燕归榕

    燕荃那时还不是镇国公，只是一个位列二品的将军。而那时燕荃的上司，正是谢唯忠！

    也是因为朝堂上有谢唯忠，所以后来才会有燕荃。燕荃的仕途，离不开谢唯忠的慧眼识人。

    谢唯忠大燕荃三岁，一同征战沙场，也是生死兄弟。

    当年出事，燕荃连夜赶到，在混乱之中只救下了那时候只有十岁的谢榕。

    至于其他人，在那个夜里，或许变成孤魂，或许是野鬼。

    曾经战功显赫的氏族，转眼寂灭如烟。

    谢唯忠只有一位妻子林静娴，膝下二子。长子谢桦，次子谢榕。家中有母亲谢老夫人，有亲妹谢唯思。

    容华这两个字，取谢榕之容，谢桦之华。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而他，亲眼看着，大他两岁的兄长，被兵刃刺穿胸膛！看着他的父兄死于血泊！看着她的母亲被逼自刎！

    一向宠爱他的祖母，年事已高，硬是没有挺过那口气。

    而姑姑，则是投身于湖中。

    那年，他们举家去谢家的旧址祭祖。

    在谢家的老宅，在宗祠门前，在列祖列宗面前。

    谢家的人，血洒了遍地，染红了石路石阶。

    十岁的谢榕，躲在宗祠的桌下暗箱里，透过缝隙，看见谢桦被一刀刺过胸膛的情景。

    看见谢唯忠努力拼杀，最后却被飞箭射穿喉咙。

    看见林静娴最后无可奈何，举刀自刎。

     




第六十章 曾经事（五）
    犹如影子一般……镇国公府的公子。

    曾经，他是名正言顺的镇国公子，现在……他是燕家的养子……或许，连正式的养子都算不上。

    燕荃待他极好，武功都是燕荃亲自教导，吃穿用度不比以前少分毫。他依然占着镇国公子的名号，他依然享受着镇国公子的一切。

    可……镇国公府，不是那个镇国公府了。

    初入燕家的镇国公府时，他夜夜做噩梦。梦见父兄满身鲜血，却还让他快逃。梦见母亲喉间都是血，哭着嘶喊让他快跑。

    梦见的一帧帧、一幕幕，无一不是比切肤之痛深切千百倍的伤痛！

    他不出门，怕看见熟悉的一草一木却换了人，会忍不住情绪崩溃。

    哪怕他熟悉这里的草木石路，他也不过来多看一眼。

    因为……多看那么一眼，想起来的是千百场面。

    他，是容华。

    他姓谢！

    他爹是谢唯忠！

    他是谢氏一门的血脉！

    他有着深仇如血海，他背负的是谢氏一门的血债！

    他父亲谢唯忠！到死都对得起“唯忠”二字！

    叛国罪！

    举国上下任谁都可能是叛国罪！

    唯独他们谢家不可能！

    唯独他爹谢唯忠不可能！

    他爹，一生忠孝！戎马江山万里，为国尽心尽力！

    他爹叛国！他谢家通敌叛国！

    是老天爷不长眼，还是世人都是心瞎不能视！

    要他谢氏一门上下百余人的命！

    容华的下颚绷得很紧，像是要咬碎嘴里的牙齿。他的眼睛里有泪，眼球充血泛红，那是极力隐忍的原因。

    他无论如何，都要为谢家做些什么。

    哪怕微不足道。

    哪怕不值一提。

    哪怕前路渺茫。

    他总得对得起自己姓谢！

    总得对得起给了他生命的父母双亲！

    喉间的哽咽，压抑的心脏都快炸裂。他看着佛祖的慈悲面孔，笑了。

    苍白，无力。泪水顺着脸颊就下来了。

    清俊的样貌，脆弱的像是一碰就碎。

    生离和死别，容华



第六十一章 再不提（一）
    燕明珠没有制止容华的举动。哪怕她明知道那不管用。可是……她也知道，在情绪崩溃决堤的时候，总得做点什么。

    容华一连磕了五十多个头，额头破了，有血。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有些刺眼。伤口旁边也是青紫，看起来数日都不会好。

    燕明珠就站在他身后，一直等到他停下动作。

    从他们踏入后院开始，成雪和朝如就没有跟过来了。不然燕明珠也不会将那些话都说出来，容华也不会一连磕几十个头，磕的皮开肉绽。

    “阿爹跟我说，无论到时候你要做什么，让我尽力而为，助你成功。”燕明珠小时候，甚至有些嫉妒容华的。虽然那嫉妒并不深。

    因为燕荃总会跟她说容华怎样怎样……燕荃放在容华身上的精力甚至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多。

    燕荃是真心对待容华。那般铁血又重感情的男子汉，照顾兄弟的遗孤，尽心尽力。

    容华站起身，他回首看着燕明珠，以口型说:我知道燕叔父对我的照顾。我很感激你们一家人对我做的一切。

    给他容身之处，又护佑数年。

    哪怕现如今，元珍还想着让他娶燕明珠，哪怕是赘婿也好，重新继承镇国公府的爵位和家产，此后的一辈子无论如何都是衣食无忧。

    他们一家待他，真的是无话可说。

    燕明珠看着他，“容华……没人会束缚着你。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她不会拽着他，也不会阻挠他。因为她还不值得，不值得让容华为她做些什么。

    他们目光对视的时候，谁都没躲。

    因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决定。

    比如，燕明珠已经把容华排除在她自己的生活之外。

    比如，容华已经把燕明珠搁置在不可说的愿望之中。

    决定好了。

    谁也不成为谁的牵绊。

    谁也不成为谁的绊脚石。

    谁也不会纠缠着谁停下脚步。

    本该继续的人生，永远都会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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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再不提（二）
    成雪嘴里叼着一根草，双手抱臂，靠在墙边。整个人百无聊赖。

    朝如站姿端正，乖乖候在门口。

    成雪嘴里哼着小曲儿，眼睛瞟向后院的大门。不看还好，这一看吓一跳！

    嘴里叼着的那根草掉了，成雪急忙跑到过去，“公子！”

    朝如瞳孔一缩，也跟着跑过去，扶住容华。

    容华的皮肤本就白皙，额上的伤触目惊心。血顺着眉心流下来，有一些血渍已经干涸，却还有鲜血从伤处重新流出来。

    成雪人都快傻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成雪伸手欲扶。

    容华制止住他的动作，也顺道扯下朝如扶着他的手。他脸上浮起笑容，唇瓣开合:我没事。

    成雪看见容华身后的燕明珠，立刻追问:“郡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成雪心急，却也知道控制语气。

    燕明珠看着她身前的容华，缓缓道:“无事。”

    成雪千百个不相信:“郡主，方才公子还好好的，这头上的伤，怕是十日也不能好。”他不信这是郡主干的，可是也不信这是公子自己弄得。

    容华额上的伤触目惊心，如成雪所说，十日怕是都好不了。

    成雪也是护主心切，嘴一快又多说了一句:“郡主，您怎么忍心看公子这样！”

    容华快速伸出手抓住成雪的胳膊，抓得很紧。

    燕明珠听着成雪的话，瞳色渐深，声音也凉了许多:“与我无关。”

    容华抓着成雪的力气很大，疼的成雪忍不住倒抽冷气。他看着容华，不敢多发一言。

    能看见容华的口型，说的是:此事与郡主毫无干系。身为奴才，怎能质问主子

    成雪是伺候在容华身侧，六年来都精心照料容华。与容华可谓是有了深厚的情谊。

    可是，成雪为了容华去质问燕明珠，那便是大逆不道！

    成雪到底是姓燕的，是燕家人。而容华不过是一个寄养



第六十三章 再不提（三）
    燕明珠回了沐雨轩南厢，左右无事，重新拿了块素帕做起女红。

    大家闺秀该做些什么

    琴棋书画样样都要精通。

    燕明珠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典范，除了他人不知的性子，其余大家闺秀该做的这些，她都学了个十成。

    她没学武功，连起码的防身术都不会。燕荃和元珍，从未想过把她培养成一个英气的女子，反而是向着温婉的女子方向培养。

    元珍一点都不温婉，她够大气，也够硬气。就是怕燕明珠和她如出一辙，所以两个人想着法子好好培养燕明珠。

    在燕明珠的世界里，只有燕家这些人，世上待她最好的，只有父母二人。

    燕荃出身平凡，家中并无高堂在上。靠着一身武艺入了军中，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后来捡到了燕铮，燕铮本就是奴籍，家中的主人遇山匪被杀，他被燕荃救下来。

    燕铮就成为了伺候在燕荃身侧的人。

    燕荃的所有荣耀，都是他以血肉之躯搏来的。在军中五年，终于被谢唯忠发现了他的潜力。

    有了谢唯忠的举荐，和燕荃自己的功勋，一路才从底层逐渐爬上来。

    燕荃十六入伍，二十一岁成为二品将军。

    二十二岁那年，燕荃迎娶了十七岁的元珍。

    次年，生下女儿燕明珠。

    燕荃和元珍的感情，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因为生产之痛，燕荃便决定了不让元珍再生一子一女。

    正因如此，整个燕家，只有燕明珠一个孩子。

    元珍的身世是不可说的。她的父母都非普通人，父母早逝，算是坎坷。她的身份，其实远比燕荃高了不少。但是，是她选择了燕荃。

    燕明珠的名，是燕荃亲自取的。

    明珠，便是要发光发亮。燕荃想让他的女儿能够大放光彩。

    燕明珠的字，则是元珍取的。

    熹微，微弱的光。元珍希望她的女儿不必如何优秀，只要平凡就好，能够安稳度日最好不过



第六十四章 再不提（四）
    燕明珠做了整日的女红，完成了一块娟帕。

    容华待在北厢，包扎了额头伤，闭门不出。

    青丝和成雪在送晚餐的时候遇上了。南北两厢就是沐雨轩的两端，在廊道间遇上那是避不开的。

    成雪难得没有笑嘻嘻的模样，反而难掩愁容:“郡主和公子……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公子如今真的是破了相了，额上的伤……触目惊心的。”

    青丝也愁着眉尖，道:“郡主做了整日的女红，任谁劝也不停下。也不记得吃饭，也不记得喝水。让人看着心生不安。”

    二人对视，俱是重重一叹:“唉！”

    “成雪，我今日总是不安。觉得有事……有不好的事。”青丝微红了眼睛，“郡主和公子如今的样子，让我惴惴不安。自打回了帝京，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青丝性子软，脾气也软，十分敏感。她能感知到不对劲，却难以描述哪里不对劲。而这种感觉，让她替两位主子担忧，惴惴不安。

    她看了连日燕明珠的状况，有时心情稍好，有时一落千丈。夜里甚至睡不安生，吃也吃不进多少。眼看着自己的主子，本就瘦弱，如今更是日渐消瘦。

    成雪何尝不知。公子虽然不能开口说话，可是正因如此，公子才会在心中藏的更多。身边的人都无法开解，只能让他一个人消化。眼看着……自己的主子，脾气更加古怪，让人更难琢磨。而现如今，受了伤，公子却躺在床上一个人笑。

    那是笑吗成雪觉得那根本不能算是笑容。比哭更苍白脆弱，比哭更绝望悲哀。

    成雪动了动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啊……本来都……都好好的。怎么回到帝京之后，什么都变了呢。”

    在燕郊的时候，不是很好的吗……

    吃茶谈天，整日无忧。共同看书品茗，日子淡雅从容，平朴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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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再不提（五）
    容华用饭的动作，永远都是那么不急不缓，雍容优雅。

    他感觉到成雪一直盯着他的目光，所以停下手中的筷子，看向成雪:你不必担心我，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