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贺桂下了命令,铳炮长戴化仪大声吆喝着让炮手们加快清膛装弹。两个丝绸药包和一枚大炮子被填进炮膛,座圈也被人力旋转,炮口方向牢牢稳定在敌船屁股上。没多久,张诚便上前提醒贺桂:“船长,敌船开始向右转向。他们知道跑不掉,要拼命了!”
贺桂已经看清了敌船撸杆摆动的方向。他冷笑道:“他们转舵太慢!张诚,全速前进,咬住敌船屁股!”
……
在鼓手急促的节奏中,王进宝奋力地拉动桨杆。他全身肌肉红亮,不停地向下滴汗。他左侧那歪号闷墩儿的搭档,正在大口地喘气。每一次拉动桨杆,他都要嘿哟一声。
又一声炮响传来,王进宝正
第三百三十九章 岁末大战(五)
当日中午之前,谭思贵第四营的三个连、火铳连和炮兵营已经全部赶到了罗渡外围,从三面包围了这个大镇。敌人没有出镇列阵野战,反而迅速从镇子外围撤退,全部龟缩进镇子里,依托土墙防守。或许他们已经发现,在镇外平坦干燥的农田中与优势的官军步骑兵交战,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老谭,下来就看你的!你准备怎么打”靠前指挥的宋振宗高兴地吼道。情报说镇里的敌人只有一千多。现在三面合围,一面大江,意味着敌人跑不掉了。
一双小眼睛在老谭古树皮般的沧桑老脸上眨了眨:
“团长,这镇子不小!我四营少了二连,若按世子教材上说的‘一点两面’战术原则,三个连分成三个方向进攻,这样主攻方向的兵力就嫌薄弱了。万一敌人全力反击某个连,哪个连也撑不住。团长,末将的想法是:既然外围有骑兵,敌人根本跑不掉,不如把三个连集中在一起,火铳连也加进去,从一个口子打进去。如果敌人弃镇而逃那是最好,骑兵可以在镇外随便砍脑袋;如果敌人坚守镇子,我们就一步步前进把他们赶出来!”
听见老谭的想法,宋振宗先是摇头,然后是点头。
他道:“你没有参加松林山集训,世子讲的战术课没有听。所谓‘一点两面’战术原则,不是指三面平分兵力,而是说先要有一个进攻重点。在确保重点的前提下,再实行一面、两面或者三面包抄,吸引敌人分散兵力,并防止敌人逃跑。具体部署几面,由敌我兵力对比和地形来确定。面前这个镇子,你一个点打进去就行,无需多面包抄,所以你的想法是对的,但对世子战术原则的理解完全错误!最近泸州的军队扩编太快,学习放松了!你是营长,学习要带头!”
“是!团长教训得是!”谭思贵劈头盖脸挨了一通训斥,却一点不恼。他的小眼睛又眨了眨道:“团长,能不能从五营给我一个连做预备队”
“四营已经加强了一个火铳连,你还嫌少”
“不是,团长,我担心情报不准。万一镇子里不止一千……那些教匪可都是亡命之徒,和我们拼起命来,末将担心伤亡太大。还有火铳连是世子的宝贝……”
谭思贵对情报工作的担心,宋振宗听得明白。
土暴子突然于年底前离开巴山,向广安、蓬州和合州进攻,完全出乎于世子和总参意料之外。预计派驻顺庆府的各州县护庄队大多数没有到位,而渠县的护庄队虽然到位,却兵力太弱,时间也太晚,导致进驻渠县城一个排全部战死。这件事情世子将责任定在了刘名升这位情通局长的头上,给了他一个撤职察看的处分。
宋振宗赶到合州后,与舒国平和刘名升有过一次交谈。刘名升说,他并非疏忽了对土暴子的情报收集,而是已有的情报显示,土暴子会在明年二月春荒时才出来抢粮,总参也是据此制定的三月反攻计划。至于为什么土暴子会提前出动,猜测倒是很多,但没有一个猜测被充分证实。目前仗已经开打,他也感觉到情报工作确实没跟上战争的需要,所以世子处分他是完全正确的。
在宋振宗这位护商队元老宿将面前,刘名升的话有点像官话套话,说了一大堆,但具体内容一点没有。只有舒国平悄悄给老搭档宋振宗漏了一点消息:这次刘名升犯错,主要是他轻信了分管副局长张光培的情报,更不幸的是,他还在报告中给世子拍了胸脯。
连刘名升自己都承认情报工作有问题,负责战役指挥的宋振宗当然更加小心。此番渠江右岸攻势,他一直远远派出斥候,小心翼翼地整队前进,防止部队遭到敌人大队的突然袭击。宋振宗非常清楚,在与贺曾柄第一团的增援部队汇合之前,他手中兵力尚不足三千,无力单独面对一个大规模的战役。
谭思贵提出第五营增援的请求,不是谭思贵临阵畏缩,而是他担心的是情报有偏差。如果敌人的兵力远不止一千,而且据城而守,那么他四个连八百人进攻一个大镇确实有些吃力。可是,他的请求虽然有道理,宋振宗却不能答应。原因不是在军事,而是在政治。
第五营是天全土司步兵营,里面有高安泰从成都府带去的两个连,也有高登泰上任泸州判官时带去的护卫一个连。高登泰在泸州遇险后,高家又派去两百多人,组建了一个新连和两个独立排。后来世子下令全军整编,贺有义和宋振宗便将这四个连和一个排编成了护商队第五营,只给高登泰、高安泰兄弟留了一个排作护卫。
在宋振宗到达合州的当晚,世子便给他交了底:天全杨家想出兵两个骑兵营,与步兵第五营和骑兵第二营共同组成一个土司团,而世子对此并不认同。因此世子命令他这位带兵官,要想法将第五营在思想教育、战斗作风、军纪遵守、部队编成、武器配备等各方面,都进行护商队化。目的就是把他们从一支说汉话的土司兵,转变成一支真正的护商队劲旅。世子还告诉他,为了实现这种转变,世子已经拿出了警卫营一、二两连与骑兵第二营混编。以后第二营的骑兵也可以与警卫营一样,承担护卫任务。
世子思路之缜密,就连贺有义也觉得佩服,宋振宗当不会怀疑。但是他清楚,要把天全土司兵完全融入护商队并非易事。最令人头痛的问题,便是土司兵的抢掠习惯。
这些天全土司兵,不是高家的族人便是高家的奴仆。他们的军饷收入和战功赏钱,世子与其他部队一视同仁。但据他了解,这些银钱很大程度上被高家收了去,而普通士卒只能靠战场劫掠发财。经过反复整训,如今土司兵已经能做到不抢老百姓了,但敌人身上的财物照拿不误。你要制止土司兵,他们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你——敌人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拿
罗渡是一个大镇,据说在广安州也是数得上号的富裕镇子。如果让土司兵进了城,他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在雅州,土司兵抢得盆满钵满,让雅州百姓现在还恨他们。如果他们在罗渡再来一出,无
第三百四十章 岁末大战(六)
罗渡的白莲教匪见着红甲官军人少,又是孤军前出进攻,所以集中了两千主力,埋伏于城垣之后,准备在官军踏上城垣那一刻,来一次猛烈的近距反突击,一举将官军冲垮。可惜这个想法虽好,他们却没有想到:官军会利用骑兵前出,进行抵近侦查。
一小队官军骑兵跃马登上城垣,立即发见城垣下埋伏的大群教匪,骑兵居高临下,一阵火铳打放,撩翻了数人。教匪们见虚实被探,只好提前出击。然而,在冷热
兵器混用的时代,提前出击多出的这百余步冲击距离,已经决定了战斗的胜败。教匪们大规模的猪突冲击,很快变成了大规模向后转进,然后变成了大规模的溃逃,最后变成了大规模的玉碎。
对于白莲教匪可能进行的阵前近距冲击,护**迅速从岳池水边的战斗吸取了教训,并制订了周密的协同计划进行应对。
当步兵前锋线推进到城垣前一百五十步时,警卫二连一个班的火铳骑兵不失时机地冲上了低矮的城垣,并鸣铳报警。谭思贵立即下令部队停步、炮兵放列。当数息之后教匪们开始冲击时,何成浚的炮口已经调转方向,瞄准了敌人。
炮兵在一开始就使用了双倍装药和十斤霰弹,两翼九门大炮快速喷射出铁子,像大风一样交叉刮过敌人乱哄哄的队列,打得敌人全身冒血、满地翻滚。到了六十步,大炮换装了十五斤霰弹。到了三十步,三个火铳排在三排短矛兵的掩护下,约百支火铳进行了霰弹齐射。
八百枚四钱铁子在近距离打放出去,一瞬间便将那些狂热的,被迷梦占据了心灵的教匪打回了残酷的现实。面对步步进逼的整齐矛阵,教匪们丧失了继续前进的勇气,更抛弃了升入光明天国的幻想。他们不等教首下令,掉头就跑,朝着生的最后希望——码头,狂奔而去。
然而,他们妄想逃出生天,先要过骑兵这一关。
……
杨大与许多四川农村贫苦家的孩子一样,爹妈不识字,没有能力为他们取名,只好按照兄弟姊妹的排行顺序称呼。杨大这个名字,自然表明他是家中老大。
杨大他爹,便是崇义庄的杨二叔。春天下秧后,杨大和兄弟杨二都进了新繁县护庄队,然后没多久,他就被上面看中,选调到了王府警卫部队。
在警卫营,杨大从世子那里得到了自己的官名:杨天波。他不仅学会了刀枪火铳骑马,还学会了看书写字算数,知道了很多成都府之外的世界。在军队这个大熔炉里,杨大这名憨厚老实的庄户子弟,迅速成长为一名坚定无畏的战士。他要用骑枪和战马,来捍卫大明天下,捍卫世子殿下,捍卫爹妈兄弟姊妹,捍卫自家的胜利果实。
敌寇败逃,杨天波毫不犹豫,再次越过了城垣。
他双腿夹马,双手握枪,眼睛紧盯住前面敌人的后背。战马一起一伏,把周围的景物飞快向后抛去。他并没有紧张。他知道,他身后还有他班上的十一名战友,一样的手持骑枪在冲锋。
撵上逃窜的敌人,他把骑枪往前猛地一刺,然后迅疾抽枪。不等敌人发出惨叫,他坠在后方的枪头已经横扫到前方,借助奔跑的速度将另一名逃跑的敌人撩翻在地。枪头顺势横到了左前侧,他紧接着猛地将身体往左前方一探,右手一递枪杆,又一名奔逃之敌被刺中腰间。
一枪三人!可他没有时间兴奋,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枪头拔出来,否则陷入敌人身体的长枪枪杆,会以马匹前进相当的速度将他从马背上扫下来。
兵器谱上说,“一寸长则一寸强”。
丈二骑枪的攻击范围远大于马刀,骑兵对冲时可以先行攻敌。骑枪的杀伤威力也大于马刀,敌人被刺中后非死即残。但骑枪的缺点与它的优点一样突出,最可怕的是在刺中敌人后不能及时抽枪,其结果不是把骑手撞下马来,就是撇断骑手的手腕。
骑手为避免受伤,应尽量攻击右侧的敌人,不让枪杆横在胸前。刺中后应快速抽枪,如若不能,则要马上松手,弃枪用刀。
世子曾经向他们说,马匹前进的速度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快,手臂动作的速度实际上远超马匹。所以在刺中敌人身体后,仍有时间将长枪拔出来。但在战场环境中,能够做到这一点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警卫部队在这方面下了苦工夫。他们在练习马上刺击时,要求在一击之后迅速回收,并保持枪头对准正确的方向。否则就算刺中了,也是不合格的。
杨天波手下的骑兵赶了上来。一匹匹战马的鼻孔马嘴大张,正在嚯嚯喘气。
“班长,你厉害!一枪干掉三个!”士兵们对他们班长的骑术和枪术都十分佩服。
杨天波摇摇头:“我只练了几个月,比起天全兵来还差得远。他们可以翻到马肚子下面避箭放箭!”
眼见敌人已经逃进了镇子,狭窄的街巷不利于骑兵乘马追击,而己方的步兵正越过城垣,向城内追击,杨天波便扔下骑枪,下令道:“顾禧,你留下看马!其余人拿出火铳,跟我进城杀贼。我们是世子爷的警卫营,不仅是骑兵,也是步兵!”
那名叫顾禧的兵不干了,叫嚷起来:“班长,怎么又是我当马桩子!”
“执行命令!”杨天波沉着脸吼了一句。他跳下马,从马鞍旁的火铳袋里扯出火铳,下令检查火绳和其他装具,然后手一挥,指挥着他的班跟着步兵进了镇子。
“我爹妈咋不多生两个呢!”那个叫顾禧的兵手里捏着大把的缰绳,恨恨地抱怨道。因为是家里独子,因此冲锋搏命的事情一般都轮不到他。突然,他看见班长和战友们扔在地上的骑枪,顿时大喜:那不是上好的马桩子吗
……
罗渡码头上,停着大大小小几十条木船。当逃命的人把船挤得满荡荡之时,他们惊恐地看到飘着猩红战旗的官军战船出现在了渠江江面。为首那两条划桨大船,更是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把船首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他们。
第三百四十一章 岁末大战(七)
王行俭头戴乌纱,身着大红官袍,腰束鎏金革带,脸色阴沉地骑在一匹灰青色的战马上。街边护士兵兴高采烈地吆喝着一长行垂头丧气的俘虏向镇外走去,对他这位正经的朝廷命官毫无敬意。街面上胡乱地丢着刀枪盾牌,间或还能见着几具淌血的尸体。
行至码头,王行俭见千余女人被持矛士兵圈在河岸边,密密麻麻坐在地上。女人堆中,一名年轻军官踩在桌子或什么东西上,非常有力地挥动着手臂大声讲话。在码头的另一角,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榕树,树荫遮蔽了好几十丈地面,树下有数十名女人被绳子捆绑着,蜷缩在地上哭哭啼啼,不知道是女教匪或是匪首家眷。
可惜了,这么富裕的一个镇子!王行俭心中暗自懊恼。他也想立功发财,可赵 荣贵部是他现在唯一能攥在手里的军队,他不能轻易地把赵 荣贵部投入到一场没有把握的战斗中。在重庆士绅与钱师爷谈判荒地开垦和合资造船条件的当口,廖大亨这个老江湖竟然耍流氓,传檄将丁显爵部调离重庆,并让王府兵一营数百进驻。这不是在用武力逼迫重庆士绅们乖乖就范吗
不要以为重庆的士绅都是软柿子,随便捏!王行俭心里暗自冷笑。江鼎镇那个老王八是怎样翻船的几箱贿银被府学的学生们抓了现行,揭帖贴得满城都是,任谁也不敢给他翻案,就算投了王府做奴婢也没用!
其他的条件都好说,川东兵备道这个职位一定要拿到手!王行俭暗自下了决心。
赵 荣贵、丁显爵、曾英、莫崇文,还有重庆卫和石砫土司,以及将来增援四川的黔军、楚军,都在川东兵备道地界之内。有了兵权,有了重庆士绅的支持,有了周相的朝中提携,再加上一点锦上添花的战功,将来这四川巡抚之位是谁的,尚在未定之天!论本官品级,自己这个正四品,与廖大亨右佥都御史的正四品旗鼓相当!
一名小校骑马追上来,向王行俭身后的赵 荣贵耳语了几句。赵 荣贵是个三十几岁的高大军汉,胡子杂乱地长在脸上,给人一种很粗旷的感觉。但王行俭知道,这赵 荣贵的粗旷只是表象,他骨子里极为精明,打仗总是吃小亏占大便宜。
王行俭略带不满地问赵 荣贵道:“打听清楚了吗,王府兵打镇子用了多少人教匪兵力又是多少”
“禀王大人,王府兵用了三个连约六百人,只死了三个,都是在巷战中被偷袭所致。教匪是三千余,没有一人跑脱。”
“以一敌五,赢得如此轻松消息可靠吗”
“应该可靠,是末将花了银子向廖抚身边钱师爷打听到的。钱师爷道,白莲教匪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教匪之精锐仅广安守御千户所叛将葛君赐所带的五百人,只是他们已在岳池水一战中被土司兵全歼。如今白莲教匪人心惶惶,都想北撤渠县与土暴子联营,可土暴子只想抢东西,对他们红阳、白阳那一套不感兴趣。所以教匪们只好暂留此地,等待妖人何加起与土暴子商量出结果。谁知今天一早罗渡便被王府兵围了,他们想跑也没了机会。”
“那广安城里还有多少人”
“这可不好说。有说五千多的,有说四千多的。原来探马得到的消息是一万,岳池水一仗他们丢了三千,这里又是三千。末将算了一下,广安教匪最多只剩五千。”
“土暴子不会派兵增援”
“末将打听到的消息,说这个妖人何加起就是个土财主。他把自己那点财宝紧紧搂着,生怕土暴子们抢喽……”
“那赵将军的意思是打喽”
“末将当然愿打,只是这进城的军队……还要劳烦王大人向廖抚分说一二……”
“这个自然!但你要有必胜之把握!莫要连累本官把老脸丢了!”
“末将共六千兵。新兵三千,已经练了半年,正是上阵见血之时。三千老兵,久经战阵。还有铁骑两百。若是五千乌合之众,六千精兵也不能打胜,末将也不领兵了,干脆拔剑自刎得了!”
王行俭终于笑了起来,看来他对赵 荣贵的答复很满意:“天下多事之秋,朝廷还需赵将军这般将才出力报效,赵将军何必轻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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