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大船十艘,小船五十六,兵约千五。”
“今日攻取罗渡要请将军为先锋。”
“末将明白!末将听世子爷吩咐。”
“于将军奏对倒是干脆!没想让本世子赏你些东西”
“为国杀贼乃是末将本分!世子赏与不赏,末将都会奋勇杀敌,不负朝廷厚望!”
一位大老粗也这么会说官话,官场改变人啊!朱平槿满意地向于大江点点头:“护水师也想登岸参战,被本世子驳了。他们一条船上只有火铳兵十五人,还要兼管四门虎蹲小炮,顶天抽出一半人手登岸。本世子想,他们最好以近岸火力支援你登陆。只要于将军的兵上了岸,那这仗就好打了。”
“禀世子,末将已指派三十条小船第一波冲岸,每艘载员十二,人数大约三百五六。其余小船屏护大船,防敌水师偷袭。等第一波上了岸,小船便回来靠帮大船,再载上三百人上岸。如今渠江水枯,这江岸边淤泥深厚,末将担心大船贸然靠岸会触底搁浅。”
“于将军,罗渡码头没有什么淤泥。学生随大船去过好些次,即便冬天也可以直接靠帮趸船。”
哦于大江看了眼跃跃欲试的董克治。他思虑片刻,回禀朱平槿道:“即便这位先生所言不虚,末将之意还是先用小船靠岸!”
朱平槿用眼睛制止了正欲分辩的董克治:“于将军乃水战行家,本世子倒是外行,此战全凭于将军指挥!只是两条蜈蚣船上装有大炮,你别让他们闲着。靠近了猛轰,铁子没有将士的性命精贵!”
……
曾英派于大江到世子和廖抚跟前听差,而不是更加勇猛号称李鹞子的李占春,就是因为于大江人机灵、会说话。
于大江哪里不想从朱平槿这里奏讨点银子只是他看着朱平槿这位号称天下第一富藩的掌府世子穿着个补丁旧棉袍,蹬着双糊满黄泥的老皮靴上了他的船,心想世子所想所言,皆在他这身打扮上,最好不要自讨没趣。不过,他也不想错过机会。要知道天家藩王上丘八的船看打水仗,这可是一件稀罕事。若没有半点收获,岂不是亏得慌
他心思一转,立即把注意力盯在了前面的蜈蚣船上。
朱平槿一吩咐,他便借着奏对打探蜈蚣船的底细:“世子造的这蜈蚣船倒是厉害!末将曾向义父讨教长江水战之法。义父道,夔门至铜锣峡江流湍急,又多礁石险滩,遇到强敌,必要占据上游。先以火船攻之,打乱敌之阵型,再继之以小船冲击。一击之后,立刻分到江岸,然后以江边埋伏之纤夫将船拉回大营。如此来回冲杀几次,敌之水师必败!末将想,既然这蜈蚣船划行迅速,或许不用岸边纤夫也能逆流回营”
“这可不好说,”朱平槿摇摇头,“人力总是有限的。高速划行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能不能自行回营,不能单靠猜测。本世子倒有个办法测试。舒先生,你来说说”
“以竹篙、漂木测船速和江水流速,两者相减,船速大者可逆行;反之则不可。”舒国平正站在朱平槿身边,听见世子发问,立即作答。想必这段时间的晚上他被小宫女上了几节数学课,还是有些收获的。
“世子爷,舒先生,末将就是个项城军士出身的粗人,哪里听得懂这些”
“将军自谦了。”朱平槿摇摇头表示不信,“天天水上营生的人,这些东西都是常识。于将军,你也来说说。依你之见,这蜈蚣船有何劣势”
“世子让末将说,末将不敢不说。一来这划棹(zhuo,注一)用人太多。一棹二人,加上炮手铳手舵手旗号手和指挥,一船约七十人。这比末将这大船上用人也差不了多少。船小人多,这人就没法在船上吃喝拉撒睡,每晚都得靠岸找地方停靠,平时不方便,战时不放心。二来行话说‘一撸三桨’,划棹费力气,不如摇橹轻松。您瞧我们的船,有了撸便省了舵,四撸四人对摇也
第三百三十八章 岁末大战(三)
蜈蚣船没有桅杆,贺桂看不见前面的敌情,他只知道命令出击,所以当即向右边王祖义的船摇动手中的小红旗。 更新最快王祖义也听见了世子船上发出的铜号声,随即向贺桂应旗。
两人在江面搭档已久,都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只听得两船舱里都传出了隐约的鼓声,蜈蚣船两侧的船桨便按照鼓点的节奏,出水、入水、划水,非常整齐有序。
不多时,两艘蜈蚣船便与身后的官军大船拉开了距离。
王进宝是名普通的桨手,背对船首坐在右舷“九二”号桨位。
蜈蚣船的三十六个桨位,全部都有数字编号。这“九二”号桨位,前面的“九”是排数,代表的是从船首往船尾数的第九排;后面的“二”是列数,单数在左舷,双数在右舷。左舷靠舷窗的是第“一”列,左舷靠过道是第“三”列;右舷靠过道是第“二”列,右舷靠舷窗的是第“四”列。
因此王进宝的“九二”桨位,就是右舷第九排靠过道的位置。因为所有的桨手都面对船尾而坐,所以桨手舱的后门,也就是船尾舵手舱的窄门就在他的右前方。他可以通过窄门瞟见舵手李叔的半边身影。
“若是贺将爷选了我当炮手,那该多好!”王进宝盯着李叔一动不动的身影,一边拉着船桨一边想。随着他的双腿、腰腹和双臂一起发力,桨手舱的后舱板被他的两个大脚板蹬得嘎吱作响,他的屁股在光滑的木道上向后滑去,桨杆上传来了熟悉的凝滞感。
“那天世子爷进舱巡视,多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敢向世子爷开口求情呢!”王进宝想着这事,心里便十分懊悔,只是他的懊悔立即被人打断了。
有人在拍王进宝的后背:“王哈儿!你又在走神!耳朵里听着背后鼓点,跟着鼓点的节奏拉桨!不能慢更不能快!别人哪有你的力气大!”拍他后背的人名叫张诚,既是他的彭山同乡,也是他的顶头上司:蜈蚣一号战船的舵把头。
舵把头这个职务,实际上就是军舰上的航海长,管着所有与船航行有关的事情,是个排级职务。
舵把头还有两位副手,一个直属手下:第一位是桨手长,桨手位是“一三”,也就是桨手舱第一排过道左舷的那位桨手。“一三”桨手位背对桨手舱的前舱门,可以清楚听见鼓手的鼓点和舵把头的号令;第二位是舵手,也就是王进宝可以看见半边身影的李叔。直属手下是鼓手。其职责就是在桨手舱的前舱门边坐着敲鼓,为全船左右舷十八支大木桨提供整齐划一的信号。
桨手长是副排级,属于军官;舵手是班长,而鼓手是组长。至于桨手舱里级别最低的,就是李叔身边那个小子,名叫李大娃。他是桨手舱的替补,也是李叔的帮手。在船只大幅度转弯时,李大娃要帮着李叔搬舵。【&最快更新】
……
外面是寒冬腊月,低矮的桨手舱里却弥漫着燥热的空气。王进宝只穿了件短打布褂,依然全身是汗,从舷窗里吹进来的冷空气根本不能使他皮肤降温。
听见轻鼓一声响,王进宝手臂下压,让桨板离水。足尖一勾绑在足背上的绳套,两腿一回弯,屁股在光滑的木道上向前滑去。身体顺势前拱,手臂伸长,桨杆由下而上,划了个弧线。桨板重新入水,开始新的循环。
王进宝背对前舱门,距离又最远,除了烦人的鼓点什么都听不见。他陪着小心问张诚:
“诚哥,什么时候才开始打 炮”
“你是桨手,只管划桨便是了!”
“别老想着出去打 炮!那是铳炮队的活计,怎么也轮不到你!”
张诚严厉警告了王进宝,便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开了,留下王进宝继续挥汗如雨。
“哈儿哥!”趁张诚转身离开,李大娃连忙从舵手舱里闪出来,用王进宝颈项上挂着的帕子给他擦汗。“刚才我探出头去,看见前头有一艘大船。三百石的!”
舵手舱在船尾,根本看不到前方,所以左、右都开有舷窗,后面还有带窗的门,可供舵手伸出头去瞭望。李大娃作为替补,他的另一个作用就是为舵手掌舵时提供瞭望。
“大娃!回来!别碍你哈儿哥划船!”
李叔用严厉的声音叫回李大娃。待他家老大闷闷不乐躲到他身后,李叔稳住船舵,转身悄悄告诉李大娃:“等一会儿打仗,你可要放机灵点!炮子铳箭不长眼,千万别伤着了,断了我李家血脉!”
“是,爹!”
“若是土暴子靠帮了,你就打开后门,拿着这块木板下水逃命!不要管你爹,自己游水上岸!”
舵舱角落里有两块厚木板叠放在一起,那是蜈蚣船备用的限位板,用来限制舵杆转动角度的。如果舵杆转动角度过大,不仅会使舵效降低,还会使限位板折断。
“是,爹。怎么有两块木板”
“给王哈儿一块,让他拉着你划水。他水性好得很,一口气游个两三里没问题!”
李大娃郁闷地回答“逃命时你咋想起哈儿哥了你平时怎么不关照他”
“那哈儿傻得很!打 炮不会,驾船也不行,只能出把子蛮力气!这等夯货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成日里在你姐面前黏糊!不是看在一个村出来的……还有他哥莽子当了排长的情分上,你爹才不会理他!”
“你原来说莽子哥比哈儿哥还笨,可他打了仗就成了战斗英雄,还当了排长。要是这次打赢了……”
“莽子是陆师,我们是水师,能一样吗打赢了也没他们拉桨卖苦力的啥功劳!当排长拿俸禄,白日做梦哩!”
李氏父子正说着悄悄话,就听见前方的鼓点节奏陡然密集起来。
“战斗航速!”鼓手一面加快鼓槌上下的动作,一面高声大叫道。
“兄弟们嘞!唱起来喂!”
桨手长带头唱起来的,是蜈蚣一号战船独有的战斗号子。
“哟喂!兄弟们嘞!用力划嘞!打跑土贼!分田地嘞!”
船舱里顿时热闹起来,三十六名桨手齐声开唱:
“分了田地!起房子嘞!起了房子,娶
第三百三十九章 岁末大战(四)
渠江遭遇战打响之际,崔成儒的第四营二连已经隐蔽占领了标子山对面的一个山头。
标子山石寨坐落在标子山顶,俯瞰大江,一条陡峭的之字型石梯路可以下到到江岸边的简陋栈桥。石寨面积很小,但两面陡坡,另一面则有十余丈高的断崖。唯一可进攻的路径,就是从崔成儒脚下的山头出发,通过两山间一道起伏的马鞍形山梁接近石寨。但山梁不仅有上下坡度,而且很窄,上面乱石丛生。若经过这条山梁进攻,护**一次最多只能展开一个排。
崔成儒躲在山梁上的一块大石后观察石寨。
从他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寨墙和寨墙上晃动的人影,但看不到寨门。向导给他手指寨门的方向,说摸到寨墙下向右拐,大约二十步后再左拐,寨门便在这个拐角处。
寨门其实不是门,而是个小石洞。人必须弯腰钻进去,然后爬梯上寨墙。如果不想冒险钻寨门,也可以直接选择攀爬寨墙。寨墙高不足一丈,几处坍塌的地方只有六尺。至于寨中很简单,除了几座烂房子,什么也没有。
“里面多少人”
“小的真不知道!昨晚小的便给将爷们讲了几百遍,可是将爷们就是不信……教匪是从江上过来的,村上的人都没有看见。教匪后来下山进村做法,鼓捣我们入教,村里人这才知道教匪占了山顶石寨!”
听说情报局审人很厉害的,或许对向导用了刑。崔成儒便安慰那村民道:“不是不信你,打仗这事可马虎不得,弄错了要死人的!”
向导一听要死人便嚎叫起来:“将爷!小民知道的全说了!求求你放过我!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
这里距离寨墙不足百步,向导一嚎,崔成儒的族弟崔成健便揪住向导轻声喝道:“住口!否则老子一刀捅死你!”
看着吓得不轻的乡民,崔成儒给他族弟打了个眼色,警告他莫要犯纪律。等他们溜回隐蔽的集结区,崔成儒叫住崔成健道:“我决定夜袭标子寨!七弟,你下山禀报营长,请求将攻击时间延迟到晚上!”
他族弟听了命令,却有些踌躇。他提醒道:“大哥,团长令我营迅速拿下标子山,然后转兵罗渡,与世子的水师东西夹击,不让白莲教匪跑掉。你耽搁到晚上,若是坏了世子大计……”
“敌情不明,白天攻打这样的石寨,我们一个连哪有十足把握若里面有五百贼兵,我们攻进去岂不是反倒惨了水师船经过江面打
炮,他们岂能没有警觉白天进攻,他们一定拼死反抗!听说营长便是夜袭飞仙关立的功,当时他还是陈有福班上一个小组长。你们别看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样,他机灵得很,一听就能明白我的想法!”
崔成健觉得他大哥的逻辑有毛病。
“到晚上教匪不是更警觉”
“人不可能一直紧张下去。”崔成儒摇摇头解释道,“白天警觉了,晚上就会放松。记得以前我们给大户家护院,白天盯了一天,晚上倒头就睡,叫也叫不醒。再说了,大哥问过刘名升。他说这里的教匪不是广安的城里人,都是一些附近的乡民!”
“大哥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夜盲症”
“你瞧瞧这里的乡民,穷得沟子和雀儿都露在外头!一年到头没见过油荤,不夜盲才怪!到了晚上,他们人再多都没逑用!”
送走了他族弟,崔成儒叫来了他连上两名士兵,一名刘喜,一名程柱,都是他原来当护院头子时的老部下。
“连长,你叫我们爬墙”刘喜吃惊的大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百户大人,我胆子最小,你是知道的!”程柱哭丧着脸,就像刚死了娘,“寨墙那么高,我身材瘦小,哪里爬得上去”
崔成儒既然叫来二人,早早便准备了说辞。他沉下脸来教训两人:
“我们二连是左护卫打杂的出身,没干过护院也守过青楼。别说团长、营长和其他连瞧不起我们,就连世子也瞧不起我们!我们要自己争气,莫要给家里的娘老子丢脸!本连长选你俩作先锋,一是给你俩立头功的机会!二是你们都有翻墙爬窗的经历,身手够好,胆子够大!
刘喜,你娃儿前年夏天夜行二十里,把冯家庄西头那家的妹儿肚子搞大了,然后被冯家庄的人五花大绑游街,是不是若不是老子替你跪地叩头,你娃儿早就丢茅坑沤粪了!
程柱,你娃儿去年春天在天香楼当护院,三更时分从一楼爬到了三楼窗子,偷看那个叫啥的头牌姑娘叫
床拱被……”
“连长,百户大人,求您别说了!我们爬墙便是!”
……
崔成儒推迟了对标子山的进攻,江面上的战斗却已经进行到了**。
蜈蚣船首大炮发出了轰鸣,贺桂在硝烟中找寻着弹着。只见球形大炮子飞出去数十步,却在敌船尾部不远处落了水。炮子先在水面上弹了下,然后在敌人船尾右侧边上激起了一小股水花。
“没打中!”
贺桂狠狠砸了一下舷板:“双倍装药!靠近敌船尾三十步再放!”
他的战术意图,是让大炮子从敌船尾打进去,炮子可以在敌船内从尾到头飞行更长的距离,杀伤更多的敌人。蜈蚣船和大炮列装后不久,这种首尾攻击战术就演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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