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朱平槿自己也倾向于占领达州,但他比智囊们想得更为深远。
达州以北,便是陕西的兴安州(今安康)。兴安州古为庸国之地,自古便有“秦尾楚头”的说法,还留下一句“庸人自扰”的成语。兴安州与汉中府一西一东,构成了陕南的东西两翼。
三国时,刘备这位杰出的政治家非常清楚陕南与蜀地唇齿相依的关系。在逐刘璋占成都之后不久,刘备立即起大兵与曹魏争夺汉中,并在定军山一役中阵斩曹军主将夏侯渊,击败曹军大将张欱,夺取了汉中这块要地,继而又夺取了兴安州,从而取得了北进关中平原,东进荆襄的通道,三国之势遂成。
李自成若按照历史的进程在西安建都,汉中府和兴安州这两个位于秦岭南麓的重镇是一定要拼死争夺的。那时,在陕南争夺远好于在四川争夺,这样便可把战争对蜀地的破坏降到最低。
朱平槿要与李自成、张献忠和辫子兵争夺天下,陕南两州府也是一块不可不取的要地。陕南还威胁豫南鄂北的西翼。占领陕南对于将来进出中原,具有极为重大深远的意义。而拿下达州,就取得了北进陕南的重要基地。
拿下达州,还有个额外的现实好处:莫崇文即便退回达州,也失了立足之地。这样,就可以逼迫这员楚军猛将进行政治选边。或许可以如他的结拜义兄贾登联一样,成为护的外围军事力量。
但孙洪和程翔凤的建议也很有道理。
大巴山这块横亘于川北的千里翠嶂,千年以来一直是悬在四川腹地头上的利剑,局势稍有风吹草动,便屡屡成为蜀地的乱源。
为什么前世当过驻村工作队联络员的朱平槿用一个字便可以解释:穷!
子曰:穷则思变。朱平槿则曰:穷则撕逼!
山多土少、信息闭塞、交通不便、教育水平底下,都是贫穷的重要原因。而僵化的户籍制度,将巴山多余的人口束缚在有限的土地上,无法自由流动到经济发达地区,使当地人多粮少的矛盾上升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才是巴山成为四川乱源中心的制度性因素。
单纯的军事行动,只能暂时压制住矛盾,并不足以征服巴山,更不足以稳定巴山。
对于巴山的长治久安,必须要拿出一个综合性解决方案。
……
经过龙凤洲会议的集思广益,朱平槿最终做出了政治、军事和民生经济三方面整体推进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三叉河口(二)
第二日中午,朱平槿、宋振宗、舒国平和董克治率领骑兵到达了渠县。
土暴子大肆劫掠破坏之后,渠县已经成为空城。唯一的生气,来自于由鲁印昌和曹勋所率驻防渠县城的八营三个连。
第八营由抚标振武营改编,本有四个连。建制内的汉州护庄大队参战连不在城里,而由连长周子壮和监军樊明善带着出城去武装巡游,力争将渠县逃散的士绅和百姓重新聚拢,并且将人口土地一并纳入王庄。
周子壮出身绵州流民,是碧峰峡一连的班长。樊明善是南充生员,年过四旬,参加了蜀考。朱平槿发出旨意重建渠县护庄大队,正是以汉州护庄大队参战连为种子部队。
地方军不同于野战军,战斗力不是评价其优劣的唯一标准。汉州护庄大队是陶先圣发展起来的部队,是所谓军政双优的红旗部队,具有丰富的土地投献和军队扩建经验。
朱平槿选定由汉州护庄大队参战连扩建渠县护庄大队,就是希望周子壮和樊明善将汉州经验移植到渠县,让渠县这个位于巴山边缘且控制着巴河与州河的要点,成为护坚强的前沿基地。
鲁印昌和曹勋对轻骑前来的朱平槿极为恭敬。朱平槿向二人了解了作战和军纪情况,感觉还不错,便打算留驻渠县过夜,顺便与官兵们谈谈心,深入交流关于时局的看法。
然而前线的形势发展之快,大大超出了朱平槿的预期。
朱平槿到达渠县后不到一个时辰,再次接到陈有福和罗景云的急报,说第四团的前锋杂谷土司营已于昨晚攻占三汇镇,争天王袁韬裹挟着数万渠县百姓正在沿巴河向江口方向逃去。
除报告战斗结果,急报上还详细描述了杂谷土司营攻占三汇镇的经过。
争天王袁韬并未主动放弃三汇镇,反而高度重视,留下了千余精悍匪徒驻守。面对整营而来的杂谷土司兵,人数更多的土暴子进行了激烈抵抗,甚至多次发起反冲击。
但首次上阵的杂谷营发扬了大无畏战斗精神,从气势上完全压垮了土暴子。土暴子防守,杂谷营攻击;土暴子反击,杂谷营则对攻。
急报引用该营长徐荫桓的语言道,杂谷兵死战到底的精神让他极度震惊。一名杂谷兵身中数刀数枪,左手臂从肘部被齐齐砍断,肠子流出三尺。但该士兵在临死前,竟然用仅剩的一只手将一名土暴子活活掐死!另一杂谷兵一人便捅死土暴子十余人,并将数十吓破胆的土暴子赶进渠江淹死!
土暴子守不住,攻不动,连投降也无望。在绝望之中,只好放火烧镇,试图延缓土司兵的进攻,然而土司兵毫不迟疑冲进火海继续追杀,一股兵力则绕道攻占了渡口。
战斗结果,除零星会水的土暴子泅渡逃脱之外,其余土暴子或溺毙于大河,或葬身于火海。被俘者被杀红眼的土司兵当即大卸八块。若非营长徐荫桓以审问俘虏要口供为由强力干预,恐怕一个生还的也没有!
看了第四团急报,杂谷营顽强的战斗意志和强大的战斗力也震惊了朱平槿。
杂古营总兵力不足四百,加上从天全土司步兵排调来的徐荫桓等十五名军官,总共只编成了三个不满员的连。
除建制不齐,该营的装备在此次出征的护中也是最差的。他们使用的刀枪是官军淘换下来的旧货,身上连简单的皮甲也没配齐。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军队,面对千余据城而守的土暴子,毫不迟疑地发动了进攻,而且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原因是什么呢
直到朱平槿赶到三汇镇才弄清原委。原来他的机灵鬼小舅子罗景云擅自向杂谷营的奴隶兵许愿:如果他们攻下三汇镇,为蜀世子殿下立下大功,世子殿下便会根据功劳大小免除他们的娃子身份,成为自由民。领军饷,娶媳妇,甚至放归其家。
战死好过当娃子!
杂谷营在作战时高呼的口号,便是他们奋勇作战的精神源泉!
……
接到第四团急报,朱平槿立即着手结束对渠县的视察。他率众在李含乙等殉城士绅百姓以及护商队殉国将士的合葬大冢前三鞠躬,亲笔提写了“生命有涯,精神不死”的碑文,与在场第八营的军官和士兵代表见面握手,向他们发表了“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他言简意赅地将“护国安民、天下太平”的政治目标,用一副所有人都能听得懂、看得见的画面描述出来:
那是一个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马骑的美好时代;那是一个生有所养、病有所医、死有所葬的太平时代;那是一个富裕安康,闲逸舒适、物资丰富的繁盛时代;那是一个政治清明、道德高尚、官员廉洁、人主仁善的公正时代。总之,那个时代的天特亮,水特甜,人特幸福,笑容特灿烂!
第八营的军官士兵对台上慷慨激昂发表演讲的蜀世子朱平槿并不陌生。他们中的很多人,有幸参与了端礼门太祖高皇帝画像揭幕仪式的执勤站岗任务。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曾经贯彻他们的双耳。
朱平槿为他们描述的美好景象,侵蚀着他们的心灵,激发着他们的斗志。朱平槿演讲刚结束,便有数十名军官士兵簇拥着鲁印昌和曹勋前来请战。有造谣者谎称,内一老军当场情绪失控,声泪俱下扑倒在朱平槿的脚下,用模糊不清的哭音仰天高呼大叫:
“万岁!万岁!世子万寿无疆!”
这名造谣者是谁,历史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有人考据称,此人名为王洛宾,时任第八营书记官。又有人说,不久后王洛宾便因病转业回蓉,不久便因喜论时事而惨死于大镇反之中。然而人未确认,谣言却并未平息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三叉河口(三)
打发了所有人,处理完所有事,难得放松的朱平槿在舒国平、罗景云和董克治三人的陪同下,爬上三汇镇背后的小山,眺望三江汇流的美景。
三汇镇是个小山城,也是个大码头。达州和巴山里的土产和木头,四川腹地的日用品和盐,都要经过三汇镇这个枢纽中转。除物流与商贸,三汇镇也有出产,那就是煤。
渠江通董克治向朱平槿介绍,从三汇镇东去的州河南北,即汇东、汇北和汇南三个地区,有煤窑数十,高峰时可年产煤炭几十万斤,是渠江上游重要的产煤区。因为开采年久,最长的煤巷可达百丈。挖煤,最怕的便是毒烟溢出,轻则,重则一窑全死。此地对付毒烟,已经有一套成熟的办法,即采取掏空的竹管排放毒烟,
有趣的是,合州也有个同名同姓的三汇镇,只是合州三汇镇并非以三江汇流而得名,而是以三山汇聚而得名。所谓三山,即中梁山、缙云山和云雾山,三山在此汇聚为华蓥山,故名三汇。更有趣的是,合州三汇镇同样出产煤炭,规模比这边还大。只是因为流经镇子的河小,不能行驶大船,所以产量受运量限制。
合州三汇镇有以挖煤为生的矿工数千。合州团练中,大概便有数十人出自合州三汇镇的矿工。
由于两个三汇镇同处嘉陵江流域,因此出产的煤炭,都会沿着渠江、嘉陵江汇集到重庆西北峡口处的北碚镇(注一),供给重庆府各县使用。
……
董克治的介绍,立即引起了朱平槿的高度关注。
目前火器局和机器局需要的钢铁,主要有两个来源。首要来源便是石泉老王在叙府高州(注三)的铁厂。
宜宾南面的筠连、珙县盛产铁矿和煤,又有南广河的地利之便。急于摆脱贫困过上富裕生活的石泉一宗出资在南广河之滨建了个铁厂。为掩人耳目,石泉老王还将铁厂诡寄在当地一名铁老板王淇名下。在石泉老王将高州铁厂主动上交大宗之后,因为产出有限,朱平槿便毫不犹豫投入大量资金对高州铁厂进行技改扩产。
根据朱平槿绘制的高炉样图及说明,王淇颇动了一番心思。他在老厂不远处,临近大河的一座山崖下开建大高炉。如此原料运输可以借助水运,高炉投料可以直接上山。由于炉身高大,炉料进入高炉,就会在下坠过程中与上升的高热气流发生更长时间的对冲。炉料加热迅速,炉身温度较高,产量自然加大。
产量上去了,质量也要跟上。朱平槿严禁在高炉投料中直接使用原煤。原煤必须经过淘洗,去除无益有害的煤矸石,然后再用炼焦炉把煤炼成焦炭,去除灰分与磷硫等有害杂质。
大高炉之下的近旁便是耐火砖砌成的改良炒铁塘。为让炒铁塘不至于如老样炒铁塘那般迅速冷却,使铁水凝成搅不动的浆糊,改良炒铁塘开口减小,型深加大,缩减了与空气的接触面积。他还在改良炒铁塘的下方,增加了三条类似宫殿加暖地龙的火道。这样,改良炒铁塘就变成了最原始的平炉,可以利用炭炉与鼓风机继续加热铁水,并用石灰石来与磷硫硅等元素化合,方便去除钢渣。
然而,高州铁厂的改扩建,不可能在短短数月间完成。即便用银子和人去堆,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军事装备与民用市场对钢铁的巨大需求,导致铁料紧缺和价格高企。这种情况已经影响到了至关重要的兵器生产。
如川北战事一起,火器局迅速加大了火铳的生产,许多职工家属甚至儿童都加入了生产大军,干一些诸如摇车床扯风箱之类的需要力气不需要技术的粗活。但限于原料短缺,火铳产量始终难以突破每日二十支的大关。其余的重要产品生产和研发任务,比如铁炮试制等工作不得已完全停了下来。
火器局和泸州方面正联合奏报,请求在泸州选址新建兵工厂,扩大兵器生产规模。但不解决生产原料,那么一切扩产的计划都将落空。
等米下锅的火器局和机器局,只好在在成都、雅州及其他公开市场上购买来自于乡间小型铁厂的出产。这些小型铁厂出产的铁料,品质良莠不齐,总体质量低劣。运回来以后,必须经过坩埚重炼,甚至两次重炼,才能汰粗留精,作为火铳、铁炮、轴承、钢柱、钢板的加工原料。
至于市面上的废钢铁,王昆山和杨能早早便开始收集屯储。有龙头企业为牵引,走街串巷的小贩便增加了一项新业务——从百姓手里收购废钢铁。
……
在朱平槿的前世,重庆是中国西部最大的重工业城市,钢铁工业以及以钢铁为原料的机械加工业曾经在很长的时间内成为重庆工业的龙头。
众所周知,钢铁工业需要两种基本原料:煤炭和铁矿石。这两样都是傻大粗笨的东西,在大明朝效能非常低下的物流环境中,大规模的钢铁生产必须依赖水路,因此钢铁工业和机械加工业必须布局在水码头附近。重庆是四川最大最好的水码头,发展重工业的条件得天独厚。
发展重工业,煤铁矿产资源是基础。四川从来不缺煤矿,也不缺铁矿,钢铁工业和机械加工业大有可为。与廖大亨搭上线后,朱平槿派人查了布政司的存档。藩司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大圣慈寺(一)
又到一年除夕日,家家户户好欢喜。
今年的四川省会成都府,显得比往年更为热闹。
秋季的农业丰收,导致市场米价稳定在二两左右,面价不超过一两五,大量相对便宜的杂粮如包谷、红苕、高粱入市,使许多穷苦人家也能每天吃上一顿饱饭。成都人喜吃善吃的长处,迅速在这些杂粮的烹制过程中发挥出来。
碾碎的包谷粒蒸进了米饭,高粱米熬成了稀粥。红苕的吃法更多,最常见的是蒸红苕和红苕稀饭。大街小巷都有卖的炭火烤红苕,因为闻起来香、吃起来甜,成为儿童们的最爱。红苕饼做的蜜饯和红苕片做的干脆苕片,与节日市场欢迎的其他堵嘴食品,如炒瓜子、炒花生、炒胡豆、炒黄豆、卤香干一起,进了许多杂食铺子,摊到大街上,向过往的行人叫卖。
除了主粮、杂粮外,菜油、蔗糖、蔬菜等经济作物今年也丰收了。粮价和菜价一下降,肉价也跟着往下跌,市面上猪肉、鸡、鸭、鹅、鱼、兔子等活物肉食供应充分。唯独价格坚挺的市场,就是成都东城外的牛市。尤其是耕牛,价格还在往上涨。
米价、菜价有涨有落,这在往年也是一样,市民们早就习惯了。但有样老百姓都少不了的生活必需品大幅度降价,却让老百姓真正感受到了天大的实惠,那就是盐。
除夕之前成都府贴出告示,宣布从此以后敞开供应食盐。任何愿意去做食盐零售生意的人,都可以到城外码头王府开设的食盐批发店去购买,起量十包便可以批发。每包五十斤,批发价只有三两五钱,折合每斤盐价只有七分银。
每斤七十文!这个价格,比原来的官盐价便宜了两三倍,也比私盐价便宜了不少!
如此之大的好处,让长期饱受高盐价之苦的成都市民迅速引发了的抢购囤货风潮。官府的政策向来是朝令夕改。百姓害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连忙行动。许多人一族一街一坊男女老幼全体行动,大清早便串联起来去批发,然后再每家分货。可赶到码头盐铺,却发现自己来得太晚。码头上人山人海,人人拿着口袋,拎着扁担,哪里还能靠近
抢盐潮从成都周边的水码头刮起,消息迅速向周围州县扩散,大有“除五蠹”重演之趋势。好在四川巡按刘之勃与署成都府事的吴继善等官员正在锦江盐船上。他们一见情况不妙,立即下令锦江里的所有盐船立即靠岸,就地无限制销售,尽量分散人流。事前囤积在船上的大量食盐,好歹控制了事态,没有踩出人命。
抢盐潮爆发当晚,《复兴报》加印了一期专刊,介绍蜀地的食盐改革。
专刊介绍,以后全省的食盐一律纳入统购统销的专营范畴,所有的食盐源头只能来自于官府盐科提举衙门在各盐厂设立的专卖店,违者一律按贩卖私盐论处。该流则流,该杀则杀。
既然是专卖,那么全省所有专卖店执行出统一的出盐价——每斤七分银,起量十包,对全省所有个人与商家开放。至于零售环节,官府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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