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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当这个人送到李存良面前,其形象之邋遢令李存良大吃一惊。

    此人身材矮小瘦弱,头发不知几年未洗,蓬松凌乱如同雄狮;衣服裤子破烂如缕,露出一双溃烂红肿的双脚。李存良本欲凑近细看,结果一股恶臭袭来,让李大少爷差点窒息。李存良无奈之下,只好赖着性子让人将他洗干净喂饱了,又叫随军医士上药裹疮,等了半天,总算是可以重新开审。

    重新一见,此人仿佛焕然新生,从一个小叫花变身成了个小书童。蠕动的腮帮、明澈的眼睛,灵活的动作,让李存良几乎熄灭的希望重燃。

    审问是这样开始的:

    “姓名、年龄、性别、职业!”

    “大老爷,小人名叫刘晋,小名蛋

    子。小人是男的,不是女的!”

    “以前是干什么的!”

    “以前……爹死之前跟着爹读书。爹死了之后上午读书,下午帮着娘纺线织布提花楼(注一)。土暴子来了,我跟娘躲进山里。娘死了以后,我就只好要饭了。”

    “他娘在山里被难民中的一个地痞玷污了……他娘发了疯,失足摔进了山谷!”李二哈腰附耳小声解释。

    “那地痞查出来没”李存良恶狠狠地问道。

    “查出来了。抓了,准备与罪大恶极的土暴子一并斩首!”

    “听见没有!”李存良面对小朋友大声吼道,“护**为你报了杀母之仇,你应该知恩图报,将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讲出来!不准撒谎!”

    “大老爷,小人没有撒谎!”小朋友喉头一鼓,将最后的食物咽了下去,“小人未向官爷讨要赏银,就是要向官爷报恩!”

    “既然你知道报恩,这很好!”李存良拿出正常说话的十倍声音表扬刘晋,然后立即返回了主题:“你是在什么时候看见土暴子进山的!”

    “日子记不住了。反正是深夜里,周围很黑,也看不见月亮和星星!”

    李二像蚊子一样在主子耳边嗡嗡嗡:“俘虏供称,王高、王光兴逃离岳池县城是去年腊月二十四日早晨。他们逃进山里,正好是一个月亏之夜,时间对得上!”

    李二的分析明显有问题。护**腊月二十六日夜才打进了岳池城,王高、王光兴此时已经走了三个白天。按四十里一天的最慢行进速度算,他们实际上已经接近了蓬州或营山。一定是在蓬州或营山附近遇到了什么情况,王高、王光兴才被迫折返,以后又在护**的搜捕下逃入了金城山躲避。不过,就算晚了四五天,这月末月初的月亮还是很暗。

    李存良把多嘴的李二拂开,然后对小朋友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你在什么地方看见了土暴子”

    “山道上。”小朋友回答,“刚过了前山金紫观的石头牌坊。”

    为什么会在半夜跑到金紫观的石头牌坊去这些问题李存良没有问,他更关心的还是审问的主题:“土暴子向金紫观去了”

    嗯!小朋友做了百分之百的肯定,“过了石牌坊,只有两个去处,不是金紫观,就是后山……”

    后山当然不可能,那些有逃难的百姓成千上万,都说没有看见土暴子,除了眼前的这一位。

    “那你如何知道是土暴子你刚才说过,深夜里黑灯瞎火,看不见月亮和星星!”李存良恢复到最大音量,面色一改和蔼的假象,变得像护法天王一般狰狞凶狠。

    可惜,小朋友没有被他锦衣卫这一套唬人的把戏吓住。

    “还需看见吗!”小朋友一脸的无辜,“用耳朵就能听出来!”

    “怎么听”

    “马蹄声!岳池地界哪有那么多的马!土暴子进城前,连县官老爷都没有马!”

    “只有土暴子才有马”

    “对,一定是土暴子!小人听得分明。有很多的马,但都在走,走的很慢,不是在跑!”

    李存良终于微笑起来。他向李二点点头,表示他很满意。就在大家都已经充分放松时,李存良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漫不经心地问小朋友:“月黑风高夜,小鬼满山跑!你没事不睡觉,从后山跑到前山去干嘛说!不说本少爷扒了你的皮!”

    李存良万万没想到,他的必杀技碰上了金钟罩。

    小朋友眼睛一红,就在跟前呜呜痛哭起来。结果是李二再次凑上来解了谜团:

    “他娘发了疯,从山里跑出来。这小刘晋倒是个孝子,跟着追出来。兄弟们已经提审了那淫贼,口供中的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

    第十二营二连一排受命搜索金紫观以西山区的一个山峰,而要到这个山峰,必须经过金紫观。

    一排的人马在马勋和江豆的带领下,紧赶慢赶在中午时分抵达了金紫观。金紫观的管事青云子迎出观门,热情地邀请护**的将士们入观小憩,但是排长马勋却不顾副排长江豆的一再暗示,以军务紧急为由拒绝了。

    他领着垂头丧气的一排人吃了干粮继续西行,并在沿途各个便于观察的要害位置留置暗哨。每个暗哨两人一组,一个报警用的烟花火炮,以及必要的食物和水。

    马勋给这些暗哨下了严令,每组至少在原地潜伏三天,擅自暴露者以违令之罪处斩。如果没有听到接头暗号或烟花报警,即便上官或者战友走到面前,也不得现出身形。马勋还特别强调,护**身着的红色皮甲过于显眼,因此潜伏时必须将皮甲脱下,以草木或土石遮掩起来。

    马勋的布置,与先前江豆的做法大不一样。

    江豆以前做法是打草惊蛇。因为土暴子有两百多老匪,所以江豆他们搜山,都是排着护**标准的横排战斗队形,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准备随时应战。可马勋一来,就变成了分兵把守,沿路潜伏。

    江豆不好在新官上任的第一天便撕破脸皮,只好忍着各种不舒服,跟着马勋前进。

    一排人很快就拆成了十几个小组,走到山道




第四百六十四章 古观疑云(五)
    李存良从小朋友刘晋处得了消息,连忙行动起来。身边只有第十三营待命的第一连和第一团团部警卫排以及几名锦衣卫喽啰,李存良便毫不犹豫全部带上,直奔金紫观而去。

    山高路远,沟壑纵横。行了大半日,养尊处优的李存良已是被胯下马匹颠得七荤八素。那些没马骑的士兵,更是人人汗流浃背,吐长舌头喘粗气。

    “少爷,小的不行了!”拉着马尾巴的李二脸色姹白,双眼发直。走起路摇摇晃晃,说起话结结巴巴。

    “没用的狗才!”心急火燎的李存良骂道。他扬起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奋力一窜,将猝不提防的李二一个趔趄带到在地。

    “少爷!救命……”李二话音未落,身体已经顺着山道的坡度迅速下滑,向右侧的万丈深渊落去。

    李存良听到声音,眼睛往后一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可他人在马上,对李二已经鞭长莫及。

    眼看悲剧即将发生,说时迟那时快,行军队列中窜出一名士兵。他一个大跨步向前,猛地向李二伸出手中的矛杆。

    奇迹发生了。

    那矛杆前方有个铁钩子,钩尖一下就扯住了李二的裤子,顿时减缓了他身体的下滑速度。李二命悬一线,这时哪里顾得上露不露腚。他大张双手胡乱一刨,右手幸运地抓住一颗小树苗。两点同时受力,李二的身体终于稳稳悬在了悬崖边!

    众将士顾不得擦汗,一拥而上,掰手指的、揪头发的,拉耳朵的、扯裤子的,好歹将李二从生死线上救了回来。

    “少爷,小人差一点就见不着您了……”李二半跪于草地上抽搐起来。只见他泪花盈盈,白花花的屁股露在外头,腚沟中还夹着一根毛绒绒的马尾巴草,逗得周围的士兵一阵哄笑。

    “傻子,还不拴好裤子!”李存良骂道。

    等李二忙不迭地系好裤带开始傻笑时,他脑门上又挨了主子一下。

    “还不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李二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对着那救命的士兵千恩万谢。那士兵倒是很腼腆。他喃喃数语,又用力摆摆手,意思是不用谢,连忙跑回了行军队列。

    “你,出列,跟着本监军走!”李存良点名让那个士兵到马跟前。这时李存良才注意到,那士兵身材不高,皮肤黝黑,腰间缠了一圈粗麻绳子。

    “你这兵器不是护**的短矛!”李存良好奇地指着那士兵手里带铁钩的短矛问道,“这是戏台上的钩镰枪么”

    “钩镰枪”

    腼腆的士兵摇摇头,否认了。

    “小人寨子里都叫白杆枪。”

    “白杆枪”李存良吃了一惊。他伸手要过白杆枪,将这件名震华夏的神兵利器好生鉴赏了一回。只见其枪杆无漆自白,长约一丈,枪头有铁钩,枪尾有铁环。

    李存良把玩一番白杆枪,终于将其还给了那士兵。李存良问道,为什么护**的制式短矛你不用,反而用这白杆枪你那腰间的绳子又是怎么回事

    “连长说,土暴子藏在山里。我们剿贼,每天都在山里打转。白杆枪有铁钩、铁环,便于前后钩挂,是攀爬利器。所以他让我带着绳子,遇到山崖,便上去打头阵。”

    李存良点点头,又问道:“你是石砫秦良玉的白杆兵怎么跑到护**来了”

    “前年张献忠入川,张令老将军在竹菌坪战死,老夫人率

    我们石砫兵仓促救援,结果大败,三万人损失殆尽,余部只好退守重庆。老夫人到重庆拜见邵抚,请求征调土兵救急,邵抚推说道,没钱没饷。老夫人气得大哭一场,痛骂道:男人不如女人,汉人不如土人,官员不如百姓!

    后来献贼打向巴州、广元,老夫人便率军撤回了忠州。小人在竹菌坪受了伤,大哥也失散了,就留在了重庆养伤。后来伤好了,赵将军招兵,小人为了吃饷,便入了官军。官军在西溪河大败,小人又入了护**。”

    那石砫兵打开了话匣子,便没了羞涩,开始滔滔不绝讲述石砫兵和老夫人的事情。李存良这位京师里来的纨绔子弟,反而越听越沉默,末了才问了一句:“从播州之乱起,你们石砫便出兵四处征战,现在还有能打仗的男人吗”

    那石砫兵听到监军大人相问,语言中还有些怀疑的意味,顿时豪气冲天:“怎么没有石砫的男人没有好几万,也有好几千!再说了,石砫男女老幼都能上阵杀敌!老夫人曾对我们说,若不是朝廷的文官爱钱,武官怕死,大明朝广有天下、富有四海,怎么着也不会落得今天这般模样!

    我大伯跟着秦邦屏、秦民屏二将军出征沈阳,在浑河边与鞑子八旗血战,鞑子连攻数次,皆被我军大败。若不是那些官军炮手叛变,我们……”

    那石砫兵说到这儿,突然难过了起来。

    “你爹娘还在吗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李存良轻声问道。

    “小人爹还在,现在跟着少爷守襄阳。娘老了,留在石砫。两个姐姐都守了寡,两个妹妹还没嫁,小人最惦记大哥,可也不知生死……”

    石砫兵口中的少爷,自然是秦良玉的儿子,石柱宣慰司的宣慰使马祥麟。李存良沉默半响,又问道:

    “听说你们土家守了寡,也可以再嫁的……”

    李存良的好意被石砫兵打断了:“马家虽说是土司,可不是土家!族谱上写得清楚哩,我们皆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所以我们马家是汉人,不是蛮夷!”

    李存良恍然大悟:“喔,原来你们与天全高家一样!都是汉家土司!”

    “嘿,马兄弟,原来你是汉人!”揪着马尾巴的李二听着前头说话,忍不住插嘴进来。面对救命恩人,李二有心助力一把,便问道:“少爷问你,你姐你妹怎么没嫁呢若是缺了银两嫁妆,只管给兄弟我说一声,好歹兄弟我也吃着朝廷俸禄。百两银子没有,十两总还是有的……”

    “倒不是缺嫁妆。只是石砫女人太多,男人太少!找个好男人可不容易喔!”那石砫兵带着沮丧和无奈道出了实情。

    三人拉着家常,不知不觉间申时(下午三点)已



第四百六十五章 古观疑云(六)
    护**的大批人马突然包围了金紫观,让青云子惊惧了片刻。然而片刻之后,他便镇定下来。他一面让道童通知师傅,一面整理好衣冠出门迎客。趁此机会,青云子在大脑中猜测护**的路数和自己可能露出破绽。等到他迈出大门时,他已经智珠在握、成竹在胸了。

    金紫观清幽雅致的客堂内,弥漫的茶香中渗出浓浓的火药味。从漏窗望出去,清幽的翠竹围着院墙,繁花似锦的园圃簇拥着这间不大的雅舍。

    李存良与青云子甫一交手,便知道今天遇上了硬茬。

    “……连同师傅与贫道在内,本观道士一百三十七名,道童四十九名,道姑四十九名。度牒与文书无一不全,书证与人头逐一对应。至于闲杂人等,本观一个也无!恕贫道狂悖,想必李大人是轻信了奸人之言,这才会疑心本观通贼!岂不说土暴子掳民掠财之时,本观仗义疏财……”

    青云子义正言辞,心急火燎的李存良却没有耐心听他申辩。

    金紫观的道人,包括住持金玄真人全部被控制了。按人头点过,度牒文书齐备,确无外人。

    金紫观的里外,也都细细搜过。金银细软、兵器马匹,并无半点土暴子的踪迹。

    观里没有,自然是藏进了周围的大山。可李存良不可能将这点手下重新撒入大山,来一番旷日持久的搜索。若想尽快找到二王,突破口恐怕还是面前之人了。想到这儿,李存良进行焦躁地手臂一拂,将面前的茶盏横扫到了墙壁上,大吼一声:

    “来人,拉出去,动大刑!”

    上官话音未落,两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便冲了进来。

    “且慢!”青云子大喝一声。

    “招了便免受皮肉之苦!”李存良阴森森地劝道。

    “李大人,贫道便是想招,又能招得了什么”

    “明知故问,心虚了不成”

    面对李存良的厉声恐吓,青云子突然笑了。面前这位世袭勋贵、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护**副总监军,难道与那些道貌岸然的朝廷官员一般,都是些外厉内荏的银样蜡枪头

    “李大人,本观主持金玄真人乃顺庆府都纪(注一),乃是从九品的命官!”青云子道。

    “眼屎大的小官,也敢在天子亲兵面前显摆!”李存良轻松地笑起来。两名锦衣卫喽啰见上官中气十足,连忙揪住人犯的双臂反剪起来,让他不得不弯腰低头。

    “本朝制度,锦衣卫拿外官,也得皇帝圣旨!”青云子努力昂着头大声辩解道,“不过锦衣卫的典故嘛,有旨无旨又有何用酷刑之下,岂有忠良到时交个供状上去,便是铁证,皇帝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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