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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烈日当空,尘土满天。

    广阔的中原大地上,举目焦黄,看不见一丝绿色。

    十数万人的步兵骑兵,行进在蜿蜒的北去之路;

    数十万条的人脚马腿,践踏起漫天的烟尘浮土。

    正午没有风,只有灼人的阳光。烟尘随着上升的热气流慢慢升至低空,在日光的透射中,呈现为一大团或黄或褐或明或暗的阴霾。阴霾挥之不去,笼罩在平坦干裂的豫中大地上,也笼罩在那些衣衫褴褛前去搏命的赶路人心中。

    在一座高大的土砖窑之下,一位身披铁甲的中年官军将官粗暴地扯开脸上的遮灰布,拖着沉重的身躯翻下了疲惫的战马。

    战马虽是畜生,实则如人一样,需要充足的食物,也需要充分的休息。在这种酷热的天气下连续行军,要特别注意战马的状况。若是战马出了大量汗水而不及时补充水分和盐,战马很快就会因虚弱脱力而死亡。

    大明战乱几十年,中原大地上残存的马骡牲畜已经寥寥无几,所以官贼双方一样的缺马。

    闯贼重出商洛山之后,依靠刻意的抢掠和缴获,积累了数万匹马骡。这些马骡中虽然混杂了大量身材矮小只能用于驮载的杂马,山东豫南出产的大青骡以及许多四处撩蹄子的叫驴,但能用于战阵冲杀的合格战马依然不少,起码数量不逊于官军。

    闯贼便用这些战马,组成了一支令官军闻风丧胆的精锐骑兵营“三堵墙”。

    传说这支骑兵营目前已有数千人,每名骑兵都有一匹战阵冲杀时用的战马,一到两匹用于平时行军驮载人员装具和粮食的马骡。

    这样一来,行军时骑杂马,作战时骑战马,骑兵的远距机动性和近距冲击力便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三堵墙”究竟怎样,官军中也没有明确的说法,或许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一睹真颜。

    可惜老子现在穷得叮当响!

    一个副将营两千五百,连两百匹马骡都没有!从确山县到开封城,整整六百里路,老子的兵要用双脚走过去!

    潮热的虎头战靴“砰”地一声踏在滚烫的松软黄土上,腾起一小团烟雾。

    将官心痛地摸了摸战马**的脊背,连忙松了战马的肚带,让它放松片刻。他一面大步向土砖窑的窑顶爬去,一面恨恨地朝地上不存在的敌人抽了一马鞭,朝左右大声吼道:别他妈磨磨蹭蹭的,动作快点,给一点白灌清水喂豆子!

    这名将官便是楚军副将莫崇文,一点白则是他从四川带去的那匹战马的名字。

    从功名不成的私塾学生(注二)到百战余生的官军大将,从贵州军的普通小兵到领兵数千的朝廷经制副将,莫崇文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艰险和苦难。

    二十年刀口舔血的厮杀生涯,十数次死里逃生的大风大浪,早已经把这名书生锤炼成不苟言笑的硬汉。

    去年底,莫崇文接受五省督师丁启睿的严令,率四千战兵离开了达州讯地,经夔州出川到夷陵。

    军队到达夷陵后,已是正月。

    未等安置好留在夷陵的续弦李氏和独子,莫崇文便听说了两个坏消息。

    一个坏消息是中原战局继续恶化。

    莫崇文奉命援剿的城市南阳府,已经失陷了。

    藩封南阳的唐王朱聿镆(mo)以及总兵猛如虎、刘光祚被杀,守备南阳府的明军全军覆没。原流贼大盘子,绰号闯塌天的北舞渡副将刘国能自杀;绰号射塌天的襄城守将李万庆城破被杀。

    此外,豫西、豫中的大批城市也被闯贼攻破。

    十二月底,闯贼二攻开封。丁启睿转而率军去了开封。闯贼大队顺势解围西移,击败援豫陕军,杀了陕督汪乔年。

    第二个坏消息是松山被围。

    自打莫崇文从军升官后,他弟弟莫崇才也走了投笔从戎的老路。莫崇才原在他营中。崇祯初年鞑子寇边,莫崇才领兵北上喜峰口,结果就留在了据说兵精饷足仕途更顺的辽东军。

    此番洪承畴领兵增援锦州,已经升任游击将军的莫崇才也在援军之中。

    松锦大败,莫崇文原祈祷着弟弟能跟着溃军逃回山海关,谁知在夷陵才得知确切消息:

    莫崇才临战被洪承畴调去督师中军,结果也陷在了松山城里!

    松山城小兵多缺粮,能守个多久

    莫崇才身陷松山,最终的命运不是战阵殉国,便是被俘投降!

    二月,怏怏不乐的莫崇文终于领兵赶到承天府,接受了湖广巡抚宋一鹤的校阅。

    宋一鹤校阅并犒赏莫崇文部,实际上带着私心,是想把他的军队留在承天府,守卫这座因显陵而升格为府的重要城池。

    宋一鹤派人对莫崇文道,只要莫崇文肯留在承天府,他便奏章朝廷保举莫崇文为湖广的援剿副将,积功升为总兵甚至是开府建衙只是早晚的事。

    然而,莫崇文不敢也不愿答应宋一鹤。

    不敢,是因为丁启睿明令他划归四川总兵温如珍属下,开到信阳与温如珍部一起接受平贼将军左良玉的统一指挥。

    若是他违抗军令擅留湖广,与宋一鹤不合的丁启睿很可能拿他这个不楚不川的外系将领开刀,请出尚方宝剑斩了他人头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愿,是因为杨文岳也在拉拢他。

    钦命协同丁启睿剿贼的兵部右侍郎,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的杨文岳是四川南充人。

    因为杨文岳是正宗的四川人,所以他除能指挥总兵虎大威的保定兵、杨德政的蓟州兵之外,他还能指挥监军佥事、南孔嫡脉孔贞会所领的四川兵。

    而莫崇文在川征战期间,曾经机缘巧合,在一次土贼袭城的慌乱中,派兵保护过杨文岳的家眷。故而杨文岳一直对能征善战的莫崇文青眼有加,还曾经试图将他调入河北。

    这次莫崇文奉调北进加入中原战场,既有丁启睿的军令如山,也有杨文岳的私信殷切。莫崇文与其是看在丁启睿的军令份上,还不如说是看在杨文岳升官发财的承诺份上。所以,莫崇文理所当然拒绝了宋一鹤的邀请,执意北上。

    拒绝了宋一鹤的邀请,就意味着拒绝了来自湖广的兵源和粮饷的支援。

    失去补给的莫崇文部要生存,只有去抢。

    在襄阳,在信阳,在确山,在莫崇文部经过的几乎所有地方,士卒都像一群失去人性的野狼以抢为生。不仅他在抢,而且整个左军都在抢;不仅是左军在抢,而且整个大明官军都在抢;不仅穷苦人要抢,连士绅大族也要抢!

    以前官军抢劫,作为朝廷经制之军的他们总要戴上一个羞答答的面纱:那不是抢,是“劝捐”!

    如今这层遮羞布在饿瘪的肚皮面前已经毫无意义了。

    况且皇帝本人也默许了官军的抢劫,那官军还有什么顾虑呢

    就这样,莫崇文部和他的将士熬呀熬,忍受着物资匮乏与人性鞭笞的双重煎熬,终于熬到了这次援汴之战的到来。

    朝廷要救援开封,而闯贼必然阻援,主力会战是必然的。

    一战而定乾坤,是所有军人的梦想和追求。

    但就在出发之前,莫崇文收到了义弟贾登联派亲兵送来的私信。这封信,将莫崇文的梦想和追求,变成了藏在心底的困惑,变成了压在心底的恐惧。

    ……

    贾登联的私信,一如他的好恶和文化水平,通篇直白绝无拽文,外加狗 爬般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便知道是贾登联的亲笔真迹。

    在信中贾登联开门见山,说他现在已经投靠了蜀世子朱平槿,吃得饱穿得暖,战功多多的,军饷足足的。蜀世子对义兄念念不忘,不仅多次召见他垂问义兄近况,而且专门嘱咐护**大将陈有福照顾在夷陵的嫂子和侄儿。

    如果义兄有意重返蜀地,贾登联作为义结金兰的生死弟兄,愿意向亲自蜀世子保荐莫崇文,义兄的地位必不失于朝廷,而士卒的待遇绝对会比朝廷更好。

    陈有福派兵




第五百六十九章 大隐于朝(二)
    莫崇文怀揣天大的心事,头顶沉重的铁盔,大步跨上了土砖窑的窑顶,眼前豁然开朗。

    举目北望,满眼都是土黄色的大地。

    没有村庄、没有农田,没有树木,也没有丝毫绿色的影踪。

    黄龙似的尘土尾巴里,一条黄黑色线条渐渐露头。它一直朝自己这边延伸,有些地方粗,有些地方细;有些地方直,有些地方弯。

    数里之外,这条黄黑色线条突然分解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点阵,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黑点、红点、黄点和白点散乱分布着。

    莫崇文知道,那里便是兵部尚书、总督湖广、河南、四川及长江南北诸军仍兼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五省督师丁启睿,平贼将军、太子少保左良玉两位大人所在的中军,计有丁启睿的督标以及左良玉的亲军中营近万兵马。看样子,中军的骑兵们已经早早跑完了今天的路程,提前下营支起了帐篷。

    中军之后,依然是没完没了的步兵。

    距离越来越近,小黑点渐渐变成了红黑灰间杂的小点,人流汇成了几股狭长连续的线条。突然,某条横亘在道路中央的路沟把这几股整齐的线条拧做了一团乱麻,即便隔着一两里,似乎都能听见人叫马嘶的声响。

    顺着这条路沟向西望去,可以远远看见一条南北向的细长银带,那便是贾鲁河。

    贾鲁河经朱仙镇流下来,一条支流连接涡河,一条支流经过尉氏、鄢陵两县,先在周口注入颍河,再随颍河注入淮河。

    既然这条横亘在行军道路上的路沟连接贾鲁河,那它以前必定是条河流。中原大地连续多年的大旱,把很多类似的河流变成了深切于道路的大路沟。若是桥梁损毁或者根本就没桥,那么人马通行只有下到河床,因此不免混乱一番。

    希望在开封城下,不要遇到这样的路沟!莫崇文想。

    否则双方必定沿着路沟争夺,最后用尸首把路沟填满!

    路沟这边不远处倒是有个小村,只是已经烧得焦黑。进进出出的全是官兵,见不着一个村民。

    莫崇文收回目光,低头向南。

    只见队列中一面红色的大旗正向自己脚下走来。那旗帜中央有个粗大的黑色圆圈,黑色之中的留白处形成了一个大字:“莫”。

    这便是莫崇文自己的大旗,是他浴血疆场二十年才换来的资格。

    大旗之后,自然便是他莫营的儿郎。

    只是莫崇文没有找到自己希望看见的那股龙腾虎跃的精气神。士卒们就像一堆晒焉的茄子,三五成群有气无力地跟着大旗向前挪动步伐。

    “这帮子孬种!”

    莫崇文恨恨地暗骂道:“如此这般模样,如何上得了战阵!难道那蜀世子果能未卦先知,料定我等此去必败”

    一名精悍的亲兵骑着马向砖窑飞奔而来,他手里还提着个左摇右晃的水桶。看样子,他并没有在附近找到水源。

    那亲兵在土砖窑下面落了马,然后提着空水桶上了窑顶。

    “将爷!”那亲兵向莫崇文着急地禀报,“村子里只有一口井。我怕井里的水舀光了,便快马加鞭赶过去,结果他妈的……还是被前面的营头抢了先……

    您瞧瞧,井里就剩了这点泥浆水!马不喝,人也喝不下……

    天气这么热,弟兄们都渴坏了,您赶快想个法子吧!再这般跟在中军后面吃土闻屁,别说到开封打仗,路上便把小命白送了……”

    莫崇文捏着马鞭背着手听着亲兵的唠叨,脸色越发地阴沉。

    有人曾经调侃道,此番四总兵进军开封,三路是真总兵,一路倒是假总兵!

    此话怎讲

    如今朝廷的总兵是越来越不值钱了,手下的兵上了万,反倒成了稀罕事。

    左路虎大威和杨德政两总兵是真总兵,老弱战辅合计兵力不足一万;

    右路从德安府出发的方国安也算作真总兵,兵力不过两万。

    可中路的左良玉不同,虽然他依旧背着个总兵的名头,却有大帅的称呼和平贼将军的大印,手下管着百余位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大大小小的营头五十余个。官军总兵力十八万,左军兵力便有十余万,占了援军总数的一多半!

    这般威风八面的总兵,能是真的总兵吗

    调侃之言可以聊做一笑,但十几万人挤在一条官道上做远距离行军,便让人笑不出来了。

    出了汝宁府不久,援汴大军便进入了豫中平原数百里缺粮区。

    前军为了最大可能搜刮粮食,用骑兵展开了宽正面搜索。他们所到之处,粮食颗粒无存,连田里的青苗都被马匹啃光了。残存的河南百姓除了弃家逃难,已经没有了第二条路;

    后军跟在前军之后赶路,不仅吃不上粮,如今连水也喝不上了!

    十数万人单路行军,乃是兵家大忌。莫崇文知道,久经战阵的左良玉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但却不得不如此。

    如今的左军,是个文臣指挥武将带兵,嫡系混搭杂牌的大杂烩。

    文臣不放心武将,怕他们临战溃逃,自己落了傅崇龙、汪乔年和洪承畴的下场;

    武将讨厌文臣,厌恶他们瞎指挥还喜欢用皇帝的招牌来吓人。

    嫡系不放心杂牌,怕他们不听指挥还四处捣乱;

    杂牌更不放心嫡系,怕他们连招呼都不打便突然撤退。

    如今全军唯一的纽带,就系在左良玉左平贼一人身上。只有他才能用恩信、威望、经验、人脉和知名度,把全军凝聚在一起,形成统一作战整体。如果各营在中军视野之外分路前进,或许等不到闯贼来打,各营就会因为自行其是乱成一锅粥!

    可如果不分开前进,那粮食和水源又如何解决

    粮食尚有,三天不吃饭也饿不死人;可是没水,一天都不成!

    莫崇文一想到这里便头痛欲裂。这时候,他突然羡慕起贾登联了。

    或许他那里,没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将爷,可不能这么拖下去!”

    那亲兵提着半桶泥浆水不依不饶,依旧在莫崇文耳边饶舌:“听前面营头的弟兄说,前面五里都没水,说不定要走到尉氏县城才有水。弟兄们还说,西边有条河没干,将爷您看,便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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