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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只不过今天并没有邸报。

    朱平槿原来每天上班,已经与其他同事一样,养成了固定的工作模式。先浏览报纸,尤其是党报、机关报的头版,然后是上网看新闻,娱乐版他绝对不在这个时间段看,再后是看上头新签下来的文件,然后才是处理一天的各类事务。工作看似很轻松,至少机关院子外面的很多人是这么看的。不过,多年的工作经验已经让朱平槿明白,这样的工作习惯是绝对必要的。准确把握大形势,清晰掌握小细节,是领导机关工作人员必须养成的基本习惯。

    朱平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这个时代,信息的采集手段非常有限,主要依靠各级官吏的奏报。人力是有限的,因此信息量太少、太失真,存储和传递的效率十分低下,成本高得吓人。这些技术上的局限使每个统一的中央王朝实行集中式管理,都遭遇了很大的困难。其中最困难的,便是信息的传递速度和成本。

    例如朱平槿的老祖宗蜀献王朱椿。他就藩成都,下车伊始便遇到西番蛮人作乱。他连忙上奏朝廷,奏折从成都到南京,仅用了十六天。可这只是特例,若要保证这样的传递速度,成本高得惊人。崇祯年后,因为驿站被裁,信息的传递成本节省了,但信息的传递速度便慢得像乌龟。书上记载,四川去京师一万七百一十里,去南京七千二百六十里,川内疆域还有一千一百五十里。四川巡抚衙门上奏一项事务,就算日行两三百里,来回也要三四个月,中途还要跑死几匹马。再加上朝廷公文上传下递、决策审议的时间,等待半年甚至一年时间很正常,这还以传递途中没有遇到贼人为前提!

    朝廷为解决这种状况想了很多办法,但主要的办法,还是给予地方合理的分权。广为建藩是分权,总督、巡抚、巡按代天巡视是分权,土官、流官之分也是分权。在分权后,中央的权利仍然保留很多,且保有任何事务的最终裁量权。各类事务的点滴信息,从地方到中央,层层上报、层层过滤、层层累加,如同点点雨珠、汇成涓涓细流,最后注入滔滔江河,到达皇帝的案头。

    皇帝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帝国庞大疆域带来的公文堆积如山,怎么可能及时处理所以只能依靠同样庞大的官僚机构。这些官僚机构中又有很大部分属于秘书机构。在中央一级,大明外朝的内阁属于最高一层秘书,阁员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首辅即皇帝的大秘。内阁下面有翰林院,属于前者的辅助和后备。大明内朝的司礼监同属于最高一层秘书,只不过他们不是组织配备的官方秘书,而是领导的私人秘书,所以与领导的距离还要近些。他们只按照领导的个人意见批朱,按照领导的意见与外朝提前沟通协调。所有这些措施,都是为了保证大明朝的最高权利只集中在一个人手里——皇帝本人。

    “秘书专政。除了政治秘书,还得有保卫秘书和生活秘书……”朱平槿想到这儿,在案头后笑了笑。他唤了曹三保进来,几天前安排的事进展如何,这奴才还未禀报。

    “曹伴伴,”昨晚找回老婆后,朱平槿的心情一直很好,此时觉得有必要与老婆强化联系,“你下面悄悄安排一下,从府里选个聪明能干可靠的女子送到罗府听用,就是昨晚的罗姑娘家去。她做什么事要听罗姑娘吩咐。”朱平槿停了一下,觉得这事瞒不了曹三保,又说:“这罗姑娘本世子十分上眼,将来是要娶进府来当世子妃的,也就是你们的女主子。”

    曹三保听到“娶进”,而不是“纳入”二字,就觉得不妙,又听到朱平槿明确宣布那是将来的世子妃,更是觉得头大。这世子娶妃可是蜀王府的头等大事,哪有这样草率

    仿佛看透了曹三保的心思,朱平槿又对他说:“此事本世子决心已下,等会儿就禀报王爷王妃。先给你吹吹风,不要往外传,但是可以先作作准备。”

    见世子决心已下,曹三保的心思连忙转弯:“世子爷不妨先报王妃。王妃点头了,王爷那儿就好办了。”

    朱平槿点头说:“这样好。前几天让你找的府中文案怎么样了”

    这事曹三保办的有点不顺。他本想着等事情有个理想的结果再说,见世子开始询问,只得禀报:“奴婢知会了陈公公。陈公公倒是没说什么,吩咐送过来几个精通文墨的小宦官供世子爷挑选,有府里的、庄上的、铺子上的。我蜀王府诗书传家,府里自幼读书认字的人多去了,世子爷您张了嘴,陈公公那儿哪能说什么干爹那里,还有我府中的,奴婢也挑了十几个,都凑在




第十章 都是人才(一)
    第十章都是人才(一)

    招聘的层次越高,题目往往越少。

    朱平槿的招聘考试题只有一道,就看应聘者如何应对。

    四人沉默思考片刻,只见最左边的舒国平猛地向前一步,率先答道:“世子有问,学生不敢不答!”

    舒国平道:“天下之乱,始于万历末年。先有万历三大征,后有天启辽东之叛。本朝初年陕贼大炙,流窜无定,迭祸名城。崇祯七年,流贼入川,荼毒川北川东,夔州府失守;崇祯十年,闯贼入川,数十座大城转眼易手;此番献贼入川,已是近年来第三次!”

    舒国平一口气说急了,补了气接着说:“

    督师杨文弱(杨嗣昌字文弱)不知兵!其自以为是,布下所谓‘四象六隅’之策。献贼玛瑙山(今万源市东北十余公里)大败,杨文弱便沾沾自喜,奏表连连……殊不知天下贼乱日久,岂能一朝一夕可竟全功!献贼死灰复燃,杨贼情急之下驱贼入川,以至荼毒川民,酿成大错!

    巡抚邵捷春也不知兵!其以张令将数千弱兵,分守夔州三十二道隘口。兵法云:兵分则势弱!其又远置秦良玉于重庆,距张令数日之遥。献贼集全军之力猛击张令,秦良玉道远不能救,张令死而良玉又焉得不败结果夔州失守,四川门户大开,献贼长驱直入!

    监军万元吉更不知兵!献贼攻泸州,其断定献贼必定顺江而下,过夔门出四川。泸州坚城,三面环水。其意以泸州为饵诱献贼,故布置官军主力于立石站设伏。结果呢泸州兵薄,转瞬城陷!献贼屠城而去,转身逆水西进,将立石站设伏之兵远抛身后,以至成都被袭!

    还有那秦将李国奇、贺人龙骄淫难制,楚将左良玉养贼自重,川将方国安无能至极,丢兵失将,唯收残兵自保尔!天子……”

    看来满门的血仇不是几天时间可以抹掉的。骂督师、骂巡抚、,骂监军,骂总兵,当舒国平最终提及天子时,朱平槿已经把茶盏端了起来。

    “天子,乃有为之君!圣上殚精竭虑,夙夜操劳,可惜朝廷这帮文臣武将都是误国之臣!学生以为,献贼以走制敌,必定选个有利之地,以逸待劳布下包围,等待身后穷追之猛如虎自投罗网。待收拾了猛如虎,即可轻松冲破杨贼包围,重回楚地。放眼楚地,除左良玉外,已无大将。献贼回楚,如同鱼儿重回大海,必无人可制也!”

    唏!朱平槿倒吸一口凉气,人才啊。朱平槿知道未来,这舒国平的推测竟与历史发展惊人一致!看来舒国平的脑袋非常清醒,并没有被仇恨冲晕。仅凭舒国平上述一番推测,自己也要大用。不过朱平槿还是要再试试他。看出问题容易,还要能解决问题。

    “如舒先生所说,本世子且为之奈何”

    舒国平并没有被朱平槿难倒。他自问自答,立即给出了清晰的答案:“献贼入川,抗贼者何人官府非也;百姓,亦非也。抗贼者,士绅是也!”

    “士绅者,或致仕官员,或未仕举人,或秀才,或商人,皆为有家、有土、有财、有力之人。贼至,百姓可跑,他们不能跑。跑了,人财俱失!”舒国平没有发现旁边有人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只顾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

    “士绅或居于城郭,或居于乡野,上结于府县官吏,下威于无知小民。献贼此番入蜀,朝廷全无防备,至于县乡村野更是一无所知。故而献贼兵锋所至,无不望风披靡。只要朝廷鼓励乡民团练武装,学生以为,蜀地乡绅为了保乡保家,必定集村结堡,拼死相抗。一堡杀贼十人,万堡杀贼十万。如此贼人即便长驱直入,粮草不济,越大越弱,又能走得多远”

    舒国平确是人才,朱平槿下了定语。

    建立和依靠地主武装剿杀农民军,历朝历代都这样搞过。比如曾国藩、左宗棠就是依靠地主团练武装,镇压了太平天国。

    最重要的是,舒国平明确了依靠地主阶级镇压农民军的思路。穿前太祖曾有名言: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地主阶级为了本阶级的利益,天生就是农民军的敌人,是朱平槿最可靠的盟友。

    喔,盟友这个提法并不准确。朱平槿想,鄙人一家就是四川最大的地主,所以老子就是四川地主阶级利益的总代表。于是乎,阶级立场终将驱使鄙人去镇压农民起义,沾满人民的鲜血,用人民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顶子……。

    哎,不对呀!鄙人几天前还站在人民一边当革命党,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代表……难道鄙人今天就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了这弯也转的太大太急了,简直跟当叛徒没有什么两样……难道一个人出生的阶级真的对他的潜在行为模式有决定性的影响

    舒老大爷的这个侄儿是人才啊!再看看他教的其他学生如何

    待舒国平言尽退下,朱平槿眼睛盯着李崇文,听听他能说些什么。

    只见那李崇文低头垂首,一言未发。突然间,他抬起头来,双眼通红,泪珠四滚,两肩抽搐,猛地向前一扑,跪倒在地,顿首磕头,嚎啕大哭起来:

    “学生不忠不孝,贪生怕死,丢了爹娘。学生真该被扒皮抽筋天打雷劈上刀山下油锅啊……”

    眼见世子爷惊骇莫名,曹三保连忙附上去,向主子禀报这个李崇文的苦难人生。

    人说幸福都雷同,不幸千万种。这个李崇文从幸福到不幸,只在一念之间。

    李崇文是梓潼县人,原本也是小康之家。父母双全,膝下独子。少年中试,春风得意。崇祯十年十月,李自成自宁羌州(今汉中宁强县)破七盘关和朝天关,占领四川广元县。入川后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境,前锋直逼梓潼县。

    那日李崇文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披红挂彩,吹着喇叭,抬着花轿聘礼,离城十几里接媳妇去了。中午时分,李崇文接了新媳妇返城,刚走出五里路,突然前头大乱,无数的人从迎亲队伍两边跑过。人流中还有人边跑边高叫:“闯贼来了!”

    人来如山倒,迎亲的队伍顿时乱了,把花轿嫁妆往路上一扔,也分头跑了。蜂拥而来的乱民将嫁妆抢劫一空,连李崇文本人也被扯下坐骑,抢了马匹。他一个文弱书生,赤手空拳,哪里能够



第十一章 都是人才(二)
    第十一章都是人才(二)

    第三个出场演讲的是人中关张高安泰。

    只见那高安泰不待朱平槿发问,便大幅前跨一步,抱拳说道:“世子欲求自保,不过些许小事,到我天全暂避即可!某不信他献贼生得三头六臂,能过我断头崖!能破我飞仙关!”他腰上的玉佩香囊随步摆动,倒像挎的是宝剑。

    绝对是今天最酷炫最震撼的开场白!听了如此的开场白,你无论如何会让他整场秀完。因为他的开场白,就激起了你的共鸣,道出了你的心声!

    高安泰第二句话再次逗起了朱平槿的好奇:“某是汉人,不是土人!”

    难道这位一直被人当做少数民族

    高安泰对自己的三等高富帅身份毫不隐晦,解释道:“我父高基,我大兄高跻(ji)泰,二兄高登泰,某是老三。大兄高跻泰世袭朝廷武德将军,天全六番招讨正使(注一)。唐末,我祖江南临江府人高公讳卜锡以军校从征西路有功,从此留镇天全。杨氏之祖杨端以千牛卫从僖宗幸蜀,也至天全。昭宗嗣位,命我高杨二氏分土而治。本朝肇建,我祖内附,太祖高皇帝改天全招讨司为天全六番招讨司,高氏为正,杨氏为副。故我高、杨二氏均为正宗汉人!”

    原来是土司家的高富帅。估计是被人误会久了,所以在朱平槿面前先来个慎重声明。

    估计高安泰顾及自身的土司身份,于是朱平槿劝慰道:“土司流官倶为朝廷安国治民之需,并无内外之别,更无高下之分,先生不必在意。父王也曾提及汝父从征于奢、安,曾有大功于朝廷。不过……”朱平槿回到今天的主题,“本世子守国护民有责,奈何弃之而奔天全本世子窃不取也!”

    虽然自己的主意一开始就被彻底否定,但土司家的高富帅毫不气馁,又道:“世子不想去天全,也罢。某来出个主意。世子你看,”高老三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又点点中间道:“我们四川,四周都是大山,中间一块是平原和丘陵,形如大锅澡盆。平原和丘陵住着汉人,四周高山住着土人。如我们天全周边,西边是藏人,南边是彝人,北边有藏人也有羌人。川东那边一样,遵义府那边是苗人,石砫秦大将军则是土家人。献贼要来四川,先得爬山,还得过了我们土司!”

    高老三说到这儿,不禁热血沸腾:“我们土司也是大明朝的官!献贼乱蜀,我们土司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再来,我们土司一起打他!”

    这厮走过的地方不少。继续深入启发一下,很有必要。

    朱平槿微笑着对高安泰道:“本世子倒不清楚:如何献贼来了,你们土司家的日子也难过了”

    高安泰没有察觉朱平槿的阴谋,急忙分说道:“世子您想啊,自古土司都是苦寒之地,能出产些啥呀比如我们天全,主要的出产便是些马匹牛羊,还有些金银铁器、山货药材。至于粮食也产些,但只够自己吃饭。什么盐、茶、棉布、丝绸、瓷器等,我们都不产。西边的十几个藏地土司比我们天全还惨,能产的东西更少。今年献贼祸害四川,老天爷也不作美,我们土司从马帮买东西贵了不少。盐自然少不得,那茶也是万万少不得。土司苦寒,百姓喜食酥油,酥油性腻,无茶则无以解腻,故百姓甚苦之!听老辈说,正德隆庆年间,出盐价一石不过折银三钱三分,现在已经涨到了多少官盐一石四钱三分,可是根本买不到!私盐动辄每斤两三百文,比正价贵了几十倍!弘治年间,出茶价一石粗茶不过折银一两,芽茶折银一两五钱(注二),如今已经涨到了多少官价粗茶二两,芽茶三两五钱至四两。私茶又是数倍于正价!如今盐茶之价暴涨,对榷之马价却几乎未变,这等于是从我们土司家抢钱!”

    原来他不仅是垄断性进出口贸易的受害者,而且是权贵走私贸易的受害者。

    朱平槿问高富帅:“听说自雅州西去,一路甚是难走高先生可细细说来。”

    高安泰回道:“自雅州到我们天全,道路倒还能走。大车走不了,鸡公车(一种独轮车)没问题。但从天全到藏地,要翻过二郎大山。山高路险,风雪难测,飞石遍地,骡马人员失足掉入大江者,不可胜数。前些年雅州大震,现在好些路还被石头还埋着,马帮也只得冒险通过(注三)。”

    朱平槿又问:“天全土司可有兴建榷场之地路上可有盗匪”

    高富帅一听这话,以为世子有意把走私贸易的大门打开,当即大喜道:“我们天全土司地方大得很,找块地方建榷场很容易!盗匪嘛,这年月哪条路上没有如果世子有意……”

    朱平槿连忙挥手制止了高富帅下面的话,道:“土司子民亦我大明子民,蜀地土司亦我大明之臣。真如先生所说,本世子愿禀报父王,兴建榷场,组织商队,以解土司百姓之苦。但盐、茶涉及朝廷制度,蜀王府历来遵纪守法,为天下宗藩表率,是故必须征得官府认同。先生入得我府,正好有时间与本世子商议一番,可好”

    并非所有的高富帅都是笨蛋,只会给爹妈挖坑。高安泰第一次参加招聘考试,就为家里拉了一笔大生意,当然高高兴兴应了,还立即声明要马上给大兄高跻泰写信。

    这个高安泰也许不是舒师傅三个子侄学生中最有才的,但绝对是目前最有用的。人才啊,收了!凭什么不收

    只剩最后一位书生了。此人主动应聘,无编制、无文凭、无职位、无级别,但有成都户口,简称“四无一有”人员。

    朱平槿想,听听他说些什么。都快中午了,再不快些只好请人吃饭了。

    只见孙洪不疾不徐,向前半步道:“世子所问,学生才疏学浅,世子姑且听之。”

    “自献王就籓成都,孝友慈祥,博综典籍,太祖曾赞呼之为‘蜀秀才’。献王诣讲郡学,分禄博士,风范蜀人。诸王备边练士卒,献王独以礼教守西陲,请良将击番寇,自是番人詟(zhe)伏。除缯锦香扇之属为常贡,此外悉免宣索。蜀人由此安业,日益殷富。川中三百年不被兵革,献王之力也!”

    孙洪一口气说着,没有丝毫停顿:“献王在位,即以贤而闻名天下。自献王之后,蜀藩一系更是以诗书传家而闻名,三百年间贤王辈出,不胜枚举,此乃天赐我蜀地万民也!子曰:‘仁者爱人’,较之天下诸王所为,我蜀藩不能称‘仁、贤’,诸王谁敢称‘仁、贤’此祖宗积福以赐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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