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综观中国历史,是贪官多还是清官多当然是贪官多!”朱平槿在心里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
他已经高高举起手掌,要把龙袍上的贪腐气息拍掉,这时又把手掌轻轻放下了。
他再次打开眼前的文件夹,把程翔凤的报告重新细读了一遍,眼前浮现出今年以来与大贪官廖大亨的良好合作。
今年年初,在仁寿、彭山和雅州三地,朱平槿有大笔土地入账。进入夏秋以来,在嘉定州、汉州、崇庆州和简州也有部分斩获。
廖大亨刚刚达成协议,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清点他的预期收入。他先是秘密发函三地,要求三地将王府收的投献数字报上去。
仁寿的新任知县据说朝廷已经任命了,可能还在路上,所以仁寿县根本没人理会廖大亨。
彭山县目前由藩司临时任命的双流县丞在署理。双流县全县尽皆王庄军屯,彭山县城更是护商队的天下,江口之战的战场也在双流县边界上,所以这个县丞与双流知县李甲一样,都是与王府打交道久了的老人。得知廖大亨发函,这个县丞迅速从彭山重新跑回老窝双流,以向知县李甲交接事务为由,拖着不去彭山上任,最后把事情拖黄了事。
雅州知州王国臣比双流县丞还绝。他的呈文里直截了当,称雅州地界王府占地甚多不假,但王府并未收受奸民投献半寸土。据查,那些土地都是王府用白花花的现银买来的,有双方的买卖交割契约为证。
总之,廖大亨的函是白发了,最终一无所获。
廖大亨吃了瘪,并不甘心,又派他的心腹赵师爷到三地暗访。
那赵师爷临出发前,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廖大亨已经与王府达成秘密协议的消息,出去了两三天便去信东翁称自己病了,要求回乡休息一年。
廖大亨情知是怎么一回事。念在赵师爷追随多年的份上,依旧把他留在成都府。
赵师爷因祸得福。他并不到巡抚衙门上值,但每月的幕金照拿。
廖大亨计无所出,只好再次祭出他的杀手锏刘先生。刘先生果然不负众望,很快就从朱平槿那里拿到了廖大亨想要的数字:彭山、仁寿各十万,雅州五万、嘉定州三万、崇庆州、汉州、简州等地共两万,总计三十万亩。按今年每亩五分的赞助费标准,共是一万五千两。
一万五千两,较之廖大亨先前预计的几十万两那是少多了。
廖大亨当然极度失望。不过他已经发现,他一人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能把朱平槿的几十万两银子全部吞入肚中。
这笔钱即便搞到手,也要大家分润。省里拿一点,地方各级拿一点;私人拿一点,藩库也得拿一点;四川拿一点,朝廷,尤其是皇帝也得拿一点,这样各方的利益才能平衡,各方对此才能反对少、支持多。只要私人的那一块,交由廖大亨主持分赃即可。
除了田里的银子,廖大人现在还有更多更大的追求。一份秘密协议,只是廖大亨与朱平槿携手共建美好明天的奠基石,他才不会因此与朱平槿翻脸!
廖大亨通过他的亲戚刘先生,爽快地认可了朱平槿报出的田土数字。
朱平槿也承诺,只待秋收后,这笔银子就可以到位。
昨晚刘先生与程翔凤两人见面,刘先生裸地明示程翔凤,双方应当联手做更大的生意。都江堰的蚕崖关、华阳县的龙泉驿等等,王府设卡收费,廖大亨在当地巡司派出自己人进行保护,然后双方五五分账。
蚕崖关是川西内地连接松潘茂州的重要关隘。与飞仙关一样,也是茶马贸易的重要通道。
而龙泉驿是成都连接简州、资州的重要陆路口岸,前世的成渝公路,无论是高速国道还是动车铁路,都毫不犹豫地挤进了这条狭窄的通道。
控制这两个关隘,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经济上,对朱平槿当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是如此稀疏的设卡布局,还很难达到松林山孙洪奏对时提出的以设卡收税,达到逼迫士绅投献的目的。
于是双方代理人一阵讨价还价,再次达成了协议:王府可以在省内择地设卡收税,但一半收入同样要进到官府腰包里。为了确保收入透明,官府可以派出人员,在各个收费关卡监督。
程翔凤的在廖大亨那里的收获还不仅于此。刘先生因为事关重大,害怕王府不相信他的代表资格。所以今天一早就引着程翔凤拜见了廖大亨。
廖大亨与程翔凤面对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东门点兵(二)
护商队一团三营在陈有福和罗景云的带领下,沿东门外的龙泉大道向成都府开进。
此时,朝廷在四川的两位最高长官,却在与他们相向而行。
巡抚廖大亨与巡按刘之勃各骑了一匹马,在一群抚标的护卫下,一边闲聊一边向成都东门缓缓走去。
两位文官一位是领兵的,一位出生在民风剽悍之地。两人控马自如,没让下人牵马。
“廖抚为何今日如此雅兴,要陪本官出城一游”陈士奇的弹劾奏章牵连了廖大亨,可刘之勃根本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反而显得兴致勃勃。
刘之勃抢在廖大亨说话之前,先把自己的态度亮明:“本官从陕西到京师,又从京师到四川,一路上不知看了多少悲欢离合。这城里城外又有多大之区别本官有言在先:若是没有些精彩之事可以流连,本官午前可就要回衙了!犬子文郁昨日遣人递书来,说他今日午前便要到成都府。老妾已经出门买菜做饭。中午这顿家宴,甚是难得,本官是一定要吃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自从出仕为官,这清闲二字,可就不沾边喽!”廖大亨陪着刘之勃发了句感慨,随即说起了自家的烦心事:
“刘大人家有孝子,尽享天伦之乐也。我云南老家那几个混账东西,整日里吃喝嫖赌、偷鸡摸狗,没有一个成才的!本抚之俸禄全部带回去了,还是不够他们花销!他们还从老家托人带信来,说要来四川襄助于本抚,真是恬不知耻!本抚活了大半辈子,他们那点小心思,还不知道他们在想啥!”
刘之勃像老友一样附和廖大亨,就差一点拍膀子了。
“哎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本官发妻难产早逝,大人小孩都没有保住。老妾又无所出,只生了个女儿。犬子文郁本是我长兄之子,过继于本官的。若没有兄长割舍,本官也就绝后了!”
廖大亨吃惊地喔了一声:“刘大人春秋鼎盛,何不再买几个能生养的我们前面,出了东门,便有一个人市。不如……”
可廖大亨低头一看,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提议:“今日不妥!本抚与刘大人皆身着官袍,进了那人市,可能又有流言传出。再说了,人市里的下等货色,刘大人岂能入眼”
“多谢廖抚了。本官宦囊不丰,目前市面上斗米三钱,本官实在是……”
“不是本抚倚老卖老,刘大人实在也是清廉过分了些!”廖大亨听到刘之勃的推脱之辞,突然瞪起了眼睛。
“官俸是朝廷发的,自然要收着。但是三节两敬,那本是朝堂上的惯例,为何收不得本抚也是京官出身,朝堂上的规矩也懂。皇上还给老臣赏点东西呢,那些阁老们不是一样高高兴兴收着……”
“那不一样。君有赐,不敢辞。就算皇上赏下一根白绫,那臣子也得收着。”
刘之勃不温不火的平淡语气,噎得廖大亨喉咙紧缩,好像真的有根白绫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廖大亨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他把手一伸,弹出一根指头对着刘之勃。
“那好!本抚问你,按例每年正旦,各藩官员都要向藩王敬献酎金助祭。国初之时,酎金乃是多少不论。现在可不一样了,少了三百两你就等着被参吧!像你我这个品级的封疆大吏,一千两都拿不出手!
请问,这笔银子哪来
刘大人,这种事您还别笑,到皇上哪儿是一参一个准!皇上自己就是藩邸出身,最恨大臣借事羞辱藩王!
要知道,地方与京师不一样。藩国之中,藩王那是天家。他们是君,我们是臣!”
见到刘之勃嘴皮一动,廖大亨连忙占住话头,不让刘之勃开口反对。
“是!是!刘大人想说的本官知道!我等是皇上的臣,不是藩王的臣。藩王在皇上那儿也是臣。可都是臣子,也要讲个亲疏。圣人说的好啊,疏不间亲!”
廖大亨这话说得实在,刘之勃清清楚楚。
天启朝,藩王受尽了魏忠贤的气。小心翼翼躲在家里生孩子,还要被阉奴敲诈。
藩王再不顶事,他也是主子;太监权势再大,他也是奴才。主子要向奴才行贿,这日子才能过下去,这在正义感特别强的崇祯皇帝眼里,那简直是朱家的奇耻大辱。所以,当今皇上处处护着藩王,也是很正常的。
崇祯年来,除了领兵进京勤王的异类唐王和臭遍四面八方的恶棍郑世子以外,藩王中就没有谁被朝廷处分过。福王洛阳遇难,宫里传出的可靠消息说,当时皇帝大叫一声,立即便昏厥不起。好容易醒转,又是嚎啕大哭。随后缀朝数日,说是皇帝病了。此后河南的高官,为此杀的杀,关的关,弄得人人自危。
这些都还是刘之勃眼见为实的东西,耳听为虚的东西就更多了。
京师早就有传说,当今皇上还是兴王的时候,当时九千岁魏忠贤就收了他一对青玉麒麟的重礼。再加上皇嫂张皇后暗中回护小叔子,当今皇上才能顺利继承大宝。
要不然,九千岁早就从外边捡个婴孩回来,然后顺便找个临幸过的宫女说,这就是皇子怎么样
当时九千岁权势熏天,谁敢顶撞他狸猫换太子,在大明朝又不是头一回了!
可怜那个傻瓜魏忠贤,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天启皇帝不豫,当今皇上进宫受命。
不吃不喝为啥怕下毒呗!
剑履上殿为啥怕暗害呗!
当今皇上对他已经防到这个份上了,他还以为可以不死他还以为可以躲到凤阳守陵
说到底,魏忠贤还是死在自己的愚蠢和短视上!
刘之勃在京为官七八年,这些乌七八糟的市井流言不知听了多少。他自己的原则是不听不说,但是流言还是像风一样灌进他的耳朵。
只是今天廖大亨突然提起酎金,又进一步语涉藩王和皇上,这让刘之勃心里开始打鼓。
昨天陈士奇和傅崇奇联名弹劾朱平槿,牵连廖大亨的事情不少,难道他这么快就得了风声,今天专门找个由头来说这番话敲打自己的
刘之勃暗自想了想,今早临出发前,自己确已将奏章锁进了木匣。如果真是泄密,那只能怪陈傅二人虑事不周,用人不明,与本官无涉也!
……
廖大亨见刘之勃沉默不语,以为他被自己的话说动了,连忙继续趁热打铁:
“还有三年一考成,考完了便有升转黜停。停官还好些,久任一地,心志遂坚,故而民多沾恩。可惜久任之法崩坏,考满即转,升转黜都要到异地做官。如今驿站大都裁撤,路上我们要吃要住要车要马,这总要钱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东门点兵(三)
崇祯十四年七、八月两月,无论对风雨飘摇中的大明朝,还是对如日初升的大清兵;无论对心怀异志的蜀世子朱平槿,还是仍在四处流窜的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是一个危机与希望交替并存的月份。
自正月里闯贼攻破河南府(洛阳),把福王朱常洵与鹿一锅炖了,朝廷收到的全是噩耗:
二月献贼陷襄阳,又杀了襄王。随后督师杨嗣昌自尽。为了保住脸面,朝廷只说他是病亡。随后,闯贼开始围攻开封,献贼攻陷光州(今河南潢川县)。
正在朝廷一筹莫展之际,或许老天爷决定给大明朝开个玩笑,立即便有捷报传到京师,说开封守军不仅打退了闯贼,而且一支流矢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闯贼的左眼!
自古以来,哪有瞎子能够上膺(yin)天命的呢“十八子主神器”的谶(cen)语, 在京师里顿时沦为笑谈。这快乐与轻松迅速传遍大江南北,传到了西南边陲之地的四川。
可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闯贼刚刚退去,辽东又出事了。
三四月间清兵自义州(现义县)、沈阳、辽阳等地出兵攻击锦州,守将祖大寿拒守,清兵急攻不下,于是筑长围团团困住了锦州。
锦州是关外第一重镇,困住的又是关宁铁骑的当家老大祖大寿,所以锦州乃是朝廷不可不救之所。决定救援,必是重兵,那么这次救援就很可能演变为大明与鞑子之间的主力大决战。
朝廷并非没有明白人,皇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在崇祯皇帝的亲自关心下,曾经在潼关南原大战中将李自成打得只剩十八骑的蓟(ji)辽总督洪承畴,亲率宣大、山西和关宁共八个总兵十三万精兵出关解锦州之围。
单看这支部队的番号就可以发现,从海边的山海关,经过京师以北的密云、宣府,一直到山西的大同,几乎囊括了北中国大半以上的边防军。实际上,就连中国最西边的陕西秦军也参战了。因为洪承畴从陕西三边总督的任上调往蓟辽,所以他的督标人马几乎清一色的秦军精锐。玉田(现河北唐山玉田县)总兵曹变蛟所率营伍中,也有很多秦军将士。
洪承畴吸取了杨镐分进不能合击,结果被敌人各个击破的惨痛教训。他坚决不分兵,十三万人猬集一处,就像一个笨重的压路机,坚定地、缓慢地,带着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从关内一直滚压到关外。压路机背后,则是十几万民夫和几百上千条运粮船。
他一路爬,一路修堡垒。经过了近四个月的龟爬,到了七月,洪承畴终于在皇帝和兵部的连章催促下,进驻到了锦州城外的松山堡。
松山堡距离被围多月,粮草殆尽,已经开始吃战马的锦州,仅仅隔着数里深丘和一条不深不宽的小凌河。站在锦州城头和松山堡,都可以看见包围着锦州城的长围上的鞑子旗帜。
大明朝的又一场大胜利仿佛唾手可得。只是可惜,跷跷板的一头坐着黄太吉,另一头坐着闯献。这场此起彼伏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李自成首攻开封不利,顺理成章地退向了他熟悉的豫西舔伤口。
张献忠克光州之后,在西据郧阳、兴安的左良玉重兵压迫之下,进入河南。期间曾短暂折回湖北,攻克了随州,杀了知州徐世淳全家,然后进行了例行的大屠杀,“吏民屠僇(戮)不遗,血流成沟浍(kuai、hui)”。不久又北上河南,围攻南阳。左良玉追到河南,张献忠则机灵地来了一个“敌进我进”,返回去打左良玉的老巢,拿下了郧西县,俘虏了不少左营家眷。罗汝才谣传与张献忠翻了脸,没有与张献忠一起返回湖北,而是于崇祯十四年七月,率部到了河南淅(xi)川,准备与李自成联营。
这时,明末农民战争的一个重要阶段开始了,那就是李、罗联营时期。历史书曾经评价李自成与罗汝才作战特点的互补性,即“李长于攻,罗强于战(守),两人相须(需)如左右手。”
没有人能够意料到,河南官军一场意外的胜利,却培养出了更为强大的对手。李、罗两人一联手,立即决定干票大的。他们由豫西南下到湖北枣阳、随州地区,准备攻取承天府(现湖北钟祥,嘉靖皇帝的龙兴之地)。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唯恐承天祖陵有失,带领秦军总兵贺人龙、副将李国奇约二万人于八月上旬赶往承天府,中原地区的又一场大战即将打响。
河南、湖北中原之地,从西到东、从北到南有六个关键的战略性大城市:洛阳、南阳、襄阳、开封、归德(商丘)、徐州。所谓的逐鹿中原,无非围着这几个战略性大城市打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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