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刘之勃出生在陕西凤翔府一个并不富裕的农家里,品茶这等雅事,生就与他无缘。刚才夸茶好,不过是应景之语尔。他应陈士奇之邀便服出衙品茶,不过是想听听这蛰伏已久的兵备副使要说些什么。
这几日,他的事情多得很,尤其是邛州来的一件官司很让他烦心。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陪陈士奇品茶闲聊。
两日前,上南分巡道胡恒和邛州知州徐孔徒同时向他提交了两份意见完全相左的呈文,随同呈文而来的还有一封私信——人称杨天官的原吏部文选司郎中杨伸写给他的亲笔信。
对于杨伸,刘之勃非但不陌生,而且还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刘之勃属于大器晚成的一类人。他是崇祯七年甲戌年三甲赐同进士的出身。中年及第,名次又在两百一十名开外,所以授官时他本不奢望留在京师。谁知授官名册一下,他竟被分到了行人司做了一名正八品的行人。
行人司隶属礼部,负责对外接待,约相当于朱平槿前世的外交部礼宾司。
在京师,行人司虽是个清水衙门,行人一职的官品更低。但是它属于京官,这就把任知县、判官等任职地方的同科进士比了下去。官场中人人都知道,京官的前途远远大于地方官。斯时,杨伸正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所以,刘之勃对关照自己前程的杨伸很是感激。
果然在此后数年,刘之勃既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操守,也靠着皇帝的赏识,还靠着主管干部的杨伸一路照拂,很快便青云直上,一路做到了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今年下到四川,更是一省巡按,天子耳目。
正因为杨伸曾对刘之勃有私恩,所以当胡恒和徐孔徒的呈文以及杨伸私信同时到来,刘之勃便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件棘手的事情。
果然,胡恒与徐孔徒打起了笔墨官司,而且涉及杨伸等邛州士绅。
胡恒是原告,他的指控振聋发聩。
他认为王府在雅州推行的五五减租是前无古人的仁义之举,完全符合圣人对牧民者的教诲,应该毫不犹豫推行全川。
而邛州知州徐孔徒顽固支持杨天官为首的地方士绅,导致邛州一地重租重税,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士绅锦衣玉食,佃户饥贫交加。从春到夏,邛州已经发生十几起大的抗租抗税暴动。长此以往,邛州迟早要引发大规模的民乱,一如年初之时的可怕景象!
徐孔徒是被告,他的辩解强而有力。
他说,朝廷税收,乃是上官定下的规矩。他作为守土之官,必须不折不扣执行,否则三年一次的考成他就只能得个下下。
士绅收取租子,乃是民间自愿契约,与官府无关,官府不能因此随意去滋扰百姓。
但是,他作为亲民官和守土官,有责任去制止王府借着五五减租之名,巧取豪夺民田!他认为,王府凭借宗蕃特权,肆意侵占民田,占了田,田利都流入了王府,而官府一无所获。“王田多一亩”,则“国税少一分”!
杨伸的私信语气和蔼,一点都没有火气。他除了与刘之勃叙旧追远,主要还是就两位官员的争论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以致仕官员和邛州士绅代表的身份,站到了徐孔徒一边。
除此以外,他还提到了年初与朱平槿打赌的事情。杨伸道,他已经完全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把租子减到了五成。至于士绅百姓为应对灾年,赈济贫民而自发筹建的义仓,本是件天大的善事,有些人过分夸大义仓的副作用,完全是别有用心。杨伸向刘之勃保证,他从政数十年,阅历无数,只要王府雅州、眉州的王庄不再收留邛州的逃佃,邛州必定山河清晏,内外祥和。一小撮年初逃过惩处的奸民,试图在邛州生事,他们不过是过街老鼠,成不了大事。
胡恒是监察系统的官,也就是刘之勃的直接下属。按官场惯例,刘之勃应该支持胡恒,以维护自己系统的权威。但是,这次他犹豫了。
一是他新官上任,还不太了解情况;二是徐孔徒说得很清楚,事涉王府的庄田,又事涉巡抚、布政司两衙门的赋税政策。年初除五蠹民乱的情况,刘之勃也初步了解到一些说法,其中便有廖大亨追征带征过急,这才引发全省民乱的传言;第三当然是杨伸的倾向性意见。杨伸为宦数十年,这话还说得言之凿凿,不由得他不信。
所以,刘之勃接了胡恒、徐孔徒的呈文和杨伸的私信,并未马上轻率表态。这两日他已经吩咐下去,让下属官吏了解一些下面的实际情况回来上报,尤其是王府的庄田和邛州的民情。三十几年农村的生活经历让刘之勃对百姓的真实想法特别注意。
他私下认为,民以食为天,这才是天大的道理。不管什么理由,不管什么政策,不管什么官员,能真的让百姓吃饱穿暖,那就是最好的理由、最好的政策,最好的官员!
……
刘之勃不准陈士奇自称“下官”,表面谦虚,实则极不客气,让陈士奇心里咯噔一下。
QQ号
响木qq:2154366526。在作品简介最下方就可以看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四面楚歌(二)
刘之勃走了,陈士奇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好整以暇把桌上的茶水续满,又喝了几泡,进了恭所轻松,这才施施然离开茶室。
他的轿子并没有像刘之勃一样穿街走巷,而是直接上了正南的大道,道路前方便是皇城坝和蜀王府。
皇城坝上不知有些啥表演,看热闹的百姓是里三层、外三层,喧闹声更是声震屋宇。
闹声入耳,陈士奇眉头微皱。他不愿平白被小民堵在路上,更不愿有百姓见到他的真容。
轿夫跟着老爷许多年,知道老爷喜静不喜闹的习惯。不待陈士奇吩咐,便将轿子抬进了一条西去的小巷。
陈士奇从而失去了观看一场精彩大戏的机会。
……
舒师傅、小太监和那群王府护卫早已溜得无影无踪。皇城坝上只剩下担当主角的书生士子以及充当免费看客的百姓。
士子们分作东、西、中三拨。
东边士子较多,多至百余。看穿着打扮,便知道他们多是寒门子弟。
西边士子略少,领头的锦衣玉带,周围还有家丁护拥。
中间士子的最多,多达数百。
这三群担当主角的士子并非人人羽扇纶巾。单论穿着相貌,便什么人都有:有宽袍大袖的;有粗麻短衣的;有香粉扑面的;有画扇纶巾的;有清雅俊秀的。还有劲装打扮凶神恶煞的。整个一锅大杂烩。
皇城坝上东西对立,剑拔弩张。中间的则不偏不倚,甚至架桥拨火,怂恿惹事。
东边领头的便是才吃了一碗阳春面,恢复了些许体力的蔡绍諴。
西边领头的却是另一个年轻书生。那年轻书生样貌不差,只是他一双眼睛睁开,所有人都不知他看望何方。
原来是个斜眼。
斜眼虎视眈眈,盯向蔡绍諴身旁不知何人。他紧握拳头,簇新的绸衣已经撕开了半边,无力地垂搭在胸前。
斜眼对面的蔡绍諴同样狼狈。衣服两个肩膀都被抓破了,露出了里面花白的净肉。
两人身边帮拳的,人人跃跃欲试,等待己方主将的下一步行动。
……
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这时围观人群中挤出一对男女。那女子年方二八,粉嫩的脸庞带着青春的稚气。那汉子比女子高出一头,黑脸大脑袋,露出红亮粗壮的两条臂膀。
男子挤出通道,却把最好的观景位置让给了女子。可不多时,那女子便手指西头的斜眼,对汉子叫喊起来:
“哥,你看!那书生老盯着人家瞅!他对人家耍流氓!”
这下大汉恼了。
“哪个龟儿子敢欺负我铁脚板的妹子!”妹子的哥怒吼一声,一步便窜到那斜眼面前,揪住他的衣襟,举起了钵大的坨子。
围观的百姓顿时大笑起来。这一笑,倒把铁脚板笑蒙了。他的拳头停在半空,傻傻地看着周围人群。
“那是个斜眼!”终于有人憋不住道出了真相。
人在拳头下,不得不低头,斜眼书生哀求道:
“好汉!好汉!本人天生眼斜,非是要轻浮尔妹子。眉州生员李镜,敢问好汉大名!”
“眉州陈登皞,混名铁脚板。”
“原来是里人乡亲!”秀才李镜大喜过望,止住了围拢过来的家丁打手,指着对面的蔡绍諴,“只要你帮我很揍那些人,本秀才自有重谢!”
孰料那铁脚板摇摇头:“我只打两种人!欺负我妹子的人,昧了我行脚钱的人!”
他放下拳头,松开衣襟,重新跑回人群,把他宝贝妹子护在身后。
铁脚板拒绝参战,形势顿时逆转。
“哈!哈!人间恨,何处问斜阳兄台有何恨,四处问斜阳!”蔡绍諴大笑着,抑扬顿挫念诗以庆。
“写得好!”蔡绍諴身后的帮拳挑着眼眉鼓掌叫好,“问斜阳!传神之作也!”
李镜不堪其辱,忿怒不已。
“妈的,有种的留下姓名!”
“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昭化书生蔡绍諴!”
“书生!连个生员也不是!”李镜扑哧一声,惹得他身后那帮人都笑了出来。感情你连功名都没有,还敢与我打架
“既然你还是白丁一枚,本秀才就没空与你啰嗦了。”斜眼两颗眼珠同时上翻,好似一腔深情问斜阳,“你知道我爹是是谁吗”
“不知道。”蔡绍諴老实回答,“我只知道,你爹妈把你生成这模样,一定不是啥好鸟!”
“你找死!”李镜拳头提起,就要扑过来。
比他拳头更快的是一口蓄积已久的浓痰。
啪!浓痰不偏不倚,正中李镜鼻梁。
李镜眨巴眨巴眼睛,气焰顿消。他后退几步,用绸子做的袖子把痰拭了,又从眼睫毛上扣下一粒葱花。
“给老子打!打死了,老子有的是钱!”李镜对身后家丁低吼一声。
东西两端的士子同时发动,再次战做一团。
……
舒师傅退回端礼门,没等轿子落地,就在轿上跺脚。
“真乃斯文扫地!学子当街厮打,成何体统也!传了出去……”
“师傅,学生看这倒是好事!”朱平槿似笑非笑,“本世子招的是军人,是要上阵杀敌的。让他们打打,看看他们的血性!”
“只是我王府的声名……”
“师傅勿忧,学生已有安排。李明史,回谨德殿。告诉刘名升,让他依计行事!”朱平槿一边脱下护卫的甲衣,一边大声下令。
……
朱平槿回到谨德殿,殿外已有中年太监秦裔在等候。从他脸上刻意掩饰的焦虑,看出来有极为紧急之事。
朱平槿从凉轿上下来。一边走上丹陛,一边向秦裔招手。
秦裔如此紧急求见,便是刘之勃与陈士奇秘密见面的事情。
早晨天未放亮,负责盯死刘之勃的那组人便发现,一个头戴盔帽遮住脸的人在巡按衙门附近四处张望。他先往后门里塞了一封信,然后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等了约半个时辰,刘之勃的妾室手提竹篮打开后门,准备上街买菜,结果发现了这封信,送进了二堂。不久,刘之勃便穿了便装出门。他没用官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四面楚歌(三)
刘之勃走了,陈士奇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好整以暇把桌上的茶水续满,又喝了几泡,进了恭所轻松,这才施施然离开茶室。
他的轿子并没有像刘之勃一样穿街走巷,而是直接上了正南的大道,道路前方便是皇城坝和蜀王府。
皇城坝上不知有些啥表演,看热闹的百姓是里三层、外三层,喧闹声更是声震屋宇。
闹声入耳,陈士奇眉头微皱。他不愿平白被小民堵在路上,更不愿有百姓见到他的真容。
轿夫跟着老爷许多年,知道老爷喜静不喜闹的习惯。不待陈士奇吩咐,便将轿子抬进了一条西去的小巷。
陈士奇从而失去了观看一场精彩大戏的机会。
……
舒师傅、小太监和那群王府护卫早已溜得无影无踪。皇城坝上只剩下担当主角的书生士子以及充当免费看客的百姓。
士子们分作东、西、中三拨。
东边士子较多,多至百余。看穿着打扮,便知道他们多是寒门子弟。
西边士子略少,领头的锦衣玉带,周围还有家丁护拥。
中间士子的最多,多达数百。
这三群担当主角的士子并非人人羽扇纶巾。单论穿着相貌,便什么人都有:有宽袍大袖的;有粗麻短衣的;有香粉扑面的;有画扇纶巾的;有清雅俊秀的。还有劲装打扮凶神恶煞的。整个一锅大杂烩。
皇城坝上东西对立,剑拔弩张。中间的则不偏不倚,甚至架桥拨火,怂恿惹事。
东边领头的便是才吃了一碗阳春面,恢复了些许体力的蔡绍諴。
西边领头的却是另一个年轻书生。那年轻书生样貌不差,只是他一双眼睛睁开,所有人都不知他看望何方。
原来是个斜眼。
斜眼虎视眈眈,盯向蔡绍諴身旁不知何人。他紧握拳头,簇新的绸衣已经撕开了半边,无力地垂搭在胸前。
斜眼对面的蔡绍諴同样狼狈。衣服两个肩膀都被抓破了,露出了里面花白的净肉。
两人身边帮拳的,人人跃跃欲试,等待己方主将的下一步行动。
舒师傅退回端礼门,没等轿子落地,就在轿上跺脚。
“真乃斯文扫地!学子当街厮打,成何体统也!传了出去……”
“师傅,学生看这倒是好事!”朱平槿似笑非笑,“本世子招的是军人,是要上阵杀敌的。让他们打打,看看他们的血性!”
“只是我王府的声名……”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