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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可始作俑者却是另一番模样。

    那名神逻辑书生被众人嘲笑,既不脸红也不胆怯。他甩甩开洞的袖袍环顾四周,大言不惭道:

    “然也!家中断粮已十日,连鄙人这身这破旧襕衫,也是借来的!若是王府不收我,我就只有上街去抢也!纵然被衙役街痞围殴捶死,也好过庾(yu)毙家中竹板床,凄凉葬身化人场!然以鄙人观之,今日看榜之诸位仁兄,家中之存粮亦不过三日也!若是家中有座米粮山,大可怀抱美人,悠游泉林,又何苦来与鄙人争做这王府小厮!”

    那些嘲笑他的书生被人揭了老底,个个脸红筋涨,只好离他远些,再不与他搭话。他一见无趣,于是不管不顾,再次挤进人堆去看榜文。

    人挤人,挤死人。那书生挤别人,别人也挤他。他腹中空虚,脚下无力,转眼便被挤到了榜文边缘。

    他抬头一看,那是一张写满小字的白榜,名曰待遇说明。

    经过蜀考后,先有半年的实习期。实习期有实习待遇。实习期通过,经王府正式聘用,还可获得更优厚的待遇。

    待遇还与通过的场数有关。如实习待遇:过了一场,便是月俸九两;过了两场,便是九两九钱;若是过了三场,那便是月俸十两五钱!

    月俸十两五钱!买来两石米,全家五口吃得饱饱的,添些泡菜豆瓣,每月再加一顿肉,扯一丈布做两件衣服,还能剩下三两银子来!

    只是那个公积金要收取俸禄的三分之一,又怎么回事

    那书生将待遇说明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这才长长叹口气。待遇虽好,但要考过才行。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回城外破庙读书苦读去!

    那书生刚刚挤出人堆,却突然被人拍了肩膀。他转头看去,一个留着短胡子的布




第一百八十五章 蜀考张榜(二)
    朱平槿在皇城坝逛了一大圈,这才回到高高的端礼门城楼。

    舒师傅正在李四贤的侍候下,坐在城楼下的阴影里品茶。本应“优哉游哉,吾将终老乎其间”的老夫子,却坐立不安。

    见着朱平槿回来,舒师傅不等他行完师生之礼,便拉住他道,想去皇城坝上去见见考生。李四贤见状连忙过来解释,原来刚才他也乔装出去打探一番,却是发现书生们对第三场考试的内容发生了激烈争论。

    第三场考试,舒师傅原定名为“策论”,结果被朱平槿改为了“申论”。有点前世的恶趣味不假,但朱平槿主要的顾虑还是不能与科举中策论一场的名称重复,以免有人指控朱平槿居心叵测,有不臣之心。

    考试名字改了,内涵是否有变

    当然有变。

    虽说蜀考中并无名次一说。但既是最后一场,按科举的惯例是要决定名次的。事关名次之事,自然便是天大之事。

    申论二字,也引发了皇城坝上的热议。正方和反方捉对辩论,互不相让。

    皇城坝专帖各式榜文的石牌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正在争执不下,一名眼尖的书生突然手指端礼门,高叫一声。众人定睛望去,原来是一顶官轿从王府里施施出来,正在翻越金水桥。

    轿前有手搭拂尘的年轻小太监领路,后头有十几名手持刀枪剑戟金骨朵的王府侍卫压阵。

    或是天气太热,那官轿撤了四面的轿帘,变成了一顶带顶棚的凉轿。轿椅上端坐一位清瘦矍铄、须发皆白的老者,步履青袍,神色威严中不失亲切,远望之正气凛然,近观之浩气于胸,像极了某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

    那不是蜀王府的舒师傅吗这次蜀考的主考官!

    书生们喧闹着,推嚷着,提着衣袍的半边下摆,向官轿蜂拥而去。

    ……

    小太监尖着嗓子对书生们大声宣布:“奉世子旨意:王府选文案,并非朝廷抡才之典,故不必沿用科举旧例,一切按王府之规矩办!此次招考文案书办,莘莘学子孜孜以求报效。世子体恤你们,怕你们不熟悉规矩,耽搁了才学,是故亲自延请师傅舒先生,到这皇城坝与你们见面。你们有问,舒先生可以作答!”

    夹在卫士中的朱平槿,穿了件普通的护卫军装。为了不让别人把他认出来,他用块绸布遮了脸。

    大热天的脸上遮块布,难道脸上生了花朱平槿迎着别人好奇的目光,泰然自若。

    这么多护卫在此,哪位书生敢动手来扯脸布不扯开,就没真相。没真相,那就请你们胡乱猜测好了。

    李四贤的开场白大方得体、清晰明了。既点明了来意,也强调了王府招考与朝廷科举的不同。半年来经过那么多事情,这个小太监也历练出来了。假以时日,也会成为蜀王府的一大助力。

    身边人不同于外面做事的人,忠诚可靠心思单纯是第一要求。太监从小净身,无牵无挂。自幼长在王府,知根知底,当然比府外那些关系复杂、心思蛮多的书生好用。历朝历代的帝王都在身边用太监,那总是有原因的。

    难道他们都是傻子

    ……

    见了蜀考的主考官,刚才还像雄鸡公一样斗得脸红勃粗的士子们,迅速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进退举止都十分得当。一个书生先以后生晚辈的大礼参见了舒师傅,这才开口提问。他的问题就是刚才争论最激烈的申论策论之辩。

    “世子道,”舒师傅开口就在话里点出了这次蜀考的真正主考官,“申者,申述、申辩、申明也;论者,议论、论说、论证也。申论,即就一事阐述观点、论述理由,得出结论。策论者,国之大事也,献计献策于君王朝堂,正所谓‘替圣人立言’。王府选人,是为王府做事。依朝廷规矩,王府不锡土、不临民、不治事,申论自然不能与策论相比。”

    即便是当着主考官的面,人群还是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这嗡嗡之声中,还夹着叹息。

    “不过,尔等也未必小看申论!”舒师傅话锋一转。

    “蜀王府藩封虽小,亦是一省!王庄王店数以千计,遍布省内各府州县,府中奴仆庄客佃户数十万计,人口不逊于一大府。更有太祖亲赐的王府左护卫精兵劲卒数千,镇抚地方,藩屏中央!

    圣人云,见微知著。近来亦听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老朽深以为然。一王府尚且不治,又何以出仕辅佐人君哉

    世子言明,为申论者,查事之弊必得细致入微,不得笼而统之;言事之理必得有根有据,不得虚言大话;论事之行必得步骤严谨,思虑周到,不可盲目乱动。这叫做……”

    舒师傅明显忘词了,身旁那小太监赶忙递嘴上去耳语。舒师傅这才把自己的话续上:“世子道,这叫做有操作性!”

    那问话的书生大概还想细问什么叫做“有操作性”,可那小太监的拂尘已经点了另一位跃跃欲试想提问的书生。他只得怏怏退下,把问话的资格让给别人。

    这回问话的便是那位留着长长山羊胡须的老先生。他先自我介绍姓施名耀先,字显祖,然后直截了当,询问王府为何要在“技能”一场考地理,而且地理科中还要莫名其妙地加考数学和线描。

    ……

    这个问题让朱平槿有些紧张。舒师傅是自告奋勇来当这个临时新闻发言人的。如何面对士子的提问,朱平槿没有与他对过口径。

    舒师傅学问水平没问题,可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言,会不会出错,朱平槿也没有把握。更关键的是,



第一百八十六章 蜀考张榜(三)
    饶是蜀中学界的泰斗舒师傅,见到这番景象,也不免有些意外。

    在他的想象中,经他振臂一呼,就会应者云集,赢粮而景从,谁知竟是这般鸟雀四散的凄凉景象!

    他知道那些书生在畏惧什么。

    他们不是在畏惧考试,而是在畏惧打仗,更是在畏惧蜀王府的政治前景!

    舒老儿六十岁残老的躯体里好像跳着一颗二十岁健硕的心脏,更长着一个十岁没发育成熟的大脑。

    他热血,噌一下就从凉轿中站了起来,直接就把轿顶给撞歪了。

    “舒师傅!”李四贤率先反应,扑上去扶住了舒师傅。

    “哐当!”

    假冒伪劣的护卫一激灵,便将金瓜锤摔在了地上。

    那金瓜锤更是假冒伪劣,竟然一摔就摔成了两瓣!

    原来是个样子货,用空心铁壳敲焊接成的,外面镀了金,光剩了好看唬人,实际一点用都没有!

    “世子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世子年仅十五,就知道这家国兴亡的道理,你们这些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之人,竟然不如一个孺子!”舒师傅颤抖的手指着那些行将散去的考生,“献贼就那么可怕竟然让尔等裹足如妇人乎!我舒家守泸州……”

    朱平槿使个眼色,一个护卫面红耳赤将摔成两瓣的金瓜锤悄悄拣走了,留下一柄镀银的长戟给朱平槿继续杵着。

    舒家守泸州的故事朱平槿已经听过好几遍。昨晚朱平槿若是没忍住,反倒要给舒师傅讲讲,他的好儿子在泸州写下的大故事。

    不过舒家的英勇事迹,对那些没听过的人来说,确实有些感染力的。舒师傅才讲了个开头,许多已经转身离去的考生又转回来了。

    舒老头见自己的这一手煽情十分有效,不禁信心大增。他越讲越兴奋,要不是头上有个轿顶挡着,恐怕他又站起来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俩都是闯祸的种!朱平槿见舒师傅小半个时辰都没讲完,脚也酸腿也麻,心中越发不耐,却不好中途溜号,只好自己买后悔药吃。

    好容易舒老头讲完了。

    可故事一完,书生们仍旧转身要离去。

    那施先生十分愧疚地对着舒师傅长长一楫道:“舒先生,非是我等贪生怕死!实在是跟着王府领兵打仗,乱了国家的法度,触了陛下的逆鳞,将来皇上和朝廷知道,怪罪下来,这……我等小民,躬耕读书就好。天家的事情我们实在惹不起,弄不好会抄斩满门的!”

    书生们不就是怕蜀王府有了兵谋反吗不就是怕皇帝怪罪吗

    皇帝远在天边,就算得了谋反的消息,消息一来一往最迟也要三个月,所以四川那些代天巡狩的官员们的态度才是重点!

    舒师傅既然在脑中有了预判,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不慌不忙,先是冷哼一声,以示鄙视对方见识浅陋,然后才开口说话:

    “去年乱民劫掠王庄,我王府钱粮损失巨大,省城外的王庄王店基本上被抢光了!

    可官府呢官府不仅无力保全,至今还拖欠我蜀王一系之宗禄!最后是我家世子花钱借了天全的土司兵,在彭山江口血战献贼余孽,这才把粮食和银钱抢了一点回来!

    请问诸君,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既保不了人家的钱粮,还不准让人家自保!猪儿没有潲水吃,还要扒猪圈呢,难道天下的宗蕃都该饿死不成

    如果朝官阻拦王府练兵护庄,王府就要把这官司打到金銮殿上去!”

    舒师傅气势汹汹,嘶声怒吼。他不愧为世子傅,在撕下了伪装之后,言辞犀利的一面立即展示出来。

    下面的听众已经隐隐笑了出来。他们都知道,藩王个个最会吃喝生孩子,福王据说吃成了一个三百斤的大胖子。天下百姓由此嘲笑藩王,称“朱家”为“猪家”,称闯献为“杀猪的”。可舒师傅身为世子傅,可以公开讲这个玩笑,他们可不敢。

    舒师傅已经进入了状态,他揪住过去的几件众所周知的事情不放,冷冷地对着那群书生道:

    “朝廷有藩禁,蜀王府代代贤王,能不知之成都左护卫本为王府亲兵,乃太祖高皇帝为保藩所设,孰知如今竟然谋反于主上!将娇兵惰,全然不知效忠大明!全然不知效忠陛下!王庄王店守不住,连街上的流氓街痞也打不过,竟然让世子除夕遇险!

    如今王爷新丧,世子掌管府事,自然要整顿护卫与庄丁!招收士子从军护藩,依我大明律法,又何罪之有!以文制武,乃我大明典军之法。世子已然任命王府右长史郑安民为左护卫之正监军、泸州秀才舒国平为副监军。尔等投入王府,正当大有为之时,既想王府的俸禄,又何必瞻前顾后,踌躇不前!”

    ……

    朱平槿悄悄用遮脸布擦了擦满脸汗水。不是天热,而是紧张。

    舒老头话头转了一圈,总算还是转回左护卫上了。政策有了立足点,这就好。

    左护卫是个比较安全的避风港、防空洞。就算是商庄两队,也是巡抚衙门认可了的。

    光凭这两个名号,朝官要抓自己的谋反证据,恐怕有点难。要知道,藩王谋反,可是件惊动天下的大事,那不是一个巡按御史就能定案的。

    昨晚,程翔凤连夜拜访了廖大亨的亲戚刘先生。刘先生对朱平槿发出的信息极为热情,两人就许多问题充分达成了共识。因为事关重大,刘先生还于今日上午携程翔凤拜会了廖大亨。

    刚才程翔凤已经回来,道廖大亨亲自对王府的奏章提出了几点建设性意见。

    这就好!只要稳住了廖大亨一头,刘之勃要只手翻天,那就难了。再给自己一年半载的时间,部队打过仗见过血,上下培养出对自己的信仰,那时就算自己傲娇点,天下又有谁人敢招惹!

    ……

    是啊!书生们仔细思量,忽然觉得舒师傅说得好有道理。

    藩王要吃饭,所以要练兵守财;那我们这些书生也要吃饭,进了王府做事求口饭吃,也没错呀!

    皇帝与藩王是兄弟,是亲戚间。他们家里掐架,凭什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四面楚歌(一)
    朱平槿在皇城坝大肆假冒护卫,有人却在附近搞事,而且是搞大事。

    距离皇城坝不远的一间茶室二楼的雅间里,蛰伏多日的陈士奇头戴东坡巾,一身暗灰色道服,端坐在茶几一端。他捧起白瓷茶盏,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谄媚鬼魅的笑容,向着对面头戴唐巾的中年人道:

    “刘大人,请!”

    这个刘大人不是别人,正是新任的四川巡按刘之勃。

    他学着陈士奇的样子拂开茶沫,轻品一口,便放下茶盏赞道:“好茶!香而不腻,苦而不涩。茶水入喉,清芬贯脾。好茶!”

    “刘大人真乃知茶之人!”陈士奇连忙恭维刘之勃,开始介绍这茶的来历。

    “这是峨眉山的雪芽。峨眉山高千五百丈,千丈上下便是雪线。雪线之上,长年积雪,终年不化。在这酷暑三伏时节,山顶依然白雪皑皑,真是煞有情趣。这茶叶,便是生长在雪线之上的茶树。因为吸了雪水的清冷,故入喉格外凛冽清香。下官出身福建,我们家乡的茶是……”

    “本官已然说了,陈大人与本官乃是同僚,品级相当,故陈大人自称下官不妥!”刘之勃突然眉毛一扬,打断了陈士奇的介绍,有棱有角的国字脸也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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