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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陈惇哦了一声:“为了这荒诞不经的故事,不知道劳费多少人力。”

    “公子,”就有人急切地问道:“今天的故事是什么”

    管赵小筑里,所有人最期盼的也就是写完故事的这一刻,他们可以听陈惇讲述这光怪陆离的魑魅魍魉、狐妖精怪故事,所以其实嘉靖帝并不是第一个读者,这些人比他听到地更早。

    陈惇心中一动,“我这所有故事,都取自民间。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本来就是说给你们听的。”

    陈惇的中篇故事随着笃笃的马蹄声,驶进了熙熙攘攘的北京城里。抵达皇城更是不停,一路西行,径直入了宫门。宫门立刻有守卫接过竹筒,架着小船穿过一片浩浩荡荡的海子。

    “老爷爷,”一个内侍提着裙角过来,间或喘了口气:“今儿的总算到了,没迟!”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趁着嘉靖帝打坐,刚刚休憩了一会儿,闻言就用拂尘抽了他一记:“嚷嚷什么,陛下在里头刚入定,你头上也是顶了个尿鳖子!”

    这小太监顿时一缩脖子,讨好道:“爷爷,这不是您吩咐的,只要绍兴的急递到了,一定快快送过来吗。”

    黄锦作为内相,三万太监的头头,虽然看起来和蔼可亲,可是不显山露水,本事也是大着呢。依附他的徒子徒孙,也是老爸爸、老爷爷、甚至老祖地叫着。

    “我看看。”黄锦把竹筒的漆封裁去,又看了一眼关闭的殿门,心中犹豫再三。

    以他伺候皇帝这么多年练出的火眼金睛,以及对皇帝心思的揣测,他知道嘉靖帝是非常期盼和喜爱从绍兴递来的话本故事的,只要这东西送来,皇帝是第一时间就要




第九十四章 续黄粱
    陆炳踏上宫阶,与黄锦两人并肩而行,只略微寒暄了几句,没有多说话。到了大殿门口,黄锦微微欠身进去了,而陆炳在殿外等候通传。

    不一会,嘉靖帝的声音传出来:“文明,你什么时候也和其他大臣一样,学会通禀了”

    陆炳微微一笑,走进大殿里,便看到嘉靖帝身着道服,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面前的案几好像被精确地划分成了三块,左边一摞是厚厚的奏疏,右边是词臣新进的青词,中间则是薄薄几页纸张。

    看到青词,陆炳的眼神才稍稍一动。青词,又称绿章,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为骈俪体,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要求形式工整、文字华丽。嘉靖帝爱好青词,使善写青词者能够得到重用。尤其是嘉靖十七年后,内阁十四个辅臣中,竟然有九个人是通过撰写青词起家的,其中就包括夏言、严嵩和徐阶。

    陆炳知道皇帝的喜好就是修玄以及独揽大权,最近新添了一个,那就是读话本。不知道这个喜好是不是影响到了什么,但他看到往日三五本的青词,一下子仿佛多了许多。这究竟是陶仲文的意思,还是翰院词臣的意思,陆炳心中已经有了考量。

    “陛下深夜相召,不知何事,”陆炳也口气轻松道:“臣斗胆猜一猜,是否陛下玄功大成了”

    “玄功大成”嘉靖帝道:“朕要是玄功大成了,也就不用再操完大心操小心了,一个个地,都不叫朕省心呐。”

    “谁不叫陛下省心”陆炳道:“臣这就去拿了他,给陛下出气。”

    “说得好,”嘉靖帝看了他一眼:“你就先拿个大索来,往自己头上一套,让朕舒坦舒坦。”

    陆炳一惊:“是臣叫陛下不高兴”

    “这绍兴送过来的新篇,”嘉靖帝指着桌上的纸张:“《续黄粱》,你看过了吗”

    陆炳道:“臣没有看过,听名字,仿佛是仿《黄粱梦》续作。”

    陆炳是真没有看过,原先他是等绍兴的小说送过来,都要亲自过一遍的,只不过嘉靖帝对小说很上心,让传递的人直接送入宫廷,陆炳只能依靠朱九那边审阅了,一个多月以来,小说都没有什么问题,陆炳也没有查到什么不该写的词句,而且皇帝时常去信,对绍兴那个小家伙表达出了超乎常人的喜欢。

    但现在似乎出了问题,陆炳不动声色接过小说,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这小说既然取名叫《续黄粱》,就是既《黄粱梦》的续作。《黄粱梦》又称《枕中记》,讲的是卢生在邯郸旅店住宿,入睡后做了一场享尽一生荣华富贵的好梦。醒来的时候小米饭还没有熟,因有所悟。后世说的“黄粱梦”或“邯郸梦”,都从此而出。之后一再被人续写改编,唐代有《南柯记》,宋代有《南柯太守》,元朝马致远作《邯郸道省悟黄粱梦》,也是传唱的名篇。

    而陆炳手中这新出炉的《续黄粱》也是讲了一个做梦的故事,前半段和《黄粱梦》如出一辙,说一位福建曾姓举人在考中进士后,和几个进士到京城郊区游逛,遇到一个算命先生说其会做二十年宰相,后在一个寺庙中做了个黄粱梦的故事。

    在这位曾生的梦中,他骤然富贵,蒙皇帝召见,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要听从他的任免而不必向皇上奏准;家中雕梁画栋,极为壮丽,仆从百人,前呼后应如同雷鸣。

    然而很快有一位龙图阁大学士包公,大胆上疏,弹劾曾生,曾生因此获罪,被抄没财产,充军到云南,一路上千辛万苦,任凭监迭的差役叱骂,最后遇到了强盗,被一刀砍死。死后魂灵被押往酆都,受到阴司的惩戒,判处了刀山、火海和油锅之刑,痛不可忍。然而受刑完毕之后,曾生又被判转生一户人家,以赎上辈子还没有抵消的罪过。然而这一世的曾生变成了讨饭人的女儿,每天跟随讨饭人沿街乞讨,饥寒交迫,最后被秀才买去作妾,却又受到大老婆的毒打,最后强盗杀死了秀才,而怀疑是她招引奸夫杀死自己的丈夫。刺史严加拷问,以酷刑毒打,使她招认定案,依照法律,判凌迟处死。

    行刑之事,这一场大梦才被同伴唤醒。

    因为这小说写得非常惊心,仿佛像是亲身经历惨毒一般,陆炳也不由得晃了晃心神,随即心中暗骂起来,这姓陈的小子果然是以才自恃,不甘愿自己的经历,竟然讽喻出这么一个故事来。

    “你看过了,”嘉靖帝道:“怎么样,这小说写得好吗”

    陆炳摸了摸鼻子:“写得好不好,臣不是词臣,其实也看不出来,只不过这讽刺之意,简直要满溢而出,臣就是想装作看不出来也不行啊。”

    嘉靖帝就道:“你说他讽刺了谁”

    “就像这龙图学士弹劾的奏章所说,”陆炳道:“在位时高官厚禄,呼风唤雨,欺君罔上,欲壑难填之人,又被发奸谪伏,树倒猢狲散,乃至家破人亡,难全身后名的,臣除了仇鸾,也想不出别



第九十五章 匆匆而过
    陆炳既然因为陈惇和严世蕃对上,他这里只能保全陈惇,一保到底了。

    “陛下说影射不似仇鸾,臣方才仔细想了想,”陆炳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也许的确另有所指。”

    “是谁”嘉靖帝道。

    “当世太平宰相,”陆炳笑道:“唯有首揆大人了。”

    “他在影射严嵩”嘉靖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黄锦却从呼吸中听出了他发怒的前兆,不由得眼皮一跳。

    “陛下是否奇怪,为什么陈惇这小子敢对首揆不敬”陆炳恍若未觉:“是否又觉得,书中曾生转生成女子这一段,有狗尾续貂之嫌”

    嘉靖帝点头道:“确有前后衔接不一的感觉。”

    陆炳便道:“好教陛下知道,陈惇之所以这么写,乃是因为曾生转生女子这一段中,顾秀才本是被贼所杀,但曾生与之同床共枕,无法解释清楚,被怀疑是她招引奸夫杀死自己的丈夫。因而被州官刺史严加拷问,酷刑毒打,使她招认定案——这就是陈惇这小子自己的经历啊。”

    嘉靖帝一惊:“他也被冤枉了,投入大牢中,遭严刑拷打”

    陆炳道:“陈惇是今年绍兴府会稽县县试案首,参加了府试,却莫名卷入了舞弊案中,投入大狱,在牢中几乎无法自证清白,正是四月的事情。”

    嘉靖帝皱眉道:“府试舞弊案是怎么回事”

    陆炳避重就轻地说了前因后果,道:“这也就罢了,臣以为陈惇早晚能被释放,可是没想到他的一本《杜十娘》在京城流传开,惹恼了一个人,这案子便又添许多波折来。”

    陆炳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嘉靖帝似有所悟:“这小说里说,良家女子,强委禽妆,和杜十娘倒是像。”

    “陛下圣明烛照啊,”陆炳道:“臣也就直说了,当时严侍郎本来要聘一个良妾,只不过手下人似乎办错了事,逼得这良家子连夜投缳而死。这事儿闹得有些沸扬,严侍郎爱惜羽毛,觉得这杜十娘的戏文,就有影射他的意思……”

    陆炳故意把严世蕃指摘出来,说逼死人是手下人办的事,跟严世蕃瓜葛不大,反而让嘉靖帝冷哼一声:“严世蕃家里二十七房小妾,跟朕的后宫都快要比肩了,还觉得不够呢朕广括后宫是为了求子,他已经有了五个儿子了,总不能说也是为了求子吧”

    陆炳就讷讷道:“谁也不嫌儿子多……”

    被嘉靖帝一瞪,陆炳又正色起来:“既然严侍郎觉得《杜十娘》戏曲有问题,这玉楼班在京城的日子自然不好过起来,不过魏国公爱听这戏,玉楼班又是他带进京里的,所以这戏也没有禁断掉,只不过不再大张旗鼓地唱了。”

    “不唱也就罢了,”嘉靖帝道:“让徐鹏举没事就回南京去,来京一趟,呼朋引伴乌烟瘴气地,把宁安都带坏了,竟然悄悄出宫去听戏,贵妃那里说了五六次,朕都记着呢。”

    要说嘉靖帝最宠爱的孩子,就是曹端妃给他生的宁安公主了,这孩子肖似其母,嘉靖帝一见她就能想起在壬寅宫变中莫名冤死的曹端妃,即算他当年对曹端妃不过是贪恋其色,并无多少真心,但如花似玉的人儿香消玉殒,总是在他的心上投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愧疚。

    嘉靖帝一生所遇的女人中,最敬方皇后,方皇后的风仪气度,天下无人出其右。当年选秀之时,两宫太后屡屡瞩目,咸谓女子九善,方氏都具备齐了。嘉靖帝也觉得方氏品德才能足可母仪天下,事实证明,在壬寅宫变中,除了她没有别人能救得了嘉靖帝了。

    但要说嘉靖帝深爱的女人,则是宁安的养母贵妃沈氏了,沈氏当年所得的封号是“宸妃”,这是帝王给心爱女人的封号,嘉靖十三年册封方皇后的诏书上附了沈氏和阎氏的名字,阎氏是皇长子的生母,其名犹在沈氏之后。嘉靖十九年,沈贵妃又与庄敬太子之母王氏同时晋封皇贵妃。王氏是太子的母亲,其名依然在无子的沈贵妃之后。

    如今宫中只有一个皇贵妃了,沈氏打理六宫,又抚育了宁安公主。其他的妃子在大内除非传召,方才能见到皇帝,唯有这一对母女,可以随时登船来到西苑,出入无阻。

    “公主少年天性,贪玩也是常理,”陆炳道:“臣记得今年上元,公主偷溜出去鳌山观灯,贵妃娘娘也没说什么,这一次恐怕是担心公主被魏国公带的越发收不住性子,臣也知道魏国公在南京无人管束习惯了,及早勒令他回去,也让贵妃安心。”

    嘉靖帝道:“听闻如今家家户户都在听《白蛇》戏文,也不知道食肉之家,怎么就一日不能离这戏曲了,朕也看过那戏文,写得不如话本,又多是些收不住的,不唱了才对。”

    这就是陈惇比徐渭的幸运之处了,按理说嘉靖帝应该和如今的官宦人家一样,爱听戏文胜过话本,但嘉靖帝偏偏喜欢字句都不太精装雕琢的话本。

    “既然不唱,严侍郎也就可以安心了。”陆炳接着道:“只不过他跟这写话本的人过不去了,非说陈惇是有意影射他,便要拿他治罪。”

    嘉靖帝至此也就明白了:“所以陈惇在牢里蹉跎了更久,心中怨愤,情有可原。



第九十六章 自传
    陈惇接到了玉熙主人的迟来两天的回复,只字不提他的新作《续黄粱》,一封信中只有寥寥几个字:“令自序一篇,纠心治,明本性”。

    嘉靖帝对他的小说的真实用意感到了怀疑,所以让他写一篇自序,说明写志怪故事的本意,究竟是感遇自身孤愤之作还是有劝谏之意

    陈惇当然不会真的剖心明迹,他当初其实是为了迎合嘉靖帝修玄而写出鬼怪幽冥之小说,但写到后面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是走错了方向,嘉靖帝对他的小说很感兴趣,甚至已经到了一种想要召他面谈,以便询问幽冥之事的地步了。陈惇若是个道士也就罢了,但陈惇是个考取了功名的读书人,天下可以容忍嘉靖帝蓄养道士,却决不能容忍像陈惇这样正统的读书人蛊惑君心——陈惇只要一想起如今言官口诛笔伐的战斗力,真正是心有余悸。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笔来写道:“序者,次也,所以明篇次先后之义,助读者使易得其端绪也。”

    先写出自序是个什么,就是把所有的长短篇小说安排一个顺序,让读者读起来有头绪。

    “易大传曰:‘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何所谓也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此天道之大经也。尝谓天道杳渺,天听寂无音,非高亦非远,都只存乎一心。心正则鬼可以为人,心不正,虽人亦可为鬼,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皆不省其道也。”

    陈惇提出一个高高在上的概念,天道。说天道是什么,是四时轮续、阴阳消长吗,这只是天道的一个表现,天道是很高远、很无法捉摸的东西,你抬头望不到天道,反而从内心可以感受到。

    在这里陈惇说,天道嘉善,也就是说天道表扬善心,鼓舞善行。心地光明善良,即算是鬼,也比人强,甚至可以有造化机缘,得到行善的回馈。心地若是奸邪鬼蜮,即算是得天独厚身为人躯,却也不比鬼强。这中间只有一念成人,一念成鬼的区分,看你是否醒悟。而沟通鬼神的阴阳之术,其实是吉祥的,只不过人没有智慧分辨,而对鬼神之说,感到畏惧罢了。

    《聊斋》中的鬼,有恶的,也有良善的,甚至大部分,都率性自然,比人更懂得趋利避害、扬善惩恶。而《聊斋》中的人,却千奇百怪,善良的只有一个主人公,他遇到的大都是作恶的人。那人比鬼强在哪里呢若你来选,你是愿意遇到良善的鬼,还是作恶的人呢

    “梦龙学官、受易、习道于父,父不仕,而冀予仕。予于十五年间,不达其意。独好披览《归藏》、《穆天子传》、《山海经》、《禹本纪》,幸观《列仙传》、《博物志》、《搜神记》,其他《酉阳》、《十洲》、《异闻》,并皆烂熟。”

    我开蒙读书、学习道理都是跟随父亲,父亲没有做官,而希望我做官。我读了十五年孔孟之书,其实并没有明白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唯独喜欢看一些志怪的书,而且烂熟于心。

    “又好梦,尝梦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闚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乡射邹、峄;戹困鄱、薛、彭城,过梁、楚、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不一而足。”

    我又喜欢做梦,经常梦到南游江淮地区,登会稽山,探察禹穴,观览九嶷山,泛舟于沅水湘水之上;北渡汶水、泗水,在齐、鲁两地的都会研讨学问,在邹县、峄山行乡射之礼;困厄于鄱、薛、彭城,经过梁、楚之地,又来到巴蜀以南,往南经略邛、笮、昆明,不一而足。

    “梦久见大川之鬼,湖泽之灵,山出枭阳,水生罔象,木生毕方,井生坟羊,或山精、魑魅、花妖、狐怪,人怪之,闻见鲜而识物浅也,世俗之所眩惑也。”

    我做梦做得久了,见到大山大河里的神鬼,水中有罔象,木中有毕方,井中生坟羊,还有其他魑魅魍魉,我醒来说给别人听,别人觉得奇怪,这就是他们见识少,也被世俗迷惑太久了。

    “梦固非妄,想亦非欺。梦龙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醒则命笔,遂以成篇,所积益伙,闻玉熙主人有命,不敢不倾囊而托。所书所写,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然五父衢头,或涉滥听;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

    梦也许不是虚妄的,幻想也并不是欺骗。我陈惇虽无干宝之才,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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