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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陈惇这回确实是一无所知:“孙富就是反面人物,我写这个人暗讽了谁”

    “严东楼。”朱六道:“严嵩的儿子严世蕃每次逛妓院,都化名孙富,就像你书中所写的这个孙富一样,见色起意,毁人姻缘,逼得一个良家女投缳自尽了。”

    陈惇一惊,随后不由得笑道:“看来我比《金瓶梅》的作者还要牛逼,竟然逼得真主找我算账了!”

    要说明朝有名的一部小说《金瓶梅》就与严世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小说中的“西门庆”这个主要人物就是影射严世蕃而来的。严世蕃小名“庆儿”,号“东楼”,《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将“东楼”化作“西门”,直接用“庆”字为名,创造出这个小说人物,来影射严世蕃荒淫无度的生活。

    严嵩虽然奸贪,但终生却只有欧阳氏一个妻子,严世蕃在这点上与他父亲截然不同。贪必好淫,淫必生贪,他荒淫无度的生活比起《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有过之而无不及。严世蕃的妻妾就有二十七个,他让他的这些美妻娇妾,列屋群居,她们所用服饰,绣着龙凤花纹,点缀着珍珠宝石,极尽奢华之能事。又用象牙床围着金丝帐,朝歌夜舞,很为自己的奢靡生活感到得意。

    在京城流传恒久远的传说就是,每天早上,严世蕃起床时,他的数十个姬妾全部赤身,伏于床前,伸着脖子,张着小口,当严世藩的痰盂。严世藩咳嗽几声,挤出来一点痰,一口喂进了姬妾口中,谓之“香唾壶”。

    还有一个更荒淫的传言,说为了计算自己到底玩了多少女人,严世蕃命人做了一种“淫筹”,就是一块块边上绣着花朵二尺见方的白绫方巾。他专门派一名姬妾掌管“淫筹”,每奸污一名妇女,便留下一个“淫筹”作为纪念,并让掌管“淫筹”的姬妾统计好数字,每月每年,玩了多少个女性,就留下了多少方淫筹。据统计一年下来,严世藩的“淫筹”总数竟然高达九百七十三个。

    陈惇正放声大笑,却听朱六幽幽道:“《金瓶梅》是什么书”

    陈惇眼角一抽,算算金瓶梅此时还未问世,只道:“是一本类似《风尘儿女》这样的不入流小说,大人不知道正常。”

    见朱六狐疑的神色一闪而过,陈惇咳嗽了一声道:“我本来写的时候,当真是没有想到暗喻,不过既然看过的人都说意有所指,那我就无可辩驳,认下了。”

    “那你也准备好了迎接严世蕃的报复喽”朱六道:“他要弄死的人,都死了。”

    “他视人命如蝼蚁,将来自己也为蝼蚁。”陈惇很平静道:“不外乎是。”

    朱六却从这一句简单的话里感到了凉意。

    “真是个胆大的小家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惇:“都督会恼恨今天的选择的。”

    七月的官场似乎迎来了一场大地震。

    先是俺答进犯蓟州,边关告急,恰逢仇鸾背上生了疮疽,卧病不起,不能出师,随着战况




第九十一章 管赵小筑
    “……着将犯人绍兴府会稽人氏陈惇、山东郓城人氏蓝道行监押,”吴伯宗在公文上批示:“一月之后,即行问斩。”

    “将这卷宗送到按察司去,”吴伯宗吩咐差役:“等盖了大印再拿回来。”

    “大人——”门口又进来一个差役:“锦衣卫佥事到了。”

    来的人正是朱六,他和吴伯宗见礼之后,方才道:“来了浙省,却一直未曾拜见老公台大人,实在是失礼。”

    “老夫虽然担了个右布政使的官衔,”吴伯宗道:“其实早都不理会公务,只待明年任满,便要悠游泉下去了,这一次若不是公衙空虚,无人主理,他们也不会强行架着我出来,这才不过半月,案牍劳形,就已经让我吃不消了。”

    一省布政使分左右两个,李默一来大权独揽,吴伯宗本来就半隐退,这一年就更不问世事了。而李默一走,浙省许多官员因他的参奏,都待罪在家,府衙空虚,吴伯宗便被推出来主持大局了。

    “大人是浙省的定海神针,”朱六也不吝赞美:“有您在,大家才安心。”

    “老夫早都力不从心了,之所以勉力支撑,不过是左右调和,四方安抚,不让浙省这乱象,再坏到一个什么情况去。”吴伯宗道:“且今日看到你啊,心中又惴惴起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什么事情能劳动你来我府衙”

    朱六一笑:“大人多虑了,我来就是接手一桩案子,还请大人把卷宗并人犯移交给我。”

    “我这边正好在处理刑名,”吴伯宗道:“你要调哪一桩案子”

    “绍兴府今年的舞弊案。”朱六道。

    吴伯宗的手一顿,不急不缓道:“是李圭那个泄题案吗——恕我有问,这案子有什么蹊跷吗”

    锦衣卫的权力就特殊在可以随时查阅和接手任何案件,官员一般是不得阻拦的,按理来说,锦衣卫的权力大如天日了,但国朝初年就有锦衣卫侵夺地方权力,干扰司法,被狠狠参奏的——从那时候起,锦衣卫在地方上若要深度参与案件,需要经过地方官员的允准。若要移交案件,也要与地方官达成协议。要不然锦衣卫以权谋私,皇帝也忍受不了。

    “这案子没什么蹊跷,”朱六道:“跟这次的风波也没什么关系,大人不必多虑,只管将案子交给我就行。”

    “佥事说得轻巧,”吴伯宗道:“锦衣卫向来不预地方文教,怎么这一回突然要接手呢”

    “这案子也许确有古怪,”朱六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公文,改口呵呵道:“要不然大人怎么会二审都不审了,直接判罪呢”

    “本官觉得此案证据确凿,无须再审,”吴伯宗道:“于情于理,都没有错处吧。”

    “可是在下觉得,此案疑点甚多,”朱六还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面色却沉肃下来:“需要详加勘验。”

    “朱大人,你是堂而皇之插手地方刑名,”吴伯宗道:“这可是忌讳的事情,本官以为有些规矩虽然不在台面上,却奉而行之,你这样不讲规矩,恐怕京中的陆大人知道了,要怪罪你的。”

    “都督怪不怪罪我是我的事情,”朱六道:“不过大人不肯松手这案子,恐怕也是因为对某些人交代不了吧。”

    吴伯宗神色一变:“你说什么”

    “有人欲之死,有人欲之生,”朱六道:“只能掰掰腕子了。”

    “你家大人虽然权势不小,”吴伯宗敲了敲桌子:“却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微不足道的案子,就得罪那一位吧。”

    “那不一定,”朱六道:“说句实话,我家大人在这案子上,有些凭恃。”

    吴伯宗心中一动,他立马想到所谓的“凭恃”究竟指的是什么——

    在刚刚爆出的震动朝野的仇鸾的案子中,陆炳是首告,他秘密查访到仇鸾的许多奸邪之事,尽发仇鸾前后通敌纳贿等种种罪状,让嘉靖帝怒不可遏,下令锦衣卫彻查与仇鸾有关的一切阴私。现在最大的案子就是仇鸾案,而陆炳有这个案子上最大的话语权,他可以搜查任何与仇鸾有关的人,哪怕是通了只言片语,哪怕是只有点头之交的人。

    如今只怕吴伯宗的后台,内阁的大小阁老,都对陆炳要退避三舍,如果这案子确系陆炳的意思,吴伯宗争不过,也是理所应当了。

    吴伯宗是严党的人,政绩不突出,却也稳稳在浙江做了一省之长七八年,如今要致仕了,小严阁老却传来指示,然而这个指示,吴伯宗先前以为轻而易举易如反掌,现在看来也是难于上青天。

    他掂量了一下,陆炳既然将案子揽过去,那就是陆炳和严世蕃对上,跟他不再有什么干系了。

    然而他其实也误解了“凭恃”的真正含义,他也不会料想陆炳要尽力保全陈惇的真实用意,也万万想不到是天下至尊表现出了对陈惇的才华的喜爱。

    陈惇被蒙上了头套,带出了大牢。刚开始他以为要半夜处决,奋力挣扎着,然而抓住他的人孔武有力,他的挣扎无济于事。走出大牢之后,他又被塞进了马车里,晃晃悠悠不急不缓走了一个多时辰,



第九十二章 玉熙主人
    陈惇走过去,发现屋子东边的墙壁旁边,是一张胡桃木大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俱全,而且器形精美,一看就不是凡品。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两本书,正是《白蛇传》和《杜十娘》新出的蓝皮话本。

    陈惇有些恍然:“原来如此……我说我的大名怎么被锦衣卫大都督知道了呢,原来他早就查出,我就是写了这两部话本的梦龙公子。”

    陈惇抓起《白蛇传》一翻,又不由得惊讶万分:“这不是刊印的,这是我手写的原版!”

    外头的封皮迷惑了他,而里面竟然是他交给孙世贵的手写版,因为全部小说共计五万字,陈惇写的时候是一气呵成,所以字体未免有些潦草了,陈惇记得很清楚,在写道“料为上界三清客,多是蓬莱物外人”这一句的时候笔头停顿了一下,留下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墨痕,果然清晰可见。

    不过,书中竟然还多了一些不属于他的批注,而且是红笔所写,圈点甚多。

    比如在白娘子盗仙草之一节里,红笔就批注道:“事真而情不赝,事赝而情亦真”,说事情虽然假,但是感情却是真。又比如在结尾处,红笔就写到,“尚理或病于艰深,修词或伤于藻绘,皆不足以触里耳,而振恒心”。

    陈惇一下子对这个擅自在他手稿上批注的人刮目相看。

    这一句话说的很有共鸣,这人说,如果一篇小说讲道理讲得过于艰难深奥,修辞上过多追求文藻华丽,那么就没有办法触动平民百姓,没有办法得到他们的喜爱。也就是说,这个人认为,《白蛇传》这部作品,做到了把道理深入浅出地讲出来,在文辞上又通俗易懂,情感真挚,使得闾里小民都能真正喜爱和欣赏。

    陈惇的话本和徐渭的戏文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通俗,后者高雅;前者简洁明快,以情动人;后者繁琐靡丽,追求词句。话本受到了普通民众的喜欢,而戏文则成了大户人家的必听之曲。这是两种不同体裁的要求,但要陈惇去写《白蛇传》的戏文,他怕也写不好。

    若是交给小民去选择,他们一定会认为话本比戏文好;而若是交给文人墨客评判,他们一定更喜爱徐渭的演绎。可是这个作批注的人,他却认为陈惇的话本,似乎更胜一筹——陈惇摩挲着书角,他眼神微微一凝。

    他从书页上嗅到了轻微的龙涎香的味道。

    一般人,用得起这种寸金的香料吗

    既然不是一般人,又有办法从孙世贵那里拿到了他的手写版,这个人不说是出自王公贵胄,也算是世家大族了。他是知道孙世贵的,孙世贵对自己的这两版手书喜爱异常,曾经对他说过,把这原稿宝藏起来了,就是有人出价万金,也不会给。

    但现在孙世贵不但给了,这个人看之后,还原封不动地送还到陈惇的手上。

    按理来说,陈惇最先想到,也最应该怀疑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了,然而陈惇下意识觉得不是他。

    等朱九走过来,陈惇就问道:“是谁在我的稿子上作的批注”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么”朱九看了一眼话本,呵呵一笑。

    陈惇随之一笑:“想不到你家都督既有闲情,又有雅致,不过我听闻陆大人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这一手瘦金体字,反而透出一股仙风道骨来,完全与传言不符啊。”

    朱九闻言,竟不由得一震。

    “仙风道骨”他小心谨慎地打量陈惇:“你还看出什么”

    “倒没有什么,”陈惇指着几处道:“不过你看他画圈圈,每个圈圈都几乎一模一样,一般人可画不出来,说明他经常这么画,只能说他经常阅卷,挑错别字吧。”

    看朱九一闪而过的震惊,陈惇心中已然有数,却又呵呵一笑:“可见你家都督是经常用朱笔圈点死囚,都画出心得了。”

    朱九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陈惇心中却思绪翻腾。朱九的反应他尽收眼底,做批注的人的确不是陆炳,这个人应该比陆炳更尊贵,更强势。

    这样算来,天底下还能有几个人呢

    “既然都督欣赏我的才华,”陈惇就道:“那我就大胆假设一下,你抓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写出类似《白蛇》、《杜十娘》这样的话本了这也是大都督的意思吧”

    “不错,”朱六走进来,哈哈笑道:“都督喜欢你的小说,可惜你的两部作品,总共加起来不过六七万字,一天就读完了,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你们就是想让我多写几篇小说,”陈惇手一摊:“不至于把我关在这里吧,让我回家,我保证也能写出来,如期交稿。”

    “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朱六道:“安安心心创作吧,这也是为你好



第九十三章 问鬼神
    陈惇前世周游于场面,最是善于揣摩心思,知晓怎么逢迎。他选取了《聊斋》中诙谐有致、惊险离奇的故事,在和玉熙主人通信的时候,诱使他将自己的喜恶一览无余地说了出来。

    陈惇发现,玉熙主人对花妖狐怪的故事算是喜爱,尤其是遇到个性斐然的妖怪,往往一阅三叹。但他最喜欢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幽冥故事,也就是描写地狱阴司的小故事,并且无数次发问陈惇,问他对地狱幽冥的了解程度。

    玉熙主人也就是嘉靖帝是个出名的痴迷修玄的皇帝,为了修玄都不上朝了,但陈惇还是没想到,这家伙对鬼神之事,已经到了一种执念的地步。问题是陈惇既没有看过《道藏》,也不知道此时的道教体系,最主要的还是,他不想让嘉靖帝“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贾谊对汉文帝的期盼变成了失望,空怀一身治国才华的贾谊等来的不是问策,而是问鬼神之事。而对陈惇来说,他虽然写了鬼神故事,却也不希望嘉靖帝以为他就是一个只会写这样故事的人。

    他甚至在想,自己要是再一味逢迎下去,只怕嘉靖帝要把他当做邵元节、陶仲文之流,要宣他进宫做法捉妖了。

    陈惇摇摇头,将写好的《崂山道士》揉成团,扔进了纸篓里。

    他重新润笔磨墨,下笔如飞,不消两个时辰,写出了一篇来,吹干墨迹,才让门口等候已久的仆从进来。

    “公子,”这些人都知道陈惇就是梦龙公子,“今日可晚了两个时辰呢。”

    “字多,”陈惇道:“天色已晚,我看急递铺也送不出去了。”

    所谓步递曰邮,马递曰驿。而本朝承元旧制,于洪武元年正月二十九日,同时并“置各处水、马站及递运所、急递铺”,水、马站,洪武九年改为水马驿。水置船,陆用牛、马、车。

    急递铺与水马驿、递运所,并称为邮驿三大机构,水马驿和递运所主要运送经济作物和农副产品,转运军需等物,而急递铺任务单一,职专“公文递送”,朝廷文书通达四方,凡递送公文,照依古法,一昼夜通一百刻,每三刻行一铺,昼夜须行300里。但遇公文至铺,不问角数多少,须要随即递送,无分昼夜,都必须“随即递送”,鸣铃走递不得滞留。

    以前是朝廷犯人,会发往急递铺劳役,现在急递铺早就成了买卖场所,而公文传递,甚至堂而皇之地要路费,像“不分昼夜加急递送”的,需要交纹银二两,但有的时候仍然不能按时送达。

    陈惇每日写出的小说,走的是急递铺递送公文的最高等级,也就是朝廷大诏、四方加急文书的规格,按理来说不管多晚,也送的出去——然而最近浙江沿海倭患剧烈,多地发现了倭寇侵略,甚至入侵到了台州之地,各地州府渐次宵禁,急递铺也受了影响。

    “无妨,”仆从将纸张小心用油布包裹了,放进竹筒之中:“九爷嫌急递铺走得慢,已经换成八百里加急,一日半就能送抵京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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