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这么说他们没审你”陈惇道:“没审你怎么抓的我”
陈惇再三确认,蓝道行就差破腹自明心迹了,他发誓自己绝没有买通人,更没有买通题目,他和知府公门唯一的一次关系就是隔空猜物那一次,从那之后他就拿了一大笔钱开始了流连莳花馆的日子。
陈惇其实相信他的话,蓝道行完全没有买通题目的理由
第八十四章 天授
锦衣卫南镇抚司中。
“福州禾生双穗,”沈炼低头仔细审阅:“当地知府将方圆八十里土地都围起来,不许耕作。”说着他将眼前的奏报递给了身旁一人:“都督,这个算吗”
他所称“都督”的人抬起头来,他的五官平平,单看哪一部分都不出彩,然而组合在一起,却不觉让人想要说上一句好威严,好气势,正是权倾天下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陆炳开口道:“福建双穗或三穗的祥瑞屡次奏闻,皇上估计都习以为常了,我看就不必报了。”
今上嘉靖帝是个有名的酷爱“祥瑞”的皇帝,对祥瑞的痴迷已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究其原因,因为他一直在“潜心修道”,为了修道都不早朝了很多年,但修道这么多年,别说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就是普通的大小病都抗不过去,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话说人在干一件事儿老不成的时候,就会陷入自我怀疑,皇帝没信心,只能依靠两样东西在增加信心了。
第一样东西就是身边的道士给他炼制的丹药,让他吃了以后身体燥热,冬天可以不穿棉衣,看似比年轻人还要身轻如燕、火气充足。第二样东西就是各地年年奏报上来的“祥瑞”了。
祥瑞是什么,便是天现彩云,地出甘泉,奇禽异兽、河图洛书等等。这些不寻常且对人有益的现象,自古便被认为,是老天爷奖赏统治者治国有方,功德无量。从汉武帝开始,历来的皇帝都希望用这样的祥瑞来证明自己,何况是以一心求仙尚道而闻名的嘉靖帝,他这样的追求,在朝堂上引发了一阵潮流,十几年前开始,便有人用人工培育出来的“芝山”进献给嘉靖帝,得了无数的赏赐,人们便发现了这条升官发财的捷径,屡屡捣鼓出点什么来,当做祥瑞送给嘉靖帝。比如就有人自己在龟壳上烧字,什么“天生嘉靖皇帝”如何如何的,不知道骗了多少回,总算被皇帝反应过来了,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祥瑞真的是仙人将近,给皇帝带来福音吗
所以嘉靖帝便命令官员按照史书中记载的祥瑞,划分出祥瑞的数量和等级,凡景星、庆云为大瑞,其名物六十四;白狼、赤兔为上瑞,其名物二十有八;苍鸟、赤雁为中瑞,其名物三十二;嘉禾、芝草、木连理为下瑞,其名物十四。后来品种又不断增加,凡铜鼎、铜钟、玉罄、玉壁等礼器也都列为瑞物。
每年各地奏闻祥瑞,都要先经过锦衣卫进行甄别,而刚才沈炼所说的双穗禾,就是下瑞之一,不过因为福建气候湿热,实际上出现过许多次双穗,皇帝那里也不会像第一次听闻一样惊喜了。
“禾生双穗也就罢了,”沈炼点头道:“我以为不管多少嘉禾灵芝,都比不过学而能文之人,江西分宜就出了个神童,这奏报上说七岁就能制艺了,其文章竟然还得到了当地州府官员的嘉奖。”
神童在中国是个历久弥新的话题,江西之盛产神童,不仅是古已有之的事,于今亦大有可观。宋朝时候是出神童最多的时候,因为宋朝最重文教,甚至有四岁孩童通过了天子面试的佳话,鼎鼎有名的“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说明那时候的盛况,当然本朝也有的一比,比如说大学士李东阳,在孩童时候能文会诗,聪明过人,名声便通过内侍传到皇宫里,当时的皇帝代宗感到十分惊讶,便宣他进京。当时李东阳才六岁,进了皇宫,皇宫的门槛很高,他人小跨不过去。太监把李东阳双手抱起,李东阳这才过了门槛进了大殿。代宗皇帝由此取笑说道“神童足短”,李东阳不假思索地续道:“天子门高”,得到皇帝由衷嘉奖。
宋朝的神童是15岁以下,能诵经及诗赋、博通经典者,即拜为童子郎。而如今这个江西分宜的神童,不仅是贯通经典,而且是能制八股文,那就更高一筹了,果然陆炳听到之后也是大感兴趣:“我看看。”
陆炳看过之后,神色不变,倒是眉毛稍稍上扬了一些,朱九爷一见之下,就知道这事情肯定有问题。
“都督,”朱九爷很快想明白了:“这孩子是分宜人。”
沈炼也不由得神色一变,至于为什么这个地方让三个人都露出如此神色,乃是因为当朝就有一个分宜出来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首辅严嵩。
从洪武朝到现在,你要说每次大比之年,出了最多进士的省份,就是江西。尤其是洪武、永乐、宣德三朝,江西人基本垄断了三鼎甲和庶吉士的人选,以至于朝中文学之臣尽说赣语,高官显贵皆籍江西。以永乐时候的内阁举例,六个人里,只有黄淮和杨荣不是江西人,剩余四个
第八十五章 点心
山阴莳花馆之中,挥退了一片莺莺燕燕,马书吏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笑道:“我之计如何”
“高,”沈长兴大笑道:“果然是高!沾上科举舞弊案,任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辈子是不得仕进了,甚至要他小命,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倒叫你如临大敌一般,”马书吏呵呵道:“此间事毕,他还能翻身吗你想如何折辱他,都由你了。”
“你的计策实在是高明,”沈长兴道:“只不过我对这事儿还有许多不明白,这出了府试舞弊的案子,府尊大人难道还能全身而退吗妖人蓝道行虽然妖术骇异,能隔空猜物,但李知府恐怕也要被上级追责啊。”
“这事情本就是筹谋许久的,”马书吏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才压低声音道:“此中干系颇大,我说给你听,你千万不可传之六耳。”
见沈长兴点头,马书吏才道:“你知道这舞弊案出了,问责案子的人是谁”
“那自然是本省布政使大人了,”沈长兴道:“又不是会试殿试出了这样的案子,惊动天子问讯。”
这案子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它并不能和会试、殿试出现舞弊案的影响相提并论,只不过是一府之地罢了,自然是要由本省布政使司衙门审讯的。当然这案子也要从严追责,所以沈长兴才会疑问李圭的责任。
“布政使李默,会亲自审讯这案子。”马书吏就道:“要的就是这个。”
“什么意思”沈长兴道。
“要是其他人,一定会问罪李圭,但是李默不会。”马书吏道:“李圭的父亲李时,当年对李默可有天大的恩情。”
嘉靖十一年,李默被任为考核武会试的考官之一,试毕,赴兵部宴会。兵部尚书王宪态度傲慢,轻视僚属,不以宾礼相待。李默年轻气盛,当面指责王宪不明礼节,引得王宪大怒,以考核不明的罪状弹劾李默,最后是当时任礼部尚书的李时保下了李默,从轻处置将人贬谪去了宁国府任通判。
官场就讲究一个人情往来、知恩图报,李默如今面对的是昔日恩人的儿子,难道能铁面无私下得去狠手
“李默只能从轻处置甚至是包庇李圭,”马书吏笃定道:“既然要包庇李圭,那么蓝道行和陈惇的罪行,即使查无实征,却也板上钉钉了。”
“李知府为什么要炮制出这个舞弊案来”沈长兴道。
“不是他要炮制,”马书吏道:“是他身后的人。”
沈长兴深吸一口气:“是郑家”
浙江一省之地,有两个出了名的著姓大族,一个即流传千年的德清沈氏,一个是位于浦江的郑氏家族,郑家最有名的就是“一门尚义,十世同居”,自南宋至如今,十三代人同居,几千人同饮同食,却进退有序,家族和睦。除此之外,郑氏家族男无犯官,女无再嫁,立下“子孙出仕,有以脏墨闻者,生则削谱除族籍,死则牌位不许入祠堂”的家规,出仕近二百位位官吏,屡受朝廷旌表,洪武十八年太祖高皇帝亲赐封其为“江南第一家”。郑宅原叫仁义里,其门叫孝义门,故又名“门”,所以浦江郑氏又被称作“义门郑氏”。
郑家是赫赫有名的姓氏,标榜无一贪赃枉法之官,但要说出仕的官员不知道家里人的所作所为,谁也不会相信。他们只是却被亲情和厚利蒙住了眼而已,这样的大家族,其实就是浙江海商的靠山,也就是浙江官绅之首。
别说是州府官员,就是一省布政使上任,都要先拜会这两大家族,能得到他们支持的,才能干的平稳。像李圭这样的,那是早就依托了郑氏,可沈长兴不明白的是,郑氏为何要指使李圭炮制舞弊案
“李默自从来到浙江,”马书吏道:“可是一天好日子都不让人过啊。又是清丈田亩,又是查海市,又是烧船禁榷,多少人恨他到骨子里”
于是以郑家为首的浙江官绅早就筹划着要把他扳倒了,只不过皇上虽然有些恶了李默,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将人贬谪之后就不闻不问了,任由御史言官一封封参奏李默,却都置之不理。
“郑家弄出这一次科考案,就是针对李默的。”马书吏道:“李默只要包庇李圭,郑家就会指使言官参奏,这一次李默是插翅难逃了。”
“原来如此。”沈长兴才恍然大悟,同时也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寒意。官场之上的勾心斗角,才是真的翻云覆雨逞弄心机。
至于李圭得到指令,要炮制一个科举舞弊案,其实刚开始只不过想随便抓两个考生,给他们按上串通考题的罪名,但马书吏提供了更好的办法,就是让蓝道行表演“隔空猜物”,用“妖法”来解释这一次的泄题案,顺便把陈惇也牵连进去。
至于马书吏为什么能和知府说上话,因为他的堂妹就是李圭的小妾,还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然而这一切的始终并不为陈惇所知,他正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结草为绳,记录自己在牢中的第二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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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入伙
陈惇被从班房里提溜出来,押解到一处暗室之中,因为此时正是漏夜十分,陈惇就觉得这一次恐怕是要动大刑了,谁知他在黑暗的囚室之中见到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九爷”陈惇惊讶道:“您怎么在这里”
朱九爷鹰隼一般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发现他行动如常,不由得略微诧异道:“他们没给你用刑”
“我本来是想着结局已定,无人伸冤,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什么都认了。”陈惇精神一振:“但是现在看到九爷来了,就知道有希望了。”
“有希望”朱九爷哼了一声:“我可不是来受理府试舞弊一案的。”
“您不是来审案的,怎么会出现在我眼前,”陈惇道:“难道是专门看我惨样的”
“我来看看你这样的聪明人,也有无计可施的一日。”朱九爷似乎有些愉快。
陈惇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那你就尽情欣赏吧,锦衣卫的人果然有稀奇古怪的癖好。”
“就这么自暴自弃了吗”朱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真枉我还高看你一眼。”
“我不自暴自弃还能怎样,”陈惇道:“这次府试,明显是有人算计好了,只可惜的是,顶包的人是我。他们非要把我往死里弄,这一回还真要得逞所愿了。”
“你既然说这次的舞弊案内有隐情,又冤枉了你,”朱九道:“若给你机会,你能否像勘破金珠案一般,查出真相呢”
“当然,”陈惇一轱辘翻起来,“不过我如今是犯人,怎么查案”
“你如果加入锦衣卫,自然就可以查案了。”朱九微微一笑。
“加入锦衣卫”陈惇“啊”了一声:“拉我入伙”
“你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朱九爷道:“案子交到省府,判你死刑,即算查明了真相,只恐你终身都不得出仕,有如唐寅徐经一般,你接受这样的下场吗”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与科举舞弊沾着一点关碍的,都有可能终身不仕。而最可怕的是,这有可能是最好的下场了。
“那我加入了锦衣卫,”陈惇反复思索道:“你怎么能把我从这案子里摘出去”
“那自然是小菜一碟。”朱九爷道:“蓝道行那里的口供,就将你的名字,换成其他人的。”
“也不管其他人清白无辜这就是锦衣卫办案的方式真是长了见识了。”陈惇目光如炬,冷冷道:“而且我告诉你,这案子根本没有审问蓝道行,就直接抓了我,显然是冲着我来的,这里头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只怕以你朱九爷的本事,也无法把我脱出。”
“你这么说,看来这案子的确错综复杂了。”朱九爷目光微动,道:“就算我没法把你活着脱出,等你上了刑场,也可以偷龙转凤。”
用死囚换命被说得这么轻巧,看样子是锦衣卫的惯用手段了,怪不得锦衣卫鱼龙混杂,多是江湖亡命,陈惇算是有些清楚了:“那这不是我要的,我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就能自证清白。”
“那我是白费口舌了”朱九爷神色一变,眉目暗沉道:“你真的不打算加入”
陈惇缓慢而又坚决摇摇头,轻声道:“我不。”
朱九冷哼一声道:“那就别怪我见死不救。”
“惟求心安。”陈惇轻声道,说完向他行一礼,便转身离去。
陈惇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地这样高风亮节云淡风轻,当朱九对他提出入伙的时候,他其实的确心动了。一入职就是八品的吏目,以后凭借功劳往上升,而且还能名正言顺地复仇,比起遥遥无期且没有十分把握的科举,何乐而不为呢
但一来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陷入绝境,因为即使录了无数口是心非的口供,但这案子一旦在杭州开审,他必然要在公堂上全部推翻,除非布政使司也被串通,他是自信能够自证清白的。
二来是陈温对他的期盼,即使他不能大魁天下,走仕宦经济之路,但也决不能走锦衣卫这一条路,对陈温这样的读书人来说,入了锦衣卫就如同入了魔道一样,锦衣卫在百姓眼里就是无恶不作的形象,陈温是决计无法接受的。
何况他一想到刘岩清这样的人也许在锦衣卫中满目皆是,就不由自主感到恶心。
玉熙宫中,随着一声清亮而悠长的钟磬之音,玉纱之后的嘉靖帝缓缓道:“既然你们异口同声,都说镇川堡之役存疑,那就都说说,是怎么回事。”
三月鞑靼率军犯边,四月仇鸾领兵出塞,在镇川堡与鞑靼军相遇。很快捷报送抵京师,说明军趁夜出塞奔袭二百余里,直捣敌营,一番激战后,斩首二百。嘉靖帝还特别赏赐仇鸾许多金银缯彩。
但如今站在嘉靖帝身前的内阁次辅徐阶以及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却说,镇川堡捷报,也许另有真相。
“仇将军的手下时义来南镇抚司领军功之时,”陆炳不紧不慢道:“臣问他几句边事,遮遮掩掩,虚词一堆,问镇川堡如何打仗的,又前后说辞不一,臣因此起疑,将之拘拿刑讯,却审出一份意料不到的口供来,臣请陛下一阅。”
黄锦从陆炳手上接过薄薄几张纸,扫了一眼,却眉毛一动,他不敢迟疑,将口供交给了皇帝,又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
空旷的大殿上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大军伤亡数百,而仅斩首敌军五名,被打得大败,逃回大同坚守不出”
“时义的口供如此,”陆炳道:“臣请拘拿此次一同入京请赏的裨将侯荣、姚江,看口供是否如一。”
嘉靖帝不置可否,反而问一旁默立的徐阶:“捷报传来的时候,你们内阁领衔上了贺表,还派人去前线犒赏三军论功行赏。内阁有什么话说”
徐阶瘦削的下颌微微一动,才恭敬地回道:“贺表是内阁所上,臣无可辩驳。”
然而徐阶话锋一转:“不过捷报传来之后,臣心中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和兵部尚书赵锦商议,致函大同巡按,命其查实函告。大同巡按的奏本还未抵达,臣在奏疏里便说,臣未见该镇核勘详悉,请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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