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看看,”曹正怒道:“是不是狗屁不通”
“老爷,依小的来看,”马书吏道:“不是不通,其实这么说,说得通,只是说通的是歪理。况且,硬是能把歪理写的花团锦簇,也算是有些歪才。”
“歪理,歪理!”曹正道:“有才也是歪才,我看他以后也就在案牍之间做个玩弄文字的小吏罢了!”
马书吏脸色微微一变,他当然听出了曹正这是在讽刺他,憋了一口气咽下去,又恍若未闻地走过去,道:“老爷,没有绍黄了。”
曹正就道:“你去买几瓶来,我批改卷子,怎么能离开这东西呢”
原来曹老爷有个毛病,最喜欢在读文章、改文章的时候以酒佐黄豆,不仅看得入迷,也吃得过瘾,一听说没有黄酒了,顿时不依。
“老爷,这时候了,酒店都关门了,”马书吏道:“要不您就早点歇息吧,明早再改。”
曹正没有好酒,又看了十几篇文不对题的八股,不是不通,就是跑题,自然没有了兴致,一挥手又有一小吏将毛笔收了起来,同时将卷子仔仔细细封好,曹正夹起卷子,径自去了后堂。
而马书吏也回了礼房,换了一身衣服,悄然出了公府,拐到了一家食肆之中。
那里的小间之中,早已经有个人在等他了。
“大管家啊,”马书吏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之后才道:“这时候找我,肯定是为了县试了。先说一句,我可动不了手脚。”
“你不是也阅卷吗”阴影中出现了一张阴鸷的脸:“找个机会在那小子的卷子上泼污一下,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
“大管家说笑了,”马书吏道:“这种事情,决计干不了。何况曹老爷这一次从临县请了两个退下来的老书吏,专门帮着阅卷,根本没有任何下手的机会。在考试这件事情上,他的心思是最密的,也最不容忍。”
曹正可以无视马书吏他们的夺权,可以拱手让出县衙大小事务的处决权力,唯有选拔人才上,他不允许任何人干扰甚至插手,马书吏知道这一点。
“曹正早就说过,要保陈惇做案首的话,”沈长兴眯起眼睛:“难道不能利用这一点”
他的想法很快就遭到了否定,马书吏用筷子压住了酒盅,道:“您是想要来一次唐寅案的话,那就更不可能了。”
唐寅案即弘治十二年会试泄题案,这案子起因就是因为两个人说了两句话,那一年的主考官程敏政看到两份万里挑一的卷子,高兴得脱口而出:“这两张卷子定是唐寅和徐经的。”而唐寅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意气风发道:“我是今科会元。”
于是大幕拉开,礼部右侍郎程敏政被迫致仕,郁愤而终;唐伯虎一生放纵,寄情山水;徐经烧毁四书,留下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一句屁话的家训。
这个泄题案的案情之复杂,即使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依然众说纷纭,难分真伪,事实上,这案子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悬案,但是足可借鉴。
就像马书吏说的:“历来科考舞弊,考官和沾连的考生,哪个能活下来唯有唐寅案,只不过判了罢黜为吏,当中内情,可见一斑。”
唐寅当年回家,迎来的是千夫所指,老婆和他恩断义绝,仆人也敢明里暗里讽刺,何况知与不知的路人,无不唾骂。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谁还不知道唐寅的才情,以及当年所受的冤屈呢既然如此,大明怎么还会出现第二个唐寅案呢
“陈惇在绍兴这地方,已经有了偌大的名声,”马书吏道:“金珠案过后,绍兴家家户户都知道他,连徐渭的风头都被抢过了,这一次县试,两大银楼的赌注,都押他做案首,他不做案首,怕才让
第八十一章 猜物
对于陈惇来说,中了案首之后的日子似乎过得不怎么舒服了,盖因他又要马不停蹄地准备府试,府试就在两个月之后。陈惇因为中了案首,陈温和曹正对他的态度又不一样了,陈温是万万没料到陈惇能拿到案首的名次,对他的期望是大大增高;而曹正是摆出一副慧眼识人的态度,认为陈惇最起码要考出一个小三元来,方才对得起他的赏识。
在两人的强压之下,陈惇不论是在县衙后堂还是在家中,都没有半分懈怠的时间。虽然很疲惫,可是陈惇的确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为了一件事情可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感觉了,他发现科举的道路也许不一定就适合他,但一定是激发了他的许多潜能。
府试的考试日期是四月初三,而考试的地点就是在绍兴府府衙,在会稽和山阴两县县衙之间,所以没有什么赶考上路的急迫。不过在距离考试还有七八天的时候,蓝道行倒是愁眉苦脸地找上门来,说这一次遇到了一件“不知前因后果的大造化”。
“你说知府派人过来,要请你算卦”陈惇听了之后惊讶道。
“不是算卦,”蓝道行搔搔头道:“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没有根脚的传言,认定我会隔空猜物,要我去展示一下。”
“隔空猜物”陈惇忍住笑道:“你会吗”
“我不会啊,”蓝道行露出讨好的神色来:“但是师傅你肯定会。”
“我也不会,”陈惇道:“看样子你没有实话实说,他们找你让你表演隔空猜物,你答应了。”
蓝道行活像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我不是琢磨这是个……好机会吗,知府老爷竟然知道我的名声,点名道姓要请我过去呢,要是我这一次能成功,整个绍兴城岂不是要家喻户晓了师傅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徒儿我可知道,这世上没有能难得倒你的事情,你若是肯跟着徒儿去,那徒儿这关肯定能过。”
“你想的美,”陈惇道:“你另寻高明去吧,若是找到了高人,记着也让我开开眼。”
“别介,”蓝道行拖住了陈惇的袖子祈求道:“我上哪儿找能隔空猜物的人啊你要是不帮我,那我肯定玩完,到时候身败名裂,真的死得很惨哦。”
“原来你也知道这一回形势严峻了,你骗骗普通老百姓,最多也就是挨几下拳脚,被赶出当地,”陈惇毫不客气道:“要是敢糊弄当官的,那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打死你也是轻的,那你怎么敢应承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呢”
“那不是想着有师傅你做我坚强的后盾嘛,”蓝道行也算是个牛皮糖了,“师傅你肯定行的,别说是隔空猜物,就是上天入地,呼风喝雨,只要你说行,那就肯定能行。”
“你怎么知道我行”陈惇道。
“算卦是猜心,师傅都算无遗漏,”蓝道行笃定道:“隔空取物不过是猜物罢了,岂能难得倒你呢”
陈惇虽然生气他铺排了一个大摊子,却又不得不为他收拾。他做了一些准备,才跟着蓝道行来到了府衙之中。
蓝道行支着幡儿,乔装打扮过后的陈惇“规规矩矩”跟在身后,来到府衙后堂之中,有意思的是后堂的人很多,往来仆妇丫鬟小厮,都窃窃私语,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知府李圭就坐在藤椅上,看到他们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两个颇有脸面的仆妇就哈哈道:“这就是老爷请来的术士啊,说是会隔空猜物,看着可不像……肚子大,脖子又粗,看着倒像是伙夫。”
一阵哄笑之后,李圭才嗯了一声,道:“听手下人说,绍兴来了个奇人异士,不仅会算卦,十有九中,更有一个惊天本事,能凭空猜东西,我本是不信的,奈何他们言之凿凿,我也就姑妄观之。”
也不给座位,也没说奉茶,上来就说要表
第八十二章 顷刻
“绣花针,”蓝道行道:“上面缠了彩线。”
李圭亲手将盒子打开,果然盒子里是一根细细的绣花针,针尾缠着一股五彩丝线。
“大师真是神乎其技啊,”李圭这下惊讶万分,立刻赐座、倒茶,言语中终于不再是高高在上了:“敢请问到底是如何知道的呢”
“不能说,不能说。”蓝道行得意起来:“今日万般无奈,只能献丑,但山人不能凭此炫耀,毕竟是小技,若世人钻营此道,则有如堕入邪魔外道之中。”
蓝道行还算有些分寸,之后李圭再让展示的时候,他死活不肯了。估计也是因为背后陈惇的目光太过灼热了。他觉得自己要是再敢应承一个,陈惇一定会打死他的。
李圭的赏赐非常丰厚,伴随赏赐的还有今后越来越响亮的名声——这是蓝道行此行最大的收获,然而他最关心的是今日陈惇是如何顺利猜出来两样物品的,他问起来的时候,陈惇的解释也一如当日,许多的细节合起来,就能指向最终的答案。
陈惇在来到府衙的时候,就偷偷塞给了二门洒扫的仆人二两银子,只需他在门口喊几声东西丢了的话,不做其他。
仆人喊起来的时候,所有人听得清楚,下意识的反应都是去搜寻自己的宝贝,许多丫鬟仆妇低头摸到了腰上的钱袋子、绣囊,有的往袖子里探去,有的摸着胸前,只有知府李圭第一眼往桌上的盒子看去,甚至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摸到了盒子边缘。
这盒子里的东西对于李圭来说,是非常珍贵的。
来之前陈惇就打听过李圭这个人,家庭出身好,三代为官,生活也很奢靡,所以仆妇丫鬟围绕,这种人不会觉得金玉银钱是宝贵的东西,因为他自小看惯了的。而在他的仕宦过程中,有一件大事是引起了陈惇的注意的,这个人曾经将自己的官印弄丢了。
李圭是嘉靖元年的二甲进士出身,混了三十年才是一介府尹,就是因为他曾经丢了官印,陈惇几乎可以想象,自此之后,他会将官印看得如何之重,又是如何寸步不离。
陈惇侥幸猜中了第一样事物。
第二样事物被李圭耍了心眼,交给了别人去放。但是没关系,陈惇轻而易举地注意到,被李圭派走的丫鬟和捧着盒子回来的丫鬟,不是同一个人了。
这一点引起了他的揣测,为什么中途换个人,他发现屋子里所有丫鬟的穿着打扮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是之前那个丫鬟有一个地方,与众不同。
她胸前别了一根针,上面绕着五彩丝线。
刚过去不久的上元节有个风俗,就是在衣裳上面别了绣针彩线,以厌不祥。李圭的夫人万事不选,唯独挑中了这个东西,不得不说陈惇的运气也是无敌的。
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陈惇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为很快他就开始了府试。府试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多大的压力,考地还在绍兴,而且这一回总算是没有临近了臭气熏天的官厕,让他的感官舒服了许多。
府试照例两道题,第一道题目很常规,第二道题目却是一道夺人眼球的截搭题。虽然陈惇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做了不知道多少怪模怪样的截搭题,自谓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在看到这道截搭题的一瞬间,还是感到了惊讶。
这道题题目是“止于慈与国人交”。
这句话出自《大学》第三章“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意思是身为国君,要尽力做到施行仁政;身为人臣就要尽力尊敬君王;身为子女,就要尽力孝顺父母;身为父亲,就要尽力对子女慈爱;与他人交往,就要尽力做到诚实。
如果这题目是“为人父,止于慈”或者“与国人交,止于信”,那肯定是没什么毛病的。但问题就是这是个截上下题,上句截后半句,下句截前半句,本来此处的“慈”指的是父亲对子女的慈爱,但偏偏要跟对待朋友联系起来,岂不是怪哉
陈惇感到了棘手,不过他也不像其他考生一样坐不安席汗如雨下,而是慢腾腾誊写了上一题,然后将自己想到的几个点圈写了出来。他这一次虽然勉强完成了文章,但是当中可见晦涩,因为他绞尽脑汁才想到了几个例子,这种朋友间所谓“
第八十三章 祸从天降
泄题漏题,即被视为科举舞弊的一种,历来对于科举舞弊,都是从严处置,而且决不轻饶。
陈惇在听闻了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之后,反而有些窃喜,当然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他一个,估计大部分的考生都是欢呼雀跃的,因为既然泄题,那么这一次的府试成绩就作废,不久之后知府肯定会重新举行一次考试的。彼时题目大概不会这么难了。
绍兴府的考生都没有离去,整日围坐在官衙不远处的茶馆里议论。两三日的时间里,传出不知道多少小道消息来,说什么的都有,都在揣测这一次的泄题事件。
“听说是知府老爷身边的小厮把题目泄露出去的,”有个考生就悄悄道:“收了人五百两银子。”
“谁能买通知府身边的人呢”另一个考生就道:“问题就在这里,究竟是谁敢冒这样大的风险,关键是这人还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呢!”
坐在另一桌子上喝茶的陈惇也在想这个问题。这一次的泄题案有些古怪,怎么泄出去的,泄给了谁,到现在一点风声也没有透出来,所有人都在模糊地猜测,却没有一点真凭实据。按理来说,舞弊案发出来,一般都有指证的人或物,比如说从考生夹带中搜出了一模一样的题目,或者有人指控某某人贩卖一模一样的试题,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知府大人是怎么查出来泄题的,”有人就道:“不过想来很快就能追查出来主谋了。”
“何以见得”陈惇就问道。
“咱们考试的时候,”这人就笃定道:“第二道大题那么难,大家伙儿谁能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做好了只有那提前得了题目的,才肯定能写出一篇锦绣文章来,知府大人一阅卷,只要把那写的天衣无缝的文章拎出来,定是主谋无疑。”
陈惇冷冷瞥了他一眼:“写的好的人,就是主谋你说这题难,但这样的题目在某些人眼里,根本不觉得难,若是徐渭来参加这一场,轻轻松松写出一篇好文章来,你也说他是提前知道了题目的吗你这一席话,我看都能叫唐伯虎不安于地下,要死而复生了!”
唐伯虎当年折戟沉沙的科举案,也就如今天一般,是被人怀疑提前得知了题目,才能做出锦绣文章来,但事实经过这么多年,几乎已经呈现在天下人眼中。才高八斗,才高于众,能破开别人破不出的题目,写出别人写不出的好文章来,这难道原罪吗
陈惇发现有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少,他目光扫过去,许多人纷纷低下头去,也有不服气的,似乎还想跳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府衙大门忽然打开了,当中出来一队衙役,奔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你们当中,”为首的衙役道:“有没有叫陈惇的”
“是会稽陈惇吗”陈惇站起来莫名所以:“我就是。”
上来两个人就将他按在了桌子上:“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就是你,你小子胆儿也真大,竟敢伙同妖人,买卖府试题目!不多说了,跟我们去府衙吧!”
陈惇被吆五喝六地架起来,扔进了府衙大牢里,摔得七荤八素。在这里他不算是孤单,因为他遇见了熟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衙役口中的“妖人”蓝道行。
“府试泄题案,为什么会跟你扯上关系”陈惇一轱辘翻起来,隔着铁栅栏和蓝道行说话:“你干了什么腌臜事儿”
“府试泄题”蓝道行比他还要莫名其妙:“什么府试泄题”
“他们抓了你我来,”陈惇怒道:“说是跟府试泄题有关系,你怎么弄到了府试的题目,你到现在还不跟我说实话吗”
蓝道行完全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拍着大腿道:“我什么都没做,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就被抓来了,他奶奶的,你见过从被窝里抓人的吗,害得老子差点不举了!”
按他的说法,他昨晚上正在莳花馆温柔乡之中,谁知道好事正在紧要关头的时候被这帮狗娘养的官差揪起来,什么都不解释地投进了大牢里,到现在一口饭不给吃,一口水也不给喝,在陈惇进来之前,还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以为是嫖娼的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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