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第九十七章 讥评
“好一篇自志,”嘉靖帝长吁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纸张:“竟叫朕道心动摇,心魔来袭。”
黄锦偷眼去看,只见御座之上的皇帝满面赤红,神采奕奕,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是陶天师的丹药起了作用,还是绍兴来的文书让他如饮甘酿。
嘉靖帝已将这一篇《管赵谭自志》看了不下二十遍,只感觉有一股岩浆涌入丹田之中,须臾又变成甘露清泉,滋润肺腑,方寸之间,实在是让他难以自持。
“陛下,”黄锦道:“您坐了四个多时辰了,要不让老奴扶着您,活动活动身子”
嘉靖帝却道:“你来看看这文章,写得怎么样”
黄锦只以为是绍兴又来了新故事,一边赔笑,一边接过纸张,腹中酝酿了许多夸词,却发现并不是小说故事,而是一篇洋洋洒洒的自志。黄锦虽然不是文人,但从内书堂出来一步步升到司礼监这么多年,总也有赏阅的本事。
本朝重视宫廷教育,司礼监的大珰能替皇帝批红,是名不虚传的,实际上宫廷里的这帮太监的文化水准非但不低,反而出乎意料地高。就如同外头的朝廷官员们,要寒窗苦读十载才能一路乡试府试地考上来,非进士不点庶吉士、非庶吉士不能入翰林、非翰林不入阁的规矩一样,太监的晋升也有一套完整而又严苛的制度。
“凡升司礼监者,必由文书房出,如外廷之翰詹也”,聪敏伶俐的小太监是在内书堂进学,学成后派拨到司礼监的六科廊写字,经升入文书房再提升为秉笔以至掌印太监。出身内书堂的内侍后来成为内宦权要的为数甚多,而十二衙门的大珰头通常都是在内书堂进学过的,不仅读书识字,而且深通经典,也深受信任。进入内书堂读书遂为内侍跻身司礼监——内廷最高权位的主要阶梯。内书堂的小内侍在校时就受到其他内侍的特殊尊礼,其原因在此。
所以当年即使黄锦是服侍嘉靖帝多年的人,但还是按规矩在内书堂读了五年的书,才被提拔进了司礼监,坐上了掌印太监的位置。他仔细看完了这篇自志,不由得叹道:“陛下,这真是文章华国啊。”
嘉靖帝点头道:“你觉得哪里写得好”
黄锦凝神思索半晌,丧气道:“只觉得气势如虹,洒意自如,有类于《与韩荆州书》,却又有几分自持。其他的倒说不出来了。”
嘉靖帝就笑道:“你这老奴,眼力还说不好!”
事实上黄锦说得不错,陈惇这一片自志,表达的是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与李白的《与韩荆州书》一样,其实算是自荐。然而陈惇又很含蓄,不似李白张狂。
“老奴哪有眼力,”黄锦趁机道:“若是要评鉴文章,翰院的侍讲学士,随便一个,不比老奴高明百倍”
嘉靖帝想起两人来,顿时道:“袁炜和李春芳在吗”
不一会儿,在文华殿的两位学士匆匆赶来,若说年纪,两个人相差不过三岁,四十岁中人,然而侍读学士袁炜是嘉靖十七年的探花,而侍讲学士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前者比后者早登科十年。
两人之所以得到嘉靖帝赏识,拣拔超擢,是因为两人都擅长写青词,而袁炜尤甚。他才思敏捷,每当嘉靖帝于夜半传出片纸,命阁臣们撰写青词,袁炜总是举笔立就,而且最为工巧,最称上意。遇有朝野上下进献珍奇之物,也是袁炜的赞词写得最美。
比如他写过一幅长联: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此联脍炙人口,无人不知。
嘉靖帝免了二人的礼,给他们看了陈惇的文章:“朕新得一文,你们瞧瞧,写得怎么样”
袁炜接过文章,通读一遍,心内有所揣测,便问道:“敢问陛下,此文作者,自号梦龙,可是坊间流传的《白蛇传》、《杜十娘》的撰稿人”
“正是此人。”嘉靖帝也没有其他话。
“臣也读过此人写的话本,”袁炜有些轻蔑道:“颇为妄诞,字句无可取之处,远不如改编的戏文。”
袁炜自负能文,见他人所作,稍不称意,便大肆诋毁、讥诮,就连他的得意门生也毫不留情面,往常嘉靖帝大都赞同他的想法,但这一次,袁炜没有得到回应。
倒是李春芳思量再三,才犹豫道:“臣倒是觉得,这位梦龙公子,虽说有些书生意气,其文也奇谲险峻,可立意却堂堂正正,十分令人难解。”
嘉靖帝
第九十八章 犯台州
袁炜和李春芳退出大殿,袁炜才斜眼道:“子实对‘花面逢迎,世情如鬼’一句,理解颇深,语似深恶之,却不知道刚才奏对,是不是逢迎,是不是谀君”
李春芳作揖道:“学士谬矣,春芳不是谀君,实在是春芳对《白蛇传》爱不释手,对作者,也是爱屋及乌了。”
袁炜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大殿之中,嘉靖帝却道:“袁炜定是对李春芳施以睚眦了。自来文无第一,文人相轻,乃是常事。”
“陛下圣明,”黄锦道:“不过李学士今日确实侃侃而谈,令人惊讶。”
“非他,朕还不能明白陈惇这小子,为何敢把自己与太史公比肩,”嘉靖帝嗯了一声,道:“原来是因为太史公在《史记》中,为黔首作传,他也效仿太史公,写的都是用恶鬼狐妖,来讽刺世情,也给这些遇到恶鬼狐妖的人作传,希望他们能警戒世人。”
“这小子也在变着法儿地说朕设立皇史宬,收录天下名书,”嘉靖帝又哼了一声,不满道:“都是为帝王将相作传,没有一本写百姓的,真是自以为是!”
嘉靖十三年,嘉靖帝下令重修累朝皇帝的实录,并令大臣筹议建阁收藏皇帝的御像、宝训、实录,听取了华盖殿大学士张孚敬的建议,正式在南池子一带建造“石室金匮”,和南京之斋宫相同,上里面存放各朝皇帝的实录和国家大事文书,及内府中所藏可用于编修全史的文书。
本来是一所皇家档案馆,但《永乐大典》的副本也存贮皇史宬,所以陈惇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皇史宬”,要说皇史宬里书籍众多,却无一本民间之书,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嘉靖帝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陈惇就是这样有志气,用坚定的语气说:“天子圣明盛德,百官天天夸赞您,功臣、世家、贤大夫的功业也说得太多了,唯独百姓的几乎很少听闻。所以我才要独树一帜,多写些百姓的东西,这就是我做《管赵谭》的心志。”
“一部志怪罢了,”嘉靖帝道:“又比不上《山海经》,又不如《博物志》,却自吹自擂,说秉承的是太史公遗志,这小子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呢。”
黄锦早就察知到皇帝虽然说得不留情,其实也没有生气,反而很是欣赏,也笑道:“那还不是圣心海纳,才能包容这小子自恃不凡。”
“你也是一知半解,”嘉靖帝又看了一眼陈惇的手书,才道:“为什么李春芳能解释地这么清楚,因为他感觉到了陈惇这小子笔上写着志怪,其实内心还是坚持圣人之道的儒子罢了。”
黄锦这下才恍然大悟了,道:“陛下,难道这陈惇是以文述志,希望您能将他看做太史公,而不是……只会写鬼神故事博人眼球的人”
“他是不想让朕以为他精通这些阴阳杂学,像召陶仲文一样,把他召来,”嘉靖帝道:“也不想让朕把他看做柳三变,有奉旨填词之遗憾。他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你不多读几遍,哪里瞧得出呢”
史载,柳永作新乐府,好作艳词,宋仁宗对此颇为不满。及进士放榜时,仁宗就引用柳永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说“既然想要‘浅斟低唱’,何必在意虚名,且去填词”,遂刻意划去柳永之名。自此后柳永终身不得仕,遂出入娼馆酒楼,自号“奉圣旨填词柳三变”。
“他的心思既然在出仕之上,”嘉靖帝悠然道:“那朕和他,总有相见的一日。若翌日他有南宫之荣,皇极殿上,朕再亲自问他,一展其抱负。”
黄锦一震,“那他真是天大的福分了。”
“朕看他还未有字,”嘉靖帝一笑:“干脆就把‘梦龙’二字赐他,他日朕当以此为前缘也。”
嘉靖帝对陈惇的青眼还未止于此,他甚至考虑到了陈惇坐过牢,在籍册上会添一笔,因此影响科举考试——还再三嘱咐陆炳,让他把陈惇的这些事情都办好。
陆炳匆匆进宫当然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刚刚接到密报,倭寇进犯浙东,破黄岩,在象山、定海一带大掠。”
嘉靖帝的笑容来不及收回去,一下子呈现出一种狰狞的表情。他深呼了几口气,喝道:“派个人去通政司瞧瞧,八百里加急为什么迟迟不到”
说罢,嘉靖帝仔细看了陆炳呈上的密报,转头对黄锦道:“你去内阁值房,宣严嵩、徐阶、李本过来,再
第九十九章 王忬
倭寇侵犯浙东,最常祸害的地方就是台州象山一带,只有两次攻打到宁波府的,而这一次倭寇人数众多,而且势如破竹,宁波府危在旦夕。
陈惇霍然站起来:“宁波若破城,则距离绍兴不过一日之路程,距离杭州不过二日!”
“历来倭寇没有打到绍兴的,”朱九道:“最多劫掠过上虞就退了,绍兴是杭州门户,距离省会又近,他们也害怕都司派大军赶来,逃避不及。”
“那现在都司是谁主事”陈惇问道。
“浙江都指挥使早在三月的时候病故了,朝廷一直没有任命新的指挥使。”朱九摇头道:“而且每逢战时,朝廷临时命将,并非都司指挥作战。”
陈惇一怔,道:“那朝廷派了谁来”
“命佥都御史王忬提督军务,巡视浙江,”朱九消息灵通,道:“他本人正从山东赶来,明日就能抵达杭州。”
“王忬”陈惇道:“他儿子是王世贞”
“对,才子嘛,”朱九道:“王忬是赵贞吉推荐的人选,都督信中说其人有才,足以任事。”
陈惇略略放下了心,却仍然道:“九爷,我想回绍兴,可以吗”
“不行。”朱九一口回绝道:“现在除了杭州,浙省哪儿都不太平。你就安心呆在这里,写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已经写完了,你信不信就是拿榔头砸开我的头,也写不出一个字了。”陈惇道:“我在这里是安全,可我爹我妹的安全没有保障,我担心他们,总得回去看看吧。”
“都说了倭寇不会过绍兴,”朱九道:“就算绍兴出了事,你一个人去也无济于事。”
陈惇默不作声,良久道:“怎么能以以往的经验,来对待眼前发生的事儿呢以前是没有打到过绍兴,又如何能确保这一次也打不到绍兴城下呢”
就在陈惇为绍兴心焦的时候,杭州三司终于迎来了王忬,王忬一接到任命,就马不停蹄从山东赶来,而且他在赶来的途中,还上疏朝廷,将在福建的俞大猷调任来浙江,还请求朝廷赦免卢镗的罪过,并予以任用。此时的大堂之内,人才济济,若是叫陈惇来看,必是会惊叹明朝中期的抗倭名将,竟有大半都聚集在此了。
且看王忬左下手之人,正是刚被朝廷赦免的卢镗,此人从一名世袭千户做起,身经百战,斩倭寇千人,当年协助朱纨平定闵浙倭患,却被陈九德参奏“党纨擅杀,宜置于理”,朱纨含冤自杀,卢镗被逮捕入狱革职,在狱中待了一年半的时间,方才因为王忬的奏疏,复出任用。
再看王忬右下首之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将俞大猷了,能与戚继光并称为“俞龙戚虎”,能在史书中留下光辉的名字,本身就说明了他的不凡。
另有一人名叫汤克宽,此人不似卢镗、俞大猷出身世袭百户,他本身出身将门,熟知兵法屡立战功,他在浙江任参将,倭寇初起,他在浙江与金山卫、崇明、宝山等地御敌有功,王忬一来,也是立刻召集他来到杭州,共商御敌之策。
“倭寇猖獗,”王忬环视一圈,沉声道:“大掠定海、象山,台州危在旦夕,天子震怒,特令本官巡视浙江,遣兵御敌。自嘉靖二十五年以来,倭患日烈,已从沿海蔓延至闽、浙、粤等省腹地,如今竟打出万人旗号来,往来深入浙江,如入无人之地——就问你等食君之禄的官员,问心有愧吗”
浙江三司的官员只能站起来请罪,布政使吴伯宗更是涕泗横流道:“枉为一省父母,不能保护子民,难辞其咎,难辞其咎!”
王忬一见他就想起了严嵩,心下恶之,“本不敢当布政使大人的礼,只是既然皇上命我巡视浙江,不论远近,则有如皇上亲临,本官所见之处,倭患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情地,我想吴大人,应该早就有了破敌之策,那就请大人为我们说一说吧。”
吴伯宗还是一副水泼不进的模样,“大人明鉴,这次倭寇来势汹汹,我等官员束手无措,只能仰仗大人携天子之威,调兵遣将,速速平定祸乱,则我等幸甚啊。”
王忬哼了一声,转头对卢镗道:“卢大人,我来之时,朝廷已经赦免了你的罪名,并且任命你为浙江都指挥使了,天子诏书还有两日才到,但你不必等到那时,我知道你老成持重,是国之干城,如今抗倭大略,便要你来制定,你便说说你的想法吧。”
卢镗如今双鬓斑白,眼中也有焦虑一闪而过:“大人可知倭寇的真实情况”
说着他便道:“这沿海为害的倭寇,十之三是真倭,十之
第一百章 紧急
“怎么样”朱九问道:“今日商量退敌之策,如何”
“情势不容乐观。”朱六坐下来一连喝了两碗茶,方才道:“三名大将,竟然提出了三种作战办法,王御史虽然善于任人,但毫无作战经验,一时间也难以决定,现在挑灯还在部署着呢。”
“倭患紧急,多拖延一刻,就有百姓遭受荼毒。”朱九皱眉道:“都是什么作战计划”
“俞大猷想要兵分两路,一路出杭州,驰援绍兴、宁波,一路从富阳、桐庐而下,一路上剿灭流动的倭寇之后,两路合围去救援台州。”朱六道:“卢镗想要兵分三路,一路驰援绍兴,一路直奔台州,然后纵倭入海,在舟山剿灭倭寇老巢。”
“打一场海战”朱九道。
朱六点头,“汤克宽则是想要直接把海师开去舟山,捣了彭老生的老巢,然后官军乘船抵达台州解围,然后一路北上追逐流寇,在绍兴或者杭州城下聚歼。”
朱九一听就摇头道:“这法子太险了,倭寇在杭州城下,不管最后歼灭了没有,这都是落人口实,杭州城里,都是仕宦人家,高门大姓,受了惊再参奏一本,他汤克宽即使出身将门,也吃不了好果子。”
“王忬在卢镗和俞大猷的建议中,”朱九道:“又比较偏向卢镗,想要尽快救援台州。”
朱六忽然举起茶盖,轻轻朝门口一丢,只听“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同时还有陈惇猝不及防的一声“哎呦”。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朱六道:“这是你读的圣人书,教给你的道理吗”
“偷听固然不对,”陈惇见被发现,就大大方方出来了:“可是圣人也说,事无不可对人言,那我这偷听,也就不是偷听,是正大光明地听了。”
说着陈惇又不由自主抱怨道:“你们对我的监视,也太严密了,我差点没蒙混过去。”
“但你还是骗过了他们。”朱九道:“你说你半夜不睡觉,偷听我们谈话作甚”
“自然是要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势,”陈惇道:“听说倭寇已经攻破了宁波,算时间明日就抵达绍兴了,绍兴只有临山卫三百人,平日也没有经历阵仗,我父老安危尽托于此,我如何能不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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