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流言可畏,众议成林,连曾参的母亲都相信自己儿子能杀人,那她陆东君的亲人朋友,又为什么不会相信呢到时候她怎么面对她的家人,她的家人又怎么见她呢
“世人对女子,真是苛薄。”陈惇啧啧了两声,把她一张脸涂成了个黑面嫠妇:“我要是出去了,他们都要说我有勇有谋勇斗盗匪,你要是出去了,别说是婚姻嫁娶都成问题,只恐名声丧尽,不容于世呢。”
陆东君的眼泪冲开了淤泥,陈惇毫不留情地“啪”又扒了上去:“现在你就是我买来的婢女了,还不赶紧伺候你家主人”
陆东君努力咽下块垒:“我、我……怎么做”
“还怎么做,我骑马,你垫凳;我读书,你磨墨;我吃肉,你喝汤,我睡觉,你暖……”陈惇咳咳两声,正色道:“我陈梦龙还是多活两天吧,你只要含胸驼背,缩在我身后,我叫你阿花,你就赶紧答应。”
“阿花这名字……”东君道。
“怎么,嫌土啊,”陈惇乐道:“叫你阿朱也行。”
“没有嫌土,其实阿花这名字挺好。”东君道:“不过阿朱听起来好像有涵义些,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你看看你,”陈惇指着她袄子上沾染的泥巴:“像不像泥巴里打滚的小猪”
“是这个猪啊……”东君恼怒道:“哪儿有这么类比的”
陈惇哈哈一笑,一边奋力往岸上划去,一边高歌道:“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告诉女师傅,请假回娘家。搓搓我衣裳,洗洗我礼装。还有哪些洗心绪早归家。
这一首归宁父母的国风,陈惇唱得七拐八弯,但偏偏让陆东君心头一片潮热,她知道陈惇这是在告诉她,一定把她送回去和家人团聚。
陈惇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少年人的肩膀胸膛也并不宽厚,可在他身后的少女,却感到了山岳一般的巍峨厚重。
这歌声高亢悠远,很快就传到了岸上的草丛中。那一丛丛半人高的芦苇后,却有数百支弓箭绷紧了,目标就是湖面上渐行渐近的小船。
“等等,这是……”巡检官忽然压低了手势:“先不要射箭,抓活的!”
陈惇将船划向岸边,就见数十人冲出来,将他狠狠压在了地上:“什么人,说!”
“绍兴人陈惇,寓居长洲,”陈惇吃了一口泥,呸呸道:“你们是什么人”
“大人,我看这小子油头粉面的,”巡检仔细看了看陈惇,回头禀报道:“说不定就是游手,以为风头过了想要上岸!”
“谁是游手”陈惇怒道:“我们客船一行人,行到吴江遇到了盗匪,我跳窗而逃差一点被杀死,挣命逃了回来!”
“哼,你这套说辞,骗得了别人,怎么骗得了我,”一名武官走上来打量他:“一艘客船船上那么多人,怎么就你活了,还带着一个女的你这小船,又是从何得来”
“我这婢女,水性比我还好,”陈惇道:“我俩人逃生,实赖天幸,在盗匪追杀我们的时候,一名侠士从天而降,杀退了盗匪。”
“什么侠士”武官问道。
“他自称姓何,”陈惇道:“当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使了一把快刀,那么多盗匪,竟无人能敌,他见我二人困顿,将他的船让给了我,说要去取库姥姥首级,飞鸟一般遁走了!”
“姓何,难道是何心隐”这守备和巡检对视一眼,心中倒有几分相信了:“听说这那库姥姥和何心隐,有八拜之交,但如今恶贯满盈,两人断义了……”
他们这边在甄别,只见一名身穿直襟长袍的男子走过来,见到陈惇惊讶道:“梦龙”
陈惇顿时放下一颗心来:“开阳先生,他们把我当游手盘问呢!”
来者正是郑若曾,他将陈惇解了绑:“这里正是那群盗匪汇聚之地,这两天我们蹲守在此,已经射杀了三四十人,你小子真命大,我以为他们把你射成了刺猬呢!”
陈惇其实早就发现了岸上有埋伏,唯恐自己被他们当做游手杀了
第二十一章 自鸣钟
“来了,来了——”刘婆端着小饭桌进来:“时间匆忙,老婆子胡乱做了几道菜,小相公可不要怪罪。”
她一眼看到陆东君,却又小小惊呼一声,啧啧赞叹道:“我竟花了眼,以为是天上的仙女,宫里的妃嫔下凡来了,女郎可真是好相貌啊!”
陈惇选了刘婆子伺候尚薇也是有原因的,比如眼前这饭菜,就烧得又快又好,锅里头一边烧着鲈鱼莼菜,一边打发人去买了蟹粉和虾茸、河鳗来,都是陈惇和尚薇平日里爱吃的,陈惇不知道陆东君平日里吃些什么,“你家里钟鸣鼎食,怕是与我们这些小屁民吃不到一处。”
谁知陆东君来者不拒,嘴里一点声响也无,却吃得飞快,显然是饿得狠了,最后连陈惇都放下筷子,看着她吃了。
“姐姐你吃的好多哟,”尚薇托腮道:“但你吃不胖唉。”
陈惇挑了挑眉,陆东君胖不胖他最清楚了,这是个藏肉的身材,一路上逃命的时候,可把陈惇压个半死。
陆东君仿佛注意到了陈惇的目光,她脸色微微一红:“谢谢你的款待,我吃好了。”
“女郎啊,你可别因为他们说你,你就不吃了,”刘婆笑眯眯道:“能吃才是福气呢,这也说明老婆子的手艺,总还能上的来台面。”
她说着给陆东君盛了一碗羊肉粥,陈惇就道:“她不喝你这粥。”
“是不是老婆子没做好”刘婆左思右想道:“这羊肉粥补身体的,冬春里喝最好了,我往里头放了一些紫苏、芡实,是不是几味药材一加进去,味道不好了”
陈惇早就瞧见她一闻到羊肉粥的味道,就略略皱起了眉头,果然最后她并没有喝这粥:“怕是这羊膻味没祛尽,气味不好闻。”
“哎呦小相公,你为难死我了,咱们苏州又不是河套那地方,”刘婆道:“河套水草好啊,那里的羊娃子肉鲜嫩细腻,没有半点膻味,但咱们苏州,到哪儿寻这样的羊去家家户户不都吃的这有膻味的羊肉吗”
“你问问她,”陈惇一指陆东君,道:“你问她家的羊肉怎么祛除膻味的。”
“我家……”陆东君就道:“我家的羊,是韭菜喂大的,所以没有膻味。”
“哎呦,”刘婆惊道:“吃韭菜长大的羊”
“苏州的酒吹鲫鱼,杭州的醉鲤白,江阴炙蛴,台州樟茶白鱼,嘉兴干蒸黄雀鲊,松江清腌蟹,”陈惇就道:“再配上一壶松滋的白云边,这一桌饭菜,要价几何”
刘婆大抵是听过这些菜肴的,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那最起码也要几十两银子了吧,谁能天天吃呀。”
“她家吃一顿,就这么几道菜,”陈惇一摊手道:“我还以为她根本不会吃你刘妈做的菜呢。”
“好啦,刘妈收拾桌子吧,”陈惇披上衣服:“我去兴盛昌。”
尚薇诧异地看着他,陈惇趿上鞋子,仰头看了看天,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在门口叫了辆车,飞身坐了上去。
马车行到街市上,很快就来到了兴盛昌店铺前,这店铺确实很大,占了东路半条街,里头往来的人也不少,陈惇看见有个人匆匆忙忙拿着一叠票子出来了,那票子上有密密麻麻的字和签章,上面还红笔画着大圆圈,心中暗道,这钱庄出了庄票,上头的大圆圈应该就是已经付讫缴销作废的符号。
陈惇走进店铺,却发现这店铺竟然和当铺一模一样,里头营销的也是当铺的活儿。
“写,一件皮袍,”这高高的柜台后面,就有伙计吆喝道:“虫吃鼠咬,光板没毛——”
“我这衣服怎么是虫吃鼠咬”那典当东西的人顿时急眼道:“哪有破洞这不是皮毛吗”
陈惇凑上去一看,果然这皮袍毛色光鲜,柔软结实,并没有破洞。
“您要当就当,”这伙计哈哈一笑:“十两银子拿走,要是不当,您就去别的地方瞅瞅,看看别人出什么价儿。”
“我、我当,我当还不成吗”这人一咬牙,签了当票。
这开当铺的人都是如此,凡来当东西了,肯定是有难处了,不然不会来典当,于是这当铺就能堂而皇之趁人之危,明明十两银子的东西,他能给你压到二三两,就算是你刚刚在当铺里赎回了东西,再回来重新当,他顶多再给你原来价格的一半。
而且当铺的行幕也很深,比如押品在保存的过程有损坏的话,他们不负责,这时候就有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许多传奇故事来,就好比眼前这间皮袍,若是放在仓库被老鼠吃了,或者有人故意用一件破损的皮袍换了他这件衣服,这人来赎的时候连争辩也争辩不了,因为当票上面写着呢:虫吃鼠咬,光板没毛!
“看来这兴盛昌是当铺、票号、钱庄一体经营,只不过分成不同业务罢了,”陈惇走到柜台前面,道:“我要存钱。”
“您往三号柜走,”马上就有伙计出来领着他:“您存多少”
“二十两,”陈惇道:“小本经营,钱放着压身。”
“呦,不好意思了您
第二十二章 千秋长恨歌
数十个伙计和柜台后面的执事都惊动了,闻讯而来,见到这架金灿灿的钟,无不啧啧称奇。
“现在还没有走呢——要打开这钟的琉璃门,用一把铜钥匙一下一下地拧着自鸣钟的发条,一个钟点一个钟点地对着时辰。”一个伙计解释道:“咱们都还不太会弄,还要等着专人过来。”
“啊,你刚才说什么,这东西从哪儿来”他道:“是咱们兴盛昌专门从西洋商人那里买来的,稀罕不”
“稀罕,真稀罕。”陈惇付下身子细细查看,只见钟表制作精巧,然而陈惇却看到两侧的发条链子一高一低,虽然这种差距并不明显,但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时候的欧洲的钟表,也并不是流水线上的作业,而是真正手工艺品,所以他们携带钟表来大明,本意并不在贩卖,而是要通过这东西,获得政治和经济上的许可。
“这个东西,以前听都没听过,更别说是见识了——”陈惇半真半假地叹道:“你说,是不是咱们大明独此一份啊会不会太扎眼啊”
“没见过世面吧,说起来也就是两千两银子的东西,只不过物件稀罕没见过罢了——再说了,这东西不是大明的独一份,当年,早就有那西洋的传教之人,给锦衣卫的江彬送了这东西,”这伙计道:“只不过很快武宗爷爷驾崩,那江彬不就玩完了吗,东西也被抄捡走了,谁知道落到哪个贵官家去了”
“知道吗,南京的魏国公家里早都有了这玩意——他爱妾郑氏,特别喜欢西洋景儿。通贸的好东西,总是要在他那里打个转儿,先被他搜刮一番。南京的御史不知道多少次参奏他物件摆设奇淫巧技了……”这伙计啧啧道。
陈惇就知道现在虽然说是闭了海关,其实这禁令对江南士族甚至勋贵都形同虚设,人家的大船该下西洋下西洋,下南洋下南洋,通商贸易一点不耽误。
不一会儿又一件大架子货物被搬了进来,陈惇轻轻挑了挑眉,不由得微微一笑。那伙计大喘气了一声:“这是西洋那边的乐器——方方正正倒像是个桌子似的。”
映入陈惇眼帘的正是古钢琴,只见这个大家伙的外形是一个带有键盘的长方形盒子,内部将一组琴弦用琴马横拉于共鸣箱上,琴身的左下侧装有一套键盘,键盘通过一组机械装置连接一组装有金属头的键子。按动琴键,键子抬起击打琴弦发出声音。
它无论从音源、演奏形式、激发琴弦的方式都更接近现代钢琴。
“叫什么翼琴,”伙计道:“挺好听的。”
陈惇把琴键打开,摸索着弹了一首茉莉花,咂咂嘴道:“音色还不错,比钢琴甜美,但是音量太小了,别说是传到屋外去,就是屋里离得远些了,恐怕都听不见。”
“你可以啊,”伙计都围凑过来:“再弹几手呗。”
“嘿嘿嘿,”陈惇搔头道:“就会这一首。”
然而这已经足够他们惊艳了,已经被这架琴完全不同于中土任何一种乐器的音色打动了。细腻生动,流畅优雅,古钢琴的音色更适合教堂的颂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染力。
马车从后门进来,陆东君被扶下马车,一见老掌柜不由得双目含泪:“忠叔……”
被唤作忠叔的老掌柜也激动万分:“女郎啊,这几天找不到你,可把大家急死了!我已经给大老爷送了信了,你先跟我回园子里!”
“忠叔,”陆东君却看向陈惇:“这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陆忠就连连致谢道:“多谢小官人,多谢小官人,大恩大德,日后必当百倍偿还!”
陈惇却漫不经心道:“不用日后,你现在还呗。”
陆忠本以为这是个侠肝义胆的小少侠,没想到陈惇张嘴就要报偿,他眉心微微一蹙,道:“倒也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小官人出手救命,实在是恩深义重。于情于理,我陆氏应该报偿。”
陈惇见陆东君一双美目呆呆地望着自己,就道:“你看做我什么,我与你萍水相逢,出身相救,不过就是为了今日的报酬,施恩不求回报的那是古君子,我陈惇可从没自认是个君子啊!”
“小官人说的是,说的是,你将女郎平安送来,我陆氏上下感激不尽。”陆忠反而哈哈一笑,指着自鸣钟道:“我见小官人对这大钟,似乎有些兴趣,那我就让伙计,送到你家里去,你看怎么样”
“这就是个摆设,吃不能吃,喝不能喝,还不如这大架子琴能听个响呢,”陈惇摇头道:“我不要。”
“那小官人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陆氏自问三吴第一世家,”陆忠豪气道:“一定能满足你的要求。”
“我就要这箱子里的黄金,”陈惇指着从库房搬运出来的一箱子金锭,道:“一箱子有五百两吧,我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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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樗朽是他
夜已经深了,苏州府衙庑房里,还有一盏灯仍然大放光芒。
陈惇将自己抄录的水利要点又总结了一下,重新誊抄了一遍,准备拿给归有光看,这将汇入他编写的《三吴水利录》中。
太湖流域自古以来以富庶闻名,但伴随着发展,太湖水旱灾情越来越严重,到了如今,每三到五年就要发生一次水灾。归有光居住在安亭时,对太湖地区的水利情况进行了研究,他一套自己的治水主张。如今就在搜集相关的水利文献,已经著成了《水利论前》《水利论后》等,现在还要搜集宋、元时期的论著,以资研究太湖水利者参考。
陈惇看了一眼《三江口图》,又将图上几处地方用红笔划去了,只因这图上标注出三条太湖泄海之道,但其实到如今,东江、娄江已经淤塞,几近干涸,太湖水只能走吴淞江一条道路出海,一旦吴淞江淤塞,太湖就会发大水。
他将薄薄几张纸整理好,就往归有光屋中走去。
没有想到这么晚了,归有光那里居然还来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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