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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龟兹乐已经随风消散难以寻觅,传自周秦的大典乐歌却一直流传下来。

    “你这么说,倒好像意有所指。”邵芳只感觉他思维跳脱,天马行空。

    “我只是想到这苏州城,人们总想知道一座城市的主人是谁,”陈惇就道:“是勋贵、豪强、势要、大族、士绅、巨富都不是,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民。有些人翻云覆雨,一伸手便遮住了一片天,殊不知很快就要烟消云散,就像这香樟香气一样,看似被它无孔不入地包围了,但只要推开一扇窗,这霸道的香气很快就能消失地无影无踪。剩下不散的茶香,就像没有遮蔽的朗朗乾坤一样。”

    “你怎么推开这窗,”邵芳摇摇头:“又上哪儿找这凉风去呢”

    “我的凉风且先不管,”陈惇微微一笑:“我的窗户近在眼前,不是别人,就是你樗朽啊。”

    邵芳提起茶壶摇头道:“我看你的窗户找的不对,我是一截烂木头,从来朽木不能充作栋梁。”

    “说朽木的人,怕是不知道有一种木头,叫做阴沉木,”陈惇哈哈道:“这种朽木是树中之精、木中之魂,有峥嵘之姿,铜铸之骨,埋于地下千年不腐,万年不化,纵有黄金满箱,不如此木一方,比这世上所有的木头都值钱。”

    邵芳被夸得通体舒泰,心道我邵芳耳朵里也灌进过无数赞誉,怎么都不及眼前这人轻飘飘的几句话,想他常常用关汉卿的戏文,自称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这样的诨话他平日还自以为得意,如今听了陈惇的比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文化人。

    “好吧,想来你也从彭玺口中知道了消息,”邵芳倒也坦白:“我的确从他手中购过十万石粮食,是今春一月,跟在陆家屁股后面买的。”

    邵芳精明伶俐,当时从应天做了生意回苏州,酒席上觥筹交错,听到本地大粮商彭玺的酒醉之言,说将五十万石粮食卖给了陆家,他心中一动,虽不知道陆家为何囤积粮食,但嗅觉敏锐的邵芳已经感到了陆氏不久之后会有大动作,这种操纵市场,操纵资本的手段,邵芳不是第一次见,他在福建做买卖的时候,就见过汇远钱局眼花缭乱的资本运作,就是通过操纵盐价开始的。

    买进卖出,一呼吸间就可以获利百万,邵芳心道别人吃肉我喝汤也行,便也找到彭玺,问他收购余粮。

    “彭玺当时手中余粮罄尽,”邵芳道:“但他当初收购余粮,八分一石,卖给陆家,是以市价二两卖的。我出了二两二的价格,他抵挡不了,便又去常熟搜刮了一圈,还真搜出来十万石。”

    邵芳知道跟着陆家不会错,但他没想到时机会这么快就到来。听到常熟大水他就知道粮价肯定会涨,究竟是市场涨起来还是人为推动地他不管,但他今日已经听到米价涨到了三两二的价钱,他预估米价涨到五两左右就可以抛售,没想到陈惇找到了他。

    茶叶在陶瓷碗中一上一下,茶芽朵朵,叶脉绿色,鲜活异常。沸水冲泡进去,只见热气绕碗边转一圈,然后自碗中心升起,又慢慢上升化成一团云雾,最后散成一缕热气飘荡开来。

    “我是个商人,商人逐利。”邵芳喝了一口茶道。

    “你是个商人不错,但又不是一般商人的模样。”陈惇轻轻一笑:“爱聚敛,可也轻财好义,肯掷千金周人之急,济人之困,这江南及时雨的名号,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如果说一般的商人,最怕不过千金散尽茕然一身,你邵芳最怕的应该不是没钱。”

    “那我最怕什么”邵芳好笑道。

    “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陈惇道。

    “商人逐利,我邵芳本质是个商人,”邵芳一震,道:“但我邵芳义先于利,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结交朋友,而且是要彼此脾性相投的朋友。我与你倾盖如故,要我放下顷刻就可以得到的几十万两银子,这种在别人身上不可能的事情,我邵芳为了你,还是心甘情愿的。”

    “二两五一石,”陈惇开出了价格:“你二两二收的,总也要你赚一些薄利的。”

    邵芳却道:“且慢,我粮食可以卖给你,价钱我也不讨,但是有一点,你拿走粮食去售卖,别人就会知道你的粮食从何而来,届时我邵芳在苏州可就不好经营下去了,你是我的朋友不错,但我邵芳,也不止你一个朋友。我照顾了你的脸面,你也得为我考虑。”

    陈惇点头道:“我自有办法,不会叫人知道粮食从何而来,只需你将粮食装上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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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买粮
    “走,回苏州。”陈惇将账册合上:“常州这边的陈粮已经被收的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要惊动常州本地的粮商,他们和苏州的粮商是一伙儿的,很快就会打听到咱们的底细。”

    陈惇总共收了粳米籼米、新米陈米加起来一共二十二万石,航行江上,打出“粮”号来,让在长洲久候他的归有光和王廷差点热泪盈眶。

    “梦龙,你真是苏州百姓的大救星!”王廷抓着他的手,简直激动地不知道如何夸赞:“辛苦了,全赖你筹措粮食,解救生民倒悬!”

    陈惇脸上却没有几分笑意,只是吩咐道:“船不要靠岸,兵丁要日夜守卫,以免百姓哄抢。”

    此时码头上已经被闻讯赶来的百姓挤得满满当当,百姓翘首看着一艘艘粮船,都兴奋不已,然而这些大船却不肯停泊,而府衙的兵丁也围着大船,不许他们前进一步。

    “这不会是空城计吧”归有光最先怀疑起来,他不顾阻拦上了船,掀开米袋一看,确确实实有五色混杂的大米,不是糟糠,岸上的百姓看见大米,更是踊跃向前,又被兵丁轰了回去。

    “有粮为什么不卖给老百姓”王廷道。

    “这粮食全部充作救济粮,”陈惇道:“可以多开七八个粥厂,不止救济灾民,可以让买不起粮的百姓也来领,但不能投放到市场中去。”

    他知道二十万石粮,根本不能平抑这一场粮食危机。别说是二十万石粮,此时就算有更多的粮,也会被哄抢一空,那么接下来还会迎来更为疯狂的涨价,除非有百万石的存储,方才可以真正安定苏州局面。

    “二十万石只能解一时之急,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任由他粮价涨去,百姓总还有吃米的地方,”陈惇道:“一旦这二十万石救济粮吃完,就是第二轮疯狂炒作的时候了,那才是真正的危机来临时刻。要解决这个危机只有一个办法,将所有资金集中起来,跳出苏州府,到别处买粮去!”

    “梦龙,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买粮呢”王廷道。

    陈惇简单收拾了行李,怀揣王廷交给他的一百万两银票,踏上了发往山东的小船。

    运河一路行去,陈惇的思虑也随着两岸风光,渐渐宽广起来。他情不自禁摸了摸手中的玉钩,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能否为他打开鲁王府的大门。

    陈惇的小船和一艘双桅大画舫擦身而过,殊不知这一艘外表并不奢靡华丽的画舫里,竟坐着苏州、常州、松江数一数二的商人大户,像江阴的裴元安,武进的卢思敏,太仓的王愔(王世贞伯父),这二三十人却都摩挲着翡翠玉面的椅子,露出思虑的神色来。

    这些人之所以忧虑,因为他们虽然在各行各业都斩头露角,却都是粮油协会的会员,深深牵涉进了如今的粮食危机中,对目前这个局面,谁也不能说看得清楚明白。他们跟着为首的也是策划整件事的陆氏,也吃进了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存粮,如今苏州的米价已经到了六两银子的巅峰,完全脱离了价值与价格的所有关系,变成了一种他们也不明白的炒作。

    “官府今早拉来了十艘大船,”王愔开口道:“切切实实的粮食,二十万石,却不投放市场,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也不傻,”陆近辛呵呵道:“知道一旦投放市场,很快就会被老百姓抢光,他们没有手段再解决第二次危机了。这也正说明,官府已经穷途末路了,咱们只要等他二十万救济粮吃完,这粮价就能再翻一番。”

    “这二十万从天而降的粮食,”有人就问道:“是什么来路”

    “是从常州府拉回来的,”陆近辛阴测测道:“该问你们常州的人,是谁偷卖粮食,违背了约定”

    常州的大商户们纷纷摇头,都说绝没有卖粮,“……也不知什么来历,用新米换的陈米,一斤换三斤,百姓趋之若鹜。”

    陆近辛用怀疑的目光衡量着他们,反而是主座上的陆执章开口道:“不用追究了,卖了就卖了罢,想来也是并不相信我陆家曾经对你们说的,这粮价能翻到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

    “陆翁,”邵芳轻轻掀开了茶盖,道:“不是我们不相信,只是这苏州的粮价,历来没有超过六两一石的,难道这一次,真的能翻到十二两”

    “翻到十二两算什么,”陆近辛道:“官府现在可以不管粮价,百姓也可以去领救济粮,等那二十万石救济粮吃完,他们回头一看,哈哈哈,就算粮价涨到了二十两,他们也要买!”

    “我看咱们还可以帮帮官府,逼苏州百姓人人都去吃救济粮,”有人就道:“就算熬稀饭,也吃不过一个半月,别说是夏粮,秋粮上来了,这粮价也不会降的。”

    “二十两银子一石,”有人激动有人忧虑:“我们把官府逼得山穷水尽了,那王廷若是破釜沉舟,向百姓宣称我们藏纳粮食,百姓也不会善罢甘休,打、砸、抢起来,谁来维持市面稳定”

    “届时朝廷必会出手干预,强抑物价,”裴元安道:“粮价很快就会回落,我们几百万石粮食抛售地出去吗何况,让苏州城陷入大乱,并不符合咱们本身的利益啊。”

    “这个苏州城是大户们的苏州城,还是屁民的苏州城”陆近辛道:“百姓要是打砸抢,那就是暴乱!朝廷的军队开过来,是收拾咱们,还是收拾暴民就算朝廷新上任一个知府,他也要乖乖问咱们借粮,而且以后不管谁当这个苏州知府,都只能乖乖听命了。”

    众人不由得纷纷点头,心中的石头都落了地。

    “吴翁怎么没来”陆执章环视一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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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山东鲁王府
    山东的鲁王府,坐落在济宁兖州。王府很容易寻找,陈惇就站在宫墙之外,仰观这庞大的王府建筑。

    鲁王府是按照宫室来建造的,但是是缩小版的。既然是宫室,就有宫墙,城墙高达二丈九尺,下阔六丈,上阔二丈,女墙高五尺五寸,城河阔达十五丈。宫城周围三里多,三百九步五寸,东西一百五十丈二寸五分,南北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所有的宫殿门庑,及四城门楼都用青色琉璃瓦覆盖,因为只有皇宫才能用红黄琉璃瓦。

    第一代鲁王是太祖皇帝第十个儿子,年纪轻轻就死了,因为他喜欢服食丹药,毒发伤目,中毒而死。估计朱元璋也讨厌他这个儿子,给了一个谥号“荒”,就是荒唐荒诞的意思。

    不过这个鲁王却娶了一个不错的王妃汤氏,汤氏将他唯一一个儿子从两岁养大,诗书教育,使得第二代鲁王礼贤下士,得到了中央政府的表扬。

    不过等王位传到第五代鲁王的时候,这一位鲁王完全不像他的先祖,而是充满了暴虐因子,不仅**不堪,让娼妓乐户裸着身体坐在一起,而且谁要是敢忤逆他,就用锥子锤死,甚至还复原了炮烙之刑,让朝廷闻知,就革去他三分之二的俸禄。

    这位淫暴的鲁王就是朱颐坦的父亲,这让陈惇不得不谨慎小心些,因为他要拜访的鲁王世子其实不是鲁王世子,而是正儿八经的鲁王,因为朱颐坦的父亲太过为非作歹,使得朝廷怀疑朱颐坦很可能也有不良的行为,干脆拖着他的王位不给,即使他父亲已经去世三年了。

    陈惇出示玉钩,被王府纪善领了进去。

    鲁王府的确是大,来来往往许多宫人太监,还有许多穿着华服的人,这些人并不正眼看陈惇一眼,甚至彼此之间,都视若无睹。

    “这都是什么人啊”陈惇走两步就要跟着纪善停下行礼,不由得问道。

    “这都是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纪善倒是很和善:“鲁王府人口太多,大家都聚居在一处,甚至同父的兄弟,彼此都不认识呢。”

    这第二代鲁王生了六个儿子,在他死前他已经有了十九个孙子,于是繁衍起来,到现在鲁王府住了上百个大小王,吃饭简直就是一幕盛况。

    “草民绍兴陈惇,”陈惇见到了朱颐坦,就微微作揖道:“见过世子殿下。”

    “你就是那个宣华馆藏头匿迹的人啊,”朱颐坦毫无形象地招呼他与自己一起用膳:“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来吧,本世子请你吃饭。”

    一顿饭吃完,朱颐坦问道:“鲁地的菜,比苏州的如何”

    “似是略咸,”陈惇道:“苏州清淡些。”

    “是清淡些,都淡出个鸟了,”朱颐坦道:“你说本世子好不容易溜出去一趟,跑到天下闻名的苏州地方,是吃没有吃好,玩没有尽兴,连个女人都见不到一面,还被老鸨给吓退了,说出去谁信呢”

    陈惇想了想,就道:“我觉得问题出在那陪同的孔贞宁身上,苏州城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他偏偏要带着世子去凑冷美人的屁股,最后灰不溜秋回来的是世子你,而他孔贞宁还浪荡在苏州,悠游自在呢。”

    “是这样吗”朱颐坦一拍大腿,怒道:“这个龟孙,果然长了颗黑心!”

    “世子下去再去苏州,我可以带着世子玩耍,”陈惇道:“苏州有专门的搏戏园,一个大园林,里面什么都有,斗鸡、斗蛐蛐,下棋,六博、投壶、鱼戏、打马吊、叶子牌,包你心满意足,尽兴而归。”

    “是吗,”朱颐坦果然被吸引了心神:“苏州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呢”

    “苏州好玩的地方多着呢,还有专门的鬼市,”陈惇道:“半夜才开,与市之人都带着面具,不肯露出真容,所交易的货物,都是不能见光的东西,纷繁诡异,让人眼界大开。”

    陈惇天花乱坠胡吹乱侃,竟将朱颐坦说得目眩神迷,缠着他还要听更新奇的故事。

    陈惇说到一半却不肯再说了:“只不过现在,苏州这些地方都关门歇业了,市上一片萧条,所有声色赌场都歇业,老百姓必须在酉时回到家中,不许在街市逗留——苏州现在施行宵禁呢。”

    “哦”朱颐坦道:“这是为何”

    “殿下有所不知,”陈惇道:“苏州因为发了大水,粮价走高,物价飞涨,官府为防有心人作乱,下了大力气整治呢,官差日夜在街上巡逻,别说是聚众滋事的,就是夜不归宿的通通都要被抓到大牢里。”

    “人心思变啊,”朱颐坦就道:“《管子》里说,国奢则用费,用费则民贫,民贫则奸智生、邪巧作。说百姓穷了,各种刁民就出现了。你看我鲁地,根本不比苏州繁华,却都有太多刁民作祟,更何况在风流繁华的苏州,我听说不久前你们苏州还出了游手无赖打-砸-抢的重大案件,等到官兵围剿的时候,这些人也不怕,乘船出海了,至今还游荡在太湖呢,是不是”

    陈惇没有想到朱颐坦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深有见地的话来,一时不由得刮目相看:“殿下说的不错,这些歹人最喜欢乘乱而起,最喜欢浑水摸鱼。”

    “你们苏州是天下第一剧繁难治之地,”朱颐坦就道:“可惜再没有一个况太守能压得住了。”

    陈惇点头道:“当年苏州缺粮,况钟日不限行,夜不罢市,周转粮食,调控物价,民赖以活。如今苏州危机更甚,官府却无计可施,百姓嗷嗷待哺,只怕不久就要酿成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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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恍惚
    朱颐坦瞪大了眼睛:“难道这世上真有未卜而知的人”

    陈惇微微一笑,当时朱颐坦和孔贞宁出现在苏州宣华馆,他就在揣测原因,后面听老鸨子说,这货弄得山东按察使并南京科道十几个言官累日参奏,声达天听,降诏切责,还收了冠带,至今不给王位——为何还不避忌一点,还敢跑来苏州耽于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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