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这确实是女郎给您带的,”陆家的仆役道:“小人哪里敢偷梁换柱啊”
几个人走过去,见陆近潜还在张牙舞爪地理论,不由得道:“怎么回事”
“你们看,我姐给我送来的蟹脚、虾茸、河鳗、肠粉,糕稞、卤煮,”陆近潜道:“没有一样我爱吃的,一定是被他偷吃了。我姐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说来也怪,这些小吃陆近潜一样都不爱吃,却偏偏都是陈惇所爱,他不由得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给你给你,”陆近潜闻到卤煮的味道更是捂住了鼻子:“你真爱吃这些东西啊”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陈惇食指大动:“卤煮就是我的最爱。”
“哎呦!”陆近潜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这人痛得大叫起来,陈惇一抬头,才发现是潘庚这家伙,面团似的大胖脸痛得缩到了一起:“长没长眼睛”
“不好意思,”陆近潜嚷嚷道:“我撞你哪儿了”
“我的手!”潘庚倒不敢对陆近潜发火,却恶狠狠地盯着陈惇道:“夫子不喜欢你,你也难逃打手板的一天!”
“可夫子到现在还没有打过我,”陈惇倒也不客气道:“即使我屡次顶撞他,他也没打过,你这个看热闹看笑话的,倒是被打了四五次,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走着瞧!”潘庚恨恨而去。
“好奇怪啊,”陆近潜忽然看看自己的手,道:“我也没被夫子打过。我爹和我童师还打过我呢,我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要挨打,还特意备了许多金疮药,居然没有用上。”
陆近潜即使最近渐渐发奋起来,但是底子太薄弱,别人在听夫子授课的时候,他因为听不懂,就默坐在那里背诵章句,第二天背诵还是有磕磕绊绊的地方,但王夫子却奇异地没有打他。
陈惇似乎也是这样,他也有几处不能及时反应的,但王夫子似乎就是举起尺子敲敲案桌警惕他一下,也没有真的将尺子落在他的手上。而且最近王夫子是越来越喜欢当堂发问陈惇了,搞得陈惇片刻的游神都不能有,只能竖着耳朵凝起全部的心神来对答——当然这当中王夫子的发问都是很猝不及防、算是刁钻的问题,比如说“齐桓晋文之事”一句,一般人夫子就问他,齐桓公有什么事迹,晋文公有什么事迹,把陈惇叫起来就问齐桓与晋文孰能
其实两个人没啥可比的,就像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一样,但孔子既然定了基调,说“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陈惇只能道:“齐桓不战而屈人之兵,为有德也。晋文三战而卒成霸业,为武力也。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是故齐桓为春秋之首,名副其实。”
“齐桓公做到了尊天子而讨不臣,兴兵非为耀武,而是帮助他国兴灭继绝,因此以三万人而称霸天下。而从晋文公开始,靠武力称霸,是以不如齐桓。”王夫子看样子很喜欢他的答案,连连点头:“为何齐桓不能始终,而晋文卒成霸基”
陈惇想也不想就道:“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一个齐桓”
“不错,不错,”王夫子称赞道:“史书中,若齐桓一般的人物,不绝于书。前秦苻坚,后唐庄宗,甚至唐明皇,都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正是这个道理!”
“你还有什么说的”王夫子见他似乎意犹未尽,不由得问道,期待他还有更好的见解。
“其实主要是齐桓公娶了九个夫人,却没有讨到一个好老婆。”陈惇在看到王夫子脸色变黑之前,赶紧一口气说完了:“晋文公有怀嬴、齐姜、季隗管着,齐桓公嘛……玩个水都玩不起,把老婆送回娘家去,还一怒兴师,最后败亡于妇寺之手。这就告诉我们,夫妻之间,有话一定要好好说。”
这真的是陈惇所想,齐桓公的老婆长卫姬不可谓不聪明,齐桓和管仲商量伐卫,卫姬一看到齐桓公,就知道他的打算,当即为母国请罪。说大王你一进来的时候满脸怒气,声色俱厉,见到我之后就立刻换了幅面孔,这不说明你要攻打卫国吗齐桓公答应了她不再伐卫,结果第二天见到管仲,管仲一见他就说大王你不准备伐卫了,齐桓公这个崩溃啊,还让不让人有点小
第四十章 上不怨天
陈惇几个回到宿舍,却见自己的宿舍前围了一群学子,见到他们来了都纷纷让出了一条道。
陈惇莫名其妙,推开门一看,才发现宿舍所有的东西都被抖乱了,书本扔在地上,被褥扔在书本上,白巾木盆都打翻在地,七零八落。
“怎么回事”邹应龙大怒道“这是谁干的”
围在门口的学子们都摇头,不一会儿一哄而散了,王篆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一个月中难得的两天休沐日,这两天休沐日是排在朔望考试之后的一天,而这两天学生宿舍会迎来学长的检查,一是看学子们“有无聚众狎亵之态,有无搏戏”,二是看看卫生情况,毕竟男生寝室的卫生的确是一个大问题,别以为秀才就能干净到哪儿去。
“学长来了——”门口还有人故意通报了一声。
陈惇几个正在检查自己丢东西了没有,被学长看在眼里,那就是临时抱佛脚在打扫卫生,顿时记录了下来,也不信他们被人陷害了这套说辞,硬是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这下好了,”林润摇头道“名字被录上,不仅要被批评,还要打扫茅房卫生呢。”
邹应龙也道“这贼登门入室,傍若无人,嚣张至极也!”
“真他大爷的缺德,”陈惇怒道“抓到他一定要让他好看。”
“对,”王篆道“但问题是,这人究竟是谁呢”
陈惇道“王世望。”
“这么确定,”王篆道“为什么会是王世望呢”
“你们都没有丢东西吧,这贼肯定不是奔望钱财来的,他就是与咱们有仇,”陈惇道“你们为人平和,不曾与他人结仇,唯独我一个遭人记恨,你瞧你们的笔记不过扔在地上,我的笔记却泡在了水盆里,他一定是冲我来的,你们不过是受了池鱼之灾。与我过不去的数来数去不过潘庚和王世望两个罢了。”
“那也有可能是潘庚啊。”林润道。
陈惇冷笑了一声,从床榻底下扫出一本被撕地只剩几页的《论语》,道“这家伙一进门来,就将我的《论语》拿起来撕了个粉碎,但他忽然意识到如果撕碎我的书本,就等于暴露了他自己。因为检查的学长看到经书被毁,一定不会觉得是我干的,没有学子会故意毁坏自己的经书。”
这个人的思维是对的,如果书本乱糟糟扔在地上,那一定是陈惇不讲卫生不敬畏圣人之言;如果书本被撕了个粉碎,那就是陈惇无意求学,不想要功名,甚至连名声也不要了,现在的学子可不像陈惇上辈子那个时代,高考完之后可以恣意撕书撕卷子。
“潘庚鲁莽粗心,没有这样的心思,只有王世望阴柔奸猾些,他撕了一本之后,急忙将碎屑藏在了床底下,”陈惇轻松模拟了案发过程“将我其他的经书扔在了地上,然后又翻乱了你们的东西,就是为了让咱们记个过,然后去打扫厕所。”
“就这还太仓王氏的子孙,王世贞的亲堂弟呢,”邹应龙怒道“也不过是一样的龌龊心思,腌臜手段!”
“那现在怎么办,”王篆道“咱们去学政那里申诉吧,和他王世望对质,看他还有什么说的!”
“他一定不会承认的,”陈惇道“咱们也没有什么直接证据。”
“干脆咱们也报复回去吧,”邹应龙道“不是去打扫茅房吗,咱们就提上几桶金汁,泼在他王世望的宿舍门上,看他还怎么嚣张!”
“不可,”林润不赞同地摇摇头“他陷害咱们,没有证据;咱们泼他的金汁,很容易被发现而且证据确凿,况且这种冤冤相报到最后怎么结尾,难道咱们还要日防夜防吗如果最后害怕他们做手脚,连饭也不敢吃了,岂不是太过可笑”
“你说得对,我可没兴趣跟他们玩互相伤害的游戏,”陈惇面上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来“咱们得好好计议一番……”
第二天他们的朔望考试成绩就下来了,陈惇一看自己的成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因为在四十个人里,他排名第三十五,而且巧的是,这就是他的座位号。
“不增不减,不上不下啊,”陈惇搔了搔头“我还以为这次我破题能一鸣惊人呢,看样子王夫子又觉得我是钻了歪门邪道了。”
下午的大课上,果然评阅这一次的考卷。王夫子一张张发卷子,当堂点评每个人的长进和不足之处。林润这一次是他们四人中考得最好的一个,位列全班第七名,当然他自己对这个成绩并不是很满意。
“上不怨天,”王夫子拿起他的卷子“你破题曰,天者,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命者,人所禀受,若贵贱天寿之属也。不怨天,不怨其命也。正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你破得好。”
邹应龙这次拿了十六名
第四十一章 本来面貌
“一雨三日,伊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因名之天。”
王夫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取苏轼《喜雨亭记》中的句子,破以天空,你给我说说,是怎么想的”
“学生是这么想的,”陈惇频频望着王夫子神色,道:“君子可以不怨天,百姓不能不怨天,为什么,因为苏轼说,‘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上天几天不下雨,庄稼就没有收成,没有收成就吃不饱肚子,吃不饱肚子还谈什么仓廪实而知礼节”
“我问你为什么想到天空”王夫子道。
“天空”陈惇这下有点疑惑了:“天,本来就指的是天空啊。抬头望天,不就是望着天空吗风雷、霹雳、雾霭、流岚、雨雪、红霓,不都在天空上吗”
王夫子默然了一会儿。因为他拿到陈惇这个卷子的时候,是很不满意的,他觉得破题很浅显。天,就直接说是天空,根本不往天命、天道、天机、昊天这些方面去想,和别的卷子对比,就像是小学生和太学生一样。
然而府学另一位教授看到了陈惇的卷子,却十分喜爱和推崇。
“柱山,这是一份好卷子。”这位教授道:“因为这个破题,破得很好。”
“天,破成天空,哪里好了”王良策摇头道。
“就好比看到月亮,诗人思故乡,士子思蟾宫折桂,鳏夫思美人,方士思长生。”教授道;“你心中有什么,你就看的到什么。以我看来,这个题目破成天机、天道、天命其实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唯独把‘天’看做‘天空’,才是最难得的,因为他还原了‘天’本来的面貌。”
王夫子不由得一震,却听这教授意味深长道:“当年商辂的会试卷子,也出的这道题,他破的也是‘天空’。”
王夫子对陈惇的看法是颇为矛盾的,他觉得陈惇天性之中便有一种伪饰,将自己内心的真实隐藏在虚伪的面孔下。像这种人,施舍一点点恩惠给别人,是为了从这个人身上得到更大的回报;在小细节上和人谦让,却在大的地方暗地里与人争夺;说话谦让恭敬、谨慎小心,好像本性就是如此质朴……他想来想去,想到了蔡京和李林甫这两个大大的奸臣。
但王夫子又不能不为陈惇的敏捷而动容,特别是他对于经书、史籍有独特而深刻的见解,他总是可以找到独特的角度、给出最颖异的答案,他无异于是最具有天资的学子,只要给他时间,他超过吴启和也不是不可能。
“所见即所得,”王夫子轻轻叹了一声,道:“别人引用,不过引用二三句,你却多套用苏轼的散文,你到底是些散文呢,还是制艺呢”
陈惇见他不像是大发雷霆的样子,也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是,学生以后不再投、机、取、巧,一定免除这些匠气。”
“你倒知道自己因为引用别人的句子过多,而使文章充满了匠气”王夫子哼了一声道:“还知道自己是投机取巧”
“文章一大病也,望闻问切可矣。”陈惇道:“多谢夫子指证。”
“且慢,”王夫子又唤住他,道:“你制艺学了几年”
陈惇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似乎不到一年:“……一年”
王夫子神色又开始不对了,陈惇急忙道:“不到一年!学生知道自己的文章烂的很,不能入夫子法眼,以后一定……”
不到一年,王夫子暗道:“不到一年,此子就能考上县试第一,看来制艺上面,算是有异禀。”
他留住了陈惇,道:“我再出几题,你当堂来破。”
“夫子,”陈惇一咬牙道:“学生破题……可还没到这个不假思索的地步啊。”
“是吗”王夫子像是没听到一样,道:“匹夫不可夺其志也。”
出自《论语子罕》,原句“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其志也”。陈惇在“志”和“匹夫”两个字眼里,果断舍去了“志”,道:“匹夫不可夺其志,忍小忿而成大谋。人情有所不能忍者,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王夫子眯起了眼睛。一般人破题,只能从‘志’上来破,这也是最好破的,一个人的志向是最不能更改的,然后可以自由发挥为‘燕雀之志’、‘鸿鹄之志’、‘老骥伏枥之志’等等,陈惇偏偏能从‘匹夫’着眼,把整个题目引到“大勇”上面去。
当然让王夫子注意到的是,陈惇这个破题,还是套用了苏轼的《留侯论》——这小子,难道能句句都从别人的文章中套用不成
他当即又道:“君子怀刑。”
刑者,法度、律令,刑罚、典刑也。陈惇想了想就道:“所贵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诉而无冤,不谒而得其所欲。此尧舜之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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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有辱斯文
日子一天天过着,陈惇不再希求能改变王夫子的看法,王夫子似乎也准备和他和平共处,毕竟长达两三年的时间不可能一直这么拧巴下去,不过陈惇的受罚率还是全班第一,这样的处罚倒是给他带来两个副作用,第一个是名气越窜越高,要说这府学里的风云人物,还真是非他莫属了。加上他这人表里洞达,谈吐幽默风雅,一堂课上只有他想方设法要造出点响声来,大家也就凭此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晚上就更闲不住,经常到处“串门”,别人也愿意与他扎堆,又苦又枯燥的学习生涯里,只要他在笑声就不断,于是知名度又飕飕上窜一大截。
另外就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不光是王夫子,连其他教授都似乎很爱跟他“过不去”。陈惇一有机会就努力争取出校,有时候回来就会被学长抓住,而且每次都是他喝了酒的时候,学宫对学子喝酒肯定是严禁的,所以对他的处罚也是很严厉的,他连着扫了半个月的厕所,抄了不知道多少书,终于再一次等到了休沐的一天。
陈惇和陆近潜两个勾肩搭背,出了宿舍,却被林润一把拉住:“你又要去喝酒”
“这次不只是喝酒,”陈惇道:“还要喝花酒。”
“你失心疯了不成,”林润对他的行为难以理解:“你上次喝了酒被发现,处罚轮到了下个月,怎么还敢去喝酒,你脑子清醒点好吗”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喝了酒都会被发现”陈惇微微一努嘴,悄声道:“等这次我回来,就有好戏看了。”
林润抓不住陈惇,只能感叹这家伙的“堕落”,倒是没有看到他两人前脚出了校门,后脚就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尾随了上去,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
陈惇和陆近潜像是无所觉一样,在闾里巷转了一大圈,然后来到了湖心亭中,登上了徐徐而来的大船,一路行驶到了宣华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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