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喧哗吵闹,是何事体”王良策迈入学堂,紧紧盯着众人“我以为自己进的不是学堂而是菜市场呢!”
看着王夫子暴雨欲来的面孔,众学子屏息凝神,纷纷低下头去,噤若寒蝉。
他走到自己的案后坐下来,指着身后道“这六个字,念出来!”
陈惇这才看到匾额之下,居然还有一横幅,便跟着众人道“静心、用心、专心。”
“念二十遍!”王夫子沉声道。
众学子长大嘴巴,大声念完了二十遍,王夫子这才道“刚才是谁闹事,站起来。”
陈惇和潘庚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陆近潜用手捏住了喉咙,用又尖又细的声音道“还有王世望!”
王夫子的目光落在了马脸男身上,“王世望,你也站起来。”
陈惇一听这家伙的名字,就知道这家伙是太仓王氏的子孙,跟王世贞一辈的,看年纪也差不离几岁,估计是什么堂兄弟的关系——果然安亭文会上自己拂了王世贞的面子和名声,这一家子就暗中忌恨上了自己。
陈惇感觉到王夫子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头顶“很好,新生进来第一天,就能当堂闹事,你们眼中,还有圣人之学吗”
王夫子点了吴启和,让他把刚才课堂上发生的一切,如实说来。吴启和倒是没有分毫添油加醋,将他们出过的几道字谜和对联,一一复述了一遍。
说完之后,陈惇以为自己的惩罚来了,结果他和王世望潘庚都没有事,王夫子并不处理他们,而是径自开讲,讲的是《孟子》七篇里,第一篇梁惠王上下。陈惇这一篇读得还算好,甚至几乎可以出口成诵,然而王夫子阐释的内容,他却十有五六都不能明白。
眼看众学子中,只有吴启和一个如春风拂面,融会贯通,其他人都奋笔疾书着,恨不能将王夫子说的一字一句都记录下来,陈惇顿时膀胱一紧,那久违的紧迫感忽然涌上了心头。
最怕的就是大家都在努力,而只有你自己还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于自己的一丢丢天分,陈惇可不敢用自己的天分去和别人的汗水比较,他的天分只能让他在一些小道,比如对对子比如猜谜上赢得一点虚名浮利,而最后大家比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正儿八经的经书考题。
可恨的就是陈惇是站着的,运笔就十分费劲,不一会儿脑袋更是胀痛起来,他干脆把笔一丢,用自己高超的记忆力将王夫子的每一个字都印入了脑海之中。
&nb
第三十七章 孟子
“抄了多少了”林润看着陈惇一趴下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一次的身影,问道。
“才第四遍。”陈惇又剔除了笔头上的杂毛,道:“你们睡吧,我估计今晚我是没有觉睡了。”说着继续抄写起来,只见一行工整的楷书跃然纸上,林润不由得称赞道:“你这书法,外厚内细,笔力健旺,综合百家,却又别具一格。”
“那倒是,”陈惇头也不抬道:“我小时候练了不知道多少名家字帖,颜欧柳王的字体,我都能变换自如了。”
“那你干脆让我们帮你抄几份,”陆近潜凑过来出了个主意道:“拿给夫子看,他要是问起来你也不怕,反正你有这本事,简直是神兵利器啊。”
“不用了,”陈惇道:“你们能代替我抄书,却不能代替我融会贯通这书里的意思。”
“你怎么不回你的宿舍,”邹应龙提着水进来,胡乱搓了把脸:“天天跑到我们宿舍来”
“我宿舍就我一个,晚上没人给我倒夜壶,没人给我抓蚊子,”一提到这事儿,陆近潜愣是憋出了两泡眼泪来:“喝水还要自己烧,我前些日子差一点把整个宿舍烧着了,被教授骂了三天……”
“娇生惯养,”邹应龙看不惯他:“一看就没过过苦日子,那你还来学宫干什么苏州府学已经是我见过的条件最好的学校了,我们皋兰那地方,县学学宫年久失修,晚上稍不留神就泡在雨里,连旁边的孔庙里头的塑像都露在庙外,那可真是颜回夜夜观星象,夫子朝朝雨打头。要是让你去我们那地方,你岂不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啊”陆近潜张大嘴巴一哆嗦:“幕天席地真的假的”
“你自小生活在姑苏这天下一二等富贵繁华之地,”陈惇润了润墨:“哪里知道外头是什么光景像皋兰学宫这样的其实很普遍,只因为苏州府学作为江苏风教头等观瞻之所,得到了官府大力扶持,同时三吴大户士绅不遗余力大方投资府学,资助学子,才有了今天的条件。”
“对对对,”陆近潜一抹鼻涕,道:“我爹每年就给府学捐赠一大笔银子。”
“你家里有钱,”王篆虽然也看不惯陆近潜四体不勤,却道:“你给斋夫火工一些银子,他们就帮你了呗。”
“我爹这次可狠心了,”陆近潜一说又想哭了:“把我一个孤单单地丢进来,不让我带书童仆婢也就算了,还不肯给我钱,说我有钱就去赌博游戏了……他还说如果我问同学借钱,借多少他都不给还的,我哪儿有钱呢”
林润和陈惇对视一眼,笑意涌上了眼角。
“你爹想让你好学上进,就把你送到学校里脱胎换骨一下,”陈惇道:“你就安生带上两三年,回去也好跟你爹交代不是”
“两三年”陆近潜大叫道:“一天我都待不下去,还不如让我找一块豆腐碰死呢!”
陈惇越发觉得他和陆执章那一对父子俩不太相同,就道:“你爹想让你走科举这条路吗”
“那倒没有,我爹早就知道我不是块读书的材料,”陆近潜道:“他是想改掉我斗鸡走狗的坏习惯,让我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你是该你在里边好好改造,争取出去好好做人。”陈惇哈哈一笑:“好好待着,努力学习,服从管理,改过自新,不要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争取从轻量刑,趁早出来。千万记得一句话,花朵蒙尘逢喜雨,桃李争春沐朝阳。失足未必千古恨,今朝立志做新人!”
众人哈哈大笑,陆近潜张牙舞爪道:“我怎么成了吃牢饭的犯人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林润倒是安慰他道:“其实你之所以觉得日子难捱学不进去,是因为不想学,不愿学。须知学宫的围墙其实不高,也没有人阻拦你翻墙而走,困住你的只有你自己,你也不愿意偷跑回去,看到你爹失望的模样,那为什么不试着努力一把,让你自己大吃一惊,也让你爹刮目相看呢”
“就我这样,就算上天把馅饼砸了下来,我考上了功名,也当不了官儿吧,”陆近潜抓耳挠腮道:“我就特别佩服你们,坐得住站得直,一看就有那种……怎么说,当官的威仪,我连坐都坐不住,也没想着要做官,还考功名干什么”
“谁说考了功名就一定要当官了,”陈惇甩了甩膀子,道:“你考个秀才,你爹就不敢打你了,你若是考个举人,在家里岂不是能横着走,你再考上个进士,荣归故里,一辈子斗鸡走狗随便怎么玩去吧,人家都会说你是真名士自风流。”
这一下子把个陆近潜说地眼睛都直了,仿佛开了天灵盖接受了灌顶一样:“原来……还可以这样吗”
看着陆近潜喃喃自语失魂落魄的背影,陈惇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我仿佛给他指了条歪门邪路不……康庄大道,就怕陆三老爷不放过我呀。”
众人又笑了一阵,又伏在案桌上复习起来,甚至一更鼓后还没有一人觉得困怠的。陈惇就道:“各位师兄,我以往读四书,尤其是《孟子》,只觉得道理很明白,孟子之道,浅显容易,怎么今日听夫子授课,我却有许多地方都听不懂呢”
“你哪里没有明白”其他三人都问道。
“比如这里,”陈惇道:“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孟子说梁惠王施恩于禽兽,却不肯施恩
第三十八章 法与道
“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陆近潜摇头晃脑地被先生抽背,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是,他居然一口气背了五六十句。
“天子适诸侯曰巡狩。”王夫子道。
“夫子,”陆近潜露出了一丝羞涩:“学生、学生只背到‘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那就继续背。”王夫子看了他一眼,“还要通晓其中的意思。”
“是,学生明白。”陆近潜仿佛得到了鼓励一般,激动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不消王夫子今日对他和颜悦色,连陈惇都觉得陆近潜今日与昨日大不相同,还正在思考是不是自己昨日的一番话对他产生了影响,就见王夫子踱到他面前,冷冷道:“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陈惇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他背得又流畅,又平顺,众人都听得心旷神怡。
“耕者九一,”王夫子又问道:“何解”
“指井田之制,一里见方的土地有九百亩,划成井字形,每井一百亩,周围八家各一百亩,是私田;中间一百亩是公田,由八家共同耕种。这样它的税率是九分抽一。”陈惇道。
“关市讥而不征,”王夫子道:“何解”
“讥者,稽查也,是说文王所设的集市只稽查而不征税。”陈惇没有一丝停顿迟疑。
“上古、三代之时,圣贤在位,继天立极,天下翕然称治,”王夫子道:“当孔孟之时,圣贤不在其位,德与位分离,孔子因而取先王之法,诵而传之,以诏后世。尧舜先师之道,见于论语、尚书,而周文王治理岐山之道,就见于《梁惠王》二章,必以为后世之法。”
王夫子又谆谆道:“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略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后世不可法也,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不徒好其名而必务得其实,不但好其末而必务求其本,则尧舜之圣可至,三代之盛可复矣。”
陈惇摸了摸鼻子,看到屋檐下一窝燕子扑棱着翅膀起飞了。
“怎么,”王夫子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你有话说”
陈惇深吸了一口气,话到嘴边却只好咽了下去。
上古三代之治是什么,一句话就是托古改制而已。三代之治根本没有办法证实,只不过依孔子那个时代的记述罢了。而那个时代诸子百家都有理想依托,孔子尊周,墨子扬夏,老子崇上古无为而治。大家把理想中的社会形态说成是古代就有的,从古人那里谋求自己学说的依据,好让统治者施行自己的主张。
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宣扬自己那一套,找个最相近的东西套上去而已。每个人都要证明自己那一套才是最好的,于是你说周公如何英明,我就说尧舜如何高妙。但说来说去,你仔细看的话,大家的理论都有一个相同之处,他们吹捧的“先师圣贤”,都是在政治上有权,同时在道德思想上也有作为的人,政治上合法,道德上合理,圣贤与君师之位统一,即道与势的统一,这就是诸子百家都希望达到的一个东西,他们都希望自己又有权又有德,当然得不到权的时候,他们就占据道德上的制高点,以此来约束王权。
这就是为啥孔孟天天说古代的圣贤如何如何,一直到现在,百官对着皇帝喷唾沫,也是古圣贤如何、你爹你爷爷你爷爷的爷爷如何如何,非此不能达到以“道统”约束“政统”的目的。
但这话肯定不能讲出来,要不然陈惇还真的要名扬天下,成了“异端”中的“异端”了,毕竟此时泰州学派再是惊世骇俗,也只不过披着王学的皮偷偷摸摸提出了反对皇权的观点,而陈惇这个说法要是出来了,那就是反对儒学的基本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陈惇决定还是安分守己、装愚守拙一点。
“学生在想……朱子曾说,三代之隆,其法寝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陈惇一口气道:“朱子说三代的学校有小学、大学之分,可是这是朱子对三代学校的想象,是他自己的理想。因为他是宋朝的人,宋朝的人,怎么能知道三代的教育情况”
“无知,”王夫子斥道:“朱子说的这话,源自《礼记》。”
“是,”陈惇不紧不慢道:“孔孟、诸子百家的所有著述之中,对于上古三代帝王如何治理国家、安抚百姓多有论述,可对三代的教育情况却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出自《孟子》。”
“孟子说,三代的教育机构分别是校、序、庠,而学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明人伦,”陈惇道:“明人伦就是知道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是谁,这就是学校的全部教育内容。朱子怎么知道学校还要教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甚至还有教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呢”
“又是一派胡言,”王夫子的山羊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地:“明人伦只是告诉你你爹娘是谁吗人伦是告诉你三纲五常的道理,告诉你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不就是仁义道德、修己治人之道吗”
“可是老子说,”陈惇道:“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如果这所学校里教授的是仁义孝慈之道,那它就不是上古三代之时,如果是上古三代,就不会教授百姓仁义孝慈,因为上古三代还有大道,春秋才废大道,而出仁义!”
“轰”地一声,课堂喧闹起来,众学子岂见过这样的辩难,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王夫子显然也震惊住了,陈惇不等他回答,就道:“学生只是要说明一个道理,上古三代太过久远,诸子百家那个时代,也无法尽知其貌。”
“周沿商制,商又承夏,”王夫子道:“由周窥夏,窥上古,则可知上古之治……”
“您是
第三十九章 齐桓晋文之事
陈惇从考场走出来,只感觉累得头皮发麻,今天是朔旦,按例要大考一次。新生这一次考试,算是摸底,陈惇其实很有些不顺手,因为他从去岁四月之后一直到如今,虽然四书温习不少,课业日益精进,但制艺上面却许久没有练习,承题、转笔都有些晦涩,完全不如其他学子下笔如飞。
“我以为这次的考题有多难呢,”邹应龙倒是高兴道:“其实也还好。”
“这次出题上不怨天,”王篆道:“不瞒你们说,我都做过四次了,天命、天子、天道我都破过,我爹都知道,这次我是破不出新意了,干脆又把天道给重新阐述了一遍交了上去,左右我爹要是黜落我,我也不管了。”
“这题我也做过,这次我从天命上破的,”林润点头道:“上不怨天,只能从天命、天子、天道这里面破了,难道还有其他解释吗”
“……,”陈惇深吸一口气:“我怎么就没想到天命、天子、天道呢”
“什么”众人都回头看他,张大了嘴巴:“那你怎么破的”
“看到天,我就想到了天空……”陈惇捂住了眼睛:“我就破的天空。”
“天空怎么破”几人都大惑不解。
陈惇刚要说话,就见不远处有人给欢蹦乱跳的陆近潜递了一个大包裹,陆近潜高兴地不得了,打开一看却一脸懊丧。
“这是我姐交给你,让你带给我的”见来人点头,陆近潜怒道:“胡说,我姐哪里不知道我爱吃什么,怎么会给我带这些我不爱吃的东西是不是你这家伙偷奸耍滑,把好吃的半路给我换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