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哎呦我的小爷,你可算来了——”老鸨子见到他,如同最熟悉不过的人一般,带着姑娘们花面逢迎而来,霎时间莺莺燕燕便围住了他们,撒娇卖痴,嘘寒问暖起来。
陈惇也如常客一般,恣意自如,一边分毫不差地喊着姑娘们的名字,一边又不满地喊出没有下来相迎的姑娘名字,不一会儿就被簇拥到了雅座里头,两扇破子直棂的门窗就缓缓闭住,传出了不少狎亵之余音。
躲在暗处的王世望惊得目瞪口呆,然而身后却被一双大手一推,不由自主踉跄了几步,正贴在老鸨子二两胸脯肉上,惹得几声欲拒还迎的惊叫声。
“哟,这可是稀客,眼生着呢,”老鸨子上下打量他,掩着大嘴巴笑道:“这位公子人物俊秀,一表非凡,神仙中人,不知道您打哪儿来”
也不等王世望反应,就被轻飘飘扯住了腰带,不由分说推上了楼去:“不管您是天南地北什么双飞客,来了俺们宣华馆,就是一样的人物!”
阁楼雅座里的陈惇微微一笑,“太仓王氏的子弟竟不曾与会风月场,说出去还真是没人信呢。”
“他们太仓王氏,这几代人物迭出,”陆近潜倒是知道,一合折扇道:“是因为他们规定,子弟未取得功名之前,不可狎妓,不可出入烟花之地。所以你知道王世贞为什么一朝登第天下闻名之后,就颇放纵酒色了吧……他家里专门筑了个高楼,五个大屋子,中间那个给大老婆住,其余四个住着小妾,还有没名分的侍妾,大家都住在那楼里,晚上才叫香艳呢。”
“还是他王世贞会玩啊。”陈惇连连感叹道。
不一会儿老鸨子扭着腰上来,道:“我的小爷,可都按你说的,把人留下了,如今正灌地五迷三道的,不辨东西呢。”
“好,”陈惇笑道:“妈妈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就把人留住了,我们去也。”
望着陈惇大摇大摆的身影,老鸨子却渐渐收了脸上的笑容:“我是宁惹邵芳,也不想惹这家伙,瞧那邵芳也是心里有数的人,对他也真不一般……”
“妈妈,”亸袖垂髫的少女忽然疾步走过来:“陆大老爷派人过来,说……是时候了。”
老鸨子神色一变,匆匆上楼而去。
陈惇和陆近潜两个不紧不慢回到学宫,陆近潜就要一蹦三跳地去告状,却被陈惇拉住:“换衣服,我能闻到你身上的脂粉味儿。”
陆近潜换了衣服,两个人见到训导和学政,就把看到王世望进了秦楼楚馆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你们怎么看到的”训导面色犹疑。
“我俩人在文府一条街买书,”陆近潜道:“看到王世望也在看书,正要过去打招呼,谁知忽然跳出来两个不知是仆役还是脚夫模样的人与他说话,不过一会儿他就出了书店,而那书店门口还停着一顶簪花轿,轿子里分明有女人说话,可他王世望很快就坐了上去,我俩人莫名其妙,唤他也没听到,就跟着轿子一路……谁知走到了馆阁里头,一群莺莺燕燕把他拉出来,簇着他径自进去了,看他模样,分明是常客。”
“是,”陈惇越发觉得这小子是个人才,也跟着道:“我俩人亲眼所见,王世望漫撒千金,出手阔绰地很呐。”
“狎妓”训导看了一眼脸色变黑的学政,怒道:“竟敢不顾学堂学训,跑去狎妓”
座中倒有另一个训导开口道:“我看说不定是寻私报复,那王世望瞧到他喝酒,罚了他几次,他就怀恨在心,诬陷他人。”
“哦,原来学生喝酒,”陈惇不喜不怒道:“王世望捅到您这里的啊。”
这训导一时口塞,学政就道:“不管谁人举报,你喝酒是实,岂容抵赖”
“是,”陈惇道:“那学生举报王世望狎妓也是实。”
“如果他没有狎妓,而查明你是诬告呢”训导就道。
“那就开除学生学籍,”陈惇倒
第四十三章 手工工场
陈惇在望江楼上等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才等来了匆匆赶来的邵芳。
“梦龙,让你久等了,”邵芳气还没喘匀,就先饮了三杯赔罪道:“我先自罚了。”
“你樗朽向来是个守时守约的人,”陈惇摁住了他道:“怎么今日来约我,自己却晚到了呢”
邵芳眉目之间笼罩着忧虑之色,叹了口气道:“我的纺织厂最近出了点事儿,这才绊住了手脚。”
“商业上的事情,说到底都是人情往来的事,”陈惇道:“你邵芳左右逢源,人情遍布天下,哪会有搞不定的事情呢”
“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是这个道理,”邵芳道:“但这一次还真是我搞不掂的事情。”
“哦”陈惇倒是一振,道:“说说呗。”
邵芳就缓缓道来。原来苏州的工商业之繁荣为海内之冠,尤其是其纺织业。整个城市有机匠达四千多户,而为之打工的机工保守估计也有数万,那么纺织业以及其上下游产业所养活的细民则就更多了。
但没想到从北京来了一个织染太监孙德田,不在织造署好好呆着,反而招揽无赖,不管不顾,横征暴敛。这些无赖向孙德田献策,提议增加税额和严查漏税。于是孙隆委派人分据水陆孔道,乘委查税。
“织染太监”陈惇心道原来这东西不是清朝才出现了,道:“咱们苏州也有织造局”
“织造局”邵芳道:“不叫织造局,叫苏州织染局,又称外织染局。内织染局在宫里头,就负责洗练,上用、官用、赏赐以及祭祀礼仪等所需丝绸的督织解送,都是织染衙门和织染局经营。”
织染衙门是织造官吏驻扎及管理织造行政事务的官署﹔织染局是经营管理生产的官局工场,分别有南京织染局、苏州织染局和杭州织染局,生产组织各有一定的编制。
“织染衙门说是有官吏管理,其实都是太监奉职,”邵芳道:“原先一直都是南京镇守太监兼领,现在忽然从北京宫里头派人来,门路打听不上,送的礼都收下,三请四请才见一次面,席上也插科打诨,完全不明所以。”
孙德田不仅是在三吴之地的道路关卡收税,他还要求苏松江浙的纺织户,‘每机一张,税银三钱、每缎一匹,税银五分,纱一匹,税二分’,征收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机头税”!
也就是说,不管你是否生产,每张织布机征税三钱银子,而织出来的纱布,先征税才许售卖。转眼间,苏松一带与纺织业相关的工场商店铺行陆续关闭,十几万织工、纱工、染工等从业人员,纷纷陷入失业的境地。
门口忽然进来了邵芳的家丁,道:“公子,沈光德派人来请您过去,说有事相商。”
邵芳放下酒盏,面露歉意,陈惇就道:“你自去吧,把账结了就行。”
邵芳笑着摇了摇头,却忽然又道:“沈光德找我必然也是为了织工的事情,你要不要一起去”
陈惇左右无事,就道一声好,干脆跟着邵芳走了。路上邵芳又给他介绍了这个名叫沈光德的人,他是织染局的主承办人。
“哦,原来这个苏州织染局,是个官督商办的企业”陈惇恍然道:“跟晚清的汉阳铁厂和轮船招商局一样,这可真有点意思了。”
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形式,因为本朝是“匠户制度”,不仅终身从业,并且子孙世袭。谁愿意子子孙孙只做匠人,不能科举不能做官那自然是和军户一样,断断续续逃亡走了。这织染局没办几年,根本抓不到匠户了,干脆就将整个局子包给了本地商人,这些商人负责产出、销售,织染局官方只要每年能交上宫里委派的三十万匹绸缎就行了。
这些商人收购生丝,招募织工,他们不用匠户,采取雇募工匠制,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殷实的纺织商人,家中都有纺织厂、纺织作坊,他们承领属于官局的所有织机,同时将自己的织工、机匠的姓名、年貌、籍贯造册存案,并发给官机执照,这些机户机匠从此即成为织局的机匠,又称“官匠”。这些机工机匠们从官局领取原料和工银,雇工进局使用官机织挽,保证了官局织造任务的顺利完成。同时领帖替官局当差后,还可自营织业,遂具有“官匠”和“民户”的双重身分。
看样子所有盈亏,全归商认,官方只要每年能供应上宫里的派额,用人理财什么的都听商人的,这似乎是个好办法。因为一个借用权势,一个借用资本,但其实官商权力并不平等,官权一定会压到商权,如今这个孙德田一来,就包揽所有的织造任务,提高机税,压榨工人劳力,甚至加大绸缎产出,沈光德他们这些商人都毫无办法,毕竟权力是凌驾于资本之上的。
陈惇随着邵芳来到苏州织染局里,此处为苏州城中心略偏东南,原是吴国首都阖闾的宫城、楚春申君宫殿、唐苏州刺史治所和北宋平江节度使治所。金兵陷苏州,建筑毁于战火。绍兴初,南宋曾拟建都平江,就原址建宫室,但不久又改为府廨,所以这座基于南宋平江府廨的建筑制度宏敝,规模颇大,仍大体保持唐代模式,其布局分为大厅、公干、后宅、郡圃四部分。
织染局有正厅三间,上悬“天章首焕”的横额,加上通道、穿堂、厢房、东西二库等共七十余间,围墙立中门,内有房百二十余间,金丹漆藻绘,极富气派。
里头机声札扎,每个房间都有各有分工正在忙作的机工,织染局内分为若干堂号,分织、罗二作,有绫锦院、染院、文绣院、裁造院、织院、文锦院等等房间,每院设头目三人管理,名为院官,之下有总高手、高手、管工等技术和事务管理人员,负责督率工匠,从事织造。
&n
第四十四章 织染局
“……如今在籍贯造册上查地更严,”大厅里若干个声音,渐渐一个浑厚的声音传出来“匠户上面有不是本地籍的,统统都要驱赶出局子,发回原籍去。”
大厅顿时轰嚷起来“那不是要咱们的命吗”
“本地人手不够,只能从外地引进,”众人都愤怒起来“一个机房至少有一半是外地人,要是把他们都赶跑了,咱们的机子就都停了,停机还织什么布,咱们干脆都罢工算了!”
大明对于户籍的限制是比较严格的,把百姓分成各种户型,子子孙孙就是这个户籍。但正统之后,人身束缚渐渐松散,流民增多,他们大都是逃亡的军户、乐户、匠户等,当然本朝还有一大奇观,那就是乐伎都有户籍,商人居然没有。于是商人想办法依托在民户上,也轻而易举地取得了科举做官的资格。
按照洪武时期的规定,老百姓是不能离开户籍地的,但今时今日早非开国时候,所以像苏州的织染局里,多得是从外地雇佣来的雇工,有江淮一带淹了农田无家可归的流民,有陕西甘肃一带的移民,因为北方连年遭灾,所以大量的劳动力就被招募来了苏州。
而且比起本地的工人,这些外地的雇工吃苦耐劳,对于自己的报酬也要求很低,自然受到工厂主们的欢迎。
但现在织染太监孙德田居然要驱赶外地劳工出境,自然引起了商人们的反弹,他们纷纷历数孙德田的罪行,说他把苏州害得“吴人罢市,行路皆哭”。
陈惇更是难以遏制心中的激动,因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必须具备一个基本条件,那就是大批有人身自由但丧失一切生产资料的无产者。
陈惇已经看到了一个萌芽中新兴的资产阶级,生产资料集中在他们手中,而且他们正在加速生产者同生产资料相分离的过程,直接生产者转化为雇佣劳动者,这就是资本的原始积累过程。
最初进入厂矿的无产者,主要来自丧失土地无依无靠的贫苦农民。这种对农民土地的剥夺,是形成资本原始积累过程的基础,在许多国家都曾出现过,以英国的“圈地运动”最为典型。这么看来,似乎大明如今越来越严重的土地兼并和英国的圈地运动有了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其实不然。
因为后者是封建土地私有制的产物,前者是为发展资本主义经济服务。人家英国的圈地运动也是土地兼并,但土地跑到贵族手中,农民都去当工人,工业需求劳动力,所以客观地催动了工业革命的发展;而中国的土地兼并让农民成为了佃农,等到天灾到来就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就造反,造反成功的话就成了新的贵族,然后又去兼并土地剥削农民。
而且同时欧洲的资本积累中,有对国外人民进行血腥的殖民掠夺,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对土著居民的剥夺,对东印度的征服,以及对非洲黑人的捕捉和贩卖,这一切是因为欧洲可以随意出海,甚至所有的王室都鼓励百姓出海探索和获取财富。
当然中国就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景象,“片板不许入海”的祖训顶在头上,海关开了关关了开,百姓出海要冒着巨大的风险,而且尚且还有“故土难离”这样浓重的乡土概念,陈惇就听说最大的海盗头子王直虽然在日本那地方呼风唤雨,为一方诸侯,然而其母亲却一直生活在徽州休宁的一个小山村里,不肯随儿子离去。
出不了海就只能在自己的国土上游窜,越来越多的一无所有失去了土地的流民就组成了大军,颠覆了大明的根基。
如今的苏州大商人们也在努力积累着资本,他们有大船出海,有比同时代欧洲规模还要巨大的厂房,但他们却没有发展起来,具体原因史学界对此还并有达成共识,但陈惇现在看到了一点,这一点毫无置疑应该排在首位,那就是封建制度的不允许。
孙德田不过是一个派下来的织染太监罢了,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沿途收税,取代地方政府的职能,苏州任期搜刮,一点点刚刚兴起的工商业就在这样的打击中迅速萎靡下来,所以中国完全就是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资本主义萌芽根本是无法抗衡的。
“……咱们苏州都有民谣传唱与大小街市‘四月水杀麦,五月水杀禾,茫茫阡陌殚为河,杀麦杀禾犹自可,更有税官来杀我。’你们听听,”座中的人议论道“这百姓不怕水患,却怕那姓孙的太监收税,可见民怨如此,早都沸腾了!”
“何止如此,”为首的沈德光道“咱们的织染局每年的年征解额,一直是三十万匹,这织染太监一来,以皇上圣寿为名,开口就增加了十五万匹的解额,说这个数目才够用。”
“什么”座中的商人俱都不知此事,闻言大怒道“苏州、杭州、南京每年各进三十万匹绸缎,宫里头太监三万人,宫人两万,加起来不过五万人,就算每年八套新衣服,还有五十万匹绸缎是新的,足够皇上赏赐了,不知道宫里头还多余催征干什么堆积在库房之中,还是要被虫吃鼠咬的!”
“不能答应啊,这个例决不能开,”邵芳道“不管他立什么名目,狮子一开口,咱们就供应的话,以后只会有更多的名目下来催征,要多少咱们就得解进多少,这还怎么得了”
“是啊,”座中都道“不能答应他!”
“咱们的钱全在局子里,这样下去全都要抓瞎,”众人道“总要做点什么,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为什么这些商人这么着急,苏州城的纺织业其实可以分为两类,一是集打样、加工、销售为一体的大工厂就是苏州织
第四十五章 鸡税
听着身后唉声叹气和连声怒骂的声音,邵芳摇头道“这催税的太监,敲尽骨髓,就像盗墓之人,必要得财方止。”
陈惇就道“其实我一直想问,税银到底进国库,还是进内帑,还是进他们太监自己的腰包里”
邵芳一顿,道“什么意思”
“其实刚才沈光德说到了一个点上,”陈惇道“那就是为什么宫里会突然派织染太监下来,说是‘总织染大纲’,为什么还榷税苏松各郡所以到底他是为了收税而来,却披了一个织染的外衣;还是本就是为了织染而来,却自作主张榷税”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后头一个人听得分明,急忙追问道。
“区别大了,”陈惇道“他要是敢自作主张收税,而宫里的大人物却不知道,那他就是自寻死路,只需要御史言官一封朝奏就能召他回去;但他要是宫里人派下来试探的,那可就不好打发了,投鼠忌器啊。”
“对,”邵芳道“所以我明日便要拜访镇守太监,向他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