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这样重的处罚,”唐顺之道“但他们甘之如饴,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进到内书堂读书,是他们能够获得批红权的重要条件。”陈惇道“只有内书堂出身的人,才能进入十二监任职,其中读得最好的,可以进入司礼监。”
唐顺之点了点头“只要是见识过司礼监掌印太监风光的公公们,心里都会生出无穷无尽的野心来。”
“太监啊,身体的残缺造成了心理的扭曲,也造成了他们睚眦必报、阴狠狡黠的性格。”陈惇就道“特别是,当他们还有了野心,又有了合适的时机,那就必然要乱政,要祸国殃民。王振、汪直和刘瑾不就是这么铸造的吗”
唐顺之想了一下,道“你亲眼见过他们乱政,祸国殃民了吗你从没有见过,必是听人所说。而世人所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陈惇惊讶道“市井评书和戏曲里都是这么说的,说他们是本朝首恶。敢问先生,他们真的像说书的说的那样,罪大恶极吗”
唐顺之慢慢道“自今上即位,阖宫肃然,没有一个公公敢窃取主上威权。当然是圣天子的缘故,但凡主上英睿,又何须公公们为他把持权柄呢”
“至于王振、汪直、刘瑾,确实身死名裂了,有他们的过错,但是掌千秋史笔的,毕竟是外头的臣子。”唐顺之道。
陈惇点了点头“那宫廷里面,这三个人又是什么形象呢”
“王振,他原是个教书的,英宗对他事多倚赖,自然碍了宫里宫外的眼。但是英宗十七八岁还没批过一份折子,国家大事都是由三杨说了算,要是没有王振,主上的权柄早都被架空了。至于土木堡之变,原是英庙自己执意要去的,不是王振的挑唆,而且王振曾经私下对亲近的人说过,他可能一去不回了,后来果然应他的话。这就是为什么英宗复辟后对他还是念念不忘,为他立庙祭祀的缘故。”
陈惇听得恍然“这和书里说的,果然不一样。那想必汪直、刘瑾也有不为人知的事了”
唐顺之沉吟道“汪直,他是个有意思的人。杨继宗说他亏体辱亲,他不以为意一笑置之,后来还对宪宗说杨继宗的好话。他巡游时还喜欢为民伸冤,以至于后来有人冒充他时,竟然接到了几十份老百姓的状子。他督军作战,仗打得也好,因此受了许多妒忌,但他都不以为意。”
唐顺之微笑道“对他卑躬屈膝的人,他能说到一处;对他不假辞色的人,他也高高兴兴地,从来没有怪罪过。像是一个天真的赤子,他看透了世事,只求让自己的心快活。”
乖乖,陈惇是真的瞠目结舌了,他听到的是真的吗
“后来呢”尚薇听得入了神,她想知道这个人的命运。
“后来朝臣参他,宪宗把他送到南京去了。这样,他活得更自在、也更高兴了。平平安安地,一直到孝宗即位了,还赏赐他呢。”
不知道为什么,陈惇也觉得很快活。他觉得自己接触到了一个新天地,是被后来人掩埋起来、却又被重新挖掘到的新天地。
“那还有一个,刘瑾呢”陈惇道。
这回唐顺之不太想开口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刘瑾,是这三人中最执拗的,所以下场也最不好。”
说着叹了口气,道“刘瑾,只是伸手摸了不该摸的东西。他想学王安石,给咱大明朝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改革。”
“顶顶糕,香酥藕夹,裁松饼,徽墨酥——”刘婆提着食盒恰是时候的走了进来“今儿青果巷子里,开了一家荆楚风味的小吃,老婆子买了点,看看先生和哥儿喜不喜欢吃。”
尚薇已经拿起一块饼子大啖起来,陈惇也迷迷瞪瞪地,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只因刚才一番对话实在是太过逆反了他的思维,直到复习尚书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这件事。
唐顺之看了他几眼,终于道“你是个难得的聪敏颖悟之人,但也有一个缺点。”等到陈惇茫然地对上他的眼睛时,他道“你的心容易被外物所动。要知道,世事都不能尽善,抱憾守缺才能活得通透。”
陈惇“啊”了一声,唐顺之却已然开讲了新课,他心里仿佛体悟出一丝奇妙的感觉来。
《三字经》里开篇的第一个字是人,等你自以为学会了这个字的时候,其实你并没有真正地明白。这就是为什么,挑选一个好老师教导你,是那么重要的原因。
陈惇发现唐顺之不仅精通经义,甚至在天文地理、兵法数算上,也有身后的造诣。他有许多著作,比如《六编》,辑有《文编》64卷,是集取由周迄宋之文,分体编列,其中选录了大量唐宋文章。《兵编》赠给了谭纶,还有《史纂左编》、《两汉解疑》,这都是解答史书中的疑惑的,但最搞笑的就是《稗编》,里头居然有历代相术总览,让陈惇差点误以为唐顺之是个江湖骗子,专门给人摸骨算命呢。
唐顺之有一天没事干还给陈惇出了道数
第三十一章 能
“先生,我回来了!”陈惇跃进澄心书屋中,献宝似的摊开了食盒“糯米藕、金蝉巧果,先说这糯米藕,除去糯米和莲藕,里头还放了大枣和莲子,外头又裹了一层桂花蜜,吃起来嘎嘣脆,包你吃一个还想吃。还有这巧果,老虎造型,说什么近秋而未秋,主刑杀当以白虎为宜。怎么样,也来一个尝尝”
“多大个人了,还贪吃这些零嘴。”唐顺之一想仿佛眼前这少年也才不过虚岁十八,“……晚上少吃点糖。”
“我不吃,就被薇儿吃了,”陈惇道“她正是换牙的时候,可不能叫她偷吃。”
他将巧果摆在案上,却见案头一封拆开的来信,不由得问道“先生,有信来啊”
“对,”唐顺之长吁了一口气“我明日就要动身离开苏州,去往南京了。”
“明日就要离开”陈惇啊了一声“出了什么事”
“我的友人罗洪先来信告诉我,我很快就要被起复,所以今日,也许是我们师生最后一次见面。”唐顺之道。
“这是好事儿啊,”陈惇振奋道“当初先生因一封奏疏被罢斥,天下无不冤之,如今朝廷愿意起复您,可见公道还是自在人心。”
唐顺之看着他,旋即又避开了他目光,胸膛甚至都在微微颤抖“可是如果推荐我起复的人……是赵文华呢”
“赵文华”陈惇略一思索,就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赵文华,字元质,号梅村,嘉靖八年进士出身,授刑部主事。初在国学时,严嵩为祭酒,他认嵩为义父,被委派为通政使,可以最先得到弹劾严嵩的奏疏情报。奏疏只要经其手,皆先送严嵩,然后才进呈嘉靖皇帝。他和鄢懋卿被称为严嵩的左膀右臂,深为朝中清流不耻。
“赵文华怎么会突然举荐您您认识他”陈惇上下看了他一眼,道“……您不是严党的人吧”
“我不是严党的人,”唐顺之道“我此前也并曾与那赵文华结交,这次他以通政使兼工部右侍郎的身份,来东南祭海。”
“祭海”陈惇道“他一个朝廷大臣,来东南就是为了祭海”
“陶天师说,倭寇之所以兴风作浪,屡剿不灭,是因为其首领徐海是东海恶蛟所化,如果想要灭蛟,须要祭祀东海龙王,”唐顺之摸了摸鼻子“不过,我相信他来,可不仅仅只是祭海,他是来巡视东南防倭事宜的。”
“果然是为了倭寇而来,”陈惇道“可是朝廷不是才派了张经出任江南总督吗这才多长时间,张总督还连一场仗都没打呢,朝廷怎么又派人来”
“因为张经是李默推荐的,而赵文华是严嵩的人。”唐顺之道。
“果然是朝堂博弈的结果,”陈惇却摇头道“我看这严嵩也太急了些,张经还一场仗没有打呢,何不等他费了辛苦打赢了仗,再派人过来摘取胜利果实呢又或者,张经难敌倭寇,连打败仗,这严嵩不就有了正大光明换将的理由了吗”
“东南六省的命脉,握在张经一人手里,”唐顺之道“就算严嵩睡得着,皇上睡得着吗”
“咱们这个皇上真是奇怪,”陈惇不由得道“对该信的人,始终抱有怀疑;对不该信的人,始终深信不疑。”
比如朱纨,比如仇鸾。
“原来严嵩是利用了皇上多疑的心思,将赵文华安排来了东南,”陈惇道“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赵文华会召先生您,担纲抗倭大计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有一真一假两个原因,”唐顺之就道“你要听哪个”
“都要听。”陈惇道。
“好,那你自己分辨。”唐顺之道“因为东南局势太过危急,抗倭形势严峻,甚至比北方的鞑子还要让人寝食难安。朝廷不拘一格,任用人才,所以我恰逢其会,被他们起复。”
“这话说出来,”陈惇道“……还真没人信呢。”
“那就剩一条,”唐顺之道“赵文华与张经、李天宠不睦,但他无法对抗张经,只能拉拢各方,我就是他拉拢的对象之一。”
张经的资历是相当高的,多年来南征北战,赫赫威名,安定两广,又平息安南,是首屈一指的将帅,跟严嵩一辈的人儿,更何况如今又总制六省,自然不是赵文华能对抗的,即算赵文华身后还有他干爹严嵩。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陈惇道“那先生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唐顺之盯着摇曳的烛火,轻声道“从前朝廷罢斥了我的官儿,我也不以为意,一心只追求我的良知之学,闭户兀坐,匝月忘寝,多所自得。然而这么多年来,我目睹的大明治下,遍地疮痍,哀嚎遍野,生民涂炭,难述万一。闽浙一带,倭寇为患;宣大九边,鞑虏为祸。两广未曾抵定,安南得而复失……这些祸患,却还都比不上朝堂之上,圣上沉迷权术,首辅肆意逢迎,百官勾心斗角,结党倾轧。我想要在这样的境况下做点事,何异于登天之难!”
唐顺之缓缓合上眼睛,但青筋突起的双手暴露了起伏的心绪。只听他喃喃低语道“我亲眼目睹了生民的苦痛。如果不亲眼见过,就不知道天堂和地狱有什么分别……”
他已不愿再回想,当他下定决心返回官场的时候,他就不在乎那些浮名,那些可以置他于死地的流言蜚语,他原本爱惜如眼睛一般的名声,他都不在乎了,如果他可以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和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做些实事——从此以后,男儿到死心如铁。
但他还是害怕眼前这个他深深喜爱的学生,会用那种看不起的目光看他……
“我由赵文华举荐起复,已经尽丧名誉。”他不敢看陈惇的眼睛“士林风评,清流誉议,不仅会口诛笔伐倒戈相向,甚至还会交口诋毁。我之所以不让你做我的学生,就是害怕有今天这么一天,会连累到你。”
这个年代在官场上,师生关系比父子关系还要牢靠,一旦有师生的名分,则实际上是命运共同体,唐顺之如果被清流抛弃,连带陈惇这个学生,也要被排斥。
“那您接受任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陈惇面无表情“赵文华任用你,只是为了一时之计,也许除去张经后,他便不需要你了,到时候你无所归,被两方都抛弃,又怎么办”
“既然以身许国,此身非我所有,又有什么瞻前顾后的呢我只想到,倭寇正在蹂躏我大明儿女,拖上一天,老百姓就多遭一天的罪。”唐顺之道“其他的,都不在我的考虑中。”
陈惇看向他,却听他道“梦龙,你我并无师生名分,我教你的东西,其他任何的经师都能教你,只一条,你……”
他想了想,似乎也在思索“我仕途不得意,浪迹天下许多地方,在蜀地,天府之国呆了几年。那里没有江南这样的流水人家,也没有北地这样雄浑壮阔,那里有很多山,碧绿碧绿的青山,爬过了这一座,前面还有一座,我没爬的时候总是在想,蜀道难,难于上青
第三十二章 苏州府学
苏州府学位于三元坊,外依河湖,兴建于宋时,宰相范仲淹在创办了这所官学。在范仲淹任苏州知府期间,他曾在南园买了一块地,准备卜筑安家。一位风水先生说,这可是块风水宝地,谁得了它,必定世代出公卿。范仲淹听说后说,如果我在这里安了家,只我一家富贵,还不如在此建个学舍,让吴中子弟都来受教育,大家都富贵。
于是他在这块地上建起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府学,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将文庙与府学相结合的创举。建学之初,只有二十多人读书,有人认为是不是太大了,范仲淹却说“吾恐异日以为小也。”于是请胡瑗“首当师席”,著名学者纷纷来苏讲学,一时间盛况空前,影响遍及全国。
这座苏州府学开了天下官学的先河,直到九年之后,宋仁宗下诏全国各州郡都要建立学宫,于是,府有府学、州有州学、县有县学。所以苏州府学开门的第一座石像,就是范仲淹,而旁边刻着郑元佑在《学门铭》中的赞誉之词“天下郡县学莫盛于宋,然其始亦由于吴中,盖范文正以宅建学,延胡安定为师,文教自此兴焉。”
自宋以来,吴中“登科者逾百数,多致显”,与府学兴盛密切相关。宋末经历兵灾之后,一直到元朝、本朝累有重修,以致现今占地百亩,高檐耸立,又聘有大学老儒为师,吸引了不只是苏州,还有江苏浙江的许多学子负笈来游,当然这府学招收的大部分都是本地学子,每年给外地学子的附生名额只有五个。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大明的教育制度了,官办教育机构就是县学、州学、府学,最后就是国子监,这大概就是后世所说的小学中学高中和大学,考上了国子监,出路就大大的有了。
只有进入以上的学校,才能成为生员,才有可能入监学习或成为科举生员,俗称秀才。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叫童试,也叫小考、小试。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院试合格者称生员,考取生员,是功名的起点。一方面、各府、州、县学中的生员选拔出来为贡生,可以直接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一方面,由各省提学官举行岁考、科考两级考试,按成绩分为六等。科考列一、二等者,才可以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乡试通过了,才可以称为举人。
陈惇只是堪堪通过了县试,府试和院使都没有参加——但他走了后门,唐顺之和苏州知府王廷联名推荐他入府学求学,本府学政看了几篇陈惇的时文之后,大手一挥,给了陈惇一个附录的名额,使得陈惇可以作为旁听生,接受府学的高等教育。
府学规制为左学右庙,右边就是孔庙大成殿,为重檐庑殿式,殿柱为石质。前有露台,翼以扶栏,桥建于元代。外为育英门。学宫建筑群布局宏伟,典字壮丽,还不等陈惇欣赏完,就见大门外齐刷刷进来三人,头戴方巾,身穿青色交领深衣,这都是生员制服,见到陈惇,
都拱手问安。
“在下夷陵王篆,同窗幸会,幸会。”一名三十余岁的中年学子率先道。
“在下福建莆田林润,幸会。”这是个磊落大方之人。
“在下皋兰邹应龙。”昂首挺胸颇有风骨的人。
“看来大家都是外地来求学之人,”陈惇惊喜道“我叫陈惇,是绍兴人氏。”
这三人却哈哈大笑道“我们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你在安亭文会上一鸣惊人,现在苏州学宫里,谁人不知道你呢”
安亭文会上,陈惇力挫王世贞,不仅赢得了归有光三百弟子的欢迎,而且大名迅速传遍江浙,学子们都欲一堵风采,果然进入学宫没多久,就享受到了明星一般的待遇,一群等在门口的同年,纷纷过来问候寒暄,提着陈惇的学具,一路给他带路。
“要先去领号牌,还有四书章句一套,”众人给他介绍道“你治什么经,还可以再领一套经,不可损坏污涂,读完了还是要归还的。另外每月可领笔墨纸砚一套,府学还包管食宿呢,怎么样,有没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府学的待遇是很好的,非但不收学费,还供应伙食。所谓“生员之数,府学四十人,州、县以次减十。师生月廪食米,人六斗,有司给以鱼肉”,不仅有米有肉,还包住宿。当然苏州府学条件更好,每天按时供应三顿饭,菜色丰富,饮洁,当然进入府学的大都是富贵子弟出身,常常呼朋引伴到外头馆子里去大吃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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