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当然随着暗下来的天色,邵芳的神色显然晦涩地更加厉害:“……不能是大风暴,我们的船撑不过去。”
陈惇深吸了口气道:“你就说你多少钱买的吧……贪便宜没好货哦,与君共勉。”
这种船的速度的确是极快的,尤其是挂上风帆的时候,简直如同离弦之箭一样。但是如果遇到大海风的话,缺点就很容易可以暴露出来——因为这种船只刻意追求速度,所以它的龙骨和整个船只的构建都选用轻薄的木料,一旦遇上大风大浪,它就如同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东摇西晃,很快就会卷入风波之中,如果想要保全,必须立刻大幅度降速然后倚靠其他大型船只才能安然无恙。
“所以你买了个大船的腿部挂件是吧”陈惇忍不住道:“上哪里找大船哟,要是那艘西班牙的船还跟在屁股后头就好了。”
说什么都晚了,船只终于猛地往下沉了沉,它那没有规律的摇摆已经让船上所有人都站立不稳,连工作了几十年的老船工都开始呕吐起来。陈惇也没有想到一艘船居然可以左右晃动偏移一百八十度,仿佛被一只手捉住在水面上有规律地画着弧线——最后终于被巨大的海浪掀翻,所有人惊叫着卷入了浪涛之中。
……
陈惇缓缓睁开眼,这一次,他有了真实的感觉,因为他闻到了无孔不入的恶臭味,伴随着恶臭的还有在他头顶啄食贝壳的海鸟,周围很安静,陈惇和黑黢黢的海鸟对视了一眼,确定从那绿豆大小的眼睛肿看出了鄙视,然后目送着这鸟扑棱着翅膀飞走,在他面前留下了绿莹莹的一滩稀状物。
头痛剧烈的陈惇缓慢地从长满了杂草的地面上把自己的脸抬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等视线终于清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岛上,怪石崚峋,没有沙滩,有一些树木,不过看上去也不多。海浪依旧一层层拍打过来,卷起千层泡沫,枯萎的海草挂在礁石上,还有腥潮的海风贴面刮过来——
离他大概两百米左右有个匍匐的人,陈惇把他翻过来,果然是邵芳这个大难不死的人,不过这家伙显然够呛,脸色就像是刚才海鸟的一坨排泄物一样。陈惇在要不要做人工呼吸的选择题里为难了一刻钟,终于这人自己醒过来了。
“我邵芳一辈子大概没有这么狼狈过。”邵芳从嘴里吐出一坨海草来:“这他娘的是什么鸟地方”
“知道吗,常年漂泊海上的
第八十七章 沙勿略
既然知道是上川岛,他们心中安定了许多,广东的水师回航一定会经过这个地方,他们不用着急。第二天早上那个葡萄牙人醒了过来,看见他们大叫上帝保佑,幸运地是这家伙会说英文,和陈惇交流障碍不大。
“这么说,你是一个探险家”陈惇道:“还去过埃塞俄比亚”
这个名叫费尔南平托的中年人点头道:“我在非洲呆了二十年,青春耗在那里了……我本来有一本写了一千页的日记,我梦想将我的远游故事出版,像马可波罗游记一样……但我遇到了一个从远东回来的商人,他的故事比我的精彩多了!天呐,我可不信他那天花乱坠的故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故事肯定会赢来更多的鲜花和掌声……所以我决心到他说的地方看看,我从马六甲过来,马六甲的故事也很精彩,我开始相信他的话了!”
“你的目标是印度、中国还是日本”陈惇确信他是一个探险家:“还是说这些都在你的远游计划中”
“我愿用我的眼睛,看遍这世上所有的美景,脚下的路,是通往天国的圣梯。”费尔南喃喃道:“印度我去过了,但中国还没有,如果我能进入的话……”
“你可以写出比马可波罗游记还要精彩的故事”陈惇哈哈一笑:“你是个幸运儿,至少比他幸运多了。”
那个名叫沙勿略的传教士饱受疟疾的折磨,如果还没有得到有效救治的话,生命也许就要在这两天结束了。就在陈惇打算刨个坑给这个可怜的人作安息之地的时候,居然真的有一艘歪歪斜斜的小船从远处漂来了。
是一艘渔民的小船——他们强行征用了这艘小船,在精疲力竭之前抵达了山咀码头。上了岸的众人被官军从里到外搜查了一遍,当然那两红毛非常惨,还没有登岸就要被驱逐走,幸亏邵芳在人群里见到了市舶司的官员,这官员跟他的交情还不错,才将人留在了驿站里。
传教士沙勿略的疟疾一天天好转了起来,不过从他醒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不肯在床上安静地躺着,他在大明的土地上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当然出人意料的是,这家伙会说中文,据他说他有一个中国的仆人,就是羊皮纸里提到的安东尼。
要说沙勿略的故事,比费尔南的故事曲折多了。他是西班牙贵族出身,出身贵族。在巴黎大学读哲学时,成为耶稣会第一批会士之一,没多久就升了神父。奉葡萄牙国王若昂三世派遣,以罗马教宗保罗三世的使者名义航海东来,历经八个月的艰难航行,最终抵达印度西岸的果阿邦,在那里他建起一所培养当地土著传教士的学院。但印度并不是沙勿略传教的终点,他的目标在中国,很快他来到马六甲,和当地的华人学习,学会了粤语,但他搭乘的船只却没有来到中国,而是来到了日本。
他在日本的传教活动获得了极大成功。他常常与日本有学问的人辩论,并常常获胜。他发现,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很大。因为在辩论中那些日本人经常对他说:“你的这番大道理既然是真的,为什么中国人却不知道呢”因此在传教过程中。他深深认识到日本、南洋、朝鲜、安南这些地方的文化,都深受中国的影响。如果能在中国成功传教,便可影响整个东亚文化圈。
他矢志不渝要来到中国,但大明厉行海禁,除了官方正式派遣的使节外,中国禁止一切外国人进入——他不知道广东市舶司还是允许外国商人进入的,所以他蹉跎了很久。
陈惇认为他的想法是对的,他意识到不能把在印度使用的传教方法搬到中国,在东亚首先必须学习中国语言,认识中国文化和哲学思想,并采用中国的风俗习惯,他认为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足以使一个中国人皈依基督。
陈惇对沙勿略的兴趣更大些,因为在这两个外国红毛中,费尔南的兴趣在冒险,在游历,他在险境中是不肯搭上自己的性命的,但沙勿略却不惜自己的性命,陈惇在这一点上仿佛看到了一个冉冉升起的圣人,他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神父,”陈惇就问他:“你拿到了哲学博士的学位,在任何一所教堂或者神学院里,你都会受人仰慕,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为什么能够抛下一切,远洋万里,来到陌生的地方传教呢,二十年的时间里辗转流离,你忧患的日子多,安逸的日子少,是什么让你精神百倍,处逆境犹如顺境,视苦难为福音呢”
“因为我一直有强烈的信仰,”沙勿略道:“我觉得我有责任去传播主的福音,我的一生选择了这条路,只有矢志不渝地前行下去。”
“你的主曾降下神迹给你吗”陈惇问道:“要不然你为何能如此坚定不移”
“主不曾降下神迹,”沙勿略道:“我曾在无数次的逆境中,恳求他给我一些指引,但并没有……在痛苦中我自然也动摇过,当我没吃没喝的时候,当我被人讽刺嘲笑,被驱赶,被污蔑的时候,但我已经在路上了,我没有想过回头。这是我终身的事业,除非我死在了传教的路上,否则我永远背负使命,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艰难前行。”
“值得敬佩,”陈惇道:“我们东方有一个鉴真和尚,他也立下了去东瀛传教的誓言,但船只或倾覆,或粮匮,或失向,历十二载,五渡未成,最后终于抵达了日本——我们小时候读书,爹妈有时候会拿他来鼓励我们,说‘如果你肯像鉴真那样矢志不渝,那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但你知道吗,唐朝到现在一千年的时间,一千年,使我们把这个故事看做了传说,我很难相信真的有这样一生精诚只专注一件事的人。”
“一生只专注一件事情其实不难,”沙勿略道:“如果有一天,你有那种强烈的、永不止息的**,你无法遏制这种感觉,只要一想道它,你就能浑身沸腾,刹那驱赶走所有的疲惫,燃烧你所有的
第八十八章 大猪蹄子
很多年后,在整个西欧畅销,甚至超过了马可波罗游记的见闻录《远游记》中,费尔南花了三分之二的篇幅去详细描写自己在中国见到的一切。
“……在官员任用上,那些被选拔上来做大官的人,都不是因为有地位或因为出身贵族,而是因为知识渊博,天性极为谨慎。”书中这么写道:“为了避免徇私舞弊,没有一个官员被派往家乡或有亲戚的地方任职,这样就不会涉嫌包庇,在司法上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作为一名异教徒和外国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证据来赞扬他们的司法,而不赞扬我们的。马可波罗说的没错,中国的唐朝,有很多外国人在唐朝的都城以及各个城市担任官职。这些人因为善战,甚至被安排有一定的官职、安排他们从军,发给军饷。但大明似乎没有类似的情况。他们始终把我们当做客人而进行友好的招待……不过这样也很好,如果真的给我一个官职让我去管理民众的话,我反而会不知所措,毕竟我可没有我的同伴神父沙勿略那样亲和的能力……不过我的探险故事,显然为他吸引了很多人的到来。”
费尔南的观察是多个方面的,比如在农业上,“我不能再夸赞中国人在农业上取得的成就了,因为那样会显得西方人很愚蠢……他们早已经驯服了水牛在田间劳作,牛后面带的犁地的工具非常巧妙,可以破开土地而任意播撒稻种,欧洲还没有这样的工具使用。”
在饮食文化上,从来只称自己为探险家的费尔南决定为自己多加一个“美食家”的头衔,因为他的嘴巴似乎被大明的饮食重新洗涮了一遍,“中国人显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吃客,什么都吃,特别是猪肉,而且越肥越令他们满意。这是一片富饶的土地,所以物价稳定,食源广泛。我原本以为广州的早点已经是世界的极致了,苏州的饭馆更是让我怀疑他们任何一个人来到欧洲的宫廷,很快就能成为王室的主厨……不过他们也吃其他各种脏东西,如狗、猫、癞蛤蟆、老鼠、蛇等,上帝原谅我,蛇肉也是……好吃的。”
“在中国,看来是一个劳动光荣的时代。按劳取酬、多劳多得、不劳无获是大家公认的准则。人人都工作谋生,大家都寻找各种方式方法赚钱,以维持吃及庞大的开销。”《远游记》第三章就着重说明这一点:“他们喜欢建造雄伟壮观的建筑,不,我说雄伟壮观他们都不同意,因为园林似乎都是清幽的、精致的,但上帝知道建造这样的建筑会花费多少财富,何况他们有那样精巧的设计,而园林的主人常常在其中宴客,提供极其充沛的各种必需品,希望得到客人对建筑的夸赞……这是和法国的王宫、西班牙的王宫风格全然不同的建筑,沙勿略似乎更喜欢,但我还是喜欢富丽堂皇的宫廷。”
“我听说,观察一个国家,还要去看它的刑罚。”费尔南写道:“我花了四个银元,买通了守卫监狱的人,很奇怪,他们似乎轻车熟路……因而我对于中国的司法和监狱有很多的了解。监狱里面环境恶劣,很多犯人不是被最后处决的,而是在监狱中冻饿而死,或者为了躲避打板子的刑法而自杀的,这样的人居然占据了犯罪者死亡的最大比例,这一点的确有点匪夷所思……在中国人是不能犯罪的,一旦犯罪,那等待自己的将是非常凄惨的后果,严刑酷法下,治安也必然好很多。”
“……我必须还要提一提苏州城市,她的内涵,她的荣光,她的精神,”费尔南激情地写道:“完全的、彻底地和欧洲所有国家截然不同,她是那样富有人文气息,说她像威尼斯水城,因为街道依河而建,上面有样式精美的石拱桥连接道路,下面的桥洞可通大船。可她又具有恢弘大气的一面,四处可见屋宇相连、商铺鳞次栉比,南北商品琳琅汇集;街道上车水马龙,人人衣着锦绣,以精容修面为时尚;江河上舳舻千里,往来不息,使我确实不知从何说起。我们不能把苏州想象成罗马、康斯坦丁、威尼斯、巴黎、伦敦、塞维利亚、里斯本或者欧中众多名城中的任何一个,哪怕这个城市再大再有名、人口再多也不行。欧洲以外,我们也不能把苏州想象成开罗、大不里士、日本的京都等。然而我敢断言,所有这些城市都无法与苏州最细微的东西相比,更难与苏州各方面的宏大规模与气势相提并论……文明,整洁,宽大,繁华,令人惊叹的城市。”
陈惇拿着费尔南的三章初稿,边看边笑,薇儿也在一旁嗤笑:“土包子,什么都没见过似的,全都是‘哇哦哦哦中国是这个样子的我的上帝’,他的上帝一天被他烦一百八十次。”
“费尔南最惊叹的是苏州的卫生情况,”陈惇道:“他说没见过比苏州更干净的城市,这一点我相信,西欧的卫生情况太差了……从古罗马留传下来的公共浴室时代全民洗澡的辉煌不复存在,而肮脏的躯体被看作更能接近上帝。沙勿略喝醉酒说,巴黎的修道院只准许修士一年洗两次澡,他前二十年洗澡的次数加起来还不如在苏州一个月洗澡的次数多……欧洲的城市里,街道和广场随处可见大小便,市民们将粪水和垃圾从窗户倒向街上,街上经常是粪水横流、臭气熏天。”
楚嫣本来提着裙子走进来,闻言又捂着帕子走了出去。
尚薇也露出嫌恶的神色,忽然想到了什么,把自己原先最喜欢的金怀表掏出来怀疑地打量着:“不洗澡……也不洗手”
这个怀表做工很精致,一个圆球形的,因为是纽伦堡制造的,就叫纽伦堡蛋,是一个日耳曼人为了讨好陈惇送给他的。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楚嫣和尚薇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这个平托先生,我见他文笔不是很好,”楚嫣道:“你要请他做报社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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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王江泾
陈惇还有一箱子礼物,送给王夫子、学政和训导们,大都是冰片、樟脑之类的;又给林润他们带了玳瑁砚台。
“你晚了十天才来上课,”王篆道:“原来是去满剌加了,那地方好玩吗”
“好玩,”陈惇道:“非常大的港口城市,各个国家的商人都在那里交易。”
陈惇花了两晚上向他们讲述满剌加的风情和海上航行的惊险,他说地精彩,又是亲身经历,让舍友们都入了迷,甚至隔壁许多同学也纷纷加入,人越聚越多,天黑还不肯散去。又都说下一次出海,一定要带着他们一同去。
“你小心张经现在禁海,”王世望酸溜溜道:“苏州港都封闭了,哪儿还有下一次”
张经的禁海总算有了效果,五月的时候,倭寇数千人突然从水陆两途进犯嘉兴。张经分遣参将卢镗带领保靖狼兵、总兵俞大猷带领永顺狼兵由泖湖向平望急进,参将汤克宽带领水师从中路楔入,合战于王江泾。激战数日,倭寇大败,被杀死二千人,烧死和堕水溺毙者不计其数,取得了东南抗倭以来最辉煌的胜利。
陈惇得到捷报,立刻将之发表在《苏州报》上,全苏州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中。看着街上奔走相告欢庆如过节一般的百姓,陈惇和胡宗宪碰了碰酒碗,畅快地喝了起来。
“这一仗打得真是痛快,”陈惇一抹嘴巴:“抗倭以来最大的胜利了吧,值得欢庆!”
胡宗宪哈哈道:“不过匪首叶麻跑了,他跑得倒快,不然这仗就打得更完满了。”
“打仗就是要得陇望蜀,”陈惇赞同道:“不过抗倭局势越来越好了,下一仗他还跑得了吗”
庆祝活动越演越烈,苏州百姓围住了胡宗宪的水师队伍,向他们追问大捷明细。陈惇看了一会儿问道:“杭州的庆祝活动应该更盛大吧”
“当然,”胡宗宪的脸庞在半明半暗的烟花中看不太清楚:“杭州父老扎彩门郊迎十里之外,迎接张总督和他的胜利之师,焚香拜祝道:‘若无张大人,省城岂能宴安如此。’我从杭州过来,真的跟过节似的。”
陈惇话到嘴边:“你怎么不在杭州享受胜利,跑到苏州来呢”他想了想忽然也就明白了,胡宗宪在赵文华和京中势力的操控下,和张经处于微妙的夺权阶段,而这场大捷是张经全权指挥的,胡宗宪虽然也有功劳,但论赏的时候居然被张经有意忽略了——
陈惇知道他在想什么,张经领兵的本事不差,成绩也有,王江泾就是明证,他坐稳这个总督位置,胡宗宪就没有半分机会了。
“梅林兄,”陈惇放下酒碗,认真问道:“功名和海疆平静,你选哪个”
陈惇知道他喜好权术,喜爱功名,但现在是抗倭的大好局面,如果他要上位,很可能就会破坏这种局面,让千辛万苦得来的胜利化为乌有。
“……我不会选择的,”胡宗宪也放下了酒碗,他的神色深不可测:“因为对我来说,功名和海疆平静,是连在一起的!”
他现在不会和张经争风头的,因为他和赵文华已经商定了颠倒乾坤之计,随着王江泾大捷的消息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向北京传去,同样有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弹劾奏疏走了相同的驿道,两封奏疏一先一后抵达了京城。
严府中,大小二严看着这两封奏疏,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神色。
“……王江泾大捷,斩首二千,实实在在的功绩,”严嵩眼下一片青黑,是刚才值了两个大夜的结果:“文华却弹劾他畏敌失机,这不是可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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