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经糜饷殃民,畏贼失机,欲俟倭饱飏,剿余寇报功,宜亟治,以纾东南大祸。”严世蕃看得更仔细些,啐了一声怒道:“大祸没看到,大捷倒是来了!”
“他弹劾张经的这些罪名,倒也不算无的放矢,”严嵩又带起眼镜看了一遍,“我听说张经在江浙地方摊派军饷,百姓苦之。畏敌失机……拖了一年多才打了一场仗,捕风捉影倒也像那么回事。如果没有王江泾这一战的话,我看他这封奏疏八成会顶用,毕竟皇上想要速战速决,一年多已经是等待的极限了。可他偏偏能在张经打了胜仗,而且是大胜仗之后来这么一封奏疏,那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皇上还嫌他事多,给张经添麻烦呢。”
毕竟有了这么一场大胜仗,皇帝之前累积的所有不满也会烟消云散了,他会对张经更为倚重,而赵文华那个可笑的祭海差事,大概也就到了头,可以回京交差了。
这可真成了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赵文华决不能容忍张经坐稳江南总督的位置,因为一旦坐稳了,张经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而严世蕃也决不能容忍张经坐稳江南总督的位置,因为一旦坐稳了,李默势力大涨,一内一外,严氏父子就成了他们的夹馅点心了!
严世蕃的独眼滴溜溜转着——
“张经的奏疏拦不住,”他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来:“但赵文华的奏疏,我们可以改一改。”
严嵩皱起眉头来:“你要怎么改”
“其实很简单,张经畏敌失机是原罪,”严世蕃轻声道:“他屡次拖延战机,根本不是他说的想要诱敌深入,而是让倭寇饱飏劫掠而去,他只是追击零散倭寇报功。而王江泾大捷,根本不是他的功劳,而
第九十章 端午
玉阶前,李芳对等候许久的徐阶道:“首辅大人奏对完了,陛下宣召您进去。”
徐阶轻轻一握李芳的袖子,低声道:“皇上心情怎么样”
李芳并没有说话,神色却显然沉了一下,徐阶眼皮一跳,缓缓跟着他往大殿走去。
今日只有东南张经和赵文华的奏疏送抵,两人各执一词,两篇奏疏徐阶都看过,赵文华弹劾张经的所有罪名简直是无的放矢狗屁不通,在王江泾大捷这样的胜利面前,赵文华完全是垂死挣扎。皇上应该不会相信赵文华的说辞,而大捷在眼前,他怎么都应该高兴才是,但李芳给出皇上心情很差的讯息,只能和首辅严嵩的奏对有关系——他不知道在君前怎么为赵文华辩护了,对于这个命定的宿敌,他永远都不敢掉以轻心。
徐阶走进去,道:“臣徐阶拜见。”
“次辅来了,”嘉靖帝道:“你最有发言权了,你是松江华亭人,老家那边来人,都是怎么看张经用兵的”
这个问题简直是莫名其妙,徐阶是松江人不错,但在京城做官快二十年了,妻子和幼子在老家侍奉徐母,平常虽然常通家信,但他也不会去问张经在江南都干了什么——
但这给了徐阶一个信息,皇帝对张经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并不满意,对这次大捷,也似乎心存怀疑。
张经用兵谨慎,也从没有谎报、冒功的事情,徐阶认为王江泾大捷是百分百可信的,何况战后依例都有监察御史核对战果,在这个上面谁也欺骗不了。但皇帝之所以怀疑张经,肯定和赵文华的奏疏有关。
“臣老母在松江,每日只知含饴弄孙,”徐阶道:“若有家信,则常嘱咐臣忠君报国,为陛下分忧,并不曾说过张经如何用兵,毕竟妇人怎知军事,臣请陛下恕罪。”
“是吗,”嘉靖帝转向严嵩,“首辅说你们苏、松之人,都怨恨张经拖延战机,不肯出战,任由倭寇荼毒地方啊。”
徐阶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望向严嵩,严嵩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自己就算不替张经说话,也不能凭空构陷张经不作为啊。严嵩为何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站在他那一边
而且,徐阶自入内阁起,小心谨慎侍奉严嵩,严嵩的话很少违背——但这不代表严嵩可以替他做主。在皇帝面前,严嵩说徐阶是松江人,松江人都怨恨张经,不信你问徐阶。他若是承认了,岂不是以后都不用面见皇帝,严嵩就可以代表他的意思了。
但他刚要张口否认,却见嘉靖帝案前那本奏疏上,有鲜红的朱批字迹——经欺诞不忠,闻文华劾,方一战!
像一盆冷雪从他头上倒了下来,徐阶浑身一个激灵。
皇上真的信了赵文华,认为张经不忠!
那朱批就在眼前,即使他飞快地挪开了眼神,但字迹仍然挥之不去,他实在是想不通赵文华的奏疏究竟哪一条说进了皇上心里,但他已经知道了结果,那就是张经完蛋了,尽管他刚刚取得了大捷,但依然免不了朱纨那样的命运!
他终于知道严嵩为什么笃定自己不会替张经喊冤了,不错,尽管徐阶和李默交好,对于李默推荐的张经,徐阶自然希望他能坐稳江南总督的位置。但一旦皇帝下定决心要拿掉张经,他不可能冒着和皇帝心意相悖的危险,替盟友说话!因为看到张经,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夏言,想到了曾铣!
夏言曾铣就是前车之鉴,两人的复套之议即使不说是完全正确,却也不至于给他们召来杀身之祸,但九五之尊的帝王认为他们错了,即使天下都认为他们是被冤枉的,但依然挽救不了被弃市、被腰斩的命运!
徐阶永远忘不了那风雨如晦的夜晚,忘不了那惊风骤雨的落败!人头落地的场景一遍遍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他感觉自己身体里也有一部分,也被那柄杀死夏言的屠刀割走了!他无比清楚一点——他不能是那个下场,只要不是那个下场,什么原则,什么坚持,他都可以放弃。
何况张经只不过是盟友李默的人,又不是他徐阶的人——徐阶这么安慰自己,然而他不肯承认如果张经是自己的人,在这一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臣……老家松江府,”徐阶听到自己的声音:“数次被倭寇兵临城下,城中旦夕戒惧,惶恐不知所措,是盼着总督能尽快剿灭倭寇,但听闻张经以广西狼兵未至为由,任由倭寇饱掠而去,因故颇有怨言。”
他不会陪着张经去死的,活下去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徐阶这样麻痹自己,他知道自己这么说,会中皇上的心意,但也中了严嵩的圈套。徐阶在关键时候,背弃了李默这个盟友!他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当初夏言被杀的时候,也牵连到了他——但彼时在翰林院做修撰的徐阶矢口否认自己和夏言密切的师生关系,他将夏言贬损地一文不值,才在那场浩劫中脱身上岸。
从那时起,满朝都知道他徐阶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只要能保全自己,什么都可以放弃——徐阶一句话也不能辩解,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总算恢复了朝野议论,然而这次过后,所有人又会想起当年那件往事,更加鄙视他的为人!
这就是严嵩的目的,他辛辛苦苦多年聚集的清流,会带着无尽的嘲讽和鄙视离他而去,他的盟友会因为他的背弃而不再与他为伍。徐阶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但只要能活下去,
第九十一章 欢喜
“端阳节,”王篆就道:“午月午日谓之重午,而午日又为阳辰,所以端午也叫端阳。”
林润接着道:“浴兰节,端午时值仲夏,古人以兰草汤沐浴去污为俗。汉代《大戴礼》云:‘午日以兰汤沐浴’,所以端午也叫浴兰节。”
邹应龙微微一笑,道:“道教《赤松子章历》把全年分为五腊,正月一日天腊,五月五日地腊。据《云笈七笺》记载:五月初五名地腊,此日五方大帝会于南方三炁丹天;查生人祖考及见世子孙所行善恶,以定罪福。所以端午节又称地腊节。”
王世望也是张口就来道:“天中节,此名称根据阴阳术数而来。因为午日太阳行至中天,达到最高点,午时尤然,故称之为天中节。”
那边陆近潜抓耳挠腮,生怕别人把他准备的说出来,急忙道:“龙舟节!因为要赛龙舟!哈哈我不用喝酒啦!”
吴启和看着桌上的菖蒲酒,就道:“菖蒲节,古时南北风俗各异,汉代时北方认为端午是犯禁忌的恶日,此时五毒尽出,因此端午风俗多为避恶避毒,在门上悬挂菖蒲、艾叶,到现在便喝菖蒲酒。”
一桌子轮下来,什么当五汛、夏节、屈原日、正阳节、龙日节、五黄节、解粽节,几乎都说了一通,再苦思冥想不出新的了,陈惇前面一位学子只好满饮了三大杯,喝得眉头苦皱,不过却幸灾乐祸地转头看向陈惇,“你也要喝!”
陈惇捏着酒碗盘旋了一会儿,就道:“端午节又叫……恶日。”
大家都笑起来,“只要梦龙自己不想喝,谁都灌不了他的酒啊!”
“说来源,”潘庚不满道:“什么叫恶日”
陈惇就道:“不少传说人物与历史人物都被说成是死于五月五日,比如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罗江死。曹娥父于五月五日‘迎波神溺死,不得尸骸’。此外,伍子胥、介子推等据说都是五月五日死亡。所以在人们的心目中,五月为恶月,五日为恶日。所以人们要在五月五日举行一系列祈禳和祭祀活动辟邪驱恶。”
“不对,”王世望当场反驳道:“恶日的说法是因为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王充《论衡四纬》中就说:“讳举正月、五月子。以正月、五月子杀父与母,不得举也。已举之,父母祸死。’这一天出生的孩子,最好掐死,要不然妨害父母,实在不祥。”
众人都知道这个说法,只有陆近潜不曾听闻,顿时好奇道:“难道古时候就没有五月初五生的人他们难道生下来都被掐死了”
“不然,”林润解释道:“五月五日出生的人也有许多身份显贵、功成名就的人,比如孟尝君,比如晋大将王镇恶,比如宋徽宗赵佶,都是五月初五生。”
“那看来也没有妨害父母嘛,”陆近潜就道:“怎么还有这样的说法”
“因为孟尝君长到十岁并不曾见过父亲,”邹应龙就道:“王镇恶被过继给了别人,宋徽宗呢,则是从小被养在宫外。如果小孩舍不得掐死,那就最好抛弃掉,或者送给别人养。”
“原来是这样,”陆近潜恍然道,他一抬眼却看到陈惇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哎呦,这家伙不想喝酒,跑啦!”
陈惇从座位上离开,沿着回廊慢慢踱步到了一处香榭中,楼上三面置有明瓦和合窗,楼梯在外,用太湖石堆砌而成,梯边一峰屹立,可以观赏远处的假山活泉。
他看着远方,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怎么,年轻人不胜酒力了不在席上喝酒,怎么跑到这里透风”
陈惇见是吴奂,就道:“晚辈来的时候已经喝过了菖蒲酒,席上不敢多喝,又贪恋园中景致幽静,就多走了几步。”
“是吗”吴奂也走了过来,跟他一起赏玩园中的风景:“我还以为是他们说的哪一句话,触动了你的心肠呢。”
陈惇“啊”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实不敢瞒世伯,晚辈就是五月初五的恶日生的。”
“哦”吴奂转过头来打量他:“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恶月恶日,又逢十恶大败,”陈惇就道:“出生时就有算命的说我仓库金银化作尘,龙蛇出穴也难伸,果然长而克母,继又克父,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克妻克子,总之这辈子是难酬蹈海,孤家寡人了。”
陈惇两辈子的生日都是五月五日,倒也是难以言说的巧合。上辈子也是父母去的早,也无兄弟姐妹,不过事业上似乎很得力,好像上天给他的补偿;这辈子一开始就在守着母孝,不到一年又守父孝,那恶日的说法在他这里,很是灵验。
“你娘已经去世了,”吴奂不易觉察地一颤:“在你十三岁的时候。”
“对,”陈惇也不问他怎么知道的,“我父子不治产业,我娘多方操劳,心力交瘁,撒手人寰了。她其实也没什么愿望……那时候觉得我不是个读书种子,也没有什么过高期望,就一直后悔没有把隔壁的小妹子来宝给我说成娃娃亲……因为她觉得我以后像是个讨不到媳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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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海权论
陈惇轻车熟路地从院墙上翻下来,这一回他没有蛐蛐了,只有篮子里的小猫叫声。陆近真仿佛能掐会算一般,净室里的灯火亮了起来。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陈惇抱住她的脸颊狠狠亲了两口,眼看她的小脸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才心满意足地将手里的篮子提起来:“给你解闷!”
陆近真已经看到篮子里的两个尖尖的小耳朵竖起来了,像擦过油似的,左摇右摆。她不由自主“哎呦”一声,伸手把篮子里的小猫儿抱出来,左右端详个不够。只见这只小猫长着一身又白又长的毛,在它圆圆的小脑袋上,就是刚才那一对小尖塔似的耳朵。耳朵的下方真是一对宝蓝色的大眼睛,不仅透亮,还会随着光改变颜色。
等她摸上去的时候,发现这猫儿毛虽长,骨骼却纤细柔软。她一摸,猫儿便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怯怯地让人的心都化了。
“我从老猫身下掏来的,”陈惇装模作样道:“它差点没咬死我。”
“少来,”陆近真可不信他的话:“这猫是个名贵的品种,哪里能从路边掏来”
陈惇哈哈笑着,摁了一把小猫圆乎乎的脑袋,看着它被摁地双眼蒙圈,才松开了手,这猫儿顿时怒视着他,然后撒娇地朝陆近真叫了一声,还主动用头顶了顶她的手心,被陆近真喜欢地摸了好几遍。
“你……天天变着花样地送东西,”陆近真低头道:“我这里都要堆成仓库了。”
陈惇看她嘴上这么说,而衣襟上还明晃晃挂着他送的扇贝——是他在海上捡到的,又亲手雕刻了名字和同心结,不由得哈哈一笑。
“你要给这猫取名字吗”陆近真再去遮挡扇贝已经晚了,只好含混着找了个话题。
“叫抗倭,怎么样”陈惇随口道。
“抗倭”陆近真瞪大了眼睛:“一只猫,叫抗倭”
“怎么不能叫抗倭,”陈惇道:“再给它找个伴,叫胜利,每天就抗倭胜利这样叫。”
陆近真被逗乐了,她伸出一根手指头,这猫儿就两只眼睛咕噜噜地盯着她的指头,好不容易瞄准了,伸爪儿去够时,又忘了自己的爪儿搭在前头,最后只好一骨碌向后仰倒了,顿时让两人笑得不行。
抗倭是迎来了胜利,但还没等过节一般的欢庆过去,就有缇骑带着圣旨赶到了杭州。一百多名锦衣卫旗校,在为首那个身穿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佥事的带领下,面色阴沉地注视着缓缓靠岸的官船,他们身后,是一辆精铁打造的囚车,这是押送朝廷重犯的工具。
张经从船上走下来,面色沉肃道:“本官是江南总督张经,锦衣卫有何公干”
那为首的锦衣卫朱六,缓缓扫了他一眼,就从身上掏出圣旨来:“张经接旨!”
张经推金山倒玉柱叩首道:“臣张经恭听圣谕。”
没等他说完,朱六便道:“着将逆臣张经拿下!即刻押送至京!”说罢一挥手,他身后的锦衣旗校便一拥而上,摘去张经的乌纱帽,扒掉他的官衣。属吏、从官尽皆失色,下意识去阻拦,却被锦衣卫叱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锦衣卫给张经上了刑具。
“为什么”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锁拿总督”
“难道陛下没有看到王江泾的捷报总督打赢了仗,为什么还会被问罪!”
朱六的目光扫过他们,在这种压迫性的目光下,他们竟然还能保持不动,就要问一个清楚。
“锦衣卫抓走的人,每一个不喊冤的,”朱六哼了一声,“而你们的张总督,就更委屈了,明明有了王江泾的大捷是不是——告诉你们吧,王江泾大捷有猫腻,御史赵文华已经在皇上面前如实参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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