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陈惇坐在店门口,还想和这汉子搭话,却见门口忽然来了一对父子,这小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捂着肚子痛得直叫唤。而这男人也着急地很,一进门就唤大夫诊脉。
不管是王大夫还是小王大夫都不在,两个学徒把人扶着坐下,嘀嘀咕咕说是肠胃病,可能是饮食生冷或不洁食物引起,只有这汉子皱着眉头起身,拨开伙计在在小孩肚子上摁了几下,然后叹了口气:“没救了。”
这男人跳了起来大骂不止,这汉子就呵呵冷笑一声,道:“他是不是大吃大喝了一顿”
见这男人瞪着眼睛不否认,这汉子又道:“是不是上蹿下跳,翻越了柜台或者椅子”
这男人一滞,陈惇见他的神色,似乎被说中了一样。这汉子就道:“活不了三个时辰了,回家准备后事吧。”
众人都不信,这男人更是痛骂不已,当然陈惇也不相信这汉子说的是真的,在他看来倒像是急性肠胃炎发作了,和其他两个学徒诊断地一样,这男人就开了几服药,背着小孩走了。
不一会儿王大夫出来,果然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看起来就很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他对陈惇的下联很是赞赏,也同意跟着陈惇去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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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李时珍与本草纲目
陈惇见他医术高明,就请他给陆近潜看病。这位李东璧先生本来摇头看上去颇有顾虑,但当陈惇说是别人看不好的怪病之后,方才起了一丝颇感兴趣的神色,最后终于同意了。
等他见到了陆近潜,按脉之后,反而露出了古怪的笑意。待看了前面医生开的药方之后,这笑意就更大了:“……肠痈这是内疽!”
陈惇和陆近真对视一眼:“什么叫内疽”
“就是虫病!”李东璧在陆近潜肚子上画了个圈:“肚子里长虫了!”
“不可能,我弟弟自幼饮食清洁……”陆近真下意识就要反对。
“那你就要问他了,”李东璧比划了一下虫子的长度,“万幸这虫子还没有长长,估计为害时间也不长,也就是月余的事情。”
陆近潜嗷嗷叫着,道:“我一路上策马疾驰,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就是有一日到了淄博的驿站,看到有鱼脍,想起咱们苏州桃花坞的银鱼脍来,等不及那鱼肉煮熟,就半生半熟地吃了几块……”
既然对症,李东璧当即用加川芎、当归的血余散,再加甘遂、天灵盖,磨成粉末,用桃树枝煎汤,让陆近潜空心调服,到了巳时陆近潜痛得厉害不肯再喝,李东璧也不勉强,改用醋炒芫花三分、海金沙一分为末,热开水给陆近潜灌下。到了晚上陆近潜就腹泻一次,打下两头尖一样虫子几条。
打下这几条虫子之后,陆近潜的肚子也不再疼了,鼓囊囊的腹部也消下去了,然而李东璧却说这还没完,又变了个药方给他灌了一剂,结果没过多久,陆近真就惊恐地大叫起来,陈惇和李东璧走进去就见陆近潜还坐在便器上,冷汗淋漓,面色发青,好像呼吸中断了一样。
这下陈惇也吓了一跳,还是李东璧执手诊脉,告诉他病人是痛极晕死过去了,果然灌姜汤之后,陆近潜又慢悠悠苏醒了,气若游丝道刚才肚子很痛,然后火光溅出,菊花像被火烧一样,大响一声,不知泻下了什么东西——众人察看,竟然是一条血色泥鳅,在盆里还可以游动,把人看地都毛骨悚然。
古代的寄生虫病,还有古代的打虫药简直叫陈惇大开眼界,然而更让陈惇感到神奇的是这位李东璧大夫,一双妙手药到病除,真可谓是神医了。在他的印象里,神医都该是王大夫那样鹤发童颜、胡子飘飘的,要不怎么说老中医呢,难道医生的经验不都是在长年累月中积累的吗——眼前这人,也不过就是三十七岁罢了。
陈惇少不得问他来历,李东璧这才道他是以“良医”的身份被征辟至京师,准备参加礼部高等考试的。这个本朝遴选太医是有一个礼部主持的考试的,成绩好的入御药房,次入太医院,下者遣回原籍去。
“听你的口音,”陈惇道:“是湖北人”
见他点头,陈惇就道:“湖北有个名医叫李时珍的,你知道不知道可能他在楚王府里,不过他应该挺有名声的,治好了一个宗室的怪病吧”
李东璧瞪大眼睛:“啊……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名声”
这回轮到陈惇瞠目结舌:“你、你就是李时珍”
“我是李时珍,字东璧,”李时珍挠了挠头:“我治好了富顺王之子,然后在楚王府里任奉祀正,等到朝廷征辟良医的时候,楚王就把推荐来了。”
无巧不成书,陈惇不由得抚掌大笑:“李先生,你的《本草纲目》写了多少了”
李时珍不可置信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本草纲目》”
“我知道先生你正在着手编写一部书,从嘉靖三十一年算起,要全部编纂完成,大概需要很长的时间,”陈惇道:“这可是真正的国医药典,造福后人的工程啊!”
“……我开篇点题明义,不想用那《神农本草经》所分的上、中、下三品分类法,我把药物分为水、火、土、金石、草、谷、莱、果、木、器服、虫、鳞、介、禽、兽、人共16部,包括60类。”李时珍一提起自己正在的《本草纲目》就激动地不能自已,口沫横飞道:“我参考了800多部书籍,把其中不能详细解释的奇方异草和用药方法不全、不适的药剂全都挑了出来,我准备在太医院干上几年取取经,就外出考察,把这些不确定的东西一一寻到,一一验证记录下来,好叫后人明明白白的,不会因为不识草药而误伤人命。”
陈惇心里就像一团棉花被弹拨来去似的,柔软地一塌糊涂:“先生仁心,又立下这么大的宏愿,效仿神农氏尝遍百草,将来史书工笔,定不会遗忘先生高德。”
李时珍先是摇头道:“我哪里能和神农氏相比我又如何能青史有名我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写成本草纲目,若能入药典,能颁行天下,真是死无所憾了。”
陈惇心里清楚本草纲目的巨大价值,李时珍的心愿不仅全部达成,他本人更是随书一起永垂不朽。人们不会记得那一年与唐寅一起进京赶考的状元榜眼是谁,但是提起那一年的科考,谁也不会忘记唐伯虎。同样的,人们也不知道李时珍曾经呆过的太医院里多少位医术精妙的太医姓甚名谁,但是提起嘉靖年间的太医,谁也不会漏掉一个李时珍。
“然而还有一个地方,颇有犹疑。”李时珍忽然狡黠地挑眉道:“此书最后一部,即为人部——里面的东西,我只恐写出来,不容于世,要打入邪魔外道之中。”
陈惇问道:“你准备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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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辞别
然而两人走了不到一会儿,呼啦一下围上来一群人,个个斜眉歪嘴,嬉皮笑脸地,堵住了他们的路,七嘴八舌地向他俩问好,有作揖的,有磕头的,还有嘴里不干不净地,弄得两人不知他们要干什么,连连后退。
陈惇一边怒斥,一边拉拽,护送着陆近真上了马车,谁想到缰绳却被这群人拉住了,更不许他们前行一步。
“你们是什么人,”陈惇怒道:“要干什么!”
“我们不干什么,就是瞧见小娘子生得貌美,想多看几眼罢了!”这群人嘻嘻哈哈地,推推搡搡地。
陈惇心道天子脚下这社会治安居然还不如苏州,忍无可忍,朝着一人挥拳揍去,将人打倒在地。忽闻背后声响,刚刚回首,就见他们合抱扑来,陈惇不及提防,见来势迅猛,情急之中就地一闪身,行如流星快似电,一个猿猴转掌,刷地到了两人身侧,转瞬间顺势推山双手在两人背上轻轻一按,两个歹徒当即脚下如飘,跟跄几步,扑倒在地。
陈惇抢上一步,一脚踏住歹徒后背,厉声喝道:“尔等何人,贼胆包天,竟然调戏良家女子如实招来,饶你不死,若敢支吾搪塞,休怪我下狠手!”
这几个歹徒面面相觑,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然而仍然毫无惧怕,又冲了上来,陈惇即使一口气放倒了三四个,也渐渐体力不支,而那歹人分散了陈惇的注意力,趁机夺走了缰绳,就要驾车离开。
就在这时候,一匹马横冲直撞进人群,凌空中的鞭子挥过来,打得几个歹徒嚎叫不已,还有一些被撞倒在地上,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躲开了马蹄的踩踏。
陈惇腾出身形,打得剩下几个歹徒瘫软在地。
马上之人收住缰绳,陈惇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人仪表堂堂眉如刀削,不怒而威,只是低头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又挥鞭离去了。
“兄台——”陈惇在后面追问道:“还不知兄台大名”
这人并没有回答他,让陈惇不自觉一阵懊丧。
他再看这些呻吟叫唤的歹徒,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说,你们是什么人!”
这几个人狞笑起来,并没有求饶,反而冲着陈惇威胁,说要他好看——陈惇便准备给他们一点好看,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几天不见,你小子这是又惹了什么祸”
原来是朱六!
“六爷,这回可不是我要惹事,”陈惇把事情一说:“天子脚下,强抢民女,还真没见过如此猖狂的!”
这几人见到朱六纷纷落荒而逃,朱六倒也不追,只道原来是他们,等问起来方才解释道:“这些人是严府家人,受严世蕃之命,但在这街市上搜寻年轻貌美女子,回去供他取乐。”
陈惇愤怒道:“严世蕃果然是衣冠禽兽,夺人妻女,无恶不作,难道就眼看着他作恶”
“放心吧,”朱六道:“女郎可算是都督的侄女,这一回都督会给你出气的。”
果然第二天陆炳就将这几个严府之人押了来,一个也不少,也不知道是怎么和严世蕃交涉的,总之送到顺天府去,各个杖了七八十杖,令人拍手称快。陈惇再打听那个打马而过的人,就一无所获了,毕竟崇文门一天往来不知道多少骑马坐车之人。
殊不知这人是刚刚从湖北家乡归来,急着去翰林院履职的六品修撰,而他在进入崇文门不久,又换了个方向,径自来到了帽儿胡同的徐府前。
“快去通禀老师,”这人对着门房道:“学生张居正回来了!”
徐阶整个身体蜷缩在太师椅上,明明是三伏天,身上却盖了一件狐裘——仿佛有无尽的寒意围绕着他一样。
一点点小星火忽明忽暗地闪烁了许久,坐在对面的张居正才艰难地开了口,打破了这沉默已久的气氛:“老师……所以您以为张经必死无疑,就附和了严嵩所说的,苏松之人深恨张经不出战的话”
“陛下明明下了决心,”徐阶道:“奏疏上批红‘经欺诞不忠,闻文华劾,方一战’,我以为张经必死无疑,没想到……”
徐阶摩挲着椅背,喃喃自语道。
“那看来咱们陛下还是英明睿智的,不仅识破了赵文华的谗言,而且对严嵩,也不是事事都听从。”张居正道。
“事事都听从”徐阶古怪地笑了一声,却又道:“张经侥幸不死,严嵩未竟全功,李天宠不识时务,仍在替张经叫屈。我和严嵩已经各上了一本奏疏,推荐江南总督的人选,我推举的是曹邦辅,严嵩推举胡宗宪。”
“胡宗宪又是哪个”张居正不曾听闻这个名字。
“原本是巡按御史,被赵文华援引,如今是右副佥都御史,巡抚浙江。”徐阶道。
张居正皱眉道:“东南岂不成了严党的天下!”
“未必,”徐阶道:“胡宗宪……简在帝心。”
张居正大为惊讶:“那严嵩是察知了陛下的想法,故意提前一步推举胡宗宪,一来正中陛下心意,二来……这是市君恩于胡宗宪!胡宗宪不知道提拔他是陛下的意思,那就会死心塌地追随严嵩了!”
徐阶就道:“陛下要用他,但磨砺了太久,久到这枚棋子已经产生了自己的想法,可以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与严嵩同流合污。”
“那看来胡宗宪要大用了”张居正不解道:“您知道胡宗宪是陛下心中的首选,为什么还要推举曹邦辅呢”
“陛下希望有人能压一压赵文华。”徐阶道:“事实上,陛下对张经不满的同时,对赵文华也有猜疑。如果胡宗宪骤登高位,对提拔他的赵文华是不敢违逆的……陛下让赵文华牵制兵机,不是让他总制兵机。”
张居正道:“那为什么不直接将赵文华召回”
徐阶看了一眼张居正,心道他这学生还要自己倾心教导才能出师:“……因为赵文华是悬在东南六省所有官吏头上的剑,陛下用他来监视东南官员,监视倭寇倒还在其次了。”
师徒俩沉默了一会儿,徐阶忽然问道:“外头怎么说我的”
张居正一怔:“学生刚到京城,什么都不曾听闻。”
“官场上消息传的很快的,”徐阶道:“李默的病好了,我的病就来了。”
满朝都知道他徐阶贪生怕死、放弃原则,只要能保全自己,什么都可以放弃——那辛辛苦苦多年聚集的清流,那结交的盟友、党羽,都带着无尽的嘲讽和鄙视离他而去,嘲讽他的不堪,鄙视他的自私。
尤其是李默,作为吏部天官,他已经借机罢免了四五位徐阶的学生和门人,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他对徐阶背弃盟友的报复,然而徐阶却知道,李默如果要对付严嵩,他还是得拉拢自己,事实上,别看李默位高权重,地位显赫,然而归附他的人还没有归附自己的多。
你要问为什么,一来是李默的脾气耿介,眼里不太能容人,许多人即使归附了他,最后也因为小怨跟他闹掰。二来就是李默作为天官,是没有主持科考的资格的,不做主考官就没有门生弟子,就不能像徐阶那样以门生和座师的关系建立起庞大的人脉网络。
徐阶在人脉的经营上,是下了大心思的。他不仅成为了他那一年会试科考的领头人,同年都以他为尊,而且收拢了首辅夏言留下来的人脉,当初有一大笔人牵连进夏言的案子,有的死了,有的活着,徐阶都尽了最大的心力归置——而且,他还大力提倡讲学,早就拜入了心学门下,这样一来,朝中许多的官员都可以与他称之为同门了。
而对于他主考的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的学生们,他更是不遗余力地进行拉拢和提拔,徐阶的运气非常好,因这一科人才济济,一科就能顶别人的好几科。
这就是徐阶的凭恃,哪怕他被李默报复,哪怕被李默面批面唾,他也不以为意。但对严氏父子来说,这就是他们难以容下徐阶的原因之一。
不过徐阶这些年从无违逆,做了十几年缩头乌龟,严嵩指西,他从不向东,严嵩也难以抓到把柄。而这些年他伪装的太成功了,有时候甚至都骗过了自己。但他始终都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巨物,他不能倒下,如果他倒下的话,这么多年来他默默提拔起来的一群同年、同门和学生,就失去了自己的庇护,**裸的展现在对手的眼皮下了。
看着眼前目若朗星长身玉立的张居正,徐阶飘远了的思绪又慢慢收拢回来。这是自己最钟爱的学生,自己在他身上看到了大明未来的希望——
徐阶用手扶了扶张居正的冠帽,慈爱地看着他:“一年前,你告了病假,回到江陵休养,为师一直没有问你沿途所见,各地风物如何”
张居正的脊背一下子绷紧了,盯着窗棂上的树影,半晌才抿着嘴道:“田赋不均,贫民失业,苦于兼并;各地流民失所,衣食无落,至有父母卖儿鬻女,惨嚎声闻于道。”
张居正的科举生涯与千千万万学子比起来是无比幸运的。12岁考中秀才,13岁时就参加了乡试,却被乡试主考官、湖广巡抚顾璘以“恐过于顺利得意忘形而终无为,有意磨砺之”的名义黜落,这件事在老家荆州府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一时人人称颂。他虽然感念顾璘的拳拳之心,然而私心未尝不得意,自觉人生一片清辉,报效国家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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