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梨花凉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轻碧
言欢认得他们的服色,前者是京卫指挥使司的卫军,后者是大理寺衙役。京卫指挥使司掌统京城卫军,护卫宫禁,守御城门,拱卫京师。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二者竟同时出现在在这里,出现在她的家中。她心中不由得一沉,直觉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停了步子,立于街角,窥看门前情形,脑中不住思来想去。此刻,她父亲和哥哥尚在宫中,家中只余女眷和仆役。能引得朝廷两大职司同时前来,只能是她父亲或哥哥出了状况。她父亲言亦真虽官居正三品内殿大学士,但从来都是克勤克俭,安守本分,官声甚佳。她哥哥言乐是兵部主事,为人磊落,办差用心。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会出意外的样子。
言欢想了半天,兀自不得要领。她努力压下心中烦躁,试图理清思绪,此刻,家中只有她母亲黄氏。黄氏只是一介内宅妇人,未经过什么大风浪。眼下一切只能靠她,无论如何,她不能乱。
她扭头向跟在身后的颜清逸低声道:“我觉得情况不大好。你快回家去见你父亲,跟他说一下我家中情形,问明可知道是什么事,能否将这情形向宫里我父亲和哥哥那里递一递。”她忽然一顿,想到若是父亲和哥哥出了事,这消息要递给谁去。她咬了咬牙,又道:“若是、若是他们也出了事,拜托你父亲看是否有转圜余地。还有,去找子衡,让他也问一下他家里。”
颜清逸的父亲是户部侍郎,虞子衡的父亲是礼部郎中,二人都位列朝堂。他们与言家也算是世交。眼下,言欢心乱如麻,只能想到先向他两家求援。她脑中不期然浮过沐子晏的面容,他一向对朝中诸事知之甚详,若是有他在,许是能帮她分析一二,只是,眼下要叫她去哪里寻他。
“不如,你先不要回去了,跟我一起”颜清逸看她家府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样子,心中有些许不安。言欢摇头,“我阿娘如今还在家中,我一定得回去。”
她看着颜清逸,“眼下我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靠你。”颜清逸重重点头,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言欢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府门。她刚要踏上府门前的台阶,距她最近的一个卫军冷着脸长枪一横,已将她拦下。那卫军旁边站了个穿锁子甲戴了簪缨盔的男子,看样子是个从七品经历,那个经历一声冷斥,“京卫指挥使司、大理寺联合办案,无关人等退后。”
她在听到“办案”两个字,心头一凉,她料想不错,果真是出了事。
她努力放平语气,向那经历拱手道:“在下言欢,言府行二,请问这位将军,不知我家中出了何事”那经历专注地看过来,“你是言欢”言欢点头,“在下正是。”他嘴边浮起一抹如释重负的淡笑,“回来得正好,倒省了兄弟们到处去找人。”他扬了扬手,示意拦路的卫兵让开,“让他进来。”
言欢举步进府,转过门内影壁,便见府中诸人都站在正堂门前院子内的台阶之下。她母亲黄氏、红绫,管家,一应丫头婆子、小厮,全都赫然在列。而在台阶之上,站着一个穿了赤色罗官服,头戴梁冠的中年男子。言欢不认得那男子,却认得那身官服,那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服色。
她心底升起寸寸寒意,看眼前这阵势,怕是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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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昭狱
颜清逸赶回家中,未等座下马匹停稳,便跳下马来,急着问门房,“老爷可在家”门房点头,“回二公子,老爷在书房。”颜清逸顾不得多说,撩起衣袍下摆便狂奔进府。
隔了一刻,他面如土色地从书房出来,脑中犹自回响着他父亲的话,“言家是谋逆的大罪,言亦真与安平王李景元有暗通款曲的嫌疑。眼下这事怕是已落到了实处,陛下大为震怒。此刻便是有天王老子来,怕也无转圜的余地。现在陛下正为安平王谋反一事大为光火,已是看谁都不顺眼。你以为只有言家一门遭殃么,这里还牵涉了好几家,现下朝中人人自危,你就莫要再去添乱了,小心给咱们带来麻烦。”
颜清逸沿着回廊失魂落魄地走了几步,到底是不甘心,眉头一皱,仍是急火火地奔出府去了。
未几,他便到了虞子衡府中,未等下人通报便冲进府去。因他素日常来,府中下人倒也未拦阻。虞子衡听了他的话,也是大惊失色,独留他在房内,自己只身去见父亲。没多久,他也如颜清逸一样,如被霜打过一般蔫头蔫脑地回来,显然是也被自己的父亲提点了。
二人对坐发愁,唉声叹气,生平第一次觉得人小力微,至交好友遇到如此困难,只怕是有性命之忧,他们竟是什么都做不了。他二人相顾半晌,仍是束手无策。
颜清逸心灰意冷地出了虞子衡的家,虞子衡跟在后面送他,可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很远,一个不提留步,一个也不提回家,都是默默无言无精打采地乱走。甚至于颜清逸来时骑的那匹马,也被主人遗忘在虞子衡家的大门口了。
二人正走着,恍然觉得身侧有一人骑马过去,那人在他们前面的店铺下马。颜清逸不经意抬头,发现那人是杜渲。他突然想起沐子晏,尽管此刻他并不知道沐子晏真正的身份,但西行这一路走来,他却知道这个人的本事大得很,大到可以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还可以让他们毫发无伤。
几乎是溺水人抓住浮木的心态,颜清逸也不管什么礼节,上前一把抓住杜渲,“快,快去告诉沐兄,言欢出事了。”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已到了掌灯时分。宫门前,明灯次第张起,灯光映照着空中纷飞的小雪,如照着一张细密交织的网。杜渲就站在这网中,心底无端地生出几分焦虑之意。
此刻,他就立于宫门不远处,不时地翘首望向紧闭的宫门。自他在茶楼向他家殿下禀告宫中传旨着他入宫议事,已过去大半日了。此刻,他家殿下仍在宫中,尚未出来。若不是他于街市之上看到颜清逸,意外得知言家小公子出事的消息,他也不会巴巴地等在这里。他早就知道,对他家殿下来说,言小公子的事是顶顶要紧之事,何况这次的事比任何一次都要急迫,甚至于关乎生死。
天黑如墨,夜风裹挟轻寒,杜渲已感到周身俱是冷意,这才觉得自己已在宫门前站了颇久的时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未经宣召,自是不能随意出入宫禁,他也只能站在这里傻等。而他家殿下初涉政事,常常忙碌至深夜,夜宿宫中也是常有,看来今夜殿下是不会出来了。
可是,言小公子要怎么办
杜渲又等了一刻,宫门仍是寂无声息。他不愿放弃,仍旧守在宫门之前。
言欢抱着
第一百零九章 家破
言欢还未及抬头去看,便听见一个异常轻柔仿佛怕吓着她一般的声音传来,“阿欢,是我。”
她霍地抬起头来,见铁栏外,方才那个狱卒的身边笔直站着一个少年,长身玉立,修眉入鬓,凤目如星。此刻,那少年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中一时涌起千般情绪,疼惜、关切、担忧、追悔。正是沐子晏。
“阿晏。”她喜出望外,猛地站起,想要向他冲去。但她坐得太久,双腿早麻,才起了一半,便又跌了回去。
“阿欢。”沐子晏脸色一变,催着那狱卒,“快把门打开。”那狱卒犹豫了一下,沐子晏身后的杜渲瞪了他一眼,喝了声,“大胆!”
狱卒自然是不敢,急忙上前开门。门方一打开,杜渲便道:“你可以退下了。”那狱卒自是明白不该再留在此处,唯唯应着,退后几步,转身去了。
沐子晏匆匆进了囚室,一把将言欢揽入怀中,低低道:“阿欢,你受苦了!”
他仔细去看她。她还是昨日的装扮,茜草色的锦袍,头上插着红珊瑚簪,昨日还是灵动又明媚,不过是两日一夜未见,现下的她面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双眸大而幽深,脸颊都已凹陷下去,竟是憔悴如斯。他心中仿佛利刃划过一般,有难忍的疼痛,眼中几欲落泪,喃喃道:“都是我的错,我来晚了。”
他今日傍晚方才出宫,见杜渲跺着脚搓着手站在宫门不远处,是等了很久的样子。听了杜渲的转述,他吃惊得无以复加,二话不说,便直奔大理寺狱而来。原本进了大理寺狱的囚犯是不能随便探视的,他亮出了亲王的虎头令牌,方才一路畅通无阻。
言欢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微凉气息充溢鼻端,身畔怀抱温热,一直空落落的心仿佛才有了依托。她低吟一声,“阿晏,你来了。”突然痛哭失声。这几日里她不眠不休,满腔的憋闷、困惑、委屈、无助、惊恐、担忧,纷纷都化在这哭声里。
沐子晏将她拥得更紧,眼角不期然溢出一抹晶莹。他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口中反复低喃,“我在,我在这里。”
良久,言欢才慢慢止了哭声,只余抽噎。
沐子晏抬头去看小几,想要倒杯水给她喝。待见到囚室简陋空落,不由皱了眉头,看了眼外面站的杜渲。杜渲心领神会,径自去找狱丞去了。
“阿晏,”言欢抓着沐子晏的衣袖,声音里兀自带着哭泣后的沙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说我爹爹暗通安平王。阿晏,我爹爹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还有,我一直未见到我爹爹和哥哥,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她激动莫名,说得全无头绪。沐子晏轻声呵哄,“你放心,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一切有我。你累了,不如好好睡一觉。”他的声音低柔沉静,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言欢已是心力交瘁,软软伏在他的怀里,就这样慢慢地睡了过去。
过了一刻,杜渲走了回来,身后跟着的几名狱卒抱着铺盖、茶具、火盆走了过来。
沐子晏示意他们轻些,眼看狱卒们将一应器物放好,退出囚室。又看了看怀中已睡熟的言欢,她虽已入梦,然眼角泪痕宛然,眉心微颦,显是仍未放下心中之事。
他将她轻轻放到铺好的褥子上,拉过被子盖好。又心疼地去抚她的眉心,默默端详她良久,低头附耳过去,轻声道:“你且宽心,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查言家之事。”
沐子晏站起身来,出了囚室,向杜渲道:“狱丞那里你再去叮嘱一番,且莫让他受了什么委屈。”“是。”杜渲答应,又问沐子晏,“殿下要怎么做”
沐子晏的目光留恋着言欢的睡颜,说出的话却是冷静,“自然是先去拜访一下言家这案子的主理,看看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言欢是被一阵镣铐的哗啦声惊醒的,那声音就响在她耳畔。她猛地睁开眼来,见铁栏外站着几名狱卒,其中两个狱卒正在打开对面两间囚室的门,其他狱卒则分别架着两名仅着中衣的男子等在门前。那两名男子雪白的中衣上尽是血迹,似乎是受了重刑。
囚室的门打开,狱卒将那两名男子分别推了进去。那两
第一百一十章 逃狱
无论在多少年后,在言欢的记忆里,大理寺狱中言亦真生前的最后一幕就像是一副静止的描像,永远地镌刻进了她的脑海里。彼时,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父亲就自戕在她眼前,一瞬间头破血流,一瞬间气息断绝。她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什么动作也做不到,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对面囚室里言乐看不到旁边囚室发生的事情,只是听到“砰”地一声,就看到言欢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忽然间就石化在那里。看到她双眼一闭,仰天倒下,晕了过去。
言欢再醒来的时候,几上油灯已熄。有微渺的光芒自石墙顶上的小窗泻下,仿佛已是黎明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是言亦真决绝撞上石墙的背影。
她吓得忽然坐了起来,急急向对面的囚室望去,只见那里已是空无一人。但就在那囚室里对着她的那面石墙上,有喷射状的暗红色直直撞入她眼底。
她忽然不可抑制地尖叫了一声,紧接着痛哭失声,这一切原来不是梦,她最敬爱的爹爹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控诉了自己的冤屈,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们,离开了这个最终令他无比失望的世间。
“菁玉。”言乐伏在自己囚室的铁栏上,向她遥遥伸过手来,似是想要安慰她,却终究只是徒劳。言欢也扑到铁栏上,向着言乐哀哀哭泣,“哥哥,哥哥,爹爹他、爹爹他------”
言乐的眼中亦有泪流下,颓然坐倒在地,双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漏出,含混不清,“菁玉,爹他已经不在了。”
“不!”言欢只是摇头,伏地泪落如雨。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似乎是天亮起来,又暗下去,又亮起来,又暗下去。她依旧伏在那里,不言不动。起初,她还能感到自己心痛得无以复加。渐渐地,这种感觉都转移到了身上,她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再后来,这些感觉都已远去,她整个人却是迷糊起来,仿佛是自己只剩了一个躯壳,无痛、无喜亦无悲,身周所有的一切都已远去。
她迷迷糊糊地想,不如就这样吧,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离去,再不会有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的伤心。这世间再无可留恋。思绪走到这里,心却莫名一痛,脑海中不期然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容,面若美玉,凤目一挑,一把声音温柔如水,“阿欢,阿欢。”“我在,我在这里。”“你放心,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一切有我。你累了,不如好好睡一觉。”
“阿晏。”她喃喃一声,忽然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身在逼仄的囚室之内。沐子晏的声音原来都只是幻觉,她此时方发觉,自他离开至今,一直未有任何消息。
“菁玉,菁玉。”是言乐焦急的声音。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坐直了身子,向言乐那边望去。言乐的脸上有如释重负的神气,她一时愕然。只听言乐道:“菁玉,你晕过去好久了。我叫了狱卒,却没有人过来。”
她此时方觉得口干舌燥,眼前一阵阵的金星乱冒,身体虚软,周身酸痛不已。仿佛是在发热。
言欢瞥见言乐忧虑的神情,刚想说自己无事,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黑暗中又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有些杂乱,显然来的不只一人。片刻,来人已站在她与言乐面前。一身赤色罗官服,高昂着头,面上带着睥睨的神气。正是那日带人搜查言府的那个大理寺的四品官。
那人扫了眼言乐和她一眼,忽地将手中的卷轴一展,大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衣人
言欢仔细去看那黑衣人,他虽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她无端地觉得有几分熟悉。那黑衣人见她如此专注地看过来,突然转过头去。
言欢心中有些奇怪,那黑衣人转头的样子莫名有些狼狈,似是在故意躲避她一般。她心中一动,“是阿晏派你们来的么”
那黑衣人听到这一句,却是身形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言欢竟从那眼神里读出了几分不满。还未等她明白过来,那黑衣人已跳出了马车。
“哎!你------”言欢叫了他一声,他却头都未回,显然是不打算理她。她只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先前对她还满心关切,现下又冷冰冰的。
突听得后面一阵马蹄疾响,似是有人赶了过来,紧接着一个带了急迫的声音道:“少主,不好了,他们追上来了。”“这么快!”是方才进马车的那个黑衣人的声音,“快走!”
言欢觉得身下的马车突然加快了速度,摇晃加剧。她被颠得在车厢内滚了几滚,几度撞到厢壁上,原本就是头晕眼花,此时更是天旋地转,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但脑中却是异常清醒,迅速将眼前状况捋了一遍。她昨夜被这个被人称作“少主”的人所救,他现在正在带她离开开阳,然而此时追兵已至。这追兵自然是冲着她来的,不是大理寺衙役,便是京卫指挥使司的卫兵。
言欢的思绪被耳边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大声响打断。声响未歇,她只觉得马车猛地一顿,似是撞上了什么,紧接着哗啦一声响,车厢板壁竟是被撞散了开来,身在其中的她身子一歪,在板壁上重重地撞了一下,身不由己地随着那一撞之力飞了出去。她身上正病着,正是虚弱无力,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虽知道这一飞出去怕是要跌个头破血流,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迷糊之间,她突然觉得有一股大力揽上了她的腰,接下来她已置身马背之上。身后正是方才被称作“少主”的那个黑衣人。
“你怎么样”那人焦急地问她。方才她最后的那一下撞得颇重,此刻正是喉头一阵腥甜,她强行忍下,使劲摇头,“我无事。”
那人也不再问,叮嘱一声,“坐好。”一手将她揽紧,使劲打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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