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沈凤鸣却将他这淡淡然却又分明有些怅然的表情看在眼里,凑近去悄声道,湘君大人,你老实跟我说,你这念头里,真没私心
君黎抬头道,我能有什么样私心
说的也是。沈凤鸣煞有介事道。刺刺就算不嫁夏家,也嫁不了你这不解风情的道士。
君黎无意识地轻轻嗯了一声,起身道,要说的也都说了,我今日出来得早,得要赶回去了。你在此再盘桓一阵,我们不同行好些。
沈凤鸣也起身,道,那我便不随你出去了,不过——你且放心,刺刺嫁不了夏琝。
君黎一愕,见到沈凤鸣笃定的表情,便知他不过又卖关子。但他却不喜接茬,只笑笑道,那最好不过。
他便也这般走了。沈凤鸣独个留在这屋内,苏扶风似是真的外出了,五五也不知他们谈完没有,并没下来,他也只能一个人冷清清地坐着。
忽然楼上有门一响,他往上一看,二楼厢房里出来的却是个深色长衣的男子——沈凤鸣一见他样貌,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男子与凌厉很有些神似,尤其是那嘴唇嘴角之态,与凌厉如出一辙,只是年岁长些。按理说这里住的该是凌厉的父亲,可——凌厉按照岁数算起来,应该已有三十七八,他父亲自该年近六十了,怎么他却竟看起来这般年轻,竟好像不过是凌厉的兄长那一头长未经束缚,便这般披散在肩,半分银丝也无,面容清癯如带苍秀,身材细瘦甚如少年——那是种——苍白而病态的美。对,不是英姿俊逸,而真正只是种——跨越了年龄的隽美。
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么一个人。沈凤鸣犹在怀疑他的身份,这清癯男子已经微微倾身,向下道,你是黑竹会的人
呃,是……曾经是。
沈凤鸣应着,脑中忽电光石火般一闪,想起黑竹会中一个传闻来。
第四十四任金牌杀手,凌厉之前的那个,他的名字,大家都没有往心里记得太深,但是沈凤鸣经过金牌之仪,还是记得“瞿安”这两个字的。他也记得钱老说过,瞿安在这个位置上呆了不到三年,就失了踪。那时候他忘了将这个人与那个传言联系起来——忘了那传言曾说过,瞿安很可能便是凌厉的生身父亲。传说他在十六岁上就生了凌厉,后将他带到了黑竹会,但这些事的真假,没有人知道。
这个传闻牵涉到黑竹会前后两任金牌杀手,而凌厉后来当过很长一段时间黑竹会的家,自然极少有人敢提,待他走后流传到沈凤鸣等年轻人耳朵里时,也已经有些言辞模糊。但若传言仅限于此,那远算不得惊世骇俗或是需要讳莫如深,只是其中还提到,多年以后凌厉在朱雀山庄与瞿安重遇,知道那个昔年他称为“瞿大哥”的偶像原来是自己父亲的同时,还知道了一个更难以接受的事实。
——瞿安在朱雀山庄,不是作为朱雀七使之一,而不过是——朱雀身边的——“男宠”。
沈凤鸣想到这里,心头忽如被点透,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是了,是了,若非如此,怎么自己始终会有朱雀亦好男色的印象,曾一日在深巷中与君黎想要提及时,却因为刺刺在侧没法说出来。如今一切该都对了
一〇二 碧蚕毒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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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安目光移开,道,这门毒功并不特别,但这也是我唯一认出的毒功。摩失的出手似非寻常,可江湖上近年并没有毒功昭著的高人,他说的师父,我始终百思未得其详。看他那日表现,若将那几项功夫练得精深,极为可怕。你若只要知道摩失的来历,便如此也罢了,但若要寻根究底,就只能自己再顺着去查。
沈凤鸣谢道,如此已极承盛情了。既然那摩失现今在临安城内,瞿前辈外出还是要小心些,难说他是不是还记着二十多年前的仇怨。
瞿安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沈凤鸣又含糊其辞地客套了几句,就出了来,被风吹得激灵灵就打了个寒劲。摩失是西域人,这原本看他样子便能看出几分。而他毒功的来历,连曾久居西境的瞿安都不知道,自己又怎么知道
不巧的是,他偏偏知道。近年来甚至近百年来都没有毒功群之人在江湖上声名昭著,并不意味着没有这样的人,便如秋葵所在的泠音门与娄千杉所在的阑珊派都久不闻于世,但近百年中也仍有精于魔音与阴阳易位的高人。
何况——碧蚕毒掌——他沈凤鸣决不仅仅是“只听说过名字而已”,却是为了那天都峰一役还曾练过的。虽然之后被迫将毒解了,毒掌功夫也就此作废,可毕竟,他知道那功夫的来历。
也许,这又是一个与自己有关的人吧。他仰面望了望天,只觉天下之大,原来竟也这么小。就这短短数月,这已经是他遇到的第三个。
往回数第二个,自然是娄千杉。他想着信步走到了娄千杉家附近。门半掩着,他小心翼翼地蹑过去,还未贴到墙根,已听到里面的争执声。
这算什么意思娄千杉的声音满是质疑。当初我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现在并非好时候,你也知道的。张弓长的声音道。朱雀府里自开年来不晓得多少人送美女过去,这会儿去,你未必便……
我是要做金牌杀手,我又不要做朱雀的宠姬!娄千杉怒道。朱雀那里,只要能略得欢心,也就足够了,被你说得我却与那些不入流的女子一般!
你再等数日。张弓长只是道。再过数日,我自会带你去的。
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把金牌之位给我娄千杉忽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只打算将我仅仅当作一个女人送给朱雀
不是——你未免想得太多。我——今日还有事,不便久留,改日有好的时机,我来找你。
两人似乎已经争执很久,张弓长并不想多言,匆匆告辞便离屋而走。沈凤鸣隐在一边,正犹豫要不要去见一见娄千杉的面,忽听门又一开,娄千杉也出了来。
她今日穿着件干净的素色长衫,是公子哥儿打扮,想来本就要出门的。但那张面上的怒容与恨意却也掩饰不掉。他忽然想起那日她那般可怜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见娄千杉站在门口似乎想了一想,就如下定了什么决心,向外走去。
他悄悄尾随。她怒气冲冲,要去干什么呢——她能做什么没有张弓长,她无论如何也够不到朱雀的。
慢慢地穿过了冬寒森森的田地与街巷,才到了繁华地带。这里——她来这里。沈凤鸣还没来得及惊讶,却见娄千杉已经往夏家庄的门口走去了。
他在夏家庄这么多日,从来都是夏琝出门寻娄千杉商量,娄千杉想是出于避人耳目,从未来过,可今日居然来了看来张弓长是真的将她逼急了,难道她要借着夏琝……
夏琝果然不多时匆匆从庄内走出,一把拉了娄千杉便去了街角,低声道,谁叫你来的不是说过都去你那里会合,你来这里万一让我爹知道了,我们都死得很难看你知道么!
娄千杉却冷笑道。夏公子,我问你,你不是要我进了内城之后,设法帮你杀那个道士吗
是——那事不是你大哥张罗着。
我现在告诉你张弓长根本不可信!娄千杉恨道。他只顾自己,哪将我们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事情若靠他,我一辈子也进不得内城!
这……那你说怎么办夏琝有些慌张地张望了下。我也没办法帮你啊。
你怎会没办法!娄千杉道。只要你想,你会没办法你能将秋葵弄到朱雀跟前去,我不信你没办法将我也弄进去!
夏琝面色一变。这会儿我可不敢再去找朱雀。他忙道。谁晓得那道士有没有说过我什么坏话。
我不想听你说那百般理由。娄千杉打断道。我只问你,你要杀那道士不要你要报仇不要只要你帮我,我保证帮你办到!
这……夏琝似乎很是为难,道,你还是先回去,待我考虑考虑,得空来找你。
他急急一挥手就转身要走,却被娄千杉上前一把抓了手臂,道,你非帮我不可!
夏琝回身似乎看了娄千杉一会儿,方开口吐字道,好吧。
沈凤鸣远远看见,微微皱眉。娄千杉想来是将“阴阳易位”中的惑术又用了出来,夏琝方才还有所不愿,转眼就变了主意。
娄千杉声音已转柔,道,那就都靠你了——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夏琝点头
一〇三 何患无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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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凤鸣原是见他们似有私事在商,不便进来,才始终避在外面,却不料反被他质问起来,当下只是一冷笑,道,夏公子要我“老实说出来”那晚上夏公子自己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自己清楚,真要我说出来不成
夏琝心头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沈凤鸣看他一眼,向夏铮夫妇那边道声,失礼,告退。便径自穿过了前厅,往后面去了。
轮到夏琝心中慌乱紧张。他小心翼翼回身,好在夏铮夫妇心思都在单疾泉那退婚之事上,只道沈凤鸣为夏琝无理取闹所恼,也没深究他话里意思。他暗松一口气,可是心中却黑沉沉的。沈凤鸣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与娄千杉、张弓长之谋若是如此,便非得早点找个机会将他抹了不可了——自己的爹不肯,那只能找比他更厉害的人物!
忽然便下了决心,要尽早去一趟内城。就算不为了娄千杉,也是为了自己。
有些路,是一走上,便没法回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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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向张弓长问起娄千杉的时候,连一旁君黎都狠狠吃了一惊。
——他怎么会知道娄千杉这么一号人物张弓长心里当然也一样吃惊,但既是朱雀相问,他不敢撒谎或隐瞒,只能照实道,是我这里一名银牌杀手。
听说他往日里颇有成绩,几乎从不失手。朱雀道。我有点兴趣见他一见。
张弓长心里惊疑不定,甚至朝君黎看了好几眼,怀疑是否他对朱雀说过什么,但思来想去,他们应该并不相识,他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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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办法不能用两次,这个道理就连夏琝都知道,所以这一次,他万万不敢再径直跑到朱雀面前大肆说些什么——也没这个立场来说。他这次下手的是三皇子赵惇。这却也不容易,是特地候着赵惇下朝的时间,装作偶遇,借着过去的一点交情就闲聊起来。好在公子哥儿们总还是有话题,聊到后来赵惇就拉他到府里吃了顿饭,他便将两个话题都推了出来。
沈凤鸣的话题为主,娄千杉的话题为次。娄千杉那个倒好说,反正赵惇与朱雀最近走得近,听说是黑竹会的什么人,回头便会与朱雀去讲;沈凤鸣的话题,便只能把他当初偷窥惊吓了太上皇一行人——其中也有赵惇——的陈年老账翻出来,再绘声绘色地编造描述些他近日在夏家庄借住时被自己现的“可疑行迹”。他倒不在乎赵惇是不是把这个去告诉朱雀。反正只要有人对付了沈凤鸣,是谁都行。赵惇或是朱雀,反正自己的父亲都是拦不住的。
如此才如释重负地回了庄子。沈凤鸣看在眼里,虽不知他还告了自己的状,却知道距离娄千杉进内城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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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千杉第一次出现在朱雀面前,是个男人。
可是她也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以至于朱雀看到她的第一眼,已经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有一双灵动无比的眼睛,那如同不断低语着的双眸没有一刻不在传达出活色生香的述说;她也有魅惑人心的唇角,细而白皙的脖颈,盈盈一握的细腰,以及纤细好看的手指。
她原打算在有必要的时候再让朱雀知晓自己女人的身份,却没料到还是男人的自己竟已让他有了兴趣。朱雀没有掩饰他的欣赏,那种感觉,是娄千杉不会错过的。
她心里虽然得意,也不能不说有点怕。朱雀功力深厚,她不敢随意将“阴阳易位”加诸他身。她怕自己纵然能控制得了世上大部分男人,却难以驾驭得了面前这一个。
好在,今日倒不是为了美色而会的。朱雀见了她之后,便遣她先出去,单独与张弓长相商。那一边君黎也被遣开,他自然立刻去找了秋葵,告知她此事。
秋葵大大地吃了一惊。虽然她也曾听刺刺转述过沈凤鸣对娄千杉的描述,却自然不会相信,一心仍在担心这个小师妹是否已然寻了短见——可原来,她竟进了宫来找朱雀!
她第二个念头自然生出了担心。自大年初一的两个少女之后,先后有好几个没见过的美貌女子被送来过这朱雀府,朱雀没再便宜君黎,自己可没放过一个,就连依依都好几天没留在府里了。自己这小师妹的美貌她自然知晓,朱雀不动念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只要手能伸得到的,他一概便伸。
我去找朱雀。秋葵说着,便要向外走。
你……先别着忙啊!君黎无奈道。你便不先想想她为什么会来你也太信任她了——她若真如你所说的,受了羞辱自寻短见去,怎么还可能会出现在此你怎么就对她毫无怀疑
哼,我虽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此,可是再怎样的坏也都不该就落得被朱雀欺辱啊。哪怕她真如你说的那般目的不纯,我也得阻止朱雀动她。
一〇四 五十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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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葵。朱雀看着她道。女儿是自己的,徒弟却并没所谓。若你真的不高兴,我便杀了他亦无不可,但这却并非你所愿。你非但不要我杀了他,甚或如果他离开这地方,你也不会留下,我说得应该没错吧
秋葵忽然有些紧张,道,爹,你怎……忽然说这些。
你心高气傲,却为了他变得根本不似自己——你也曾为此恨过自己罢但解铃终须系铃人,若你还想是你自己,便只能绝了对他的念。
爹,你……你在说什么。秋葵有些局促。我只是叫你教我些武艺,怎么……
我女儿的终身大事,我总也要管上一管。朱雀淡淡笑着。你今年已经二十,你打算一直将这颗心耗在一个道士身上,虚度光阴
秋葵不语。早在这冬天刚开始的时候,她便已想过这一切了,或许是造化弄人才令得原本应再不见面的两人始终困守在此,可所谓造化也不过借口而已,真正主导着一切的,仍是自己的内心。这般依赖他的存在,可她知道他们并不能相携终老的啊。若有一日他不在,自己还能自拔得了吗二十岁若依真实的年纪,自己今年该二十三岁了,这年纪,好多姑娘家都嫁人好久,孩子都已好大,自己呢——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浪费
可下一转念,她目光却转怨,道,就凭你这般负心人,你没资格教训我!
朱雀表情却无异样,只道,这与我是什么样人无关。我纵然再薄情寡幸一百倍,也容不得哪个男人让你受委屈——只是,若说到他——就算他不是道士,他还了俗,我也未必觉得他是你良配。
那又为什么秋葵话脱口而出,随即窘至无言,紧紧抿住了唇不一言。
他性格外和内硬,其实比你更固执。朱雀道。你别看他面上往往让着你,若你真的嫁了他,何以见得他还能如此——就算是现在,你们来这里这么段日子,好像也时常争吵吧便因你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每一争执,定要争执到底,他若好意,你也不似领情。呵,或许你也知道他不过表面让你,心里未服,便也不痛快——但他却偏不是那个能让你痛快的人。他不喜欢你,他没错;你喜欢他,是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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