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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情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富庶

    雷南扬说话时麻耷着眼皮,连头也没抬。忽然马脸身后有人惊呼一声:

    “你……你是苗山的毒……”

    雷南扬把脸一扬,仍然慢声细语地说:“什么猫山虎山的,我们是跑马卖解的。”

    马脸一回头,身后说话的小眼睛老头,赶紧凑过来贴近马脸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马脸霍然转眼仔细看了雷南扬两眼,试探地问:

    “你姓雷”

    雷南扬说:“我姓扬。”

    马脸又转脸看那个小眼睛老头,小眼睛老头犹豫不定地摇摇头。马脸突然一抖手,马鞭像一根棍儿直点雷南扬眉心,雷南扬浑若不知,一低头,伸出手中烟袋杆往地上磕烟灰,不快不慢,马脸的鞭梢正好点空。

    马脸大舌头一翻,喊了声:“动手。”

    马上的十几个人一齐下马,纷纷亮出兵刃圈了上来。

    马脸抖手一鞭抽向雷南扬的太阳穴,雷南扬仿佛不知所措,慌里慌张把烟袋杆一立,鞭梢在烟袋杆上缠了三圈,马脸一坐腕,手中只剩了鞭杆,鞭梢像一条死蛇在烟袋杆上耷拉着。

    马脸喊声:“有你的。”一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来。普通的大折扇一尺二寸长,十四股,他这把折扇一尺八寸长,二十一股,折起来像根短棍,上下差不多一般粗,一打开,扇面上无花无字,一面黑一面白,白扇面上画了个黑无常,黑扇面上画了个白无常,微一扇动,还飘散出熏人欲睡的胭脂香气。雷南扬心中一凛:“阴阳扇茅庚!”虽未见过面,却久闻他这把折扇中藏有毒火,二十一股扇骨根根是飞箭,交手中式间喷火,招里带箭,看来今天决不能善罢甘休了。

    雷南扬顺手装好一袋烟点上,扭脸看了灵儿一眼,灵儿已经下马,正目光凝重地打量着周围形势。马脸身后的十几个人即将逼近灵儿和那五个小伙子,忽听北边来路上有人高喊:

    “有强盗拦路抢劫了!”

    喊声和马蹄声响成一片,迅即奔到眼前,十二个药贩子七嘴八舌地乱嚷嚷:

    “青天白日竟敢拦路抢劫,简直没有王法了!”

    “耍马戏的别怕,江湖道上穷帮穷,和他们拼了。”

    阴阳扇茅庚乌鲁乌鲁地向药贩子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有过节,不是拦路抢劫,请你们少管闲事。”

    药贩子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壮汉,把袖子一撸,冲着茅庚喊:“大舌头,少骗人,我们晌午时还看过他们拉场子卖艺,和你们哪来的过节这明摆着是欺负外乡人。哥们儿,别听他们这套鬼画符,上!”

    茅庚把白多黑少的狗眼一立,对身后的人说:“他们敢伸手就一勺烩!”舌头虽大,这句话倒说得很利落。

    这仗打得是一边干吃亏。雷南扬一帮不敢施展本门武功,又没有称手的兵刃,所懂的别派招法大都通而不精,一交手便迭遇险遭。所幸雷南阳功底深厚,经验老道,拼搏中奇妙招法层出不穷,一根精钢烟袋杆似剑非剑,似杖非杖,一会儿是点穴橛,一会儿当护手钩,武当剑法里夹几招崆峒派闪电八式,判官笔子午点八脉中掺着丐帮的打狗棒。初交手时,茅庚将折扇连扇三扇,见雷南扬浑如不觉,便知遇见了高明,后来展开阴阳扇法,使尽浑身解数也占不到半点便宜,气得他抡着大舌头乱骂:

    “你这是什么家数,一堆破烂儿。”

    雷南扬冷笑说:“见笑见笑。庄稼把势,专打看门狗用的。”

    一个印堂发暗的小白脸儿看灵儿好欺负,一出手便奔了灵儿,带路的黑大个刚喊了声:“小心!”小白脸儿便被灵儿打了个耳光,雪白的腮帮子上留下五条手指印。他霍然一惊,马上封住门户,和灵儿展开缠斗。

    除开茅庚,来人中就数小眼睛老头武功高,交手几招,便打得灵儿身后五个小伙子手忙脚乱。药贩子急了,一齐操家伙把茅庚等人骑来的马打得灰灰直叫,四下乱蹦乱跳。茅庚带来的人怕马跑了,急忙拉住缰绳,被马拽得互相乱撞。药贩子们还从马驮子里掏出一包包药面儿,四处乱撒,人群里扬起一股股细辛和干姜味儿,呛得好几个歹徒打喷嚏,睁不开眼睛。

    茅庚大喊:“放开牲口,拉开挡儿,往死里招呼!”

    果然人一散开,各自找上了对手,药贩子乱中取胜的招儿不灵了,而且接二连三有人受了伤。雷南扬一面对敌,一面照应身边的人,一不小心险些被茅庚扇出的毒火燎了头发。气得他二目喷火,大吼一声,烟袋杆奋力几挥,逼退茅庚,便冲着灵儿喊:

    “灵儿,不能在这么打了,大叔一人豁出割舌断手,我要……“

    正说着,雷南扬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灵儿身后多了个小花子。正低着头坐在地上,一面从身边拣小石头,一面细心数着:“……九、十、十一……”像小孩子坐在树荫凉里过家家,周围刀光剑影呼骂连天,他那不大不小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最后,小花子把一块小石头放在面前的一堆里,说了声:“够了。”一抬头,对雷南扬龇牙一笑。这当儿,茅庚的扇子正向雷南扬肋下点来,雷南阳方移步还招,烟袋杆还未递出一半,忽听啪的一声,茅庚的扇子掉在自己脚上,呼的蹿起一股火苗,把衣襟烧着了。茅庚急忙一把撕掉衣襟要甩出去,不料右肘尖的小海穴一麻,衣襟竟掉在脚下,吓得他一纵身跳出老远。

    紧接着四下里“哎呦哎呦“连声不断,茅庚带来的人个个捂着胳膊肘乱叫,枪刀棍剑丢了一地。十几个人一个样式,左手捂着右肘,只有一个左撇子,用右手捂着左肘叫。灵儿一帮人直眉瞪眼地全愣住了。

    小花子面前的一堆小石头没了,慢慢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抬头,小眼睛老头像活见鬼似的嚎叫一声:

    “玉手钟馗!”

    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包世仇眯着眼睛问小眼睛老头:“你认识我”

    “是,啊不……我在威远镖局见过你老。”小眼睛老头吓懵了,胡子一大把,管黄嘴丫的大孩子叫“你老”。

    包世仇问:“那天你坐在东面还是西面”

    “西……西面。”

    “老兔崽子,你也不是好饼。”

    小眼睛老头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嘴唇都紫了:“不不,我是被人拉去的,那天我没伸手,真的,一点也没伸手……”

    包世仇看看他平平静静地说:“姑妄听之。饶你一回,如不回头,下次被我遇见……”

    小眼睛老头如逢大赦,一个劲点头:“马上回头,马上回头,一定遇不见你,一定遇不见你。”

    包世仇看他嘴都拌蒜了,便把他喝过一旁,指着地上茅庚那把扇子说:

    “拿过来。”

    茅庚右臂麻得不敢动,用左手拿起扇子,硬着头皮送过去。包世仇接在手里,反复看了两眼骂了句:“鬼魅伎俩!”两手折巴折巴揉搓揉搓,团成一个铁球,噗的一声摔进硬土地里,不知进去多深,地面上只剩下一个黑糊糊的小洞洞。茅庚吓得一哆嗦,连那个小洞也没敢多看一眼。

    包世仇指着那个小眼睛老头,对茅庚说:“和他一样,我也没见到你有什么太大的恶迹,暂且记下这笔账,下次遇上再说。滚!”

    最后一个字,震得茅庚等人两耳嗡嗡直响,赶忙拉过马便要逃走,包世仇又喝了声:

    “把马留下一半。”

    茅庚等人赶忙留下九匹马来,垂头丧气地牵马走出很远才敢骑上,两人共乘向北奔去。

    包世仇一直看那群人跑没影了,嘴里还在小声叨咕:“这个九老爷是什么东西竟敢霸占一方……”

    灵儿和雷南扬等人在一旁看得直眉愣眼,惊心动魄。包世仇转过身向灵儿眯眯一笑说:

    “你这丫头蛋子很好,临走时还想着把草里下的毒解了。”

    一句话把灵儿和雷南阳吓了一跳。灵儿赶紧回答:

    “那是我家主人的教导。”

    包世仇又看了看雷南扬说:“你比那条臭蜈蚣强多了。回去告诉他,日后不论什么原因,倘敢再随便害人,我就废了他。”

    灵儿看他要走,急忙连声问:“公子爷,婢子感念大德,请赐下名讳,终身永志。”

    包世仇笑笑说:“哪来的公子爷我是个小花子。快回苗山吧,转告你们教主,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扭头就走。灵儿等看他两脚从容起步,身如凌风,转眼间在远处山林间冉冉而没。

    好半天,雷南扬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刚过江就听说出了个玉手钟馗,心狠手辣,一照面就废了妙手回春方叔和的内功有人还说是活报应的关门弟子,我就不相信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大道行,今日一会,真是见面胜似闻名。唉,我们这点功夫还练个什




十三、江上弭祸
    包世仇刚到江边,便在一家茶棚里听见几句可疑的话。

    两个船手打扮的壮汉,一边喝茶一边闲唠。一个说:

    “想不到我曲老三竟他妈的走了眼。”

    另一个问:“就是那个小娘们儿”

    “什么小娘们儿是他妈个货真价实的小子。”

    “噢”

    “我跟到谢五店里,趁他刚落店,让二疤瘌眼儿给他送盆洗脚水,谁知他当面鞋袜一脱,露出一双白脚巴丫子,一面洗着,还他妈跷起大脚趾头拨弄水玩儿。’

    “闻着他身上那股香味儿可像个母的。”

    “去你的吧,这年头男的装女的多着哪,起他妈的贱!……”

    这是一处小船坞,市面不大,包世仇一转悠就找到了那家小店。过了晌午,天还挺热,从小店里走出一个年轻人,蓝衣小帽青鞋,一出门还顺手用折扇掸了掸衣襟,一正脸,把包世仇吓了一跳,瑛子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才那两个壮汉说得准是她。

    杨瑛还是那股不管天不管地的冲劲儿,出门顺着窄窄的街道直往东走。正热的时候,街上没有几个人,一阵阵热乎乎的风丝吹过来,大街小巷里飘起刺鼻的鱼腥味。假小子仰脸挺腰走得很快,一转眼走到头了,往前一看,一间房子也没有了,回头看看,想往回走,又觉得没有意思,一拐弯儿就奔了江边。

    杨瑛刚到江边,就被人跟上了。包世仇一看,正是在茶棚里闲唠的那两个壮汉,好像闲得心烦,找乐子解闷儿,凑上去和杨瑛闲搭话。

    一个问:“要过江啊”

    杨瑛代答不理应了一声。

    另一个问:“要找只船不”

    杨瑛看了看他脸上的一堆雀斑,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架势:“我有点山货想运到九江,可惜这里的船都太小……”

    雀斑脸和同来的塌鼻子一对眼色,都不懂。

    “山货”

    杨瑛一本正经地说:“就是人参、鹿茸、虎骨、熊胆什么的。”

    雀斑脸大约从爷爷辈上也没听说过人参、鹿茸成船装,上下打量打量,杨瑛的脸绷得很紧,俨然一副大老板气派,只好干打了两个哈哈,假充懂行,顺杆往上爬:

    “我们这地方小,进不了大船。”

    杨瑛用手向西一指说:“那不是一艘大船吗”

    塌鼻子回头一看,笑了:“那是摆渡。”

    “什么摆渡”

    杨瑛一下露了怯,塌鼻子嘿嘿一笑,上来荤的了:

    “好他妈个雏儿,三爷的眼里可不揉沙子,别装着玩儿了。”

    假小子还不知自己的哪句话说走了嘴,刚一愣神儿,塌鼻子伸出一只腥乎乎的毛手,直往他雪白的脸蛋上摸来。这一招假小子可懂得,一仰脸,右掌穿出,一拐弯就砍在塌鼻子的脖子上,吭哧一下,塌鼻子一个前趴,脑袋钻进沙滩里了,拔出来一看,耳朵鼻子里全是沙子,又蹦达又叫唤,两手直揉眼睛,大约这回眼睛里真揉进沙子了。

    雀斑脸连塌鼻子怎么趴下的都没看清,知道碰上钉子了,赶紧拉着塌鼻子就跑。

    杨瑛笑了笑,顺着江岸往西走,看那只摆渡靠岸了,便凑上去和人家搭话,一打听,才知这几天上游雨水大,山洪暴发,摆渡一天只走一趟。正说着,拥过来几个卖解的和一群药贩子,吵吵嚷嚷要过江,一听今天不走船了,便七嘴八舌地找店去了。

    杨瑛在江边溜达了一会儿才回店,没进门就听见院里乱吵吵。原来这小店只有一个单间,已经被杨瑛住下了,卖解的有一个姑娘,不好和男人们挤在通屋里,客人要住单间,店家没有办法,正争讲着,杨瑛进了院,一眼看见自己住的房门前,站着一个细眉大眼的少女,麻耷着双眼皮儿,静静地看着人们各讲各的理,互不相让。假小子一见姑娘长得好看,过去就想拉人家的手,手刚伸出去便觉出不对,赶紧又抽了回来,摆出一派急公好义排难解纷的架势,手中折扇往那疤瘌眼店伙计肩上一搭,大大方方地说:

    “吵什么”

    店伙计回头看是杨瑛,立刻满脸赔笑说:“他们硬要占相公的客房。”

    杨瑛说:“让给他们不就完事了。”

    店伙计一听,还真没遇见过这么好说话的人,赶忙答应一声就进屋去搬东西。杨瑛只一个随身带的行囊,叫店伙计放在屋檐下面,指了指房角说:

    “天热,在这里搭个铺,我歇一夜,明天就走,房钱照付。”感情假小子也不敢住通屋。

    卖解的姑娘和两个老头过来向杨瑛道谢。杨瑛满不在意地一摆手说:

    “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不要在意。”

    他反过来倒去安抚人家,一抬眼看见右边的瘦老头左眼眉断成两截,三角眼,老鼠胡子,好像听说过,却记不起来了。在瞅瞅,那三角眼竟笑成了一条缝,杨瑛也陪着笑了一下。

    吃完晚饭,住店的人们坐在院子里乘凉,药贩子们挤在一起洗脸洗脚,说说笑笑,杨瑛坐在檐下,把两只脚丫子浸在水盆里,仰脸望着西天的晚霞想心事。假小子跑出来一个多月了,自从包世仇走后,他差不多天天闹着爸爸要出来走走,他只听爸爸和包世仇说起过金龙帮主龙镇江从前当过缇骑首领,或许能知道一些包世仇父母被害的底细,包世仇走时仅仅提过,如果找不到别的线索,就去江南看看。假小子听着风就是雨,总想让爸爸带他去江南走走,后来没闹出什么名堂,慢慢地也泄气了。不料上月初姜全从京里来,谈论起包世仇在威远镖局大惩东厂鹰犬的事,又勾起了假小子的兴头,更加心痒难熬,跃跃欲试。偏赶上今春雨水少,牧草不足,杨兴常带人去远处放牧,脱不开身。他偷着和陈清商量,想背着老人私自出走,陈清怕父母担心,一再劝他等些日子再说。假小子生来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趁着杨兴老哥仨到远处放牧不在家,竟一个人偷着骑马跑了,到山海关把马交给了全义兴,进京看望了姜丹秋,住了不几天,便冒蒙地向长江沿岸扑来。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认定包世仇是找金龙帮去了……等老哥仨回牧场,一听假小子跑了,登时炸了庙,牲口不管了,家也不顾了,留下易礼容和陈清看摊儿,老哥仨分两路南下,杨兴和陈义奔太湖,姜全为了青城派弟子曲振元暗投东厂之事,要出河北经开封,赴岷山找何其愚,沿路查访杨瑛的下落,没想到这对未过门的小两口情爱甚笃,老哥仨刚走陈清也随后离开了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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