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锦衣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走开小纸人
众生都静了下来,放下手中书本,再次经受检查才依次鱼贯入了考场室内,像这样的考室此地还有二十余间。考场以县为单位,考生不会出县,届时卷子将统一送到州里批阅。
童生之位者参加院试,中了称秀才,第一名称“案首”;秀才去乡试,中了称举人,第一名称“解元”;举人去会试,中了称贡士,第一名称“会元”;贡士去殿试,只取九人,称“进士”,前三状元榜眼探花。
从概率上来讲,一路青云直上,蟾宫折桂比考上清华难的多。
许折带着笔砚工具,踏进了考场,很自然地四下看了一看。
殿宇深邃,空间开阔,黑色屋穹辉映着雪白墙壁,清雅中透着庄严的肃穆。
前台铁木桌上摆着笔筒、大印、试卷,左右有窗,窗子敞开,有微风悄入,舒爽适意。
地上密合地铺着特制木板,布鞋踩上去发出的细微咯吱声,入耳颇为舒心。
殿内二十四扇简易屏风将每一位考生隔了开来,落了座,只见左后不见前后。
“可预先研好墨块,备好用具,不得喧哗。”
坐镇此地二十余考室的是衡州教院里来的文官,一般不露面。此考室考官有二人,穿着统一的绿色长袍,其中有一名为修行者,随身配着检测灵力波动的官家符印。场外也时不时会有专人进来检查,以最大程度考生无舞弊行为。
许折找到自己的座位,挨着左侧白墙落了座,慢慢取出用惯了的狼毫笔、易水砚、笔架、镇纸、润笔用的盛水小木盒,取了墨块不疾不徐地研了起来,从准备到开考,时间是很充裕的。
万事俱备,只待磬三鸣。
许成灰坐在他后面座位,被屏风隔了开来,整个人从开始到现在没讲过一句话。
此般情况要么是丢了三魂七魄中的一样或几样,要么就是被什么邪物附身了,再要么,就是脑子坏了。
第二种可能性最大,若果真如此,这小小的淮梅乐安镇,怕是进了很多邪祟之物。
许折研好墨,兀自用毛笔在里面荡着,体验着不可语人的小快乐,心底依旧是思忖不休。
从他重生开始,事情便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迷雾,变数一个接着一个,最后的蝴蝶效应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连大的格局都生了变数,那,可就真是有趣了。
磬声一响,考官开始分发卷子。
许折正襟危坐,目光不偏不倚,沉稳非常。
考官依次发送试卷,及至走到他面前,温柔地递下一份封制好的卷子以及一把小小的刀,轻声讲:“不用紧张。”
许折摸摸鼻尖,稍微留意了一下,发现这个考官并没有和其他人说不要紧张这类话,心中有了些小猜测,想必是自己相貌出色的缘故。
等考官发送完所有试卷,约莫又过了一刻钟。
磬声再响,余音响彻宽敞大殿。
“可拆卷。”
磬声三响,叠音袅袅。
“愿诸生笔下生花。”
许折翻卷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题目,有些说不上来的感慨、怅然,而后捉起毛笔开始作答第一卷,“帖经”。
“帖经者,以所习经,掩其两端,中间开唯一行,裁纸为帖。凡帖三字,随时增损,可否不一,或得四、得五、得六者为通。”
通俗点讲,即主考官任意择取经书中一页,遮盖全文,仅留一行,再裁纸为帖,盖上数字,令考生写出这数个字。
再通俗点就两个字:默写。
此卷只考基本功,抽取内容都在四书五经、三坟五典及其注疏之中,这些许折早已烂熟于心,应付此卷,实为牛刀小试。
只是这“贴经”这么多年考下来,形势也变了许多,不再叫人填一两个字,却是叫人填短句,而且
第二十四章 难得笔墨
许折将有些凝固的墨汁再研了下,便于卷上落笔,笔力劲挺,正楷有浩然之气,“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再何解”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是谓君子。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时值九月,一子同左右远游,食肉糜而思亲,忽垂涕,曰:父母尚在,远行,枉为人子。感伤有怀,再指目左右,曰:远行者,皆枉为人子。其言宜乎孝悌何解”
许折略加思索,此题单看问句,是一个开放性试题,但从简略情景的后半句来看,出题人的意向很明显。
跟做判断题差不多,一般带着“必定”“都有”“任何”这类绝对词的往往都是错的。
考试这东西,还得从出题人的角度出发。
目前国运不顺,多处偏远地方都有盗贼作乱,大唐其实是很鼓励男子去参加走出家门去参加行伍的。而且论语中关于志向的论述很少,“游必有方”基本是作为一个固定答案,一定要点出来的。
从出题人带有倾向性的题目中,想一想,满分答案就出来了呀,嘤嘤嘤。
许折落笔书曰:“其言过当。士不可以不弘毅,男儿有志四方,岂可久居一室。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彼其于世,以己度人,思虑不周,未见人之方,草草作阖棺之论,不谨矣。孝悌之解,能养且敬为孝,不违为孝,顺意为孝,守礼为孝,报喜为孝,悦色为孝。”
再答几题,待这部分结束,悬腕略作休息,开始为下一题作铺垫。
考场中偶尔有翻阅卷子的沙沙声,间杂一些乌玦摩挲砚堂的极细小的响声。
墨香萦绕于笔尖、鼻头,在这精神高度集中的考试中,已有三五执笔人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尤不自觉。
这里坐着的,有与他一样的小家族的少爷公子,也有寒窗数年、十数年、数十年的寒门才子。
这一代文人,如惊弓之鸟般享受着大唐帝国的科举余晖。
在他们之前两百年,文章惊天子的时代刚刚过去,在他们之后五十年,狼毫宣笔不如袖剑、长衫才子不如莽夫的时代即将到来。
时间缓缓流逝,接下来是第三卷,“例论”。
题目是“仁”这个经典的不能再经典的话题。
要求:九百字长文、必须有详例、不能跳出儒家思想这个框架、字迹必须工整,
许折将前两卷放好用镇纸小心压住,取下附带的稿纸一边打着腹稿,一边随手画着洛天依。
待腹稿初成,许折用浓墨将大吃货的画像抹掉,于另一张稿纸上以矫健行楷徐徐写着,引经据典思量慎微。
“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张君名曲,字正白,以进士累官至光禄大夫,清正非常,时人称之。
少时家贫,好任侠,负不羁之才,常思奋不顾身,恐戴盆而望天,不得殉国家之急,故绝家室之累、亲友之知,策马北向,出入汤君幕府,历三秋而得用,自此为牛马走。
张君入府,不自是而露才,不轻试以幸功,事必躬亲,分别有让,五载,得亲近死力。
举事十载,衡州米粟堆积富于满天星斗,良绢车载盈若江河奔涌,人皆安业,颂汤之名。汤君抚掌,衔杯酒以接殷勤之欢,叹曰:张君屈才。
乃提笔,以不惑之龄遍览孔孟圣言、春秋百载,三元及第,青云直上,二十二载,从二品光禄大夫。
及至讳然不可言,治下无不泣然垂涕。
纵览张君平生,与士信,与汤敬,勤于事,敏于言,待民宽,临财廉,不侮,得众,有功,人任焉。”
紧接着许折来个过渡:“以张君为镜,省度几身,未尝不自惭形秽也……”
再来一段借古怀今,大有王勃滕王阁序里,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之感。
大段过后再来一个华丽的排比,洋洋洒洒地并列七八个简例,完了再运用对比论证、道理论证、
第二十五章 自由
再回过神来是,他用余光瞥见了考官站在他的身后侧,似乎在看那许成灰的卷子,也可能在看他的卷子,许折也不以为意。
他的身后,许成灰的卷子一片雪白。他盯着眼前画着淡淡山水的屏风,双目无神,就像一个木头傀儡。
许折整理思路,在稿纸上开始试作采桑子,片刻后放弃了,再试做菩萨蛮。
……
自此,第一天的考核便差不多算结束了。
又过了不到两刻钟,钟声三响,所有人都停笔等待考官收卷,最后待考官核对无误后,考生依次在花名册上签了名,才被准许离开。
乐安镇,“药言”老医馆。
年轻的郎中手里拿着一根稻草杆,脸色平静地逗弄着一只灰色的小老鼠。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他回过头,若有所思。
角落里那滴沥青终于是落了。
灰色老鼠叽叽地逃开了,黑色的眼珠子满是惶恐。
年轻郎中将稻草杆放在许成灰躺过的病床上,走到墙角,探出头。
碗里人形沥青块,安静蜷缩着,后背抵在碗口的小孔上。
年轻郎中走开了,面无表情。
陈小青在候考区域扒望着,见了许折出门,急忙挥手:“少爷!这儿!”
日头已过中午,阳光正好,秋意不凉人。
许折走过去,随口问了声:“早上在做些什么”
“在等你考完呀。”
“哦。”
许折应了一声,临走前回头看了许成灰一眼。
他嘴唇乌青,神色有些挣扎之意,额头汗水密布,似乎在承受着某种极大的痛苦。
许折微微皱眉,不再管他,带着陈小青去吃了一些东西,而后淘了些志异怪谈类旧书,回旅社消磨了半日光阴。
亥时,夜星璀璨,万家灯火息了九成,陈小青早早地便回房睡下了。
许折站在窗边,极目远眺,远处高高耸立的青楼暖光旖旎,像指向深渊的灯塔,他想。
干笑几下,关上纸窗自温了一壶酒,半壶暖身,半壶润刀。
将短刀收进袖子,许折步履从容地下了楼,而后隐入莽莽黑暗。
第二日,白天,无事发生,略。
晚,戌时三刻,月明星稀,东风摇影。许折整理一下衣衫,藏着短刀推开门打算离开。
陈小青忽然也推开了自己的房门,站着问道:“少爷是要去逛晚市吗小青也想去……”
“回房去睡。”
“可还没到睡觉的时辰呢。”
“你是在反驳我吗”
陈小青后退一步,忙道:“啊,不……不敢,我这就去睡……”说完,幽怨地看了许折一眼,然后关了门。
自从亲手将她的奴仆契书烧掉,她的心态就在一天天变化着。
现在的她从律例来讲,已经不再是谁家的小侍女了,许折已经没权利从律法的层面来要求她做些什么事了。
潮湿的陈年秸秆自小巷最深处铺到了阡陌之上,苍白的月亮照着许折身上,直到他遥遥地消失在幽深的小巷中。
许折的布鞋底层很快便有些湿了,边缘也沾上了污秽的泥渍,脚下的秸秆想来已铺有数日之久。
巷子尽头再往西一里地,便是这方圆八十里规格最大的青楼,其内有妓无娼,提供药散、酒饮。
一想到青楼里那些服食寒石散的自诩风流的公子哥,许折便止不住的生出厌恶。风流二字,实在是被这群只知狎妓、服散的瘾君子糟蹋了。
许折一边朝青楼走去,一边这般想着。
前方小屋漏出的迷离暧昧的烛光下,走出一个娇弱的身影。
待许折近了,她前后张望一番,倚门作娇羞状,道:“更深露重,不知公子何所往”
许折不答,也不去看她,只是走着自己的路。这条小巷昨夜他走过一次,早已破败清空,两侧偶有几座废弃的老房子,只有前方这一户人家尚有烟火气,偷偷摸摸做些不可言的生意。
杀人的好地方,他想。
官府允许开办的青楼其内从来
第二十六章 命如草芥
许折要了一单间。
天色很晚,店内很冷清,许折是最后一名客人。
小二按他的要求送了些丝瓜汤进来,外加一碟生青椒。
许折推开窗,略偏头,视线完美地落在了对面的青楼。
他笑笑,然后喝了一口丝瓜汤,昨天他没等到他要等的人。
汤不错,比陈小青做的好喝。
如此,两炷香的时间,青楼那边有两个汉字被人丢了出来,衣衫不整,狼狈地很。
两人骂骂咧咧地从青楼进了这个小酒馆,喝了几碗霸王酒,扬长而去。
小二涨红了脸,却只得看着他们离去,最后又从用自己的钱替他们付了。
许折叫小二来,结了账,又坐了会,才不疾不徐地下了楼。
离去不久,小店便息了烛火,彻底静了下来。
周围店铺很多,不少还处于营业状态,行人也不少。
许折走走停停,顺便买了一些杂物:千篇一律的面具、可爱的兔子玩具、上好的胭脂水粉,两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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