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百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柯桂陆
“怕有劫道的吧”夏苍觉得实在多此一举,摇头笑了笑拔出枪来,“瞧这个没有,我保你平安无事。”
“德国造!”那年头这可是新鲜玩意,樊田扫了一眼,“你哪来的”
今天m96式驳壳枪对中国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在影视剧中常见它的身影,可在1915年除了四川有能力少量仿制以外全部依赖进口,而这条渠道为北洋政府把持,原装的新枪在地方军阀那里都是稀罕物。夏苍扳开大机头左右瞄了一下,满脸笑容自豪地说:“不错,比原先我那把四川仿毛瑟强多了。要说它来历还挺有意思。去年传闻袁世凯打算称帝,老帅派我北上察看究竟。到了京城我四处打探,有一天到了西直门外崇元观陆军大学,正同几个日本教官在院子里叙旧,谁知袁大总统到校视察一头撞了进来。村上久吉连忙介绍,说我是当年他最欣赏的学生日后必成良将。”
夏苍一看樊田摇头,忙说‘不是我吹牛这真是他原话’。樊田忍住笑:“你接着讲。”
“袁世凯一听乐得眉开眼笑拍了拍我肩膀:‘关云长盖世英雄曹孟德以千里追风赤免马相赠,我袁某人不敢妄比曹公也没有宝马可送。’一伸手把卫士的枪拔出来掂了掂,‘这是陆军部从德国订的总共才二百支,刚刚到货,每把枪配子弹5发时下能换五六亩水田呢,你是军中英才看看值不值’
我马上就明白他在试探想收买我为其所用,正在思量怎么回答才好,村上教官抢先了:‘夏苍虽得陆荣廷赏识,可在广西哪个穷地方怕也没机会见过这样的好枪。’,
姓袁的听说我是老帅的人脸色阴了一下哈哈笑起来:‘谁说广西没好枪话不能这么说,传说沥泉神矛乃是古代兵家名品却湮没深山化成巨蟒无人知晓,一直到遇见岳飞岳鹏举方肯出世,令金人丧胆扬威天下。此乃何故缘也。今天我袁某人有幸能与广西的英才相识,这也是缘分。’说来也巧正好有大雁南飞从头顶经过,他用手一指:‘你要是能射中这枪就送你了’说完笑嘻嘻地看着我。
这也欺人太甚。手枪能打多远姓袁的不至于不懂吧,德国造的驳壳枪再好有效射程顶多15公尺,用它来打空中飞雁连根毛都碰不着。事情明摆着,他本来有意用把新枪来收买我,听说我是老帅的人反悔了又不好意思明说,用这个来刁难我不算还想看我出丑。我实在气不过,一把抓过警卫的长枪抬手就把头雁打了个倒栽葱,当时赢了个满堂彩,姓袁的脸都
第15章 祸起萧墙
绣江到达十里坡时水面宽阔,流势平缓,自古以来这里就是一处繁忙渡口。不知什么时候坡上修了一座宽敞的竹楼,有个本乡人在这里做些茶水酒食的买卖,供来往客商打尖休息,乡村小店简陋得很,店主人阿兴既是掌柜又身兼厨师和堂倌,天生一副伶牙俐齿好人缘倒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由这里往北再有十几里山路就到杨屋村了。将近一年没回来夏苍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见到姐姐,兴冲冲地说:“樊伯,咱们撒马赛一赛看谁先到家。”
樊田看出他的心思微微笑了笑:“我已经是往七十走的人了,那你同你比,赶了这一路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还是到阿兴那里歇一歇吧。”夏苍一脸无奈跟着樊田拾级而上。时候还早店里没有顾客,主仆二人挑了副临江的座位。窗下几步远就是码头,一艘双桅帆船泊在石阶旁,岸边几株粗壮的榕树把数不清的手臂伸向天空撑起一个大凉棚,三两个水果小贩在树下支开摊子,懒洋洋地在等生意。几位客人同送行的人杂处一起,拱手道别,说说笑笑,一对青年男女单独闪在一旁卿卿我我不知说些什么。两个人才坐下阿兴已经像一阵风一样举着个托盘到了跟前:“大少爷,好长时间没见了,这是您喜欢的正宗六堡陈茶,採下足有二十年了您品品,多少客人想尝我都没舍得一心要孝敬您的。还真没白等,这不,今天您就到了。”他嬉皮笑脸连珠炮一样蹦出话来,手下也不闲着麻利地摆上茶壶、茶杯和几碟爪子、花生。
甘旺村夏家是一县名门,离这里不过五里多路,夏苍是何人谁不认得难怪他殷勤巴结。夏苍自然心知肚明笑着骂起来:“你这个阿兴油嘴滑舌,什么“孝敬”,还不是想多骗我几分银子”
阿兴在这个人来人往的江湖之地混了多年,练就了八面玲珑的本事,马上接过话来:“我阿兴天生一副穷命,几分银子您眼里不值根牛毛,那可够我一家老小多少天了。谁不想多赚几个,可话说回来,你们夏府每年青黄不接都周济我们穷人,哪能多收您钱呢是不是。我这就下厨,您的口味我知道,清爽一点,再烫上一壶上好的桂林三花酒,对吧”
“都不用了,我们歇一歇说几句话就走,你下去吧。”夏苍转过脸来,“樊伯,八叔公他们肯定在家等着了,咱们该怎么对付”
樊田冷笑一声:“这个八叔公是个老狐狸,别看老态龙钟心里一点都不糊涂,他这个族长杨屋村陆府要是不买账就当不成,这件事肯定要听陆方晓的,等下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用生气,只当看戏好了。你是娘家舅舅立嗣这件事他自然要问你,还是那句话——能拖就拖,实在顶不住我会见机行事出来说话的,你放心好了。”
樊田一番话让夏苍踏实多了,两个人正在商议就听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响,十几名官兵簇拥着一辆西洋马车飞驰而来。夏苍见了就是一楞,民国初年,只有少数军政大员才有这样的车驾,想不到竟在容县这种小地方出现。前后四个车轮,黑色的车厢架在弹簧之上一颤一颤的,车门上配有玻璃和纱缦,只能影绰看到里面的人影。车夫高高坐在前面,松松揽住长长的皮缰,他方脸浓眉一袭黑衣,黑鞋白袜,混身上下干净利落,不见一个泥点,看年纪也就二十二三岁,却生得虎背熊腰。在粤桂两省,今天是匪、明天是官,官匪一家的现象不足为奇,老百姓对他们敬而远之都怕上几分,见到这个架势,行路的人登船;送别的人散去,转眼间码头冷清下来。
“阿龙,停一下吧。”车里有人说话了。
叫阿龙的车夫勒紧缰绳,辕马嘶鸣一声,在地上用力踏了几下,稳稳地站住了,那十几名护兵刷一下散开,把渡口四下围住。一个男孩子打开厢门跳下来,一身黝黑的香云纱裤褂在太阳底下闪着光,他身材削瘦,看上去也就有十岁出头。四周张望了一下,男孩子一蹦一跳跑到岸边,兴奋地喊起来:“妈妈,你快来看!”
男孩的母亲下了马车款款来到水边,夏苍在竹楼上望着,只见她身着月白色团花圆领镶边柞绸上衣,配一条藕荷素底长裙,端庄淡雅,宛如待字闺中的窈窕淑女,单从背影看绝想不到会是个已为人母的少妇。
“看你高兴的,景致很好吗”
那女子说话了,不知为什么,夏苍感觉声音非常柔和有一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奇特的魅力。
“你看四周围,漫山遍野的花;再看远处那些山峰,一片翠绿衬在蓝天上……,多美啊!妈妈,那边还有一叶白帆,还飘着……跟它走呢。”
孩子的话时断时续随风散去,夏苍听不清楚便循声望过去,究竟离得远看不真切,只见水面上起起伏伏飘着许多红点、白点,像有一位丹青圣手在绿色和蓝色的丝绸上挥洒自如地缀上颜色,十分迷人。
樊田望着少爷的神情会意地笑了:“倒是出门久了,你连家乡的山水都忘了,那是桃花嘛。十里乡桃树漫山遍野,这个季节花该谢啦,再过些天大风一起,花落下来连江水都‘染’红了,那才叫好看呢。”
“妈妈,船头还有一男一女呢,对,就那个……”
男孩子的声音又飘过来,夏苍望了一眼远处的情侣自嘲地摇摇头,说道:“樊伯,不是我出门久了,是当兵久了。你看,十岁到现在我见过的人血比这桃花还多,真是心比铁硬了,世上还有‘温柔乡’一事早就忘啦。”
“你也该成个家了。”
“想是想过,可婚姻大事总得有合适的吧”。
“阿苍,我也老了,这个家得赶快有个女主人才行啊。”
“但愿能尽早让你喝上喜酒吧。
“好!”樊田举起茶杯说道,“我们以茶代酒干了它。”
“好啊,”夏苍擎杯在手,豪爽地说,“来,干!”
两个人一饮而尽,彼此一亮杯底,说道:“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
夏苍和樊田异口同声吟出一句诗来,不禁都楞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阿兴闲得无聊赶过来凑趣说:“‘温柔香’这么好我一定多备些个伺候爷,就不知从那里能进到货。”
“你说什么”主仆二人顿时呆住,连一向沉稳的樊田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我是说,我卖了半辈子酒还没听过这个牌子,真是惭愧了……”
“哈哈哈哈——”竹楼里登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回轮到阿兴睁大眼睛了,他莫名其妙地发呆,不知自己错在那里。
大少爷夏苍眼泪都下来了,他笑得直不起腰来,用手推着老家人:“你说……你……”
樊田毕竟老成,很快收敛起来,微笑着说:“温柔乡不是酒。”
“不是酒能醉死人麽”阿兴眨眨眼,仍然搞不清怎么回事。
夏苍已经缓过气来了,他觉得这个阿兴实在憨得可爱,就问他:“你知道中国有四大美女吗”
“当然知道,我听过蓝玉婷的戏……”
“蓝玉婷”夏苍不禁和樊田对视一眼。
阿兴得意地说:“当然,那可是名旦那,小嘴一张,眼珠一转让你眼泪都下来,你听那道白,‘自古红颜多薄命,君不见,西施貂蝉赵飞燕,悲悲惨惨杨玉环’,”说着他摇头晃脑又学了几句,“对了,那杨贵妃就生在北边杨外村嘛。”
“那你知道赵飞燕是哪朝的人吗”
阿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那我告诉你。”夏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从前有个叫刘彻的人——就是汉武帝,他想长生不老,听说白云乡那里住的全是神仙,就找那个地方,找了一辈子到死也没找到。大概——八十多年以后吧,他有个不争气的后代登了皇位——就是汉成帝。这个汉成帝迷上了一双青春貌美的姐妹,你知道是谁”
阿兴听得有意思,忙说:“这我可不知道。”
“就是赵飞燕姊妹,皇上整天同她两个在一起饮酒作乐,不理朝政,是个有名的荒淫皇帝。他有句诗说‘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意思是说……”
“我明白了,”阿兴听得高兴,插嘴说,“躺在大美人怀里死了也值了,要什么长生不老啊。可惜我没这个福气……”
“行了,我同少爷还有话说,你下去吧。”樊田挥挥手。
阿兴哈了下腰算是行礼,随手把抹布搭到肩头,转身一晃一晃地走了,“可惜呀,可惜……”他嘴里小声嘀咕着,好像原本有这个命,不知怎么阴错阳差沦落到此卖酒为生了。
樊田说:“天热上来了,咱们歇一歇就赶路吧。”
“是啊,今年春天真短。”
夏苍说着看了下窗外,就听车夫阿龙说:“这里满江桃花景致真美。”
“是啊。”小男孩兴奋地说,“妈妈,您说这花顺水飘啊飘,会飘到什么地方呢”
“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哪儿”
“我不知道。”
“可我就有办法知道。”小男孩自信满满地说。
阿龙好奇地插嘴问他:“你有什么办法”
“坐上船跟上它走就是了。”
“你这也叫办法我的傻少爷!”阿龙乐得在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那位女子似乎没有听见只是痴痴地望着远去的白帆。小男孩仰起头看了一下她的脸,有些担心地问:“妈妈你怎么了”
那个女子低下头慈爱地抚摸一下孩子小脸:“妈妈在想事情。”
“您没事吧”
阿龙车夫看起来同主人家关系不一般,虽是却毫不拘束,笑着说:“你再多嘴只怕真要出事了。”
“出什么事啊”
“记得吧,上个月到阳朔玩你妈妈在漓江边站了会儿就吟出一首诗来,你这么吵哪诗还怎么做,好文章都被你吓跑了。”
“那我不吵,妈妈您快做吧,即兴填首词也行,啊,妈妈,我想听。”
主仆二人对望一眼,他们都喜欢吟诗作赋,听到这个女人会填词忙凑到窗前想听听,过了片刻,就听风把声音一字字一句句送过来:
“魂断绣江三月暮,
悲最是,
残红离树。”
“好,起句不凡。”樊田暗自点头。
“天涯沦落有谁知,
飘零路,
凄凄赴。”
不知为什么,夏苍听了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年轻的女人:这样漂亮的景色落在她眼里怎么会如此凄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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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祸起萧墙
阿龙见夏苍越走越近,连忙劝说:“太太,咱们走吧。”
“不,我非要进去。”
“这是何苦呢”
“不,进去!”
太太弯下腰在孩子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慈爱地说:“记住啦去吧。”
樊田在竹楼上看着,小男孩跑过去,客客气气地问道:“先生,我妈妈想吃些糕点,请问这上面有卖的吗”
夏苍抬起头,见那位太太撑起一把阳伞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忙说:“有,有,我领你们去。”
三个人登上了竹楼,夏苍把母女径直领到邻座,喊道:“阿兴,过来伺候。”
小男孩在竹楼上东张西望,显得很高兴,他跑到窗前,看了一眼樊田小心翼翼地问:“爷爷,我想在这看一下外面的风景,就一眼,可以吗”他竖起一个小小的指头期待地望着他。
“当然可以。”
“谢谢爷爷。”小男孩马马虎虎地鞠了下躬,赶快跑到窗口。竹楼盖在半坡上,居高临下眺望别有一番风光。方才那条船本来早已转过山脚现在又见到了,只是离得太远那一叶白帆看起来好像一动不动,静静地缀在绿得发蓝的水面上。夹岸两旁青青的山峦起伏绵延、千姿百态雄奇清秀,像一镜屏风立在天边,男孩子看得呆住了。
“阿良,过来吧。”那位太太喊他。
“妈妈,我想,我想在爷爷这边坐。”小男孩舍不得窗外的风景,小声央求着。
“可以,可以。”夏苍觉得这个小男孩很招人喜欢,连声答应。
“这怎么可以。”夫人急切地说,话一出口她立刻觉得不妥,这种语气对自己孩子还无所谓,对外人可就失礼了,她连忙说,“对不起,我失礼了。刚才的话是对我这不懂事的孩子说的,语言唐突,请先生不要见怪。”
夫人几句话说得委婉得体,温柔和顺,直送入夏苍耳中,珠圆玉润、悦耳动听,
“听声音这个女人似曾相识,我见过她吗……好像没有”。樊田想着,沉稳地把话接过来说道:“夫人不用客气,出门在外大家都是朋友嘛,不嫌弃的话就共坐一桌,谈天说地也好解个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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