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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百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柯桂陆

    “老先生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樊田笑眯眯地看着男孩子,问道:“你叫阿良”

    “我叫王良。”

    “我们姓王,家原在本乡。”孩子的母亲连忙欠欠身自我介绍。

    “是王夫人,失敬了。”夏苍说道:“我姓夏,单名一个苍字,也是本县人。”

    “老朽樊田,在夏府打理些杂事。”

    夏苍忙说:“夫人不知,我这个人命苦,双亲过世的时候我还不足百日,樊伯在我家五六十年了,在我眼里如同父亲一样,合府上下都尊称他樊伯。”

    “哦,是这样,”王夫人听了一楞,夏大公子这么小就父母双亡,必定是连他们的音容笑貌都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不觉生出几分怜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正在这时阿兴过来了,他笑嘻嘻地向主仆二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过来问道:“太太是用茶还是用饭呢”

    “吃饭。”小男孩抢先答话。

    “不,到家不远了,我们回到家再吃好吗”王夫人安慰了一下孩子,抬头对阿兴说,“简单用些茶和糕点就行了。”

    “太太喜欢什么茶呢我们有新制的明前、虎跑的龙井、君山的毛尖、武夷山大红袍,……”

    王夫人瞄了一眼樊田手中的茶杯,说道:“就用这苍梧的六堡吧,要陈些的。”

    “太太是个行家!”阿兴瞪大了眼睛正要说下去,见到夏苍一脸的不耐烦忙转身走了。

    王良在一旁眼睛眨了眨忽然说道:“妈妈,你说带我到亲戚家做客的,怎么又是回家了呢”

    小孩冷不防一句话让王夫人十分尴尬,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

    樊田心中一凛:这位夫人说谎了——她不是本乡人,看来她对我们心存戒备,萍水相逢又没有瓜葛她提防什么呢

    樊田正在想着,王夫人叹了一口气抚摸着阿良的头,说道:“前清到如今世道一直不太平,从小他就跟着我流落他乡,虽说‘东西兄弟远,存没友朋稀’,但这里总归是故土想带他回来寻亲,过去这么多年还不知能不能如愿呢。”

    樊田暗自点头,他知道夫人这两句诗引自《春江夕望》,乃是大历十才子之一的卢纶所作,《全唐诗》共九百卷,录诗四万余首可谓浩如烟海,谈话间她竟能信手拈来又如此贴切,果真是个才女,赞叹之余不免有些惺惺相惜,生出几分怜意,“看君已做无家客,犹是逢人说故乡。”樊田同情地凝视着她默默无语,片刻暗自叹了口气,安慰说:“这也是造化弄人,生逢乱世,这样不幸的何止夫人一家,总要看开些才好。”

    说话间,阿兴将茶水糕点奉上桌来。夏苍连忙给母子二人将杯子斟满,他一直不知说什么好,这时找到了话题。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问道,“王夫人真是精通茶道,怎么一看就知道是苍梧的六堡呢”

    王夫人心中冷笑:夏府大公子会不懂得茶明摆着是要考我。她扑哧一笑,说道:“先生是考我了。这六堡茶成名少说也有三百年历史了,到同治年间更是名扬海外,南洋一带华人都喜欢它,因为这种茶有驱痢解暑的功效。《苍梧县志》上说‘味厚隔宿而不变,茶色香味俱佳’,是指六堡茶有‘红、浓、陈、醇’的特点,但真正好的只有出自苍梧县六堡乡黑石村的茶,它有一种独特的槟榔香气,越陈越香。夏先生的杯中气味芳香纯正,应是出自黑石村的上品这是不会错的。”

    “原来是这样,听王夫人一讲我真是眼界大开受益非浅了。”

    “我们女人品茗论茶无非是打发时间附庸风雅,其实没有什么真学问的,夏先生说到‘受益’那可太客气了。”

    王夫人说着斜起眼睛一瞥,正迎上夏苍直勾勾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浅浅一笑低下头。她看清楚了,这个大少爷眼里没有讥讽和恶意倒像有几分赞许。一个富家公子会不懂茶他是故作不知深藏不露还是坦荡纯真呢如果是前者的话,一个人能把自己内心掩饰到如此程度真是太可怕了,可如果是后者呢王夫人想着不由得抬起眼睛端详着夏公子,只见他呷了口茶到嘴里,眯着眼睛出神仿佛在细品滋味。猛然间他两眼睁开,正好同自己四目相对,王夫人窘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一点不错,又浓又醇有一股槟榔的香气。”夏苍举了下手中的杯子,脸上笑容灿烂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那副模样像个得意的孩子。

    “王夫人也太过谦了,我看你不但精于茶道,还做得一手好文章。”樊田捋着胡子夸奖,两眼里都是笑。

    “对呀,方才听到夫人填的词那真是绝妙。”

    “两位先生过奖了,不过小时候随家父读过几天书罢了。阿良现在读的是新学,我心想祖宗留下的诗文也不能丢啊,一时又找不到好先生,只好自己教他几句,不想让两位见笑了。”

    樊田满有兴趣地看了一眼阿良,说道:“你




第17章 祸起萧墙
    樊田果真料事如神,今天杨屋村陆府可谓宾客盈门了。陆氏宗祠管事会的成员陆续到访,留园花厅一下热闹起来,十几个人分开来坐,有的高谈阔论有的窃窃私语,说生意的、说是非的话题五花八门,从丑闻八卦直到评论时局,海阔天空漫无边际说到高兴之处还不免笑上几声。八叔公似乎有些厌烦谁也不睬,一个人静坐闭目养神。时间在人们的说笑声中一分一秒地悄悄溜走,“铛——铛——铛——”慈禧老佛爷的自鸣钟忽然响了起来,声音浑厚悠长在宽敞的厅堂里慢慢飘散开来,八叔公眼皮跳了一下哑着嗓子问:“玉婷呢”

    屋子里安静下来,蓝玉婷连忙答应。八叔公脸色难看连眼皮都没抬:“方晓怎么还不过来”

    “啊,大维兄弟说要上坟祭祖方晓一早陪他去了。”蓝玉婷陪着笑说。

    “哦,大维来了。电报上不是说还要晚两天吗”

    “是,是,本来想等轮船公司的班轮,正好有个法兰西传教士要到容县大维就搭了他便船,昨晚提前到了。”

    “是这样啊,”八叔公嘟囔一声不满地说,“祭祖哪天去不行,方晓不知道今天要议事么”

    “早定好的哪能忘呢,不过今天是寒食节,大维说这是他头一回在家乡过,非要进祠堂拜祖不可,方晓也只好依他。”

    八叔公的脸色和缓下来,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财神,陆大维就是财神,这次还乡不是空手来的,据说带了一笔巨款要在广西大展鸿图做一番事业,谁不想插手其中分一杯羹呢

    蓝玉婷惯会察言观色连忙跟上一句讨好地说:“其实等会儿有八叔公在就行了,您德高望重说句话谁敢不听,我看方晓不来也罢。”

    “哦”八叔公眼皮撩开望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蓝玉婷意识到失言了,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我听说族里不少人私下商议让贤志承嗣东府,亲上加亲本是件好事情只怕有人往别处想,议事的时候方晓不在正好免得人家说闲话。”

    在座的没有傻子,听了这话人人都明白陆方晓夫妇的算盘,他们既舍不得夏翠那么大一份家业,又要顾全自己名声,所以不想出头,这个恶人打定主意让别人来做了。

    八叔公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微微一笑:“玉婷啊,这么想大可不必,立嗣这件事但凡陆氏子孙都可以发表意见,方晓同方明骨肉至亲他怎么打算族里人想知道也是自然的,我看不用急还是等一等。”

    “依我看不用等他们回来了。”

    果然,蓝玉婷话音刚落陆大维就出现在门口笑嘻嘻地走进来:“嫂子真本事,怎么知道我回来啦”

    蓝玉婷俏皮地把头一歪:“你走路的皮鞋响啊,哎,方晓呢”

    “刚有人拦住他,就是去年,去年在这儿扎他手指头那个……”

    “李阿亮。”

    “对,叫阿亮的,说是东府什么人回来了,他们说话我就先进来了。”

    “过来过来。”八叔公招招手把陆大维叫到身边坐下,“快说说,你父亲可好啊”

    “好,好,他也惦记你,你写的信一直放在床头常拿起来看看,这次动身返乡以前还说‘可惜人老了受不了飘洋过海的苦,要不也回大人岭看看’。”

    八叔公声音沙哑地说:“我们怕有三十年没见啦……记得第一次是你爷爷带他回来,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连家都没成呢。第二次……第二次是十年以后,那时听他说就有了你……”八叔公颓然倒在太师椅上,昏花的老眼发直,呆呆地望着前面不知什么地方。

    蓝玉婷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相识两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伤感动情,难怪人说“虎毒不食子”,猛兽再凶也有柔情,何况人呢……蓝玉婷脑子不知怎么乱成一团,奇异的联想莫名其妙地跳了出来。就见八叔公突然墩了一下拐杖坐直身子像换了一个人大声说:“上次你来电报说要回来在家乡做些生意,这可不易啊,这里不比南洋,单靠生意经是不行的。咳……”说着又喘了起来。

    “八叔公,不着急,你歇歇再讲。”陆大维连忙欠下身。

    “没事,没事。”八叔公摆了摆手,“这里人欺生,不如你就把钱放到方晓手里,他在容县和省城有二十几家生意,你入个股听由他去生财,又省心又得利,这样我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陆大维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当然好,就是要烦劳方晓大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这没什么。”八叔公说道,“今天在座的人在方晓这里个个都有股份的,这些生意也可以说是陆家一族的生意吧,咳,咳……我是族长,这事就这样定了。”

    蓝玉婷在一旁说:“既然叔公说话了,方晓也不敢不依的。”

    “依,那能不依呢。”陆方晓一脚跨进门来,“让各位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八叔公,刚才听说夏苍和樊伯回来了,估计他们一家人体己话说得也差不多了,就把我大嫂请过来吧。”

    八叔公点点头,蓝玉婷答应一声就往外走。陆方晓同陆大维耳语几句站起来,向四下一拱手:“诸位,诸位,大维兄弟这次携巨款回来有意造福乡里,方才说愿同我私下谈谈,趁大嫂还没到我们先去一下,方晓失陪了。八叔公德高望重,请他代我招呼各位。”陆方晓含笑向八叔公点点头,那老人正感到有些胸闷,一时说不出话来,草草地挥挥手。

    陆方晓在前面走,引着陆大维绕过一道漆画牡丹竖屏,推开两扇金漆木雕隔扇门,来到一个小院子。泥土当道,正中一架藤萝生长得十分茂盛,枝蔓如同龙蛇般蜿蜒,娇艳的花朵一串串垂下来,紫中带蓝赏心悦目,隐隐约约能闻到怡人的芳香。棚架下面随意摆放了几套竹编的桌椅,放着棋盘棋具。两个人径直穿过院子,迎面是三间不起眼的小屋,半截青砖,半截灰墙,两扇柴门连漆都没有,不过窗棂纸倒是洁白干净,窗前稀稀拉拉长了十几棵翠绿的瘦竹,最为奇特的是房顶不见片瓦,铺的全是厚厚的茅草。陆大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朝重臣的府邸自应雕梁画栋,怎么会有山野村夫一般的房舍,难道是下人住的陆方晓看出他困惑也不说话,嘴角边浮着微笑轻轻推开屋门。只见室内三间通连并无隔断,显得十分宽敞。东西两廂各立着一排书架,一摞摞线装书籍参差不齐又井然有序,迎面悬着一幅墨梅图,画的两边各有一排格扇窗,窗下有张平头画案,又宽又大,摆放了文房四宝,旁边有个画缸插了七八卷轴画。陆大维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间画室主人故意把房舍修成茅庐的样子以示高雅。陆大维是豪门富商之子,遍游欧美算得上见多识广了,眼前的画缸也让他觉得古怪俯下身左看右看。这东西非陶非瓷,通体泛红,隐隐散发出些许香气。四周点缀了一圈绿松石,像半透明的玻璃闪着柔媚的蓝光,一幅出水蛟龙图镶在绿松石的上面,那玉龙通体雪白,从蓝色大海探起半个身子,张牙舞爪,怒目圆睁,仿佛就要腾空而去,片片鳞甲一闪一闪发出珍珠一样的光华。

    陆大维忍不住脱口称赞:“真漂亮!这是珍珠吧”

    陆方晓眼睛都眯了起来,笑盈盈地说:“真要是珍珠就不见功夫了,这东西出自江千里之手,单这三个字就比珍珠还要值钱。”

    “江千里”陆大维迷茫地望着他。

    “江千里这个人善制嵌漆,成名在明朝末年,他的制品底部都印有一枚篆刻方章,书着‘江千里’三个字,仿冒的人多了,因此有‘家家杯盘江千里’之说。他做的镶嵌漆器精美绝伦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今寻常人家已经很少有见,大多藏在豪门了。”

    “原来出自名家之手,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是用珍珠做的画呢,真是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陆大维歪着头打量那条玉龙,禁不住连声赞叹。

    陆方晓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叫嵌螺钿,做起来很费事的。先在器物上把图案雕成凹形,光是一丝不差不叫功夫,要做到运刀如笔,刻出诗文书画的风韵来;再把蚌壳的珠光层磨到极薄、极光,做成各种形状嵌入到凹槽;外面髹上一层光漆,等干透以后再慢慢磨平抛光,直到把钿片恰到好处地露出来。”他用手小心地指点着,“你看这玉龙的鳞甲,像珍珠一样耀眼。不单如此,片片都薄如蝉翅,堪称一绝——也许我孤陋寡闻——当今世上恐怕没有几人能做得到。”

    “你说‘薄如蝉翅’”陆大维忙用手推了下眼镜,“那镶嵌的时候怎么拿得起来呢”

    “这就是江千里的绝妙之处。用蚌壳装饰漆器西周时就有,我读过明人曹昭的《格古要论》,那上面说经唐、宋、元三朝螺钿漆器已为常见,但古人都采用老蚌、王珧、砗磲这些较厚的贝壳——做起来容易啊。可那些贝壳色彩单调也不浓艳。”陆方晓弯下腰来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出水蛟龙图,“你仔细看,这里江千里用的是鲍鱼壳,它柔软有弹性,而且色泽漂亮、光彩夺目。它太薄了,寻常人一碰就断根本捏不起来,所以,这个绝技后人把它称为嵌软螺钿。”

    陆大维站起身来走远两步回头再细打量:“这可真是个宝贝!”他晃晃脑袋眼睛里闪动着喜爱的光芒,“这个画缸当得起四个字:古、朴、拙、雅。”

    听到赞美,陆方晓连连点头爱惜地拍了拍:“这画缸确是与众不同,就说这材质吧,用的是降香黄檀,在海南林中生长了不下千年,匠人取来整株树木精心掏空做成这个画缸。先祖父当年与曾文正公同朝为臣,督师湘军收复金陵,此物得自长毛逆首洪秀全的书房,同治爷见了也非常喜爱呢。”

    “这东西来自宫中啊。”陆大维惊喜地说。

    “是啊,长毛之乱平定后,朝廷论功行赏,同治爷说我先祖父‘下马能文,上马能武’是大清朝不可多得的一员儒将,就把它赏下来了。府上御赐之物不止一件,但我最喜欢它了,你看多漂亮。”陆方晓用手轻轻地抚摩着缸沿,“只是这木材产自湿热地方,又性喜阳光,要让它不开裂确费了我一番心思。不宜过湿又不可过干;不宜过‘阴’又不可过‘阳’,所以我把它放到临水之处,隔上十天半个月还要用核桃油精心擦拭一遍。像照料孩子一样,不容易呢。”

    “‘临水之处’”陆大维左右看看,这间雅静的房间书香四溢,并没有什么怡情养性的鱼缸鱼盆之类。

    陆方晓聪明过人,自然看得出他心思,矜持地笑着伸手朝墨梅图一推,原来这竟是一扇暗门。陆大维顿觉眼前一亮,只见外面是一池清彻的湖水,一座古朴的木桥从门前伸向湖心,那里有一座亭阁浮在水面上,红栏灰瓦之间悬着一块黑漆匾额,四周雕饰花卉,当中题有三个泥金大字——水香榭。

    陆大维恍然大悟,这就是袁东篱先生的杰作,去年回来曾听陆方晓讲过。陆府的花园精巧秀美,真个是移步换景,他感慨地说:“如今虽已是民国了,但纵观天下仍然处处狼烟刀兵四起,方晓兄这里可谓人间天府世外桃园了。”

    陆方晓方才还在怡然自得,听了这话脸色慢慢庄重起来:“大维兄弟,先父曾言容县陆门源自‘剑南万卷’一支, 8多年前你我宗祖就说过‘位卑未敢忘忧国’,你来时可能没注意到,这花厅门楣之上有块匾,上有‘退



第18章 祸起萧墙
    夏苍放下碗心满意足地说道:“姐的饭就是香。”

    “那再尝一碗薏米粥吧,我放了冰糖和莲子,甜极了。”

    “真饱了。”夏苍轻轻拍两下肚子,对樊田说,“每次回来姐都把我当孩子,一定要把我撑到动不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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