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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懿儿
    裘安仁在宫外有处私宅,但其实不大常去,实在是常在蔺太后跟前儿待着,大多时候都是抽不开身的。

    如今天气渐热,甘曹一案终于艰难地迈开了提审定罪的步伐,裘安仁终于松了口气。他说是要提携小孩儿,给蔺太后举荐了自己的徒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内侍,清清秀秀的一个孩子,虽说不如他自己这般好皮相,但也是看着舒坦,人又年少,蔺太后便留在身边伺候了。

    裘安仁便自己出去偷闲。

    那庭院里有棵大柳树,他就搬个躺椅,坐在树荫底下,一边儿晃着一边儿闭目养神。他只穿了件莲青色的广袖直身,葡萄花鸟的提花暗纹在衣上忽明忽暗,裘安仁清瘦,这衣裳就宽大地匡在身上,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些“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感觉。他并未戴冠,只绾了发、带了网巾,果真是一番入画的景致。

    他嘴角噙着些笑意——他半点儿不害怕那小孩儿能分走他甚么。

    先不说就他这般样貌的,大衡再难寻出来几个,且他七八岁入宫,十四岁上就跟在蔺太后宫里,十七岁上就跟在她身边贴身伺候了。他不论样貌脾性对蔺太后的胃口,更是将她的喜好脾性摸得门儿清,再怎么样,情分也比旁人深厚些。

    再者说,无关样貌,他有些得天独厚却又不为人知的优势——这还是他一回在侍疾时听来的梦话,此后更是死死埋在心里,再也没说出去了。

    裘安仁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轻轻晃了晃扇子,渐渐觉得有些迷瞪,便想着睡一会儿,手上扇子就停了。五指一松,也不管扇子落在何处,只管打盹儿去了。

    还没等他迷迷糊糊如梦,就听见私宅里伺候的小内侍在一旁唤他:“印公。”

    裘安仁浅眠,还颇有些起床气,眉眼就仄斜着挑了起来,一时间和话本子里的厉鬼狐仙还魂了一般:“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要是长了不管用的话,大可以不要了。割下来让厨房炒两个菜给你吃,还能抵一顿饭。”

    这些小内侍皆是“伺候奴才的奴才”,命比纸还薄些。

    那小内侍知晓是触了他的霉头,却还是哆哆嗦嗦道:“谭泽谭大人来了。”

    “谁带他来的”裘安仁长眉倒竖,“不是说我我在这儿的时候不要带人来吗”还嫌他不够烦的。

    “是,是田大人。”那小内侍低着头。

    “田信”裘安仁眉尖若蹙,将这个名字从舌尖上旋了出来,“不见。”

    “田信怎么这般不懂事。”裘安仁撇了撇嘴,很显然地对这个年纪能当自己爹的干儿子表示了不屑,旋即翻了个身又躺下去,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天地安静了一阵,只听见风吹落叶的沙沙声,裘安仁偶一睁眼,瞧见方才那小内侍还在原地立着,声音里不禁带上了恼怒:“怎么还站在那儿,是活儿太少了吗”

    小内侍道:“方才谭大人说了,无论印公让不让他进来,都务必将他带来的礼给您。奴婢方才看印公歇下了,不敢打搅,故而等在此处,想着等印公醒了再将东西交给印公。”

    裘安仁揉了揉太阳穴,出声道:“东西拿来我瞧瞧。”他倒要看看是甚么宝贝,这般金贵了,还非得要他瞧上一眼。

    那小内侍乖觉,依言将东西递了过去。

    裘安仁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嘴角不知怎的泛上了一丝笑意,眼里头的神色却是冷的:“好啊,他们谭家人一个二个的果真都是不一般,唤他进来罢。”

    那小内侍应了一声,两步




第五十四回:波澜
    谭泽又欲开口,谁知外头忽然一阵嘈杂,有人高声吵嚷道:“师兄,师兄救我!我的命要保不住了!”

    裘安仁忽然就坐了起来,脸上神情霎时间凌厉了起来,甚么笑容也不见了,骂了一句:“今天是谁在门外守着,怎么甚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放。”仄了谭泽一眼,接着道,“到底想要命不要”

    裘安仁这宅子颇大,能听见这般大的喊声儿,只怕是已经进了垂花门了。

    他转过头来,再冲着谭泽的时候,脸上就甚么笑意也不见了,只冷冷道:“谭大人,瞧见了吗你今日来得实在不是时候,你找我救命,旁人也找我救命,我又不是甚么大罗神仙,哪有功夫一个一个挨个儿就你们。谭御史请回罢。”说完,将方才谭泽送回来那个小盒子冲着谭泽就扔了回去。

    谭泽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酸书生,哪里接得住裘安仁这么一扔,直直砸在额角上,登时就破皮出血,好不狼狈。

    面上有血留下来,谭泽面上挂不住,又是气愤又是难堪,只好遮着面出去了,还险些一不小心被那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家伙带倒。

    那冲进来的是个年近而立的内侍,一进来就冲着裘安仁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口中说道:“师兄救命!师兄救命!”

    此是裘安仁的师弟黄化成,便是先前四月时跟着锦衣卫清查十三港的那一位。他也是生得一副好颜色,保养得颇是细皮嫩肉,比裘安仁还大个**岁的人,朝着地上一磕头,登时就要破了皮,和方才出去的谭泽一般了。

    裘安仁心道,怎的,进了我这院子,就非得闹个头破血流才罢休吗,旋即半分没好气道:“你这是在作甚么,有谁拿刀在后面赶着你走吗,着急忙慌的,恨不得早些撞见黑白无常,好将你勾走吗”

    黄化成一边磕头,一边哭得涕泗横流,口中还只道:“师兄救我!”

    裘安仁没了耐心,纡尊降贵从躺椅上下来,一脚踹翻了黄化成,气道:“蠢货,究竟怎么了,话也不会说了吗”

    那黄化成一屁股摔在地下,抬起头来,见裘安仁是真恼了,赶忙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裘安仁的大腿:“今日提审倒卖鸦片那几个,那嘎杂子琉璃球,一口咬定了,说是先后进货都是由咱们东厂的人许了的,说是‘若没那些阉人作保,我们哪敢这般胆大包天’,还说咱们东厂也向他买过大烟膏子!”

    “快把你爪子从我腿上拿开,我还坐不坐了。”裘安仁心里厌恶,将黏在腿上的黄化成从腿上揪下来,朝后大马金刀往那躺椅上一坐,出言便骂,“没用的东西,那不过是个豆大一点儿的臭虫,你的命还能让他给拿在手上了他说甚么就是甚么我不过一日不在,你们净知道给我裹乱,这么点儿事儿都办不好,我还救你作甚,爱死哪儿死哪儿去!”

    那黄化成依旧鼻涕一把泪一把,哆哆嗦嗦哭道:“可是,可是我手上真过大烟了。”

    裘安仁霎时间变得阴沉沉,他原本肤色就白,如今更是显得发青。

    十三港市舶司,主掌检查进出船舶番货、征榷、抽解、贸易诸事,更是掌管“起帆令”的审核和发放。那“起帆令”便是大衡官民工商特许出海之令,每年一查,盖有年份之印,任何要出大衡海境的人只有手持“



第五十五回:闹剧
    京城中不许使用火器,可两边人马皆是瞧着火星味儿甚重,皆是刀剑出鞘,东厂那头的人就快戳上了高邈的鼻尖儿:“如今不过是个跑腿儿的说了两句,还不知真假,你们锦衣卫说拿人就拿人,这究竟是个甚么道理。”

    高邈扯了一下嘴角,好不要命地上前凑了一步:“好哇,我还没问你们拿着刀指着锦衣卫千户是甚么意思呢,若是真有本事,就把我捅死在北镇抚司门口,把冯全救回去啊!”

    瞧见高邈全然一副泼皮样,拿刀的反而有些心虚了,手上虽拿着刀,却不敢再上前。

    只见余靖宁走上前来,伸出右手二指夹住了那东厂寺人的刀尖儿,那寺人正心虚,轻而易举就被余靖宁拨偏了两分:“我来告诉你是个甚么道理。”

    那少年人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板抽得又细又高,一袭赤红飞鱼纹曳撒死死罩住了两肩的单薄,他一手夹着剑尖儿,一边挑着剑眉,朗声而道:“如今是非常时候,与鸦片沾了边的事儿,皇上的娘娘的态度皆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还请诸位想想先前的,无论是郑指使还是谭寺正,不过三两句话,便能下得了定论,如今俱在狱中。今日换了冯全,自然也当如此,该下狱下狱,该查探查探,不该有甚么分别。若是诸位再拦着北镇抚司的各位兄弟,硬要保了冯全下来……”

    他压着嗓子笑了几声:“那余某就该怀疑诸位是不是有什么旁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余靖宁兀自撇下了那寺人的刀尖儿,也不知是冲着高邈还是旁人说道:“今日这冯全必须带走,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敢动!若是还敢阻拦,那也别当咱们锦衣卫是吃素的,要打便打就是了!”

    东厂那边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忽然,从东厂的人那边“嗖”地飞出一支短箭,也看不清是谁发出的,“噗呲”一声儿就扎在了这边锦衣卫的肩上,血点子崩了老高!

    那小兄弟惨叫一声,高呼道:“东厂杀人啦!打死锦衣卫了!”

    原先外围的那些百姓一见,也开始大呼小叫,四散而逃:“见血了!见血了!”“杀人了!”“东厂的打死锦衣卫了!”

    四散而逃的百姓中间,有个瘦削的影子闪了闪,似乎是露出两颗虎牙来狡黠地笑了笑,旋即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了。

    锦衣卫一方瞧见自家兄弟受了伤,这哪里还能忍得下去,高邈“当啷”一声,长刀当即就出了鞘:“既然你们不听劝告,也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他身后的一班锦衣卫应声而动,很快两方人就厮打在了一起。

    被两个锦衣卫禁锢着的冯全实在是没想到事情能闹到如此地步,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可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儿了,不过微微惊诧了一会儿,便镇静下来,思量着该如何趁乱逃跑。

    他的计划八字儿还没想出一撇来,就听见耳旁有个声音冷冷道:“你若是敢跑,我现下就结果了你。”

    冯全正低着头思量,猛然被这声音吓了一个激灵,发现那位身穿飞鱼服的世子爷正站在自己身侧。

    余靖宁虽说只不过是在仪鸾司中领闲差,可毕竟身份尊贵,这种时候大可不必冲在前头,不然显得跌了身份。

    他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站在冯全身侧,眯了眯眼睛,出言道:“冯公公,你说,是锦衣卫赢呢还是东厂赢呢”



第五十六回:胆肥
    余靖宁好似是早就料到裘安仁会这么说了,只朝着他一拱手:“厂公说得对,年轻人的确是气性大了些。”

    高邈似是有些诧异,偏头看了他一眼,目中隐隐有些怒意。

    余靖宁全然不理会他的目光,只道:“厂公瞧瞧您手下的孩子。我们不过都是替皇上办事的,皇上吩咐的要办,皇上没想到的也要替皇上想到了。今日也与往常一般无二,谁知没两句话的功夫,您手底下那几个竟是对我们要打要杀,如今我们还有个小兄弟受着伤生死未卜呢。实在是该管管了。”

    裘安仁听着这番言论,脸上笑意好似挂不住了一般,只虚虚地一层皮似的浮在表面上:“世子爷教导的是,我们都是为奴为婢的人,世子爷身份尊贵,自然万事听咱们世子爷的。我现下就就把这群没脑子没心肝的带回去教导,就不劳烦世子爷了。”

    说完,对他身后那一群人发号施令道:“行了,别在这大路上丢人现眼了,全都回去罢。”

    “慢着。”余靖宁上前一步,冷着脸看着裘安仁的眼睛。裘安仁身量不算太高,但也绝对不矮,此时少年人已然有了一种隐隐俯视的感觉了,他道,“厂公,还从来没有自家人拿回自家,关起门来教训的规矩呢。若是关起门来在自家打孩子,那谁还知道究竟是真打着痛处了,还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世子爷。”裘安仁冲着他挑起眉毛,勾了勾自己若点丹朱的唇,“或者说,该叫您一句‘余校尉’奴婢唤您一句‘世子爷’,是看在您是我大衡上了牒的宗室的份上,奴婢敬您一句,您要是这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不做,不乐意受奴婢的敬重,非要管旁的闲事,掺和到东厂和锦衣卫之间来……那奴婢也只好按照锦衣卫规矩,唤您一句‘余校尉’了。我还不知道,甚么时候锦衣卫仪鸾司区区一个校尉,能和东厂提督太监这般说话了,要说,也是你们指挥使来说。”

    裘安仁面对他那群手下人的时候的确是脾气差得可以,但是在外面的时候鲜少对外人这样动怒,显然已经被今日之事气得要糊涂了,他宽袖一拂,冷声道:“都带回去!”

    余靖宁顾也不顾,腰间长刀瞬间就出了鞘,金石碰撞,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叫唤。他拦在裘安仁身前,环视一周,高声喊了句:“我看谁敢!”

    方才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霎时间又剑拔弩张,甚至比刚刚更盛了几分。

    还没等这僵持着的两方还有下一步的动作,忽然听见一串马蹄声响,一队人马飞驰而至,领头一个高呼了一句:“圣旨到!”

    待下了马,为首那个居然是先前被阉宦一党当枪使的阁臣万承平!

    万承平一撩袍摆下了马,斥责众人道:“圣旨面前怎敢如此放肆,还不快快收了刀兵,跪下接旨!”

    对峙着的两方人马这才安静下来,刀剑入鞘,呼啦呼啦跪倒了一大片。

    余靖宁面色铁青地跪下了,低着头的时候却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消息及时传到了宫里,圣旨也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赶到了。场面还在可控范围之内,若是方才众人第二次打起来,今日之事定然一发不可收拾,再收手就难了。

    这时间拿捏地又险又狠,错一分都不知道接下来会闹成甚么样子。

    这圣旨的内容他听得不太仔细,大概也就是斥责了两方闹事之人,全都押解候审,一个不留,此外,宣今日在场的余靖宁、高邈、裘安仁即刻入宫。

    众人领旨谢恩



第五十七回:内阁
    乾清宫侧有个小暖阁,前朝时候,唤作“紫光阁”,从里面走出过不少治世的阁臣。到了今朝,改名换姓,叫做“文渊阁”了。若是不开大朝会的时候,聚齐了内阁阁臣,便也能议事论策。

    如今“经世致用”的新派阁臣和“固守农本”的旧派阁臣尽数坐于内阁之中,竟是有一副要彻夜议事的模样。

    上首坐着的是小皇帝贺霄和他的母后,身侧伺候的却不见了裘安仁,而是他举荐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内侍,名字也起得清隽,唤作“冷长秋”。

    冷小公公臂搭拂尘,看了一眼底下跪倒的顶头上司裘安仁,努力掩盖下自己眼底的诧异来。

    他可不是裘安仁,这种场合,他最好还是做个安静的石像比较好。

    余靖宁甫一进文渊阁,当即磕头道:“侄儿有罪。”这话是对着蔺太后说的。

    蔺太后对他这个态度颇是有些惊诧,问他道:“宁哥儿这是做甚么,还不快起来,你是个甚么身份,何必这样跪着回话。”

    “侄儿知晓自己是个甚么身份。”余靖宁跪在地上,脸朝下,看不见神色,“侄儿的尊贵体面,都是先皇、是皇上给侄儿的,今日侄儿凭着这尊贵体面恣意妄为,实在是有负皇恩。此乃罪一。”

    内阁中人不曾料到,他们今日连问还没有问一句今日究竟怎么了,这余靖宁反倒自己先认起罪来。

    “剥了这层尊贵这层体面,侄儿自己挣来的,不过是锦衣卫仪鸾司校尉一职。”余靖宁在数完自己的第一条罪状之后,稍稍停顿了一些时候,像是在等着四周人的反应似的,而后才又开了口,“侄儿身担微贱之职,却目无尊长,无礼僭越,此乃罪二。”

    一旁跪着的裘安仁头上冷汗险些都下来了,嘴边却还挂着笑,心道,好啊,小崽子,反将一军,真是有本事。

    余靖宁数一条罪状磕一次头,如今已经两回磕下去了,口中却依旧不停:“侄儿平日谨遵尊长教诲,今日却怒气上头,将父亲叔伯教导忘了个干净,当街失仪。此乃罪三,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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