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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懿儿


第二十回:委屈
    余知葳劈头盖脸挨了几句,一团没来由的委屈平白无故就梗在胸中,一不小心把她梗了个眼酸。她白嫩的脚趾在地上蜷了蜷:“我这是在帮你。”

    “帮我”余靖宁低下头看了看余知葳的脚,忽然一下子偏过头去,“你不添乱就是最好的了。倘若你今日让那起子人给抓去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余家的名声还要不要。看看你现下的样子,成何体统,快把鞋穿上。”

    尤平家的战战兢兢给余知葳拿了一双家里穿的软底睡鞋,温声哄道:“姑娘快穿上,世子爷不是要拿姑娘问罪的,他只是……”

    余知葳捏着自己湿透了,正朝下滴水的发梢,挑起眼睛来冷笑了两声:“是是是,我是错了,我就不该瞧着你那着急上火的样子起善心帮你。我们世子爷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能耐啊,入京为质还想着为皇上分忧,领着仪鸾司的闲差还想着掺和到南北镇抚司里去,还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啊。哪里需要我这种小角色为您操心。”

    她踩在鞋上,咬牙切齿了一句:“狗咬吕洞宾。”

    余靖宁坐在桌前,黑如锅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余知葳,你学了这么久的规矩,连该怎么好好说话都不知道吗你如今这般,哪里还像个余家女儿。”

    尤平家的见两个主子又要吵,赶忙打圆场:“姑娘,姑娘快别说了,近日外头乱的很,姑娘也是正值年少的妙龄女孩儿,世子爷这是担心姑娘出了事。”

    “他不是担心我出事。”余知葳站在原地,方才话里带的火星子霎时间偃旗息鼓,全都被这一身的冷雨浇灭了,只透出一派心如死灰的凉薄,“他是在担心‘余知葳’出事,余靖宁的胞妹若是让人毁了名声,谁替他唱那一出‘狸猫换太子’啊若不是我如今身份好拿捏,他又怎会瞧上我这么个泥汤子里的秃尾巴鸡是我自作多情的逾矩了,兄长责罚便是。”

    余靖宁好半天没说话,低着头想了许久才开了口:“你……你如今,口口声声余家如何,你自己如何,可你难道不是余家人吗”

    余知葳蹬上了鞋,也不顾一身上下湿成了甚么德行,转身就要往外走:“你不必说了,这种时候勋爵人家常是要在祠堂罚跪的,我去就是了。”

    “余知葳你回来。”余靖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余知葳顿在了门槛上,“你从今日起,不许踏出房间半步。”

    虚情假意的兄长从天生反骨的幼妹身侧飘然而去,地上一滩无力的水倒映出毫无血缘联系的假兄妹的情谊单薄。

    不过是因为利益而相识,哪儿闹出那么多交易以外的情谊。

    余知葳胸口梗着鱼刺一般难受,半天没缓过气来,换了干净中衣便觉着犯困。

    “姑娘,好歹喝些姜汤再用热水沐浴后再睡啊。”尤平家的担忧道。

    “不必了。”余知葳神色寡淡,面无表情用巾子擦着头发,“我睡一觉就好了。”

    ……

    余知葳迷迷糊糊,身子好似平白缩小了几分,让一个女子扯在怀中。

    她扯着尖锐的童音嘶喊起来:“你们都是甚么东西就算是要下诏狱,也该审问清楚了再去啊,凭甚么在我家杀人!”

    那女子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她头顶,她听得见呜呜咽咽的哭声,一声一声都是“王爷。”大滩大滩的血就如牡丹花一般开在脚边,那个早已没了生气的男人三天前还是少阳王,她的父亲。

    面目模糊的兵卒冷笑了一声:“哟,小兔崽子还怪伶牙俐齿的,还当您是那金尊玉贵的淑和郡主呢你们一家子反贼



第二十一回:发热
    余知葳自幼年起,便对人有一种天生的戒备。

    当然了,她那天生多情的面相和平日里轻佻而嬉皮笑脸的做派是最好的伪装。

    她只流露出她想给人看见的,包括情绪。

    而这种控住不住的情绪波动,给她一种丢盔弃甲的挫败感。况且旁边还有个人瞧着,她就这么一不小心卸了甲,总给她一种她再也护不住自己的恐慌。

    可人人都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但凡那堤坝有指甲缝那么大的破绽,那便拦不住洪水决堤。

    余知葳抹了一把脸,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世子爷这是甚么奇怪的癖好,就喜欢看人狼狈不堪吗”

    余靖宁表情波动不太大,依旧是那一副余知葳欠他二百两银子的表情:“我得看着你喝药。”

    还没等余知葳开口再嘲讽两句,她那位便宜哥哥又开口了:“你要是死了,谁替我唱狸猫换太子。”

    这话说得余知葳恨不得跳起来打他,但是奈何实在是头昏脑涨浑身疼,只好作罢:“世子爷连我这是在送客都听不出吗就您这么个脑子,就算有人给你唱狸猫换太子又有何用”

    余靖宁被噎了一句,难得没有脸色更黑,还是方才那副表情:“不管你怎么说,如今你是我余家的姑娘,我是你的兄长,便合该管你。”

    “求您省省罢。”余知葳艰难地冲着他翻白眼,“您胸怀天下苍生,就不必捎上我这么一个了。”

    余靖宁看了两眼旁边的药碗,很不自然地捏了一下鼻子,又蹭了两下。

    余知葳一看不得了,赶忙哎呦上了:“世子爷你快些挪挪你的尊臀罢,从凳子上起来,从我这病秧子的房里出去,把病气过给你,我罪过就大了。”

    余靖宁又是咬牙又是皱眉的,浑身不舒服地开了口:“其实……我……我还是想谢谢你替我操心最近这个事儿……”

    余知葳:“……”他这是犯的甚么毛病

    余知葳十分艰难地从床上把自己撑了起来,咳了半天,颤颤巍巍端起了药碗。

    余靖宁生怕她端不住把药碗打了,正要伸手接……

    余知葳一把将药碗怼在了余靖宁鼻子底下,便咳边道:“咳咳咳……快……喝了它,我真的觉得我把病气过给你了,而且你还病的不轻。”

    面前一碗黑漆漆的药正悠悠散发着药香,冲进了余靖宁的鼻子里,把他的脸冲得和药一样黑。

    脸色黑如锅底的世子爷如了余知葳的愿,如遭雷击一般转身从病秧子房里出去了。

    余知葳一仰头,一口干了自己的药,苦得险些吐出来:“祖宗,总算是走了。”

    那一口苦药呛回了余知葳所有的眼泪,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回了自己没心没肺的面具,拿盔甲将自己包裹好了,这才安心躺了回去。

    辗转了一夜都是些混混沌沌的乱梦,没几刻睡好的时候,却又怎么都醒不过来。

    迷迷糊糊的时候,好似有谁捡起了她一脚踹下床的被子,盖回她身上,仔仔细细将被角掖好。

    夜里乱梦一团的时候,一时没忍住又露了怯,好似还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随手扯住了个甚么东西抱在怀里,这才觉得安心。

    好像抱住了就没那么害怕了,就不是她一个人将所有东西压在自己肩上,好似有谁替她担着了似的,一刻都不敢松懈的余知葳这才微微露出了自己柔软的一面。

    将至天明的时候,才略略睡得安稳些。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已是晌午了,尤平家的赶紧凑了上来:“姑娘要不要用些饭,若是不吃点东西垫垫,等夜里烧起来的时候



第二十二回:相谅
    余知葳登时躺不住了,抓耳挠腮地在被子里弓成一团。

    余靖宁一晚上都在守着她那她晚上抱住的……别是余靖宁的胳膊罢

    亲娘啊,余知葳“腾”地从被子里弹起来,这不是折寿吗

    她呆坐了一会儿,想象了一下她那见天儿拉驴脸的兄长板着个脸守在她床边的场面,抱住头痛苦地哀嚎起来。

    这么一吓,感觉病都好了一半。

    像蛆虫一般在被子里拱来拱去的余知葳终是不胜药力,混混沌沌睡了过去。

    风寒发热这类的病症,大都是日轻夜重的。

    体弱而意志轻,风邪易感,附骨之疽一样的旧事三更之时如期而至,折磨得人一身冷汗一眶热泪。

    可梦境和现实终有差别,这回给她挡刀的人自然还是“大哥哥”,但这“大哥哥”却不是顾家人了。

    成了余靖宁。

    长刀贯体之时,他还没忘说一句:“别怕。”余知葳又一回怔怔落下泪来,恍恍惚惚摸了摸脸,血溅在脸上竟是冰凉的。

    梦到此处应当是醒了才对,可她迟迟不愿睁眼,朝上抽了抽鼻子,枕上湿了一片。

    长久地立足在刀尖儿行走,她已经许久不知道“安稳”两个字怎么写了,如今才微微尝到一丁点儿的甜头。若说“失而复得”给人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那得而复失给人的便是深渊一般的绝望。

    哪怕是在梦中。

    有人拿开了她额头上的东西,重新绞了个冰帕子搭在她额头上,轻声在她耳边安慰道:“别怕,我在。”

    世子府不熏香,他袖口带着衣裳刚洗净的皂角味儿,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回韵绵长。

    这味道让余知葳彻底清醒了过来,眼睛一睁开,蓄在眼中的泪水就全都争先恐后冲出去了。

    她没在做梦,面前的人就是余靖宁。

    她兄长皱着眉头,一副数落孩子的口吻:“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做甚么了怎的比昨日还重些”

    余知葳张了张嘴,觉得嗓子疼得冒烟,终究是没说出话来,却成了一副“欲语泪先流”的惨状。

    手边儿还放着冷水铜盆的世子爷微微有些慌,险些将水盆给打翻了:“别……别哭啊,我……我不是要凶你……”

    “我知道。”余知葳闭了闭眼睛,将眼里的水分全都挤了个干净,轻轻咳了两声,“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了。”

    他其实,其实真没甚么对不住自己的,反而是自己欠他的更多些。

    “小六,你……要么再睡会儿,我就先走了”余靖宁抱着自己的胳膊,皱眉低头,浑身不自在,“我明日……”

    不对,明日他不用去当值,明日他休沐。

    世子爷没练出余知葳那种说谎话不打草稿的脸皮,一时间打了磕巴。

    反倒是余知葳这个“病秧子”话多了起来。

    “我睡了一天了,这哪还睡得着。”余知葳仰面朝天躺着,额头上的帕子冰凉冰凉,倒是怪舒服,“大哥哥你没听过吗做好人要做到底,说不准我还能念着你的好多念着些时日。”

    余靖宁支吾了一阵,但还是坐住了。

    兄妹二人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余靖宁又开了头:“你这两日……做梦哭得厉害……不知是甚么魇着了,到时找个大夫给你开两幅安神的药。”

    余知葳听见这个,勾了勾嘴角,露出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来:“不必了,这不过是在给我提个醒儿,有些事儿啊,就算我死一万回,也该记得牢牢的。”

    余靖宁



第二十三回:杜鹃
    余靖宁手有些发抖,险险拿不住手上的杯子。

    这话说得决绝,音调颤抖地像是从十八层地狱回了魂。

    余知葳边咳便笑:“我一直都清清楚楚的知道,根本就不可能啊。我难不成要一直装作男儿,考功名为我家翻案吗谁来翻案,刑部还是大理寺,谁又会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来为我家翻案,儿孙承欢膝下的日子难道过的不痛快吗,非得给自己找罪受都是板上钉钉的反贼,难不成要让今上来打先皇的脸”

    她太清楚了,正是因为明白得过于透彻,才越发觉得荒凉,她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编造的一个幻像,所有所谓的洗刷冤屈,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就算我有那个本事上达天听,那我的身份算是怎么回事儿,顾家男儿当年可全都到了可以问斩的年纪,那又怎会留下一个。若我坦白我是个女儿家,那这欺君的罪名又该怎么算。就算……就算今上果真昏聩到这种地步,给我翻了案,那又有甚么用呢”

    有甚么用呢,少阳王顾家,早就没了。难道剩下她这么一个遗孤,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偌大的祠堂中面对着上百个牌位,一边哭一边告慰亡灵吗

    死后恩荣和挫骨扬灰没有区别,有区别的只有生和死。

    除却从天上跌在泥地里,这才是她一度活不下去的缘由,她甚至没有争下去的意义。

    余知葳抽了抽鼻子,躺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便略略垫着枕头半靠半坐起来:“可我得活着,我必须要活下去。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顾家就还有人在,就还有人身上流着顾家的血,就不算亡了。我活着一天,就有人还能记得顾家的冤屈一天,顾家养我那五六年就不算白养。”

    想当年,龙楼凤阁,香花宝马盈路,哪知如今,茫茫如雪落,单雁一影孤。

    余靖宁今日才觉出言语的单薄,他没资格说些甚么来安慰余知葳。

    若非亲身经历,根本谈不上甚么感同身受,可单单是听余知葳说的这么几句,都能在心中翻出这般强烈的情绪,更不必说当事人该是甚么感受了。

    若让听者疼一分,那说者必要先经历千倍百倍的苦楚。

    余知葳半撑着自己,咳得死去活来,一边咳嗽一便苦笑:“我若是这时候再吐上两口血,那就真的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了。”

    余靖宁起身倒水一气呵成,凑到余知葳嘴边——他是真怕余知葳把肺咳出来,可不让她说又怕她憋坏了。

    余知葳抹了抹眼泪,神色奇异地看了他两眼,摇头叹气道:“我知道,要多—喝—热—水—”

    她就着喝了两口,不由觉得有些乏,便躺了回去:“说了这么多,让大哥哥见笑了。”

    余靖宁两手十指伸进自己的头发里,皱着眉按了按头皮,放缓了声音道:“你病着,还是歇下罢。”

    余知葳闭着眼睛,脸上神色平静,并不言语。

    余靖宁弓下腰,用手撑着头,把脸埋在两手之间,闷闷地道了句:“你安心睡就是……我在呢。”

    余知葳睫毛水滴落湖泽一般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是夜莺轻轻扇动的羽翼,很快就恢复平静了。

    ……

    反反复复下了几场雨,天气也渐渐回暖,除去一派冬日的肃杀,草长莺飞的春日景象也逐渐崭露头角。

    余知葳支着头倚在窗边,瞧着外头的枝芽抽丝起绿,有了一点今后繁盛的苗头,这才第一回知晓“知葳”这名字的深意。

    是个很美的名字。

    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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