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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懿儿




第二十四回:安仁
    若从极长的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上,便能瞧见太和殿内金光璀璨的龙椅。那龙椅上坐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清瘦而俊俏,看着比余知葳还小些,消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赭黄圆领袍服之中。那男孩低头瞥了一眼胸前的团龙,旋即抬起头来,勉勉强强压下了心中不安,正襟危坐地面对群臣。

    那少年人正是今上。

    大衡国姓贺,长治帝单名讳一个霄字。他方才神色间的不自然,纯粹是因为他觉得他母后,也就是全大衡都知晓的那位蔺太后在身后瞪了他一眼。

    透过影影绰绰的珠帘,勉强能看见后头的人影。

    贺霄身旁站着堪称内相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兼东厂提督的裘安仁,他面上带着笑意,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搭,朝着珠帘那头靠了过去:“娘娘别吓唬孩子了,再把皇上吓坏了。”

    那珠帘之后的朱唇轻启,淡淡“哼”了一声,便再无言语了。

    自龙椅之后俯瞰而下,群臣立毕,朝会将始了。

    裘安仁扯长了嗓子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便有人在下面应和道:“臣有本。”

    裘安仁眼睛朝下瞥了瞥,见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撮儿山羊胡。裘安仁一撇嘴笑了,这人年长他起码十岁,却要唤他一声“爹”——此人唤作田信,是他干儿子,如今正任着户部从五品员外郎。

    小皇帝侧头瞟了一眼他娘。

    蔺太后从容开口道:“田爱卿请讲。”

    那田信抬头看了看他那“断子绝孙”的干爹,见他眯着双眼笑盈盈的,不由打了个冷战,赶紧开口了:“臣要参户部尚书单弘光,奸淫少女,草菅人命,惊扰民众,祸乱京城,冒犯天威!”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扔下去,底下群臣登时炸开了锅,叽叽喳喳险些掀翻了大殿的屋顶。

    那小皇帝贺霄皱眉咬牙,结结巴巴喝了一声:“肃……肃静……”

    没人理会他。

    这事儿可比那小傀儡说甚么重要多了,这些日子啊,诸位大人天天看着自家的女儿,生怕被人掳掠了去。而那些丢了女孩儿的,更是吵嚷得停不下来了。

    那户部尚书单弘光生一张长脸,如今气得紫红,生生涨成了个大红薯,红薯尚书嗓门儿颇大,一声吼得人耳朵嗡嗡嗡:“田信,你血口喷人!”

    他这一声倒是吼得全大殿的人都安静下来,只听那田信反驳他道:“单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您是下官的上司,待下官如父如兄,可若是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烂事,下官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他冲着小皇帝揖礼,正色道:“皇上万岁,娘娘千岁。臣也有女儿有妹妹,是做父兄的人,自然不愿意担惊受怕。前些日子尚书大人的公子娶亲,臣去了单大人家赴宴,单大人人逢喜事,不胜酒力,臣便扶他下去休息。谁知,谁知……他竟说漏了嘴……”

    紧接着他支吾半晌,仿佛下面的话有多么不堪入耳一般,最终还是开口道:“请皇上娘娘明鉴。”

    单大人哪里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当即怒道:“田信,你认个断子绝孙的寺人作义父,还好意思当我如父如兄”

    “哟。”站在小皇帝贺霄身侧的裘安仁阴阳怪气叫唤了一声,“单大人先别扯上咱家,这田大人是不是在含血喷人还另说呢。”

    说着,他从手中抽出花花绿绿一沓纸来,冲着单弘光笑嘻嘻道:“京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东厂怎能不出一份力呢谁知查着



第二十五回:廷杖
    余靖宁陡然一惊。

    这户部尚书单弘光与陈月蘅家颇是熟识,皆是支持“工商皆本,海贸兴邦”的“新派”,虽说余家这一派的藩王较为保守,但和新派暂且没闹出甚么政见上的不和。

    甚至说……因为谭怀玠陈月蘅的关系,他和这位单尚书私交甚笃。

    这是……这是出了甚么事

    他还不到临朝听政的年纪,如今领的闲差也不过是在午门外当值,根本不知道今日大殿上发生了何事。

    他下意识去看裘安仁的靴子。

    裘安仁粉底皂靴一抬,从从容容占了个内八字。

    余靖宁倒吸一口凉气,这掌廷杖的锦衣卫哪个不知道,这廷杖的规矩,可是“外八字活,内八字死”啊!

    余靖宁握在神棍上的手都汗湿了,浑身上下的血全都冲上头去,一时间手脚竟有些轻微的麻痹。

    四周嗡嗡地嘈杂了起来,好些大人脸色都变了,互相递起了眼色。

    怎的今日是这小子当值

    还有些微耸肩膀,若是此时发一把瓜子给他们,恐怕就要和那街头巷尾的无知妇人老头儿一样倒闲话了。

    “打!”也不知那金龙宝座上是谁一声喝令,余靖宁脑子还没转个圈儿过来,就机械地一杖打了下去。

    单弘光闷哼了一声强忍着没喊出来。

    站在小皇帝贺霄身旁的裘安仁好整以暇地眯着眼睛,抬起手来将翼善冠底下的碎发掖了掖,露出满意的微笑来,这才开口:“停。”

    余靖宁才挥了两杖,却冒了一头冷汗出来,面色惨白地像个死人,眼睛却亮得吓人,转过头来动也不动盯着裘安仁看。

    裘安仁暗暗“嘶”了一声,可他早就过了那个心虚的年纪了,脸不红气不喘地开了口:“哎哟,咱家这眼神儿不太好,没瞧出来今日当值的竟是平朔王家的世子爷,失敬失敬。”

    他朝四周转了转头,呵斥四周的小内侍道:“都没长眼睛啊,不知道扶世子爷下去歇着,人家金尊玉贵的,吓坏了赔得起吗”

    珠帘后的太后清了清嗓子:“给我们宁哥儿赐个座儿,坐着看就成了。”

    立即就有小内侍端了小杌子上来,安顿余靖宁坐在了那金黄明灿的龙椅旁边。

    余靖宁谢恩就座,瞧着新换来的锦衣卫重新拿起了神棍,除了面色苍白了些,好似没甚么太大反应。

    仔细看去,却见他双手紧扣,那赤红曳撒膝襕上张扬着鳞爪的飞鱼,登时皱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滚地泥鳅。

    就算他不知道先前都发生了何事,也绝对能瞧出来裘安仁没安好心,忽然唤他过来,恐怕是怕他打不死单弘光罢。还有甚么叫看着就成了是让他看戏吗他如今这样的处境,要怎么和这群人一起看戏。

    单弘光“哇”地一下,一大口殷红的鲜血从口中喷到了地上,余靖宁觉得却是喷在他脸上的。

    魑魅魍魉就在身侧,他却连张嘴痛骂都不能做。少年人大都是有些英雄情结,也当然想一声大喝将黑黢黢的夜穿个亮堂,但越长大,就越知道,他不能那么做。

    他若是今日发了狠,当场杀了裘安仁,未必不能救下单弘光。只是……他不是怕死,可他身后的余家该怎么办他入京为质,尚且连自己都保不下,这不是给蔺太后和东厂送把柄吗

    人生苦楚千种,最让人抓心挠肝的,却是“无能为力”。

    年方十五岁的余



第二十六回:齐家
    余靖宁虽说先前已然猜出了七八分,但听见了还是惊愕不已,一时间心情之复杂竟然难以言表,回不了谭怀玠甚么话了。

    谭怀玠脸上表情复杂至极,下了好大决心才和余靖宁开了口:“先前,有人在裘安仁的宫外私宅中,发现了凝红丸。”

    余靖宁一拳打在车壁上,咬牙切齿骂了句:“畜生!”

    凝红丸所谓何也这凝红丸便是所谓的“红铅金丹”,取少女初潮之经血,谓之“先天红铅”,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乌梅等药物,连煮七次,浓缩为浆,再加上秋石、人乳、辰砂、松脂等药物,揉成小指蛋大小的一粒药丸,价值万金。有延年益寿,滋阴补阳,培精固本之效。

    余靖宁:“裘安仁他一个断了子孙根的寺人,要这东西作甚”

    谭怀玠冷笑起来:“能是甚么,不过是蔺太后许可罢了……不说了……这等腌臜事儿,说出来脏了贤弟的耳朵。”

    余靖宁闭了闭眼睛,他实在觉得自己的七窍都要冒出烟来了,好半天缓不过气。

    裘安仁先前操纵了自己的一众干儿子,以“国库空虚”为由,要抬高十三港的海关关税,可大衡一没打仗,二没起高塔,就那仨瓜俩枣的救济保障政策何至于闹到“国库空虚”去。而新派的宗旨是“工商皆本,海贸兴邦”,单弘光又掌户部,自是再清楚不过,当然是要上书极力阻拦,痛书万字,极严海关重税之弊。

    谁知折子的封皮儿还没过过小皇帝贺霄的眼,单弘光就遭了灭顶之灾!

    好个裘安仁,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谭怀玠按住余靖宁的肩膀:“我也知道,倘若再这么下去,大衡迟早毁在那妖宦的手里,可是……”他一咬牙,“这话不好听,可却却都是实话。你我二人如今还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资历尚浅根基尚薄,尤其是你,身份尊贵,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轻举妄动啊。”

    “我知道。”余靖宁把脸埋在手里,使劲地上下揉了揉,长长叹了一口气。

    谭怀玠身后是旧派清流谭家,今后岳家又是新派陈家,他自己身后是藩王世家,固然不能因自己一时意气,将全家拖入深渊。

    家室有时固然是助力,但有时自然也是牵绊。这京中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麻烦得很。而大衡阉宦掌权时日已久,若不举世家之力与之对抗,根本不可能将身后有蔺太后支持的阉宦们一口气拔出。

    但显然,大部分的世家还没有这样的觉悟,首先想到的都是虚与委蛇明哲保身。

    尤其是余靖宁这样家里走在风口浪尖上,一不小心就会落得全家覆灭的,更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立即做出举措。

    余靖宁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是因为太明白也太通透,才愈发觉得心头一片荒芜。

    他还是太年少了,甚至殚精竭虑,才能勉勉强强保下自己和京城世子府的那一亩三分地。大丈夫自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余靖宁又自小志存高远,自是有一番开疆拓土、天下大同、使大衡万邦来朝之愿。可年岁年长,却发现自己根本连“齐家”都快做不到了。

    那时候,余靖宁恨透了自己。

    那是长治六年三月初,余靖宁十五岁,余知葳十二岁,都还没有过生辰真正到这个年岁。这年少的“兄妹”二人此时都在为了同一件事糟心不已……

    在余靖宁骑着马回家的路上,余知葳收到了院墙



第二十七回:江湖
    “长治六年三月,‘失女案’毕,单弘光殿前失仪,杖责五十,卒于狱中。家眷仆役,流徙三千里,复不归京。”

    ——《衡史稿》

    这案子了结之后,自然街上安全了许多,裘安仁又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只能寻求其他的法子“培精固本”去了。

    而此时,余知葳的风寒也几近痊愈,于情于理余靖宁也不该把她关在府中不让出门。

    余知葳立即在他兄长面前讨巧卖乖了一阵,磨了许久,余靖宁才许了她出门——代价是晚上回来多练一个时辰的剑。

    这有何难,余知葳当即高高兴兴应了下来,回屋子要换衣裳。

    她前些日子闲,将自己住的水榭换了个匾,提名“蕤灯榭”。她先前练了许久的瘦金体,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匾挂上去之时尤平家的领着一屋子的小丫鬟叫好。

    余知葳瞧了一眼自己写的匾额,勾了勾嘴角笑起来,扭头出去了。

    她是要去找她那三个小跟班问个清楚。

    等她走到胡同口,那三个崽子却像是在等她一般,站成一排贴着墙边儿,缩着脖子嘿嘿笑:“大哥。”

    “怎么”余知葳挨个将三个人看了一遍,那三个小崽子各个又都矮了一截儿,“给我传了个信儿,打算邀功呢”

    三个崽子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敢不敢。”

    余知葳拿着扇子,一人头上敲了一下:“料你们也不敢,人也没找着还好意思邀功。我这回找你们是有正事儿的。”

    二狗锤子和蛋儿全都支棱起耳朵来听。

    余知葳抱臂而立,点着脚尖:“我问你们几个问题,都要如实回答。第一,我没告诉你们我去了何处,你们是怎么找着我的。第二,此邵五爷事与有没有何关系,或者说,你们有没有告诉邵坚”

    三个崽子面面相觑了一阵,终是二狗先开了口:“大哥上回给我们带糖炒栗子的时候,我见路上乱糟糟的,怕大哥出事,便在后头跟了大哥一阵儿……瞧见大哥上了世子府的车架。”

    余知葳没好气:“嗯。”

    蛋儿立即接上话:“大哥,他没给师父讲,真的,二狗口风可严了。这回来找大哥之前,他连我们都没告诉。”

    余知葳撇着嘴角:“哼。”

    三个崽子立即手舞足蹈:“真的真的,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大哥你要相信我们。”

    余知葳刚又想哼哼两声,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个样子,倒是怪像余靖宁的。她对着三个战战兢兢的崽子开口道:“记住你们今天说的话。”

    三个崽子点头如捣蒜。

    余知葳来回踱步了几圈,想想还有何事,随口问了句:“五爷这段时间都在作甚”

    二狗歪脑袋翻眼睛,想了半天:“呃……说是天津港新进了一批货,师父他上天津卫接货去了。”

    “又是火铳”余知葳转头回来看着二狗。

    “不是。”二狗摇头,“是……是……鸭子”

    余知葳莫名其妙,掩日甚么时候还做起买卖家禽的生意来了

    蛋儿推了二狗一把:“甚么玩意儿,那叫,那叫鸦片。师父还说了,那个可以做,做甚么大烟”

    “鸦片”余知葳登时驻足,毛骨悚然地又问了一句,“大烟”

    三个崽子点头:“对对对,就是叫这个名字。



第二十八回:准备
    余靖宁将手里好几折的名单展开,塞到了余知葳手里:“你看看,生辰宴时请这些人家来成吗”

    余知葳翻了个白眼。

    她昨晚练剑时一个不留神拧着了腕子,这会儿还敷着带药膏的冰帕子,她疼的嗷嗷叫时这个陪练竟然还一脸云淡风轻:“你自己功夫不扎实,无怪乎要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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