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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懿儿

    这话甚么意思?就是说余靖宁拿了尚方宝剑,就等于有圣旨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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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回: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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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小皇帝贺霄一番话之后,朝堂上就再没安静过,阉党实在没想过贺霄会自己上阵给余靖宁翻案,连自己原本要上的折子都给忘了。

    没人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忽然一边倒向新派一直要保下的余靖宁,连蔺太后和裘安仁都没来得及有甚么进一步的举措。

    蔺太后只有当武曌那个心,却暂时还没有修炼出当武曌的本事,大衡也还没到尽在她掌握的时候。贺霄这话说出来,她当然没办法当面反驳,不然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圣旨不管用,懿旨才管用”吗?

    真要是这样,大家就不止要骂她牝鸡司晨,罪同谋犯的也不是余靖宁,就得成了她了。

    自己冲在最前面未必是聪明的选择,这种情形之下,她还是当傀儡背后的幕后操纵者更安全些。

    下朝之后,刑部和大理寺一并接了旨,紧锣密鼓地忙活起来。

    谭怀玠在大理寺待过不短的时间,人缘也还算是不错,早早就给自己的旧上司打好了招呼,供词一类的东西全都准备齐全,立马就能翻供了。

    刑部鱼龙混杂,办起事来束手束脚的,办事效率也就那样,但是大理寺的效率绝对不低。

    大理寺正卿、少卿伙同内阁新派众人,同气连枝,火速工作,没多久就将证词全都翻了出来,还一口气抓了好些个当时提审余家兄妹的人——说他们屈打成招。

    裘安仁当场气得砸了一套茶具,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然,他生气也只能在自己的私宅里生,断然不可能是在宫中。

    因为,蔺太后正在忙着教训自己儿子呢。

    蔺太后向来有熏香的习惯,春夏秋冬慈宁宫中都熏香,从来没停过,此时贺霄身旁的香炉就正在朝上冒着烟气。

    窗子没有开,没有风,那烟气就是直的,一条线似的直升上去,然后逐渐变浅变淡,将味道散在整个屋子里了。

    蔺太后砸下去的茶盏就碎在贺霄的脚边,她脸色不大好,带着几分愠色:“你这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样?你统共见过余家那个丫头几面,她是给你下蛊了还是如何?你是坐在朝堂上,不是坐在自家后院当中,怎么这样任性妄为,全去替余家说话!”

    贺霄咬着嘴,不说话。

    蔺太后一看他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兀自气了半天,才与他道:“孩子,哀家与你说过了,你要是不把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你这皇位要如何坐得稳当?功高震主者必然心生骄纵,你又如何知道他们那张人皮之下包藏的都是甚么样一番心思!”

    蔺太后是个典型的怀疑主义者,最喜欢做的事儿不过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贺霄嘴张了张,想要说话,努力了好几次,终于把这话说了出来:“可是兵权是这样握在手里的吗?要是大衡连个打仗的将领都没有了,那又谈和太平,我这龙椅又怎么坐得稳当?”

    他咬了一下牙,一鼓作气道:“野兽之所以会害怕人,不是因为人的爪牙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我们的手上有灼热的火和锋利的刀!若是国之利器都不复存在了,那谈何国家,又谈和天下?”

    这话是余知葳给他讲的,贺霄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余知葳的头发是湿漉漉的,好几缕发丝垂下来,黏在脸上。她穿了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身上不是血就是泥,狼狈的要命,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和泥,手里抓着鸟铳上的铳刀。

    那铳刀寒光闪闪,在夜里像是唯一的光亮。

    “现在瞧着还是天下太平,那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所有人都只当自己是养尊处优的贵人,谁今后给我们打仗?”贺霄记得当初在石洞里擦铳刀的浑身是血却一滴泪都没掉的余知葳,也记得中秋夜里在船上,瘦得形销骨立双目通红的余知葳,“那到时候是儿臣自己上战场,还是母后亲自监军?”

    蔺太后:“放肆!”她一把将桌上的茶盏都挥在了地上。贺霄这孩子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今儿第一回说,把握不好度,的确是太过放肆了。

    那茶盏崩起来的碎片四处乱跳,有一个险些就跳在贺霄身上了。小少年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往后缩去,一抽鼻子下意识就想哭,好容易忍住了。

    他带着哭腔开了口:“母后,是儿臣说话说得过了,但您好歹听儿臣一句劝。大衡重文轻武久了,将领青黄不接这事儿妇孺皆知,平朔王乃是镇边的将领,不好随便往内地调,那京城要用谁呢?谁家的少爷那不是娇养着的,哪家父母当真愿意自己的孩子上战场?如今京城之中真正握过刀兵打过仗的小辈儿就宁哥哥一个,算上绥安郡主顶多算两个,若是连他也死了,今后谁给咱们打仗?”

    小皇帝说话说得有点激动,还是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有辱斯文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抽抽噎噎地道:“不是说死了一个余靖宁,咱们大衡就无人可用了。而是所有的武将人家都会觉着,给咱们卖命没有好下场,给大衡打仗,无论得了多大的功勋,今后却只有死路一条。文官死不了,武将却动辄打杀,那谁今后会送自家的进军队。强制抓壮丁吗?若真是这样,大衡还哪里有个国泰民安的样子。”

    贺霄看着雍容华贵的慈宁宫寝殿,心里想的却是当时他在那个逼仄潮湿的石洞当中,一身狼狈地和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挤在一起。

    她当时捋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鬓角,笑道:“民间都有句话,叫做‘好男不当兵’,这话说的,难不成姑娘家就可以?”

    贺霄闭了闭眼睛,狠狠地抽搭了一下鼻子。

    他哭得有点狼狈,但是究竟是将那些话说出来了,不遗憾了。

    好半天,才听见蔺太后说话,没提气,像是小声喃呢。

    “罢了,就这样罢。”蔺太后转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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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回: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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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知葳坐在榻上,等着尤平家的将她眼睛上蒙着的纱布拆下来。

    她几日前才被允许出门,而且得是蒙着眼睛的那种,像个瞎子一般一路被领了回来,倒是把家里的下人吓了一大跳。

    蕤灯榭中四处都拉着帘子,明明是白天,却昏昏暗暗的——今天过后,就不用再敷药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少见些光为妙。

    按着这几年的惯例,常就是十月就落起雪来,今早刚下了一场,地上铺了一层。

    余知葳冲着尤平家的嘿嘿笑:“妈妈,我今儿个,能出去接我大哥哥吗?”

    “别想了。谭二爷已经备好了车马出发了,郡主赶不上了。”尤平家的一边给她将眼睛上的布拆下来,一边嗔道,“外面落雪了,就您这眼睛,太阳一晒明晃晃的,不怕再伤着?那这阵子的药就白用了,您又得再当许久的‘小瞎子’。快别出去了,谭二爷定然将咱们世子爷好好地带回来。”

    尤平家的说到后来,近乎已经是哄孩子的语气了。

    那……成罢,余知葳舔了舔嘴。

    她只是想早些见余靖宁,虽然……是她要食言了。

    ……

    谭怀玠站在诏狱门口,等着余靖宁从里面走出来,为了以防万一再弄成余知葳那个样子,他特地吩咐狱卒让余靖宁在那半明不暗的地方待了一阵,这才安排将人领了出来。

    余靖宁胡子长了快有尺把长,上半截儿被余知葳打成了辫子,下半截儿支楞八叉地蓬松开来,余靖宁自己又不会编,只好那么蓬乱着。

    谭怀玠的休养实在是好,才没在见到余靖宁的时候笑出声来。他只是冲着余靖宁笑道:“余贤弟要不要先上我家梳洗一番再回自己家?”

    余靖宁没回他这话,环顾了一周,很显然是在寻找着甚么,好半天才开口问道:“小六呢?”

    “你妹妹她先前伤着了眼睛,不便出门的,今日没有来。”谭怀玠笑道,“等你一会儿到家了,就能见上人了。”

    他这笑容让余靖宁看出一种“风水轮流转”的错觉,当年谭怀玠下狱的时候,也是他来接的,梳洗一番之后才见去见的陈月蘅,如今他二人掉了了个,竟然还是这么个情形,不禁令人啧啧称奇。

    余靖宁听见说余知葳伤着了,连珠炮似的问了几句:“小六伤着眼睛了?甚么时候的事儿?严重吗?”

    “有些日子了。”谭怀玠道,“不过已经快好了,你也别太担心了。好了,咱们上车说。”

    余靖宁囚服未除,不便骑马,只能坐车。

    余靖宁闻言,掀开帘子便坐上了车架,脸色一直不那么好看。

    谭怀玠觑了下这家伙的脸色,忽然笑了一声,试探似的道:“这都十月了,今年数着日子就快过完了,回家便该准备准备了。”

    余靖宁没明白要准备甚么,还当他说的是年节:“我家人口单薄,父母也不在,不像你那一大家子,处处都得你和陈三操持,这么早就准备起来,实在是不太必要。”

    又不请客吃饭,那不就一家人围在一起,添几件新衣裳,吃一顿团圆饭的事儿嘛,不至于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罢?

    “我说的不是这个。”谭怀玠畏寒,早早就带了暖耳,他将暖耳取下来,整整齐齐抱在手中,“是明年皇爷大婚的事儿,你家小六本就在名册之上,自当该准备一番。”

    余靖宁听了这话,脸色陡然变了:“余家都这样了,她名字怎么还写在纳后名册之上?不是早该除了吗?”

    “皇爷亲自添上的。”谭怀玠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你家小六身份尊贵,说不定就御笔点后了,自然要提前准备着些。”

    余靖宁“哦”了一声,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他平日里情绪克制,很少有失态的时候,连这种时候也是,可仔细看去,膝上的布早就皱作一团了。

    谭怀玠似乎感觉出了他的颤抖,抬眼问了一句:“余贤弟,我看你与你家妹妹,情谊深厚,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兄妹啊。”

    余靖宁猛然把头转了回来——谭怀玠是为数不多知道余知葳与他并非血亲的人,他这样说话,必然有旁的深意。

    他勉勉强强抬起头来,觉得自己嗓子很疼,倒不像是到剌的,只是像吞下去了许多石子,憋着生生得疼,而且疼得厉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我……我们父母都不在身边,自然,自然要相依为命,情谊自然要深厚些。”

    谭怀玠冲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个甚么意思。

    余靖宁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一口气抽了好久,才缓缓呼出来,心虚似的又道:“我与她袍泽情深。”

    世间只同窗同袍两种情谊最深厚,最不同寻常,这样解释来,应当是没有甚么问题。

    但谭怀玠却挑了挑眉,问他道:“是吗?究竟是甚么情谊,恐怕是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罢?”

    余靖宁:“我怎么了?”他平日里就算是发火,也只是黑脸生闷气,很少有这样提高了声气儿说话的时候,“谭二你说清楚,我怎么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然后能怎么样?”余靖宁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谭怀玠,“我就算想了些旁的,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你见我甚么时候逾矩过。你今天和我说这个是为了甚么,提醒我还是教训我,还是想说你这情谊实在是‘惊世骇俗’,当断则断,赶紧掐了这心思?这些我自己难不成就不知道,还用你谭二来提醒我?你就不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了甚么下狱的,就不知道管好自己那张嘴!”

    余靖宁说着说着,好似被甚么掐着了脖子一般,忽然一下子断了声儿,低头揉了一把头发。

    谭怀玠瞥了一眼,竟然发现余靖宁头上有一根银丝一般的东西晃荡着——他竟然十七岁就生出白发来了。

    余靖宁抬起脸来,眼眶像是红过的样子,低头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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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回: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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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靖宁最后还是跟着谭怀玠去他家梳洗换衣,顺便刮刮胡子。

    谭怀玠到底是个好气性的,被余靖宁没来由的火气冲了一头,却没说甚么,只不过是拍了拍余靖宁的肩膀。

    太失态了。余靖宁心道。

    他现在的心思在谭怀玠面前,就纯属昭然若揭了。

    余靖宁几乎能想到自己和余知葳是怎么从狱中出来的,贺霄此人虽说很多道理都明白,但是却胆小怕事儿,非要别人提点几句才行

    她恐怕是拿自己做筹码,才将他这个大哥哥从狱中换出来罢。

    余靖宁正胡思乱想,险些一偏头让名都把自己的脸刮烂。名都刚把世子爷接回来,就见他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个惊讶程度不亚于见了母猪上树,小伙子战战兢兢快哭出来了“世子爷……世子爷没事儿罢?都是小的的错……”

    余靖宁满面冷漠地看了看险些要委屈成一团的名都,叹了一句“没事儿……”

    没事儿?名都扁了扁嘴,我觉得世子爷您有很大的事儿。

    不然总不至于油皮没破一点儿就露出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

    余靖宁看着名都对着自己欲言又止,半天连颗豆子都没蹦出来,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真刮烂了?”我怎么没感觉到疼?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名都哭腔道。心想我要是没把世子爷给伺候好了,等回去郡主肯定也饶不了我,这看起来横竖都是死啊!

    而后主仆两个庄严肃穆地刮完了胡子,总之看起来都是一副死了爹的模样。

    从谭家出去的时候,谭怀玠一反往常地没有叮嘱很多话,只是上来拍了拍余靖宁的肩膀“回家就好,别想那么多了。”

    余靖宁“嗯”了一声儿,皱了皱鼻子“我知道。”

    谭怀玠没有多说,只是又冲着人一笑,亲自将人送出了门“知道就好。回家罢。”

    这一路上名都惴惴不安,一句话都没敢跟余靖宁多说,只是在回到京城世子府之后,才说了句“世子爷,到了。郡主不好见光的,世子爷径自进去便是。”

    大概是因为刚将人放出来,旁的东西还没来得及一一整理,世子府的匾还并没有安在大门之上,那上头依旧光秃秃的,留着一块明显的印子。

    余靖宁盯着那本该有匾额的地方盯了半晌,这才一言不发地一撩袍摆进了门。

    名都跟在余靖宁身后一路小跑,跟着自家世子爷一刻不停地就进了蕤灯榭。

    门帘掀开,余知葳是站着的,药也用了许久了,眼底的红痕早就不见了,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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