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檀郎
作者:海青拿天鹅
霓生的三个愿望:
一、拿回祖父的田宅
二、傍着公子发财
三、把对门的表公子勾搭了
1.罪婢
三月,上巳之后,风和日丽。
阳光普照,风已经不再寒冷,贵人们再也不必惧怕风寒,迫不及待地穿上漂亮的广袖绢衣,华服美饰,教人目不暇接。
新安侯高蟠的富春园中,树木新枝招摇。林荫下,案席锦屏陈列,宾客们围坐其间,聚精会神地聆听玄谈。
这是本月以来,雒阳城中声势最大的雅集,半数的名门世家都在邀请之列。
我站在一群衣装鲜丽的侍宴僮仆身后,顺手从旁边的案上拿起两颗葡萄。
正在说话的人是一个少年,手中拈着一支半开的菡萏,凤目玉面,俊美出尘。
他谈论的是老庄,声音不疾不徐,澈若清泉。周遭的上百听众皆摒心静气,无一人出声,似乎唯恐杂音打扰了耳朵。
“我说,桓公子怎不像别人那样也握个塵尾”站在我前面的一人小声道。
另一人道:“桓公子这般人物要甚塵尾,俗气。”
“也是,看那姿态,啧啧……桓公子要是时常来就好了。”
“做梦,桓公子乃是出名的清高,一般宴席从来不去。听说这次君侯能把他请来,还是动了宫中的面子……”
“嘘!”旁人不满地瞪过来,两人赶紧噤声。
少年言辞简练,无华丽的辞藻,却短而精妙。待得语毕,周围立刻响起一阵赞叹之声,连僮仆们也叽叽喳喳角楼称赞。
“不愧是桓公子,言语寥寥,意蕴通达!”
“先前何珪所言,我以为已是绝好,不料桓公子更胜一筹。”
“何珪怎比得上桓公子”
“就是。两年前,谁人听说过何珪桓公子五岁时可就已经成名。”
“桓公子往来之人都是一等一的名士,听说他平日也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连定亲也不曾。”
“嗯怎么桓公子还不曾定亲”
“据说是他幼年体弱,曾得仙人谶言,不可早婚。”
“哦,果真非俗世之人……”
“岂似何珪,听说他十岁就定亲了,家中纳了好些姬妾。”
“俗气。”
“就是,俗气。”
“我说……你们看桓公子面前的食盘,怎一口未动若是不合胃口,主人又要责备……”
“那倒不会。我听说桓公子出门做客,从不爱随便用食。”
“啧啧,我看这桓公子恰似庄子所云鹓雏,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那是当然,要不怎么说他是仙人之姿,风骨绝佳……”
众人说着,都露出钦慕之色。
我听着,也赞许地点头,顺便又将几颗蜜饯揣到了袖子里。
高蟠不愧是京中新贵,寻常小食都比别家做得的好吃。正当我还想再顺走一把葡桃干,青玄的声音忽而传来:“霓生!”
我回头,只见他匆匆走来,朝我招一下手:“快跟我来,公子正寻你!”
旁人听的声音,看过来。
被人发现,就不好再拿了,我只得悻悻收手。
贵人们起早而来,在席间坐了半晌,自是困乏劳累,须得走动。
玄谈数番,名士新贵各显风流。乐声奏起,家伎缓歌,宾客们继续饮酒宴乐,到园中赏景,把盏言欢。
高蟠的园子修得气派,连更衣之所也雕梁画栋,如同宫苑。
招待贵客的地方则更是雅致,阁楼奇巧,花树环抱。服侍的婢女足有十几人,个个美貌可人,身着绫罗,或捧香或奉食,风景独好。
高蟠老贼,果然会享受。我心想。听说他敛财手段花样百出,花起钱来倒也毫不吝啬。
不过这些美婢都被无情地挡在了门外,满脸娇羞难过之色,看到我来,露出打量的目光。
我朝她们笑笑,径自走到门前,轻咳一声,敲了敲,道:“公子。”
没有动静。
无所谓。
我整了整衣冠,在美婢们顾盼的目光中,推门入内。
内室虽是如厕之地,却做得如同闺房。名香盈室,鲛纱层层,锦褥软榻应有尽有。
四周安静得很,我关好门,放轻脚步。
不远处,香炉里仍有袅袅的轻烟,案上放着那支半开的菡萏。公子半卧在绣榻上,头枕着一只手臂,双目阖起。
我脱了履,小心地走过去,脚踩在席子上,无声无息。
窗半开着,阳光斜斜地透过树荫,洒在他俊美的面庞上,泛着白玉般光洁的色泽,平静而赏心悦目。
我看了一会,以为他睡着了,正打算走开,忽然,他睁开眼。
双眸浸润阳光的一瞬,潋滟生辉。
“回来了”他看看我,声音毫无入睡的含混。
“回来了。”我说。
“去了何处”他冷冷道。
我忙讨好道:“我看公子方才不曾用食,去了一趟庖厨。”说着,从腰间的小包里掏出一只手帕包来,打开,里面是几块模样粉糯的香糕。
公子看着,片刻,露出懒洋洋的笑。
唇角的弧线,给傲气的眉眼增加了几分温和,凤目般的双眸,如浸润的墨玉。
与方才宴上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玄谈少年判如两人。
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公子叫桓皙,字元初,上个月刚满十八。
这这宴上的宾客,大半都是来看他的。
在雒阳,凡有人说起“桓公子”,那必定指的是尚书桓肃府上的三公子,别无分号。
谯郡桓氏,在前朝就是一方豪强大族。本朝的高祖时,公子的祖父官至司空;而公子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主公桓肃,承袭爵位高阳郡公,食邑八千五百户。
当今时风浮糜,世人爱俊美少年。
公子出身名门,三岁识字,五岁能文,且生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当然,还要加上他的母亲,皇帝的亲姐姐荥阳大长公主。
五岁的时候,公子已是声名远播,连皇帝也对他偏爱有加,称赞他“质若白玉,声如清泉”,并时常将他召入皇宫,让他在殿中朗诵名篇。
至于我,其实并非生来就是奴婢。
三年前,雒阳的尚方卖官婢,桓氏的人挑中了我,将我买下,给公子做贴身侍婢。
与同日卖出的其他官婢不同,我之所以会沦落至此,纯属阴沟翻船,流年不利。
我叫云霓生,十七岁,淮南人。
在我五岁的时候,淮南大疫,我的父母在灾祸中去世,是祖父将我带大。
云氏据说在许久前是个颇了不起的大族,后来战乱败落,到我祖父云重的手上时,只剩下百来亩田地。经过祖父努力积攒,将田土扩至三十余顷,重新过上了殷实的日子。
对于云氏的过往,祖父讳莫如深。不过在他的藏室里,有一套秘藏,据说是我的先祖们的笔记整理而成,虽无书名,却洋洋洒洒足有数百卷之多。
祖父说那是传家之宝,从不告诉别人,也不让我说出去,但他并不禁止我看。那书有趣得紧,从小到大,我没事就爱从藏室里取两卷出来,坐在祖父那舒服的榻上,津津有味地看上半日。里面天文地理无所不包,甚至还有几册专教人作奸犯科,所有叙说,皆教人大开眼界。
当然,祖父是个体面的士绅,学识渊博,据他说,他年轻时曾察举出仕,但不喜官场喜气,中途离去,游荡天下数十年,直到收养我之后才回乡安居下来。
除了那套诡异的奇书,别的书也一应俱全,摆满了几间厢房。在我记忆里,祖父每日所做的,就是先到地里看看佃农们耕作,然后回来吃饭百万小!说。
我知道乡人并不太喜欢他,却十分敬畏他。他脾气乖僻,乡里哪怕是最有人望的士绅来借书,他也不借;但他又颇有本事,能预知干旱雨水天灾,比半仙算得还准。
“我母亲说,你祖父定是中了妖邪。”我家的佃户的儿子阿桐在私下里偷偷跟我说。
我瞪他一眼:“你再这么说我就告诉我祖父。”
阿桐瘪着嘴走开。
别人说什么我都无所谓。
祖父对我很好,他的所有东西,我都能看能动,我问他任何事,他也会耐心地给我解答。跟他住在一起的日子,我一直无忧无虑。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到我十四岁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祖父去世,膝下无子。在颍川做太守的族叔云宏亲自过来奔丧,说要将我收养,并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对方名堂甚大,是骠骑将军袁恢的五公子,
“贤侄女有所不知,那袁公可是当今太后的弟弟,今上的舅舅。”叔母拉着我的手,亲切地告诉我,“你叔父与袁公一向交好,只可惜你姊妹们都定了亲,袁公也只有一个儿子未婚配,你二人年纪相当,却是正好,待得丧期过去,便可完婚。至于嫁妆之事,你祖父去世前曾言明田产都在你名下,自是随你傍身,你叔父另给你置办嫁妆。”
我明白过来,怪不得他们从前露面甚少,如今却巴巴地来示好,原来是打着这般主意。这个族叔连袁氏都巴结到了,煞是官运亨通。
不过我也是个怀春少女,做梦盼良人,高门大户的如意郎君,谁人不垂涎三尺。既然他们不与我抢祖父的田产,那么白白送上门来的好事,断然没有不要的道理。
所以,我含羞带怯、扭扭捏捏地答应了。
他二人大悦,当即令家人为我赶制新衣,准备首饰嫁妆……
想起这些事,真是满腹深恨。
祖父对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生为女子。他常常教我切不可像乡中女子那样早早出嫁生子,将大半生时光困在家务琐事之中。他的设想是让我长大之后招婿上门,将来把田宅留给我,逍遥自在。
我应该牢记祖父的话,誓死不从,自挂明志。
两个月以后,皇帝终于以谋反的罪名,扳倒了袁太后的母家袁氏。
袁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
袁氏原是河北豪强,高祖开国之时,袁氏全力辅佐,为高祖倚重。先帝做太子时,袁氏以才貌选入宫闱,颇得先帝喜爱,登基后立为皇后。可惜袁后虽得宠眷,但多年一无所出,渐成心病。
而皇帝的生母沈太后出身低微,入宫时不过是个美人,却连得一子一女,获封贵人。沈贵人畏惧袁后势大,为求自保,以身体衰弱不足抚育皇嗣为由,将儿子送给了袁后。
袁氏得了皇子,自是如日中天。先帝病势之后,袁氏兄弟以托孤重臣之名把持朝政,盛极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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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雅会
我正侍奉公子喝茶,青玄从门外进来。
“公子,”他犹豫了一下,“门外有许多侍婢,说是丰新安侯之命来服侍公子,都在廊下等候,可要开门”
我看着青玄,瘪了瘪嘴角。
青玄刚满十五,这老实人,八成是美色当前不禁诱惑,被人哄两句就来瞎帮忙。
公子道:“服侍我何事”
“服侍公子……”青玄挠挠头,“嗯……如厕。”
公子闻言,脸拉了一下。
“不开。”他冷哼道。
我笑了笑,甚为欣慰。
跟别家的纨绔不同,公子从来没有那些恨不得放屁也要人伺候的臭毛病。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我告诉过他,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无事聚在一起就爱讨论些之事,比如,哪位主人如厕从不关门,哪位主人的尊臀如何形状。
我还告诉他,这些话说得细致了,还能拿到黑市里卖,按名头高低算价,名门公子最受欢迎,至少三千钱起步。买的人去找些丹青高手,可凭着几句话将人画出来,惟妙惟肖。
公子问我,画出来又如何
我眨眨眼,说,自然是拿去卖,高价售给男伎家之类的去处,那是上好的枕边秘藏。
公子听了,脸黑下来。
从此,他养成了自行如厕的好习惯,并且举一反三,连洗澡也不让人伺候,十分之省事。
“公子出去么”我岔开话,道,“新安侯园中有鹤,可闻歌起舞,我方才来时,听仆人正邀请宾客去鹤园。”
公子不以为然:“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把戏,有甚好看。”
我心中大喜,正想说既然如此公子我们回府吧,却见公子望了望窗外光景,转头道:“青玄,你去问问,谢浚谢公子何时来”
青玄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我一愣,道:“公子想见谢浚”
公子喝一口茶,一脸淡然:“也不十分想,只是听说他回来了,见一见也好。”
我了然。他越是摆出这副不在乎的模样,其实便越是上心。
谢浚,字子怀,是大儒谢襄之后。
在雒阳,若说有哪位少年成名的公子在风评上能跟我家公子一较高下,那么应该就是谢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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