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看着他:“而后呢”
“而后,圣上便去见秦王了。”公子道,“并无慎思宫消息。”
“公子以为,皇后等人可果真会出降”
“不会。”公子道,“便是秦王,也是在亲眼见过圣上之后方才妥协,而慎思宫自昨夜被围,隔绝于外界,只怕皇后与庞氏等人就算见到诏书也不会信。就算他们最终会出降,也必然要待到确信之后。”停了停,他淡淡道,“恐怕我母亲他们,不会容得如此。”
这是实话。
我说:“表公子和范少傅须得尽快才是,否则若有他人先一步发觉太子妃与皇太孙,难保被先行下手。至于兵马,东宫与皇宫皆难以寄望,而廷尉施和虽在慎思宫外,其与长公主有牵连,亦须得回避。”
公子明白我的意思,道:“那何处兵马合适”
我说:“京兆府。”
公子讶然:“京兆府”他皱了皱眉,“可那赵绾先前放秦王入城,他当是秦王的人。”
我说:“赵绾有太后诏令,放秦王入城说得过去。且此时秦王这边出了岔子,赵绾必是在寻求自保之机,若能立个大功,乃是善莫大焉。他与范少傅算得旧识,范少傅和表公子去找他,乃是帮了他大忙,他定然全力相助。”
公子露出了然之色,道:“如此一来,那暗渠之事便要公之于众,将来我等亦须得解释如何知晓了那暗渠。”
我说:“公子和表公子都可在太学查阅古籍,且公子也曾往将作大匠府查阅文书,说是偶然所得并不为过。”
公子应了声,不再耽搁,回到府中去写信。
借着公子在写信的工夫,我到后院去了一趟。
那石榴树搭在墙头的枝条上,挂着一根不起眼的布料,随着北风瑟瑟招摇。
我往那里看了一眼,随后,回到书房里。
如今情势不同以往,范景道那别院也已经无所谓保密。公子将青玄找来,将那宅院的去处告知他,将他务必将信送到范景道或者沈冲的手上。
青玄这两日倒是过得好,外面翻天覆地,公子将他找来的时候,他仍睡眼惺忪。听了公子的吩咐,他不敢怠慢,即刻拿着信走了出去。
“你留下。”要走的时候,公子却道,“去慎思宫人多不便,我去便可。”
我想,公子也是个自视甚高的,不过干了两趟偷鸡摸狗,就想把我撇开了。
我自然不会让他如愿,道:“公子知道入宫之后如何去找太子妃么”
公子道:“她既是去寻仇,自然往庞氏的去处找便是。”
“庞氏这么多人,慎思宫也大,公子如何找”
公子终于无语,看着我:“你知晓”
我说:“我自然知晓,不过公子须得带我去。”
公子:“……”
他皱了皱眉,少顷,终是没有再反对,却看着我,严肃道:“那慎思宫中不比皇宫,随时会生乱,到时你须得跟在我身后,不可乱走。”
我何时乱走过……心底腹诽着,我却不禁微笑,道:“知晓了。”
议定之后,我和公子亦不再耽搁,即动身往慎思宫。可惜共骑太过招摇,也不便行动。公子与我一人一骑,挑着少人的街道,往慎思宫而去。
自秦王来到,慎思宫外短暂的混战便已经停了下来。而梁王被秦王拘捕之后,梁王部下的人马也已经投降,如今只剩下慎思宫中的庞氏凭着城墙据守不出。
秦王并没有把慎思宫放在眼里。虽然他仍分兵围在慎思宫外,以强装正在平乱,但那不过甚小一部,而大部分兵马都调往了宫城外围。
如今皇帝令秦王退兵,秦王倒也没有拖延。我和公子来到慎思宫外的时候,一部北军军士由廷尉施和领着,正与秦王的人交接。
不过这些人也不过集中在城门外,那暗渠入口
109.复生(上)
正说着话, 假山外面忽而传来些嘈杂的声音。闪舞
我和公子连忙噤声, 躲在山石背后向外窥觑, 只见是好些慎思宫的宫卫跑过去, 数一数, 足有十几个。
“……快!快!”有人在喊叫, 看着甚是匆忙,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待得他们过去,公子道:“去看看。”说着,正要离开,我将他拉住。
“公子须得等等。”我说, “他们臂上, 都缠了一根白布条。”
公子讶然。
我想了想,将衣袖里的一块素绢帕拿出来, 撕成两半。公子即明白过来, 见我给他系上, 接过另一半, 也我系上。
待得走出花园到,果然,这宫中已是有了乱象。
哭喊声和吵闹声不绝于耳, 路过一处宫室时, 那宫门大开, 里面的前庭散落着好些物什, 竟还有几具宫人的尸首。宫道上, 到处是军士。有的是慎思宫的宫卫, 有的则是北军服色,一看便知是当初跟着皇后和庞氏逃进这宫中的。
这些人的手臂上无一例外缠着摆布,成群结队,似乎正往四处宫室中搜捕什么人。我们走过时,被不少人打量过,但看到臂上的布条,他们并无人来为难。还有人看到公子头上的布条,笑嘻嘻地调侃两句。
不远处的另一处宫室里,有宫人正被人扯着头发拖出来,声音凄惨。
我和公子对视一眼,不多看,加快脚步。
经过一处路口时,人骤然变得多起来,只见许多军士聚集在此处,将一辆车驾围在正中,神情激昂。待得我的目光落在那车驾顶上时,吃了一惊。
只见几根长矛立着,上面挑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血肉模糊,只能勉强看得出脸。
其中一颗,正是鲁京。
“……中宫及庞氏谋逆,天下共讨!”一个慎思宫的将官站在马车上,竭力地大声道,“这些逆贼不但作威作福欺压我等兄弟,还挟持我等为共犯!如今圣上发诏,归顺朝廷者,可将功赎罪既往不咎,拿获要犯还有封赏!拿获中宫及平原王者,赏关内侯!得庞圭、庞宽、庞逢首级着,赏钱十万!得庞氏余党首级者,赏钱一万!”
士卒们欢呼雀跃,兴奋不已,不少人即朝四方奔走。闪舞
“我等往何处”公子低声问道。
我没回答,却望着不远处的另一群人。
他们穿着北军的服色,不像别人那样神色狂热,正匆匆离开。其中一人的面容,方才在我面前一闪而过,不须细看我也能认出来。
“去找太子妃和皇太孙。”片刻,我道。
“他们在何处”公子低低问。
“皇后在何处他们就在何处。”我说。
公子想了想,目光微亮:“宝楼”
其实不用特别打听,跟着那些奔跑的军士,也能够知道宝楼就是庞氏退守之处。
这慎思宫虽然宫墙坚固,宫内却并许多可据守之处。如今宫中大乱,若要暂时栖身,理想的去处,唯有宝楼。
那里四面宫室围绕,有高墙阻隔,站在高台上也可向下放箭。且宝楼中藏有诸多重器宝物,那些乱军既然打着归顺朝廷的主意,则必然投鼠忌器,不敢火攻。
当我和公子赶到宝楼时,果然,只见四周围满了人。时不时有箭矢从上方射下,有人到底,却更是惹得群情激愤。宝楼前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首,似是刚刚发生过激战,而宝楼厚实的宫门正紧闭着,已经有十余人抬来了一根横木,正合力撞击。
傻子也知道,就算这宫门再坚固,那也不过是一时。连慎思宫的壁垒也挡不住大祸,想依赖宝楼来抵挡不过痴人说梦。而如公子先前所言,就算庞氏果真有了降意,只怕长公主等人也不会肯。
我一直仔细地观察着军士中那些怂恿煽动的人,包括方才那杀了鲁京的将官,一口一个赏赐,却绝口不提纳降。而围攻宝楼的军士皆为赏赐而激励,就算是皇后和平原王,想活着出宝楼只怕也是不易。
“霓生,”公子的声音有些着急,“我看不到他二人。”
我看着四周的人,亦有些着急。我与公子在人群中挨个看,无论身高还是面容,皆无太子妃与皇太孙近似模样之人。而人群拥挤,不时又涌来了人,找了好一会,不但不曾寻到,我与公子还险些走散。
心中愈发觉得不妥。
太子妃要潜回雒阳寻仇,必是等今晨城门开了之后,才得以入内。而那时,秦王已经镇压了乱象,那个时候,太子妃若是只想看皇后和庞氏的下场,等着便是,又何必亲自再到慎思宫来反过来说,她既然来此,定然是只想亲自动手……
我朝旁边一个士卒问道:“这位弟兄,敢问皇后他们躲入那宝楼之中多久了”
“刚刚退进去!”那士卒忿忿道,“杀了我们好几个弟兄!”说着,骂了几句脏话。
我说:“皇后也在么”
“在,怎不在我亲眼所见,穿得浑身金灿灿的,似唯恐别人不知她是皇后……”
我心中已明了,牵着公子便走。
“怎么”公子讶然道。
我低低道:“他们恐怕不在此处。”
“你怎知”
我没有回答,道:“这须得赌一把。”
“赌什么”公子问。
我说:“这宝楼如今情势,攻破不过旦夕,不必太子妃出手,里面的人也难保命。太子妃就算报仇心切,也知晓留在此处不但无益,且人多眼杂,一旦被认出更是麻烦。”
公子神色一振:“你是说,太子妃已经离去”
我道:“公子若是太子妃,如何亲手向皇后寻仇”
公子想了想,道:“自是潜到皇后身边。”
我说:“可皇后身边守卫严密,太子妃一介弱女子,只怕难以成事。可还有摆脱守卫之法”
公子沉吟,道:“唯有用计引走,出其所必趋,攻其所必救。”
我说:“当前情势,何为皇后必趋”
公子继续思索,片刻,道:“自是生路。”说着,他突然看向我,目光一亮。
但须臾之后,他又狐疑。
“可就算她有此意,又不可露面,如何引诱得皇后”
我说:“故而我等须得赌一把。”
慎思宫中,庞氏党羽被困在宝楼的消息早已传开,满心期望
110.复生(下)
太子妃说得没有错, 等到我们走出假山外,隐隐见花木那边,有人正穿过园中的小道,径自往这边而来。
我将公子头上的布条取下, 又用一块备好的蘸酒巾帕将那些黛墨擦拭干净。待得公子的面庞恢复干净, 来人的模样已经看得明白。
那是两个人, 一个是内侍,虽也穿着侍卫的衣袍, 但看上去粉面阴柔, 实在不太像;而另一人则是宫人打扮,只是那保养光洁的面庞上盛气不在,正是皇后。
二人走到假山前, 蓦地看到走出来的太子妃,皆吃了一惊, 停住脚步。
皇后盯着她,看一会, 神色变得不可置信。
“是你”她低低问。
“中宫何必惊惶。”太子妃声音平静,“妾在中宫心中,早已是个死人。”
皇后看着她, 没有说话, 接着, 又看到不紧不慢从假山里踱步出来的皇太孙, 她的面色已经发白。突然, 她似明白了什么, 将目光看向那内侍。
内侍满面愧色,躬身低头。
“中宫不必为难他。”太子妃不紧不慢道,“是妾想见中宫一面,可中宫身边只有张内官一人是旧识。他与中宫一样,大难临头之时,亦不过求一条退路。”
皇后的目光沉下,看着太子妃和皇太孙,片刻,归于镇定。
“我就知道你二人还活着。”少顷,她冷冷道,“平白不见了两个宫人,哪有那么巧的事。”说罢,她的目光落在公子的脸上,唇角弯了弯,“只是未曾想到,竟是长公主的儿子来把你救了。”
公子面无表情,道:“臣食君之禄,自当尽忠。”
“想不到中宫竟是独自前来。”不等皇后开口,太子妃继续道,“妾以为中宫为平原王谋划至此,定然不会弃之不顾。”
皇后的神色起了些微微的变化,竟似有些落寞。
“我原想带着他,可来不及再去带上别人,他便说不愿独活。”她声音缓下,苦笑,“儿大了之后便是如此,就算是亲生母亲也奈何不得。”
我听着,怔了怔,倏而想到那宝楼。再看向公子,他面上也有些异样之色。
“如此说来,中宫终是抛弃了父兄和亲儿。”太子妃淡淡道。
皇后的目光倏而变得尖锐。
“我知道太子妃为何来见我。来为江夏郡公一家算账,是么”她看着太子妃,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动手,便不会有别人动手”
太子妃皱眉:“你何意”
“太子妃不若问问桓公子,长公主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以为她和淮阴侯,还有那慈眉善目的太后,真会让皇太孙安安稳稳继位”皇后说着,声音愈发高而激动,“他们都想着让庞氏和谢氏争斗以渔利其中,我不过是狠下心来先行一步!可惜苍天不仁,终还是不可放过我!”
“你戕害忠良,此乃天谴!”太子妃怒道
“天谴”皇后目光定定,笑起来,却是愈发阴森,忽而看向皇太孙,“尔等可是以为,今日之后,奸佞尽除,便可光天复地,从此苦尽甘来一帆风顺你以为陛下会为谢氏陨落难过么笑话!”她神色怨毒,“我告诉你,他高兴得很。无论是谢氏还是庞氏,还有袁氏,荀氏,便是皇太孙,亦不过他手中的棋子。就算是宫中如今活着的那些亲儿女,你以为可有一个人让他真正放在心上圣上谁也不爱,他只爱他自己!你等着看好了,只要沾上那权位,你们一个一个,全都跑不了!”
“住口!”太子妃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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