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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你!”皇后不看她,忽而看向公子,往地上唾一口,狠狠道,“什么忠臣,桓府做的事,比茅厕还脏!”

    我不料这疯妇竟敢侮辱公子,登时怒起,正待上前。

    不料,皇后突然又转而指着我,“还有你!”

    我愣了愣。

    “是我瞎了眼!被你那妖言所惑,落得今日下场!”她冷冷道,“你以为你可凭此在长公主和圣上面前领赏么他们不过用你干干脏事,用尽之后让你背上骂名一脚踢开,比捏死蝼蚁还容易!”

    “够了!”不等我开口,一声怒喝传来,却是公子。

    他看着皇后,面色沉沉,似强压着怒火,道:“中宫多言无益,圣上有令,只要中宫回宫自首,仍有转圜余地。”

    “转圜”皇后冷哼,却看向太子妃,“我说了许多,你还不明白么你我皆身不由己,何苦为难”说罢,她上前一步,满面期盼:“当初杀江夏郡公我本是不愿,可父兄强压,我亦无法,你……”

    话没说完,突然,太子妃一个箭步上前。

    皇后睁大眼睛,片刻,低头看向胸前。

    一把刀子插在上面。

    太子妃没有说话,少顷,。

    皇后将捂着那刀口,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一下染透了外袍。她扶着身后假山石,背靠着,缓缓石头上坐下。

    太子妃愤恨地看着她,张着嘴哽咽,已是泪流满面。

    皇太孙忙上前去扶住她,太子妃将皇太孙搂在怀中,倏而放声大哭。

    皇后看着她,面色渐渐灰败,却松弛下来,似得了解脱。

    这时,远处传来叫嚣的声音。

    方才那个引皇后来的内侍匆匆跑过来,神色惊惶:“太子妃,那些军士来了,说是要拿皇后!”

    我回过神来,与公子对视一眼,皆是不定。

    “太子妃,殿下,我等还是速速离开。”公子忙道,“这些乱军早已失智,蛮横起来,只怕对太子妃不利!”

    皇后却忽而发出虚弱的笑声,磔磔瘆人。

    看去,只见她仰头靠在石壁上,气若游丝:“尔等……一个……一个也跑不了……”

    说着,她闭上眼睛,头歪了下去。

    “不走。”太子妃将目光从皇后那里收回来,面色已经变得沉静。她将臂弯里的皇太孙看了看,目光坚定,“我母子二人既回来了此处,便不会再逃。”

    公子还想说话,那些杂乱的脚步声却已经骤然而至。

    我和公子忙各抽出刀来,挡在前面。

    那些都是慎思宫中的乱兵,有宫卫,也有北军,气势汹汹地包围上来。

    “站住!”公子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111.心事(上)
    范景道到底是老臣, 考虑事情更沉稳一些。闪舞

    慎思宫中的乱事未结束,花园中虽安定下来,但众人皆不敢轻举妄动。

    那暗渠毕竟狭窄,如今太子妃和皇太孙已经不必躲藏,走暗渠显得有份。且皇后尸首也须得收敛, 通行麻烦不便。

    “不必从暗渠出宫,”沈冲道,“请殿下与太子妃在此等候片刻,圣上定会遣人来迎。”

    众人皆讶然。

    “圣上”公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冲微笑道:“我等接到信时,范少傅即修书一封,让我拿去找赵府尹,范少傅即入宫去面圣,禀明太子妃与皇太孙之事,请圣上下令迎回太子妃与皇太孙。”

    公子了然,露出放心之色:“如此, 确实稳妥。”

    太子妃和皇太孙听得这话, 神色却无许多变化。

    “冼马为妾母子奔波许久, 却是费心了。”她注视着沈冲,声音温和。

    沈冲一礼:“此乃臣等本分。”

    众人说着话,赵绾在一旁忙碌起来, 又是派人往慎思宫里查看情势, 又是派人去附近寻找些坐榻等物来, 给太子妃和皇太孙歇息。

    正观望之时, 皇太孙的声音忽而在我旁边响起:“云霓生,上次我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我转头,只见皇太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了我的身旁,看着我,黝黑的双眸平静。

    “上次说的何事”我装傻问道。

    “便是你到我身边来之事。”他说,“云霓生,我日后回了东宫,便是皇太孙了。你到我身边来,我保这世上不会有人欺负你。”

    我哂然,看着皇太孙,忽而觉得有些欷歔。这般小小年纪,换成别人,大概会许诺些钱财吃食玩乐之类的好处,他却说什么欺负不欺负。我瞥向公子,只见他正与沈冲说着话,并未留意这边。

    “这世上,无人可欺负我。”我对皇太孙道,“我不会随殿下去东宫。”

    皇太孙愣了愣,目光似有些纠结,片刻,却道:“那……我随你走呢”

    我几乎被这话吓了一跳,看着他,片刻,强装平静:“殿下说的什么话,什么走”

    “你一定会走。”皇太孙淡淡道,“你并非久居人下之人,就算现在不会,日后也会。”

    我:“……”

    他既然说出这般话来,想必是不能轻易放过我了。

    当然,我是不会承认的。

    我说:“殿下切不可这般说笑,别人听到了只怕还要责备于我。”

    皇太孙的脸绷起来:“我不曾说笑。”

    我说:“殿下乃储君,却说什么要跟我走,不是说笑是甚。”

    “这储君我不想做了,不可么”

    我:“……”

    我惊异地看着皇太孙。

    他也看着我,神色认真。

    我不由地再度看向四周,幸好周围无人注意,声音也足够低,只有我和他能听见。

    心底叹口气,我看向皇太孙,道:“殿下想问什么,还是直说吧。”

    皇太孙目光微亮,小脸上竟是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你告诉我,如何可不做这皇太孙。”他说。

    我狐疑地看着他,倏而有了些兴趣。

    “殿下既然不想做,为何当初不答应太子妃远走”我问。

    “自是不可,那样会饿死。”

    我:“……”

    皇太孙神色老成:“我母亲那人连司州都不曾出过,行走三里便要喊累,还挑食。”

    我一想,也是道理。

    其实公子先前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但他至少为出征准备了许久。而太子妃这样的娇弱贵妇人,只怕确实无法应付长途跋涉,何况还拖着皇太孙这么一个半大的儿子。

    “既如此,殿下继续做皇太孙就是了。”我说,“将来这天下都是殿下的,何愁衣食。”

    “母亲说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皇太孙道,“有衣食即可,我不要天下。”

    我哂然。

    这些年来,我在诸多王公贵胄中所见,大多数人都只恨没有生在龙椅上,就算是城阳王那样平日看上去醉心淡青的闲散性情,对皇位却也并非全无肖想。唯有这位皇太孙,名正言顺的储君,却竟然说不想要天下。

    这么想来,我不禁有些可怜沈冲和范景道。二人拼死护卫皇太孙至此,乃是一心盼着由他作为正统稳定时局,却不想皇太孙虽然小小年纪,却自有了打算。

    这时,远处倏而响起些嘈杂之声,望去,却是一个军士兴冲冲地跑回来,禀报道:“殿下!府尹!东宫的兵马和仪仗来了!”

    众人皆是一振,太子妃即刻从歇息的榻上站了起来。

    “云霓生……”皇太孙露出着急之色。

    我低低道:“皇太孙可知孙膑”

    皇太孙一愣:“自是知晓”

    我说:“庞涓要杀孙膑,连杀手都备好了,孙膑却如何逃脱了”

    皇太孙看着我:“你是说……装疯”

    我笑了笑:“我可什么也不曾说。”说罢,不再理他,往公子那边走去。

    东宫的兵马和仪仗确是范景道带来,颇为隆重,宫道上几乎站不下。

    见到太子妃与皇太孙安然无恙,范景道亦是露出放心之色。他激动地上前,向太子妃和皇太孙伏地跪拜,而后告知二人,皇帝听闻了原委之后,甚为欣喜,即刻派遣东宫仪仗来将二人接入宫中。

    太子妃露出感慨之色,向范景道询问皇帝的身体,范景道一一答来,太子妃欣慰不已。

    皇太孙却无所表示,立在一旁,忽然,将眼睛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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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心事(下)
    回到桓府之后, 公子将马交给了仆人,问:“母亲回来不曾”

    “还不曾。”仆人答道。

    公子颔首,往院子里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心里正做着行事的计较, 发现公子去的地方并不是他的院子。

    他的步履不紧不慢, 转进一处回廊, 竟似要去后园。

    “公子不回院子歇息”我问。

    “去后园也可歇息。”公子回头看了看我,“霓生, 你随我走一走,如何”

    我自然不会拒绝,应一声, 却有些诧异。

    公子一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想去逛园子也就去了,从来不必特别来问我。

    我慢吞吞地跟在公子身后, 装作跟他一样闲情逸致的样子, 眼睛却一直盯着公子的后背。

    那身上的衣袍,明明是今年春时才做的, 却看着似乎又窄了,肩背撑得平整, 一丝皱褶也不见。

    心中长叹, 再过两个月,我来到桓府的日子便整整有了四年。

    光阴流逝, 不过弹指一挥间。

    我原以为我会留在公子身边再久一些, 直到他成亲。不料世事总是变化多端, 就算是半年前我也不会想到,自己觉得遥遥无期的愿望,会实现得那般快。以至于到了现在,我看着公子,忽而觉得自己好像还并没有准备好。

    没有准备好离开他,也没有准备好离开他之后的生活。

    但我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而我就算改变主意一心留在公子身边,我和他也不会永远像现在一样。我们之间如同隔着天堑,无论谁跨出一步,都要承受失足坠下的风险。

    而就算他曾经拥着我奔过漫长的道路,对我展露过别人看不到的笑意,或是与我有过不同于任何人的感觉,我最好的选择,仍是将一切留作珍贵的回忆,埋藏心底……

    这个季节的后园,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看的。花木的树叶都落尽了,前些日子虽落了雪,如今也已经化得干净,到处光秃秃的,一片萧瑟。

    唯一好的,是天气。

    阳光暖洋洋地晒着,风也不大,丝毫不觉得冷。

    “怎不说话”走了一会,公子忽而道。

    我回神,只见他不知何时转过了头来,看着我。

    “公子也不曾说话。”我说。

    公子的神色温和,却道:“方才在慎思宫,皇太孙找你说话,说了什么”

    我心想,幸好我是快要走了,再这样下去,公子迟早后脑勺也会长出一只眼睛来。闪舞

    “未说什么。”我敷衍道,“不过是重提上回在范少傅宅中问起之事。”

    公子自然知道什么事。上回皇太孙说要把我留下,是当着公子的面说的。

    若在平时,公子听到这话,大概会又露出那似笑非笑的神色,说,哦你答应了

    我则自然会狗腿地说,怎么会呢奴婢此生就服侍在公子身边绝无贰心。

    而现在,公子看着我,目光深深。

    我问:“公子怎问起皇太孙可是在想皇后死前说的那些桓府和皇太孙的鬼话”

    “不是。”公子低低道,“我在想你。”

    我愣了愣。

    这言语入耳,我的面颊和耳根皆毫无预兆地烧热起来。

    “霓生,”公子却神色严肃,似在思索措辞,少顷,道,“日后那些朝中之事,你莫再参与,好么”

    我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哂然:“我也不曾参与许多,也不过是此番救太子妃与皇太孙做了些事。”说着,心里补充道,还有给长公主出主意倒荀、倒庞氏……

    “是么”公子道,“可连皇后都知道你,说错信了你。”

    我说:“皇后那挑拨之言公子怎可信,她还骂桓府脏。”

    “那是确实。”

    我:“……”

    公子沉吟片刻,道:“霓生,你说过知母莫过子,我母亲做过什么,就算她不曾告诉我,我也能猜出许多。你此番露了太多锋芒,如皇后所言,并非好事。皇太孙那般已是良善,若别人对你起意,只怕手段更是难防。”

    我怔住。

    虽然我并不觉得别人能拿我怎么样,除了曹叔和曹麟,这样的话,只有公子对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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