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快上车吧,我等早些赶回去覆命才是。”陈定一边说着,一边牵着马掉了个头。
阿洪也不再出声,上了马车。
未几,那马车走起,掉头顺着原路回去。
我从藏身的树丛里钻出来,看着那马车离去的影子,摸了摸还在隐痛的后脑,吁一口气。
我用吓唬阿洪,不过是为了方才行事方便。就算没有使那花招,我也并不担心他回去之后,会将我还活着的事告诉长公主。因为长公主的脾性,桓府里的人都明白得很,事情办砸了,她首先要做的不会是善后,而是处置那办事不力的人。
没想到我会栽在长公主的手上,着实让我十分意外。
从小到大,只有我算计别人。就算是秦王那样被我视为对手的老狐狸,也不过是跟我斗斗智,最粗鲁的行为也不过是让侍卫将我架到他那车上去。
而像长公主这样,派人把我打晕并想把我沉到水里淹死,我还是头一回遇到。
长公主让手下将那麻袋绑上石头沉入水中,自然是打着让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主意。公子不是傻瓜,他知道长公主会因为他而迁怒于我,我突然不见,他一定会怀疑是长公主下了手。所以,她就必须装作我是自己逃跑不见而不是遭人毒手,这样,公子找不到答案,久而久之也会想开,认为我是真的远走高飞了。
要把一个人抹掉又不让别人起疑,最好的办法便是如此。
遇到这样的事,说不震怒那是假的。
当我醒来之后,从阿洪和陈定的言语里面得知了长公主干的事,我一度想干脆直接杀回桓府将长公主的头拧下来。
但冷静下来之后,我忽然觉得,眼下境况,似乎并非坏事。因为就算没有长公主这一出,我也会走。
只是按照原来计议,我是拿着籍书名正言顺地离开,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了死人。
公子说得没有错,朝中的事,我涉足太深,不仅长公主、秦王、豫章王,就连皇太孙也知道了我做的事。这的确很不好,最大的影响,就是我那正大光明地回到祖父的田庄中去继续过回从前的日子的初心。
其实在那茶寮里看到秦王之后,我就知道,这条路大概已经难了。
就算我那时及时抽身走开,他也不会放过我。他得势之后,我就算躲到了祖父的田庄里,他要找我麻烦也是易如反掌。
所以,我决定留下来与秦王斗到底,其实并非只是为了公子,还是为了我自己。而我知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要做好隐姓埋名藏踪匿迹的准备。而回到祖父田庄里生活的计议,只能放一放,反正田庄的契书已经在我的手上,不必担心它会被什么人占了去。
其实当下情势,相对于如何
115.尺素(上)
那驭者拿钱办事, 倒是爽快, 天色擦黑之前, 将我载到了伏牛里。闪舞
秦王麾下军纪严明, 在雒阳城中我已经见识过,如今来到这伏牛里, 算得又开了眼界。
皇帝令辽东军士撤往此处, 是上午下的诏。半日之内, 这些兵马全数撤出了雒阳,行至伏牛里扎营, 从高处望去, 方圆十里, 营帐整齐如棋局,排布有序, 全无混乱之态。
我知道这样不易。五万人的行动, 无论在何时何处都是及其繁琐的大事。
如先前在河西,荀尚所率兵马不过两万,其中有雒阳的北军, 也有凉州的州郡之兵,都是正经的王师, 但以我所见,无论是驻扎还是开拔,各部配合都算不上有序, 时而还会出些乱子。如中军走到了先锋前面, 不同将官所部兵马因占道而各不相让阻塞不前。每日扎营的时候则更是混乱, 营地划分不一,连公子这样初涉行伍的人也能看出不妥来。
但于我而言,这不是好事。
秩序过于井然,则意味着不好浑水摸鱼。我要混进去偷东西,则甚为为难。
不过幸好,我并非全无准备。我摸摸腰带底下,那装工具的小囊仍好端端地藏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世间讲究打扮的女子,无论去何处总要带个装着胭脂眉黛的荷包,我亦是一样。我的每件衣袍,都在内侧封了暗袋,不过里面装的不是胭脂眉黛的荷包,而是一只盛着各色实用物什的小囊。无论迷药毒烟,还是胶粉颜料,小囊里都有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我这暗袋的位置与别人的不一样,它缝在腰部,裹上腰带以后,就算有人近身来搜,也不易被察觉,专防遇到今日这样的阴沟翻船之事。加上那阿洪是个正经的侍卫,大概觉得我也是个正经侍婢,搜出的锦筒之后,就没有再进一步细搜,我的秘密也并没有暴露。
秦王是个谨慎的人,他显然信不过皇帝,这些兵马虽然驻在雒阳城外,却也似应对战事时一般,在四周立起鹿砦拒马,还临时搭起了岗楼。
当然,这对我而言并无多大妨碍。
那些鹿砦拒马都是临时立的,对付大群的兵马自然有效,对付独行的小贼却还不如普通宅院的院墙。而就算那岗楼够高,可瞭望得远,也有目力死角之处。而今日入夜后,天空笼起了云,无天光可照明,正是有利。
自从去慎思宫救太子妃和皇太孙,那身玄衣就一直穿在我的外袍底下没有脱过。我在营寨附近寻一处灌木丛,将外袍脱下,记好了位置,然后,往营寨边上摸去。
秦王的确是个对用兵很有心得的人,依着地形,将各处岗哨设置得很是稳妥,互相成瞭望之势,可彼此照应。我想,如果那时攻打石燕城的是秦王,就算他跟荀尚一样贪功冒进,也必然不至于会被秃发磐劫了营。
不过也并非挑不出遗漏。无论是巡逻还是岗楼上的军士,总有换班的时候,而因得要用晚膳,入夜之初定然会换上一班。我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守着,果然,没多久,一队巡逻的军士刚离开,岗楼上就传来了言语声,瞭望的军士从岗楼上撤了下去。我挑的地方刚好有帐篷可遮蔽地面的视线,抓紧机会,即刻攀爬而入,迅速躲入附近的一排车驾后面。
如何将尺素偷到手,我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在秦王的营中既然不好浑水摸鱼,那么只好麻烦些,须得用胶粉易容。至于我要模仿的人,当然就是那个叫玉鸢的侍婢最好。
祖父这易容术虽在面上可做得完美无瑕,但仍有一个天然的死穴,那便是说话的声音。尤其是我扮男人的时候,每次都须得小心翼翼,装醉或者少说话,以图掩盖过去。而扮成女子,则轻松得多。我虽与那玉鸢打交道不多,但她说话的声调和语气可大致掌握。
尺素是她收走的,不过秦王既然也知道此事,还拿来威胁我,那尺素应该已经不再玉鸢的手上。在时,我看她与谢浚和秦王说话的模样并无许多拘束,想来她亦并非寻常侍婢,出入四周可不受许多拘束,对于做贼来说,自是首选。
与别的将帅一样,秦王的营帐也应当在这营寨的正中,从这潜入之地过去,只怕要经过好些耳目,就算穿着玄衣只怕也不太保险。我思索着,看看周围。
只见这藏身的地方不远就是马厩,近处,一垛草料堆得高高。闪舞
我正要走出去,忽然听到些脚步声,忙又躲回来。
“……阿平!明日怕是又要开拔,莫忘了再加些料!”不远处,有人大声道。
“知晓了!”一个声音应道,不久,只见一个小兵走了过来,从草料堆上抱起一把草,放到马厩里。
我看了看那身量,倒也是不差,定下心来。
待我将小兵藏到草料堆里之后,我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打扮,觉得无妨了,走了出去。
这时节寒冷,为了取暖,营地四处都点着篝火,在黑夜里照得甚是亮堂。我虽然按着小兵的模样,用妆粉将眉眼画了一番,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避着光照,从各处营帐的间隙穿过。
这营寨是当日才扎起,既然不久便要开拔,自然除了基本的防御之外,一切从简。故而主帅的大帐四周,并没有用鹿砦做另外的间隔。这自然省去了我再度翻墙的麻烦,但不好的是,守卫也更多,一队一队,颇是麻烦。
正躲在一处营帐背后踌躇时,突然,我听到些说话的声音。只见不远处,一群士卒挑着担,捧着食器走来,看上去,像是庖厨里的伙夫。那阵仗不小,足有二十余人,想来秦王那大帐中的人也是不少。
见到有吃的,巡逻的卫士们都露出笑。
“可是往大帐中送食”有人问。
“正是,”走在前面的人说,“殿下那边刚刚才派人来令传膳,我等便即刻送来了。”
“啧啧,殿下也甚是辛苦,一直在议事……”
我听着他们说话,心中一动,待得一个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提着汤桶的人在眼前路过时,即刻走上去。
“兄弟辛苦。”我热情地说着,将他手中的食盒接过,“这么老远送过来,我替你拿。”
“不必不必,”那人忙道,“我拿得动。”
“客气甚。”我不以为然道,“这食盒可不算轻,我正好要到大帐中去禀报些事,顺路帮你提一提有何妨。”
那人看看我,感激一笑:“如此,多谢小兄弟。”
我笑笑:“应该的。”
跟着这队伙夫,我迎面经过了几重守卫,果然不曾受阻拦,未几,秦王议事的大帐已在眼前,抬头可望见帐前那绣得漂亮的旌旗迎风招展。
我感叹道:“殿下这大帐是真大,也不知殿下住在里头可会空得慌。”
那人听着,笑起来:“听小兄弟这话,可是新来的”
我傻笑:“正是。兄台看出来了”
“但凡入营久些的人,谁不知晓那是殿下升帐议事之处,他歇宿可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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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尺素(下)
玉鸢的身量比我高些, 不过夜里, 又是穿着厚衣裳, 一时不会有人能发现这些。闪舞
我迅速地将胶粉调开,做出玉鸢的脸, 覆到自己的面上,对着镜子,按照玉鸢的模样将自己的面容修整一番。待得将发式和衣裳都换过来,我看着镜中,那俨然是一个醒着的玉鸢。
说实话,这玉鸢的确生得不错,脸蛋漂亮,还有前有后……我穿上她的衣服, 还闻到了熏香的味道,用的料应该不便宜。心想也不知道她和秦王是个什么关系,过得倒是讲究。
接下来, 便是将这真人藏起,免得被人发现穿帮。这是临时搭起的帐子, 大约是按照行军来打算, 所谓卧榻也不过是木板垫上席子, 再放上铺盖。玉鸢的随身之物并不多, 除了铺盖之外, 便是两只行囊。我打开看, 里面不过些许细软, 大多是日常替换的衣裳。不过看上去都并非粗鄙之物。我翻了两遍, 也不见尺素的影子,它的确不在这玉鸢手上。
除了铺盖,这帐中并无更大的物什,我看看四周,索性将玉鸢拖到铺上,将褥子堆在她的身上。远远看去,像是刚刚落脚还来不及整理,褥子之类的草草堆着。
做完了一切,我披上玉鸢的裘衣,吹灭了灯烛,往帐外而去。
秦王还在前帐议事,但不知什么时候会出来,所以我须得抓紧。
于是,我径自走到秦王的寝帐前。有两个卫士正在值守,看到我过来,一人笑了笑:“玉鸢姊,你不是在前帐伺候殿下么,怎一人回来了”
他们看上去都是不足二十的小卒,想来平日与玉鸢处得不错,见面之下嘴甜又热情。
我学着玉鸢那不慌不忙的腔调,道:“前帐那边风太大,我看殿下的衣裳不够厚实,想过来给他取一件厚袍。”
那小卒讶道:“殿下不是穿着裘衣去的这还不够厚”
我说:“殿下方才用膳时,裘衣上不小心泼了些汤汁,殿下便脱了下来,让人拿去清理了。”
小卒们皆露出了然之色。
“玉鸢姊,”另一人忽而道,“你这声音怎么有些闷闷的,莫不是受了凉”
我轻咳一声,道:“可不是,喉头刚疼起来便这般。我恐殿下也受凉,便快快来了。”
“还是玉鸢姊想得周到。”那小卒说着,忙将门帘撩起。
我微微一笑,不多言,走入寝帐之中。
与玉鸢那里一样,秦王的寝帐里也并无许多陈设,虽然至少有两口箱子,但其余物什也简简单单,连卧榻也一样是用木板搭的。想想,这样并非没有道理。从辽东到雒阳,他们一路行进迅速,自是不会带上太多辎重。
这般来看,秦王此人,虚张声势果真很有一套。从外面看去,这营中的营帐摆设得章法齐全,气势唬人,连我初见时也被震了一下。谁也不会想到其实就连秦王自己,也快拿不出来东西往寝帐塞了。
不过于我而言,东西少,不是坏事。我光明正大地打开秦王箱子,只见里面除了些衣服,便是一些书。这方面,他的趣味倒是与公子有几分相似,无论去何处都要带上些,闲暇时翻一翻。只是公子闲暇时喜欢看兵书策论,而秦王这正经的领兵之人,看的却净是些艺文杂谈,诗赋汇编,我再往底下翻一翻,还翻出了两本神仙鬼怪的小书。
我:“……”
走神了一会,我觉得还是办正事要紧,将杂念抛诸脑后,专心找尺素。
可是将那两只箱子翻遍,我也没有找到尺素的踪迹。我又去秦王的卧榻上翻,枕头褥子都几乎翻得飞起,仍然不见。
“玉鸢姊,找到不曾”外面那多话的小卒声音又响起,“可要我等帮忙”
我忙道:“不必,殿下这衣裳有个小口子,我须得补一补。”说着,我继续望向别处。
心中愈发有些着急。
我知道在此处逗留得越久越不保险,不但外面的人会起疑,万一秦王突然回来,那就糟了。此人知道我易容的本事,且诡计多端,在他面前露馅的风险,比别人那里要多上百倍。
难道是他将尺素带在了身边心底想道。
这并非不可能,秦王既然专程派人去找我,那说不定他会做好随时与我见面的准备。如果是那样,我便须得冒险拖到深夜,他入寝之后,潜到他身边再使一次迷药,将尺素取走。
可是那样,也就意味着变数会更大。马厩里的那个小卒和躺在不远处帐中的玉鸢,这两人随时都有被人发觉的危险,只要秦王得知了蛛丝马迹就会立即警觉,到时我就算放弃投尺素也不一定能安稳地走出这营寨……
正急躁间,突然,我瞥到了衣架上的一件外袍。
那模样甚为眼熟,是今晨我去见秦王时,他穿在身上的。
会不会……
我忙走过去,往衣袂及各种可能藏物之处都摸了摸。
然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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