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正失望,突然,我看到那锦袍底下露出腰带蹀躞的一角,忙翻出来。
未几,腰带上挂着的一把短剑倏而落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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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别离(上)
我回到藏东西的地方, 将外袍穿好,然后, 摸着黑离开。
夜里的风吹在脸上, 冰冷得割人。
但我全然没有心思在乎这个,脑子里想的,仍然是云琦的事。
这实在教我震惊。他当年到底是如何逃脱,又是如何到了秦王的帐下即便是交锋多次,秦王对云氏的好奇,仍然让我感到出乎意料。当然, 我很确定族叔和云琦并不知道祖父的本事, 所以他即便为秦王效力,我也并不担心他会将祖父所有秘密都告诉秦王。
这么想着, 我渐渐冷静下来。
云氏家学其实十分庞大,除了长房之外,各支也各有建树之人。如族叔云宏的这一支,其重在政论。过去亦出过一些名臣谋士,所以族叔能够凭着本事得到袁氏的青睐。
这看上去, 似乎就已经是云氏家学的大成。其实不然。云氏的长房之所以为长房, 乃是其自有一套融会贯通之法, 内涵远远超出了谋略本身。如同一个出色的名厨, 其本事必不会只限于烧个鱼或者做个饼,而是能将各路食材搭配烹饪, 以做出让食客拍案叫绝的美味。而古往今来的奇谋大家, 从来并不是只会根据眼下之事想想主意, 而是目通千里耳听八方,天文地理古事今闻,皆收纳为用。
因此对于前朝那位出名的武陵侯云晁,祖父一向颇有微词,认为他居然连投奔的人都能选错,算不得云氏的杰出子弟。想来如果他知道了族叔之事,大概也会有相似的言语。
话说回来,云琦能跟着秦王,倒可以说明他比云晁还算强一些,
我想着,步子并未慢下,不久之后,已经离开了那营寨二里之外。
营寨中没有人追出来。这自是当然,他们就算马上弄清楚我行事的手段,也须得摸一阵子才知道我到底还在不在营寨里。就算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不在营寨里,月黑风高,他们也不好出来找。闪舞
现在雒阳的各处城门皆已关闭,我自然不可能回雒阳,只能暂时找一个夜里歇宿的去处。
不过在这之前,仍然有事情要做。
那便是配合长公主的苦心,将我死去的事坐实。
不同之处在于,她让人将那麻袋绑上石头,好让我看上去是下落不明。而我,则要反其道而行之。
雒水里头,每个月都会漂有尸首。
这些可怜人,有的是失足落了水,有的则是自己寻了短见。雒水边有专门打捞尸首的捞尸人,每有尸首漂来,他们就会将其捞起来,放到水边的庙里。那些不见了亲人的人家,都会到庙里来寻人,如果看到了亲人的尸首,便给捞尸人一些钱物,将尸首领走。
这行当看着偏门,获利却是不小,足以养家糊口。故而有人专门以此为生,跟送葬和接生一样,都是祖传的手艺。
我来到一处做捞尸生意水神祠时,这里还点着灯。那些捞尸的人家,每家都有人在庙里住着,看守自家捞起来的尸首,以免被人领走不给钱。
这里也是一样。灯下,一个妇人正在缝补这衣服。她看上去三十多岁,家境不太宽裕,身上的冬衣单薄,虽然炭盆里烧着火,手指却还是生了紫红的冻疮。
我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她抬眼看到我,忙放下活计起身。
“这位女子,是来寻人么”她问。
我从营寨里出来之后,没有改扮,虽然身上穿着男子的衣袍,却仍然是玉鸢的脸和玉鸢的发式。
“正是。”我说。
妇人打量着我,又问:“是寻男子还是女子”
“女子。”我问,“可有近日才捞上的年轻女子”
“有。”妇人忙道,“我领你去看。”
说罢,她拿起灯,领着我出门,来到院子里。
她将一处房门打开,一股难言的味道迎面而来。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草铺,上面放着十几具尸首,都是白布蒙着。
“这里停着的都是年轻女子。”妇人道,“你要找的人是何年纪”
我没答话,忽而道:“可有角落里的”
妇人看着我,愣了愣。
所谓角落里的,是捞尸人这行当里的行话。捞尸人虽然见到尸首都会捞起来,但他们吃饭的根本乃在于尸首家属给的劳酬,所以一些看上去无人理会的尸首,他们便会放在角落里,有人来寻就给看看碰碰运气。而这类尸首,大多来自于乞丐流民或者穷人,从衣着外貌上就能看出来。还有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尸体残缺无法看清的。
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尸首停几日就须得自己拉去埋了,就算有人来认,捞尸的钱也只能给极少,跟赔钱无异。
果然,听到我这样问起,妇人的神色不再像先前那样殷勤。
“有是有,随我来。”她说着,带我来到墙角的几具面前,一一将面上盖的布翻开给我看。
只见这些女子看上去都各有凄惨,如果长公主得手,我也会跟她们一样躺在这里。我借着昏暗的灯火端详着,没有言语,少顷,目光即转到最角落处。
那里也放着一具,看上去是草草摆置,只用一块破布蒙住了脸,但妇人没有给我看。
“那位是何人”我问。
“那位是我丈夫昨日捞的。”妇人道,“不过定然不是你要寻的人。”
“为何”我问。
妇人没说话,将那面上的破布翻开。我愣了愣,只见那女子的面部全是惨不忍睹的伤痕,像是野狗咬的,已经辨认不出眉目。
“这是个疯女子,我们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她。”妇人道,“平日里无家可归,靠着乡人施舍活命。想来是在河边不慎落了水,被
118.别离(下)
那马车走得不快, 回到雒阳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光景。闪舞
我在槐树里附近下了马车,四周望了望,径自往槐树里而去。
那前门上没有锁,我在上面叩了三下, 隔了片刻,又叩一下。
没多久,门打开,是老张。他看到我, 露出疑惑之色, 道:“这位郎君, 你是……”
从那过夜的宅院里离开之后, 我首先用妆粉将面容改了改,还在唇边贴了小胡子。看来效果不错, 至少老张没有认出来。
我说:“老张,是我。”
老张眼睛倏而一亮,忙让我入内。
“女君!”他看着我, 如获重释, 道,“你究竟去了何处我等可担心死了!今日早晨,我原本想去桓府那石榴树之处给你报个消息,不料经过侧门之时, 听那些仆人议论说你失踪了!”
果然。
我笑了笑, 说:“我不是回来了。曹叔他们可在里面”
“他们和吕稷昨日都回去了, 我一人留在此处看守宅院。”老张说罢,从怀中将一封信拿出来,交给我,“这是先生让我交给女君的,今晨我去桓府,就是要给女君送信。”
我颔首,将那信接过来。
拆开看,只见正是曹叔的笔迹。他说雒阳之事已经落定,他和曹麟还有别的事要做,须得离开一阵。
这不出我所料,闻知庞逢的死讯之后,我没有来槐树里,便是知道曹叔定然不会在。
而在信的后半截,曹叔语重心长,告诫我桓府不可再久留,无论有什么好处都不可再贪恋,否则恐怕要生事端。我离开之后,可速速往成都去。当年祖父带着我小住过一阵的宅子,他还留着,我就到那里去。他和曹麟把手上的事处理过之后,就会去找我。
看过信之后,我心中长叹。
曹叔不愧是曹叔,比我清醒许多,知道长公主这样的人不是好相与之辈,自己要务缠身也不忘提点我。可惜我终究还是太大意,差点着了她的道。幸好一切都补救了过来,而我,也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闪舞
“女君,”老张说,“先生走前告诉过我,若女君要去益州,我便陪着女君同往。不知女君如何打算”
我沉吟,摇了摇头:“我暂不去益州。”
老张讶然:“女君莫非还要回桓府女君听我一句,女君既然一直想走,现在时机正好,莫再回去了。”
我笑了笑:“我自然也不会回桓府,只是还有别的事要做。老张,我有一事须得请你帮忙,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老张即刻道:“女君客气,有何事,但吩咐便是。”
我说:“我祖父的那些书,烦你派人替我运回淮南。”
老张了然,道:“此事简单,女君放心。除了书之外,可还有别的物什”
“再替我捎一封信给田庄中的伍祥。”我说,“可有纸笔”
老张应一声,即刻去取来笔墨。
我在案前坐下,写了一封短信。伍祥识得我的字迹,不用写明,他也会知道这是何人写的。在信中,我告诉他,这些书都是务必按从前的模样收好,但务必保密,莫让人知晓。
写好之后,我将信交给老张,道:“将书送到田庄时,务必做得隐蔽些,最后入夜再去,免得教人窥见。”
老张道:“这我省得,我正好过两日要往荆州一趟,这书我便顺道亲自送去淮南,可保万无一失。”
我知道老张是可靠的人,微笑颔首:“那便有劳了。”
老张摆了摆手,又道:“女君说有事要做,不知何事不若告诉我,我可帮一把。”
我说:“不必。只是我还有一封信,要给曹叔,你见了他,可替我转交。”说罢,我又提笔,另外写上一封,将日后之事交代在信上。写完之后,我装好,封口,交给老张。
老张将信收好,看着我,忽而道:“女君办完了事,便会去益州么”
我抿抿唇,微笑:“或许。”
老张叹口气,亦笑笑,道:“如此,女君保重,若有事,定然要告知我等。闪舞”
我颔首:“放心好了。”
老张不是啰嗦的人,说了些话之后,我到地窖里去看了看祖父的书。只见它们完完好好,仍如当初放进来时一样。许多日前,我将从前自己去荀府偷出来的二十余本也放了回来,归作一处,如今倒是省了我再回桓府去取的麻烦。
其实,我曾想过自己将这些书运回淮南,但想想上次去淮南的经历,还是作罢。我若是只身上路,日常防身之事倒是不必挂虑,但拉着一大车书则不一样,若是遇到流氓匪盗,则不敢保证万无一失。经过上次的事,我知道老张的能耐不小。既然夏侯衷的人在他面前都须得摆出几分客气,那么由他帮忙运回去,自然要比我还稳妥许多。
其实这些无字书里面,最有用最有趣的部分,我自幼看过不下十遍,早已熟记于心。只是想到我会有一阵时日看不到它们,心中还是有些不舍。
我亲自给这些箱子上了锁,对老张说:“老张,今夜我恐怕要在此处住下,不知可方便”
“有甚不便。”老张道,“女君难得来住,老叟求之不得。”
我笑了笑,谢过。
在我的计议中,有四样物什,乃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带走的。一是祖父的书,二是公子赠我的物什,三田庄和我的契书,四是金子。
如今第一样和第二样都已经处置稳妥,两份契书也在我身上,并无遗漏。
其实长公主说我偷窃,并不算冤枉我。只是我偷取的,并不是府里的钱财,而是我那契书。
长公主不信任我,同样的,我也并不信任她。昨日离开慎思宫回到桓府的之前,我就已经想好,既然自己惹事太多,那么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最好还是不等长公主发话便自己离开。所以,在公子离去之后,我到长公主宅院里兜圈,顺便潜入她的房中,将我的契书偷了出来。
长公主看似谨慎,其实跟我一样托大,料定桓府中侍卫仆从众多,就算有贼进来也不会偷到她的头上。而她对我那契书是当真看不上,随随便便地丢在了装日常所用杂物的小匣里,我随随便便翻找就看到了。若非公子在后园里跟我说的那些话,我恐怕真的会跟长公主期许的那样,来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想阴差阳错,我最终竟是要装死。
如今唯一还未在手的,就
119.约定(上)
戌时之前, 我赶着牛车, 回到了槐树里。
老张正在门前张望,看到我回来, 又是欣喜又是惊讶。
“女君, 这是……”他看着我那马车, 有些不解。
“此乃我随行之物。”我简单道,“老张,这马车今夜可停在院中么”
老张道:“女君总这般见外,有甚不可。”说罢,他过来替我把马车牵住,从另一边的侧门将马车赶入院中。
我和老张一起, 将那车驾从马背上拆下来。那水桶虽封闭着,却重得很,摇晃时有硬物碰撞的声音。老张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这水桶里有名堂。但他没有多问,牵着马去马厩里喂食, 又对我道:“我做好了饭食,就在堂上, 女君奔波了一日定是饿了,早早去用才是。”
我也不多客气,应下来, 往堂上而去。
老张做得饭食着实不错, 味道甚好。
我也的确是饿了, 低头吃起来。不知为何, 若在平日,我又饿又馋的时候,应当会全然不在乎文雅,狼吞虎咽一番再说。但今日,即便这吃食甚合胃口,我也觉得味同嚼蜡,只麻木地吞着。
脑海中转着的,仍是公子。
他期许的样子,微笑的样子,恼怒的样子,难过的样子……
他并不相信我已经死了。我曾安慰自己,我不过是公子的一个侍婢,他那样的人,很快就会得到一个新的及时补上,或许现在,就已经有新人住到了我的房里。
可是,那与我和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心里一个声音道。
他现在的难过、愤怒都是因为我。
他真诚地为我牵挂着。
而我却如此自私,视而不见,连一个解释都不愿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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