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红棉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寒春生
“搜,搜,把粮食找出来。”人群里这种声音开始起伏。
小七缓缓提起头来,眼神里满是惊恐,浑身发抖,费力地吐出一句话,“我不想被饿死。”
“可如果这样,你们干嘛最开始要搭这个粥棚拿出自己的粮食呢”红棉问道。
“那是师父的意思,而且我们最开始也没有预见到这灾情会这么重。”小七回答道。
红棉觉得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知道小七做错事了,但却想不出什么话去埋怨他,虽心底里替小七不耻,却又对自己的反应产生一种厌恶感。
眼前的灾民都是可怜的人,而小七同样是。
“我不想被饿死。”“我不想被饿死。”曾几何时,红棉从小七嘴里也听到过相同的话。
小七,据说是一廖姓人家人中第七个孩子,讨饭来到邯城的时候还只有七岁。有一次,邯城薛家绸缎庄开张,办了个小活动,吃烧饼大赛。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赢了一个壮汉。不过也因此差点撑破肚皮丢掉性命,躺在地上难受得打滚,却无人理会。张婶当时路过,好心上前,小七把赢得的几两碎银子给了她,她便把他接到了自己的家。再后来,认他做了干儿子。
但好景不长,过了两年,张婶的丈夫嗜赌成性,家里穷得叮当响,张婶没办法,便想着给小七找个好人家,因为小七和窦家孩子常在一起玩儿,所以当时还打过窦家的主意,不过因为当时窦家突然多了卢阳卢琳两个孩子的缘故没有谈成。最后,是风雷观的老道士要了小七,答应收小七做徒弟,还分了一点风雷观的田产给张婶夫妇。从此,小七便做了道士,摇身一变成了小七师父。
当时,红棉曾充满不屑和愤怒地问小七:“小七,你干嘛非要当道士”
“因为,因为我不想饿死。”小七委屈地回答道,眼神里能看到某些很坚硬的东西。
“我讨厌你,小道士,离我远点。”红棉恶狠狠地说,然后跑开了。
小七攥着拳头冲着跑远的红棉大声喊道:“我也讨厌你,窦红棉。”
虽然后来孩子们还是常在一起玩,但红棉总是叫小七“小道士”,学小七跟师父做法事时候摇着铃铛跳来跳去的样子。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窦红棉着实让人觉得讨厌。
如今,小七给她的理由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被饿死”。让她说什么好呢
此时,风雷观院内已是人声鼎沸,众人将观中的几个差官层层围了起来。不知是哪个人刚才已经跑进了小七的房内,找到了那大半袋的粮食,扔在了众人的面前。这更是惹了众怒,不知人群中谁说了一句官府道观的人私藏粮食,想饿死大家,便瞬间煽动起了人们无处发泄的情绪
025 奇怪的书生
角落里的小七把一旁仍旧没缓过来的老道士扔在一旁,起身深呼一口气一头便往人群里头扎,还一边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就像是一条泥鳅扎进泥里头。可他的声音一发出去就被淹没而窒息,人也没挤进去,倒是把发髻给弄乱了,最后不知道是哪里伸出一脚,把他给踹了出来。
小七趴在地上,鼻子里头开始涌出一股热流,他看到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了鲜红的血,正是这种东西刺激了他的神经,胸腔像风箱一样把一腔的情绪推了出来,“啊——”他跪立嘶吼起来,平生第一次发出这么响亮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灵魂出窍一般。他起身推倒了一旁的雕花石柱,掀翻了拜殿上的条案,条案上的铜鼎摔下拜殿,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巨大的如轰雷一般的声音。众人循声看过去,看到了一个衣衫不整,疯了一般的道士小七。
小七嘶吼道:“不就是一袋粮食吗你们以为抢回这袋粮食你们就能活命了自欺欺人!这道观砸烂了也只是个破道观,神灵在大殿里头看着呢,我小七做了不光彩的事,我自会有报应。你们呢你们就没有报应吗有本事去找邯城里的大人们,砸他们的房子,抢他们的财宝,开他们的粮仓,你们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这小子说的没错,这破道观有什么好闹的,有种找城里头的老爷们评理去,四围的城门不开我们就死守着,就不信这个邪了。没种的就只管等死好了,没什么好怨的。”捕快大有摸着被打肿的脸,忿忿地喊道。人群顿时又沸腾起来。
“小七,你别煽风点火!”红骁对小七吼道,又狠狠瞪了大有一眼。
“富人有钱买粮食,我们穷人没钱只能活活饿死。左右是个死,倒不如死个痛快,”人群里一个络腮胡子男人喊道,迎来众人的响应,“你们要是有办法能救大家就快说,没办法就不要啰嗦,不管用!”
还有灾民道:“别听他满嘴胡诌,我打听过,他们几个捕快在衙门里头都没入正式名册,如今邯城大门都关了,他们压根是无足轻重的人,被派到这儿是来当炮灰的,他们哪里会有什么可靠消息。这消息要是真的,邯城城门干嘛要关呢大家少跟他们罗嗦。”
窦红骁脸色铁青,刚才那些人说的并不差,想到邯城中那些大人的嘴脸,心劲头一下子就散了,只瞪着红红的眼睛杵着一言不发。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比刚才更加汹涌,众人吵着要去围攻邯城。
“说什么呢我哥好心要救你们,你们怎么这么不识抬举”红棉喊道,声音却被人群的嘈杂声淹没了。
正在愤怒的时候,红棉感觉到一个人从一旁很有力地拉住了自己的胳膊,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着灰白长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摇了摇脑袋,示意她不要再讲。
几乎在同时,红棉听到一剂钟声,这声音穿透嘈杂,显得格外醒耳。不仅仅是她,这钟声就像一剂清凉闯进了所有人的耳朵,暂时缓冲了人们的情绪,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声音是从风雷观中的钟楼里传出来的,这钟楼处在道观的东面,同鼓楼相对,不过是两处高台,所谓晨钟暮鼓,红棉小的时候每天都还能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钟鼓声。不过,近几年天灾四时无序,道士越来越少也懒得敲鼓撞钟,这钟鼓楼已然废弃,平时被锁着也鲜有人注意。此时传出钟声,倒是让大家十分吃惊。
人们循声望去,看到在钟楼中,一个着青色短褐的少年一边不停地撞着钟,一边大声冲人群喊着,“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青衣少年的举动很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人群竟然真的安静了不少,都瞪着红红的眼睛向钟楼上望。
那青衣少年喊道:“大家静一静,我家老爷有话说。”这场景像极了戏文里头惯用的大人物的出场方式。而有话要说的正是那个拉住红棉的人。
这是个清瘦的青年男人,身材瘦高英挺,颏下微有髭须,或许是因为晒了太多太阳的原因,皮肤有些发黑,为他本来端正的五官增添了些许英气和威严。虽然头戴唐巾,身着灰白棉布襴衫,一副人的行头打扮,但浑身透着一股英气,身板挺得很正,步子迈得很稳,表情很冷,透着沉着和城府。
这人是谁,要干什么有什么话要说大家都不得而知。但人们仿佛被这人身上的从容与气定神闲给震住了
026 仙人点金术
窦红骁啊窦红骁,有你什么事儿你怎么这么傻红棉直盯着那白衣人不放。她瞧见对方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像冰冻了一样很是冷,这人究竟是好心还是坏心,是什么人
风雷观之祸被暂时平息了,灾民们决定不再在这官道上拥挤,而是纷纷涌向了邯城,将邯城围了起来,三天之后见不到粮食,便会集合众人之力,同邯城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还派人紧盯着风雷观中的要紧人物。不过,道观暂时平静了下来,老道士和小道士被打之后一直闭门不出,加上邯城城门紧闭,观中的事便交给了窦红骁等人看管。
“窦红骁,你发什么疯做什么担保”窦红棉上前拽住哥哥的胳膊,一脸的焦急。
窦红骁并没有顾及她,而是上前冲着白衣人便是鞠了一躬,“我是这邯城巡检司里的捕头窦红骁,刚才的事,还要多谢仁兄解围。”
白衣男人连忙回礼,“我姓陆名昭,应该比你们虚长几岁,不用老爷称呼,就叫陆大哥就好。这是我的随从柳青。”说着指了指身后着青衣的翩翩少年。叫柳青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冲众人行了一个礼。
白衣人说:“窦捕头就信我的话,还敢同我一起担保就那么有把握”
“实不相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刚才仁兄说话胆气很足,没有置身事外,已是难得,我只是想助任兄一臂之力,解了今天的祸端。不过,说实话,我也知仁兄是缓兵之计,三天之后,邯城怕是会出大事。”窦红骁皱着眉头一个劲地叹息。
白衣人摇了摇头,“事在人为,窦兄怎么就知道事情解决不了呢”
“这——可三天时间,即使大都有粮,怕也顾及不了这小小的一方邯城。”窦红骁说道,“这三天时间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白衣人又摇了摇头,说道:“不才倒认为,这三天之约,恰好就是办法。”
“哦”红骁不解。
白衣人接着道:“当下最紧要的便是要向邯城主事的官员讲明厉害,北边有些人发了兵用了剿匪的手段,可到底不是上策,很可能被上峰责以主事不利之罪。关键还是粮食,有一些是一些,救急不救穷,才是万全之策。”
窦红骁点了点头,“陆大哥说的极是,我过一会儿就会城中禀报。或许有了这三天期限,大人们才会晓以利害,寻找解决问题的良策。”
陆昭道:“也只有这样赌一赌了。”
窦红骁又问了陆昭一些基本情况。才知道这主仆二人本来是这官道上的路人,本来是想游赏这官道上的古迹一路南下去汴梁,今日打算逛一逛这久负盛名的邯城风雷观,没想到碰上了灾民闹事,便多事横插了一棍子。
红棉在一旁听着,心里冷笑连连。此人能把要命的事说得轻描淡写,要不就是个傻子,要不就是厉害人物。红棉又打量那青衣少年,这风雷观中的钟鼓楼大门平日里都是锁着的,一般人是爬不上去的,而这少年能够迅速地爬上去,没有两下子是不可能的,绝对不是一般的书童伴读。红骁自然也不傻,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问得细了终是不礼貌也没必要。
“陆大哥,我们是不是见过”红棉问,她从开始就一直盯着这陆昭不放,始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而且这人貌似真的不会笑。
陆昭投来耐人寻味的表情,“陆某也觉得窦姑娘你看着很是面熟,胆大心细,女中豪杰。”他没回答她,倒是半开玩笑地调侃了几句给敷衍了过去。
“陆大哥是说,想逛一逛这道观”窦红骁倒是并不诧异,这风雷观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多少年来,官道上南来北往,文人骚客在风雷观中留下了数不清的诗句和牢骚,这些诗句和牢骚也成就了风雷观虚高不下的名气。只不过,目前这中原之地饿殍遍野,实在没有访古迹寻风雅的氛围。
“敢问,小姑娘是否有空带我主仆二人逛一逛这里。”陆老爷冷不丁一句话把红棉从思绪之中拉了回来。
红骁大吃一惊,“你是说她”他指着红棉问道。
“正是。官爷们都有公差在身,而请这观中的道士目前怕是也不太方便,所以斗胆烦劳姑娘。”陆老爷说道,冲红棉行了个礼。
红棉心里咯噔一声,不过心想,“正好盯紧这家伙,防
027 一命换一命
“为何”红棉倒是来了兴趣。
“吕生说,如果学得此术,如今看起来倒是一桩美事,不过岂不是害了千年之后的人们,这绝非善行,故而不学。”
“这样啊——”红棉若有所思。
“如果是姑娘,碰上这炼金术,是学还是不学呢”
红棉挠挠头,沉默了良久,说道,“这石头同石头也有区别,那金子千年后能变成宝玉吗”
陆昭一惊,“姑娘倒是别出心裁。”
“不过,千年之后的事谁说的准,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就把眼下的好日子抛掉,我觉得得不偿失。”
“可那千年之后的人就要遭殃了。”
“你怎么不说千年里头因为点金术能让多少人免于灾祸。人各有造化,不能因为金子变成石头就说那时的人会遭殃。要是我我就学这点金术,钱多了总是好的,可以做很多穷的时候想做不能做的是事,实现很多愿望,解很多燃眉之急,你说对不对”
“那姑娘是有什么愿望吗”陆昭问她。
“我”红棉没想到这人问得这么直接,点了点头,“有倒是有,不过,我的很多愿望,给再多的钱也没有办法实现。”她说话的时候,心里头想的是祖父、母亲、大哥,还有一个黑衣人模糊的影子,想着竟是呆了。
陆昭瞧她走神了,轻咳了一声,使红棉回过神来,“总之,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无所谓对错,一念之间的事情,总要有所取舍。”
“对,总要有所取舍,无所谓对错,这故事今天讲出了新意,倒是有趣。”陆昭缓缓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扇子拿在手指间不停把玩。
“你要不要拜拜吕仙许个愿啊我们这儿的神仙可是有求必应呢。”红棉指了指大殿中的神像。
陆昭听罢,竟然点了点头,那副严肃虔诚的表情让红棉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只见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把扇子插在身后,走到一个蒲团跟前,规规矩矩跪下长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合十跪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红棉开玩笑问他,“你许的什么愿啊这么虔诚”
陆昭没有说话。
“不说拉倒,我只是随便问问。”红棉一脸无所谓。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求仙人能让天下早日太平,百姓安康,四海晏清。”
“只有这些”红棉不相信。
“对,就这些。”说着挥挥手朝殿外走去。
她瞅着那人的背影,可能是因为风的原因,红棉觉得方才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和沙哑,而此时的背影也显得有些疲惫和落寞。真真是个怪人哪。
逛完风雷观,天色开始变暗,黄昏降临,西天上堆满了金红色的云霞。如果在往日,红棉会乐滋滋地欣赏一番,而如今,每当看到这行遍千里的晚霞的时候,便会心生烦闷。因为这意味着邯城的旱情还将继续蔓延,老天爷仿佛在试探着人们的耐性,连一滴眼泪都不舍得给。
由内院走出来,红棉他们听到风雷观外头有骚乱声、铃铛声和马匹的嘶鸣声,忙出去一探究竟。
只见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被灾民为在中央,有几个人手里拿着长棍子戳刺那匹马,一边跳一边冲其他人叫嚷着:“今晚上有肉吃了——”而周围胆小的人都连连躲避,叫苦不迭。那白马被刺得连连嘶鸣,却不得解脱。
“这马可惜了。”陆昭喃喃说道。
“不是野马,马鞍、辔头都有,还钉着掌,马脖儿上的铃铛真是漂亮。”红棉点头道。
“头面方圆,颈长如凤,鼻如金盏,耳如柳叶,难得。”陆昭道。
“这家主人估计是顾不了这马了,才会遭此一劫。看上去倒像是官府或者军营中的马。”红棉说,“这马可伤不得,私宰牛马者,可是要治罪的。”
陆昭叹气道:“这些人想是多久都没吃沾油星了,哪管得了这些。何况只是个没有主人的畜生。”
“可还没断粮啊。”红棉侧过头去,不忍看那白马。可嘶鸣声仍在耳畔,听到陆昭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谁说只是畜生这马真是可怜,得救它。”
“怎么救”陆昭面露难色。
“总会有办法。”红棉道,“我必须试一试,否则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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