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云起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韩十三
魏九渊面沉如水,并不答话,心里想着的却是,眼下从他口中问出剑诀来倒是不难,可谁又知道这小子说出的剑诀是真是假。当下,心里便生出一计,缓缓走上前去,站在铁牢之外,对着里面还在乱踢乱打的常牧风说道:“常少侠想要忘忧散也不难,不过得先帮本官去办一件事,若是办成了,自会把忘忧散给你。”
听魏九渊说有忘忧散,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常牧风心下一喜,转身冲着牢外喊道:“阉贼,有何要求快说!”
被骂了阉贼的魏九渊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我现在就把常少侠放了,你到外面街上,随便给本官取颗人头回来如何”
“我与那些路人无冤无仇,为何要随便害人性命”
常牧风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大声叫嚣着,此时已然鼻涕眼泪横流。
魏九渊把装满忘忧散的琉璃瓶举到眼前,细细端详着,常牧风想要来抢,铁链却在离琉璃瓶只有几寸远的地方到了尽头,生拉硬扯着发出呛啷呛啷的声响。此刻,站在远处的苏婳早已泣不成声,惊寒驿中的那个少年缘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她倒宁愿自己从未与他相遇。
魏九渊不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愈加疯狂的常牧风,只等对方嗓子完全喊哑了,跪在地上求饶央求“魏大人放我出去,我去帮你杀人,杀十个,一百个也好”时,才微微一笑,命屠六安去解开铁链。
冲出牢笼的常牧风一边撕扯着自己的头皮,一边向外冲去,苏婳喊了一声,他却根本听不进去了。
见常牧风冲了出去,魏九渊朝屠六安使了一个眼色,对方会意,当下便跑到牢外安排人盯梢去了。
魏九渊这时才回过身来,看着已经哭成一个泪人的苏婳,轻笑道:“苏楼牧看到了吧,本官总有办法让那些不听话的人变听话的。”
今日,常牧风如若能在街上随便取颗脑袋回来,便说明忘忧散真的侵蚀俘获了其心智,日后,从他口中得到的剑诀才可信。如若他想逃,让屠六安跟着,等到药瘾再犯时,捉回来也不算难事。
在打飞几个不知情前来阻拦的士兵后,披头散淡的常牧风一股脑冲到了十三楼分部门外,大喊大叫着左突右撞,朝着远处人多的大街跑去。他右眼处的伤口再次撕裂了,一滴一滴地渗出血来,染红了苏婳早上才帮着新换的绷带。然而,那疼痛与忘忧散带来的痛苦相比,还不及它千百分之一。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沿着分部院外那条黑黢黢的小巷,踉踉跄跄地向着大路奔去,心里只想着找一个欺男霸女的恶徒杀了最好。
刚行至巷口,却猛听一阵风响,几只乌鸦从院内呼啦啦飞起后,一个黑影竟从墙上飞掠而下,朝着他的后背扑来。还未等被忘忧散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常牧风反应过来,已经
把手伸到他腋下,整个人提起来飞上了墙头。也不说话,只顾拉着常牧风沿墙向远处飞奔。
挟持了常牧风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十三楼分部外苦苦守了多日的红莲教大护法江寒,那日,他被一阵琴音所扰,昏昏沉沉进入了幻境,待醒来时,山下已无十三楼的人马,更无沈雪吟的影子
第37章:花明节
远在澜沧盟总部的段非烟已被父亲锁在房里整整二十又七天了,看管她的水手也由以前的两个变成了六个,此情此景,任凭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万不能从滴水不漏的段府逃出去。
“燕戈行你在哪呢,为什么不来救我!”
段非烟拖着下巴坐在被用木板钉死的窗边,透过木板缝隙里的一个小洞看向外面。朱阳城的冬天来的晚,春天却来得早,雪都未曾下过一场,窗外那棵比她年龄还要长一些的红梅树就已经结满了苞蕾。
二十七天的时间里燕戈行没有来救她,二十七天的时间里大护法江寒也没有前来温泉镇跟圣使沈雪吟汇合。这期间,沈雪吟曾在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趁大家睡熟后悄悄离开过镇子。可当她走到双山相拱的湖口处后,才发现湖口那边竟零星分部着十几座小岛,她踩着咯吱作响的冰面来来回回走了好多次,每次却都鬼使神差地回到了湖口。
现在想来,那竟是一个天然的**阵。
若不是对那里的地形非常熟悉,是万万找不到出路的。
想必,乱世之中,世外桃源般的温泉镇之所以能独善其身,也全赖这特殊的地形。与她一样,燕戈行也曾因为担心师兄的安全偷跑过,结果却显而易见——雾气缥缈的温泉里,燕戈行狠命地击打着看似柔弱,却蕴藏着巨大能量的泉水。水中出拳的速度虽明显比刚开始时快了不少,但还远未达到葛大叔的要求。
“怎么可能呢,水下出拳永远也不可能跟在岸上一样快的。”
燕戈行打出一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愤愤地看向了山下。山下的湖面上,温泉镇全镇老幼齐动员,正在准备过“花明节”。
今天是农历二月初七,据说正是三百年前温泉镇逃避战乱的先祖找到此地的日子,取“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意。
张灯结彩的湖面上立起了三丈三的巨大祭桌,台子上摆满了猪牛羊头、坚果、山珍一应物什。此刻,葛大叔正在几位村民的帮助下,把一车好酒用雪橇从开凿在湖边的山窖里拖出来。花明节一过,冻了尺余厚的冰面就要化了,温泉镇上的渔民们也要开始下湖进河捕猎了。如今,藏了整整一年的好酒也到了最香最醇的时候。平常,要想喝到葛老汉家的好酒,乡亲们必是要拿银钱或者猎物来换,今天好不容易免费,自当敞开了肚皮大吃大喝。
葛老汉心灵手巧,不但会用山里的野果酿好酒,还会织网锻打,温泉镇上每家每户使用的渔网兽叉大都出自他手。兄妹俩凭此谋生,过得甚至滋润。不过,那葛姑姑的音捕之术燕戈行倒是没见过。自从上次她用琴音迷幻了十三楼的心智,救他们来温泉镇后,她一次琴也没当着燕戈行的面弹过,就算偶尔驾着雪橇去湖外山上捕猎,也因为担心燕戈行会跑去找十三楼送死,从不让他跟着。
据说,她师从曾经以“空城计”退敌的诸葛亮的后人,想来此言非虚,当年若不是诸葛孔明的琴声中有蹊跷,又怎么可能骗得了老奸巨猾的司马懿。
燕戈行曾想:既然她所弹奏的渡情赋连魏九渊那样的高手都能困住,琴技自不是燕戈行这样的晚辈所能企及的。所以,虽然曾在栖霞峰上跟师父学过琴法,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自己也懂音律的事,以免尴尬难堪。
祭桌上油汪汪的牛羊肉极大地勾起了燕戈行的兴致,他提气猛从水下跃出,寒风中哆哆嗦嗦地跑到温泉隐蔽处,换上了早前放在那里的干爽衣物,朝山下跑去时,远远便看见了一袭红衣的沈雪吟。彼时,沈雪吟正站在一艘被冻在湖里的小渔船的船头上,向着远处的湖口眺望。江风吹过,青丝红裳共舞,远远看去,冰面的倒映之中,真真是船上冰下两个仙子。
自青石栈道上拾阶而下的燕戈行一时间竟看呆了,一不留神脚上滑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扑到了正抱着古琴从木楼里走出来的葛姑姑身上。
“咦,前辈这是又要去湖外捕猎今天镇上的人不都过花明节吗”
葛姑姑瞅了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子一
眼,将布袋里的古琴丢进燕戈行怀中,冷冷命道:“今天不打猎,花明节是温泉镇上最盛大的节日,一会乡邻们唱起歌跳起舞来怎可无音律伴奏。”
“去,拿到那边去!”
燕戈行一听晚上有好玩的歌舞,心下大喜,抱着琴,按照葛姑姑的指引,向着祭桌一旁的冰面走去。冰面之上,已有七八个乐手在准备了,有的抱着琵琶,有的腰里别着竹笛,有的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面前的大鼓……
第38章:前尘旧事
沈雪吟的舞姿很美,平日里酒量极大的燕戈行,尚未喝下第三碗,看着湖面上那个偏偏起舞的姑娘,竟微微有些醉了。沈雪吟的身旁围满了用各种乐器伴奏的山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微笑,特别是葛姑姑的琴声,此时也换上了欢快流畅的音律,不同于那日在忘川谷外的如泣如诉。
燕戈行一时来了兴致,早已不顾是否会在葛姑姑面前班门弄斧,在将喝干的酒碗重重地顿在地桌上后,摇摇晃晃地走向前去。他在葛姑姑面前站定,嘿嘿傻笑着央求:“前辈能把琴借给在下用一下吗,在下想为叶姑娘伴奏。”
葛姑姑疑惑万分地看着燕戈行,似乎根本没想到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少年也懂音律:“你会奏琴”
燕戈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嘿嘿,不敢在前辈面前妄言一个会字,以前曾跟师父学过几首曲子而已。”
听她那么说,葛姑姑微微一笑,将信将疑地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燕戈行大喇喇地坐到蒲团上,抱琴在膝,手指轻轻掠过琴弦,却并不弹,而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道:“前辈,你这琴叫什么名字”
“区区一把木琴,哪有什么名字,又不是什么稀罕器物。”葛姑姑浅笑着,站远了一步,想要看看燕戈行到底能弹出什么样的曲子。
“琴怎么就不配有名字我师父造的琴就有名字,叫潜渊。”
听到“潜渊”二字从燕戈行口中说出,葛姑姑当下一愣,正欲开口再问些什么,那首栖霞峰上的《烟云散》已从燕戈行指尖缓缓流出。琴弦颤动,抑扬顿挫间似有流云天外缱绻,一曲未罢,竟听得原本跳着舞的沈雪吟也停了下来,跟身边的乐手们一起看向静坐抚琴的燕戈行。这个平日里多话好动的家伙,弹琴之时仿佛变了一个人,安静地就像是一幅浅淡的水墨画。
广阔的湖面上,除了琴声再无其他声响,似乎就连身后的群山也在洗耳恭听。
一曲奏罢,站在燕戈行最近处的葛姑姑早已红了双眼。
她怔怔地看着燕戈行,声音带着缠斗:“你师父是谁方才你可是说你师父的琴叫潜渊”
燕戈行点了点头,将木琴横在一旁的冰面上:“对啊,就叫潜渊,那琴可是用雷焦之木所制,可惜一直没有弹过,却被我丢在了忘川谷中!”
“你师父姓甚名谁”
葛姑姑的声音大了很多,一脸的焦急。
“听……听云!”
听云二字入耳,葛姑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许久,才猛地握住了燕戈行的双手,声音更颤:“那你今年多大了,说啊,你今年几岁”
燕戈行被她瞧得后背发凉,却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只得乖乖回答:“十八,哦不,十九了!”
葛姑姑眼中的期许一下子暗淡许多,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自言自语着:“不对啊,算来应该二十一才对啊。”
“不是二十一,就是十九!去年十八今年十九,我师兄今年才是二十一呢。”
燕戈行嘟囔着,想要抽手,无奈却被葛姑姑死死握住,在听完燕戈行的话后,手上的力道比方才更大了些:“你师兄今年二十一岁”
“对啊,就是前几日被阉贼抓走的常师兄啊。”
“他叫什么名字”
“常牧风啊。”
“常,常,怎么会姓常呢,应该姓布才是!”
“师兄是我师父的徒弟,不是儿子,怎么会跟师父同姓……”燕戈行话说一半,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前辈怎么无端要说师兄该姓布”
此时葛大叔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快速走上前来,站到了妹妹身旁,在约莫听了个原委后,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把燕戈行瞧了一个遍,问道:“你们师徒先前是不是住在栖霞峰里”
燕戈行又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那便是了!”
葛大爷默默重复着那句话,姨娘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他拉着快速向湖外走去。
见葛大爷脸上阴云密布,燕戈行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远远地跟了过去。
“听云”二字沈雪吟也听得千真万确,她想起前些日子与红链接结下血海深仇的听云道长来,心下盘算着“千万不要是那个听云,千万不能”,也跟在燕戈行身后,向着远处的木楼走去。
木楼之中,自觉二位前辈不是坏人的燕戈行把栖霞峰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那一日雷火是如何劈了梧桐,师父如何破了残局,自己和师兄又是如何下得山来,事无巨细,林林种种。
“你说潜渊琴被你留在了忘川谷内”
葛姑姑心下焦急,连声问道,燕戈行又哪里会知道,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和听云道长一起种下那棵梧桐时,就已取好了这个名字。
“都怪在下粗心,才把琴落在了那里,完不成师父的心愿。日后回到栖霞峰师父定不饶我!”
“你师父的心愿是什么”葛大叔将手中挑火的木棍丢进火堆里,凑近了些,盯着燕戈行问道。
“让我和师兄把潜渊琴还有琴谱交给一位叫赵破虏的前辈。”
葛大叔和妹妹对视一眼,葛姑姑的眼泪早已脱眶而出,嘴唇也哆嗦了起来,然后,她猛地将头转向燕戈行,口中却叫着:“我得去取潜渊琴,我得去救我的孩子,现在就去!”
说话间,她已取下墙上的马鞭,不由分说地向外冲去,好在被葛大叔牢牢抱住了腰:“海棠,你不会武功,那渡情赋虽能迷惑别人心志,却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当年我带你一起躲到温泉镇,不就是为了活命吗”
燕戈行一脸茫然,缓缓地走上前来,试探着问道:
“葛前辈,你们俩的话在下怎么不甚明白”
得知燕戈行的底细后,葛大叔也不再隐瞒,大声斥道:“混小子,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赵破虏,还不快把你姑姑拦下,难道你想看眼睁睁看她去找十三楼送死”
“赵破虏”三个字一出,燕戈行和沈雪吟双双愣在了那里,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愣着干什么!”
赵破虏又喊了一句,沈雪吟离得近,反应快些,当下立掌打在女前辈的后脖颈处,嘭的一下敲晕了过去。赵破虏只顾拦下妹妹,却也不怪她鲁莽,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被唤作“海棠”的妇人扶到床上,盖好被褥后,赵破虏盯着妹妹审视良久,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对燕戈行说:“小子,你和叶姑娘好生照看你
第39章:常楼牧
白阳城南门外的那颗人头已挂了一月有余,却还没有红莲教的人敢来收敛,眼看马上就要风干成一坨腊肉。
平日,变换成各种身份隐藏在大燕国内的红莲教徒,但凡有所行动,都是听命于大护法江寒口传的圣令。如今,江寒被枭首示众,圣使沈雪吟也不知去向,十三楼风头正盛,又有哪个分部胆敢擅动
“江寒的人头还没人来取吗”
魏九渊将茶杯顿在桌角,冷冷问前来禀报的城门守将,那守将吓得一抖,连声回道:“禀魏大人,依然无人来取。”
魏九渊挥了挥手,脑袋又在头上多留了一天的守将连忙感恩戴德地退下了。守将刚走出门口,魏九渊却把目光转向了立在一旁的常牧风。
此时的常牧风已经完全变了样子,脸色惨白,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被忘忧散掏空了一般,一阵微风吹过就会被吹倒一般。堂堂七尺男儿,似乎只能凭借拄在身下的天瀑剑强撑着,才没有像一盘散沙般委顿在地。完全被忘忧散控制了心智的他,如今已把天瀑剑法的剑诀一字不漏地写给了魏九渊,只图从他手中换回一小瓶忘忧散。
魏九渊冷冷一笑,取出药瓶,用指甲戳了一些药粉,吸进自己鼻腔后,把瓶子丢给了常牧风。常牧风连忙接在手中,急不可耐地倒在掌心中,贪婪地吸了一口。那日,为了多换些药粉,他原本是想把从江寒手中夺来的天瀑剑连同剑诀一同交给魏九渊的。可魏九渊自负清高,一直看不起江湖中那些使用兵器的所谓高手,连看都没看天瀑剑一眼。他学青阳派的剑法,也是为了借鉴身形步法,融会贯通,创造出独步天下的武功。武学到了至高境界,一草一木,皆可为剑,又何必费神成天把几斤废铁背在身上。在他心里,武林之中尚可得见的绝学中能跟自己那汲取了几十种武学精髓的追魂掌平分秋色的,也就只有花不枯的暹罗拳了。只可惜,如今那个姓燕的小子,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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