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云起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韩十三
每人二十两文银,是听云道长给徒弟二人的盘缠。
常牧风仔细收着,而燕戈行刚一下山,就在山门外的柴户家用银子换了一头毛驴,索性将那索命一般的琴匣绑在了驴背上。
“该不会是下凡来了俩傻子吧。”
数着银子的柴户心中腹诽,二十两,都能买一匹大宛名驹了。
从来生活在山上的燕戈行自是对银两没有概念,反倒乐得轻松自在。
二人下山时,听从师命双双换下道袍,换上了便装,出得山门往南,一路上虽然山清水秀,却比栖霞峰内的景致逊色很多,倒也没什么稀奇。有了毛驴搬运那笨重无比的劳什子,脚程自然比先前快了许多,当日黄昏,二人便行到了朱阳城外一处客栈。
“天色将晚,今日就在这里落脚吧”
常牧风提了箫剑,在交代师弟把驴拴好后,瞄了一眼驿站门口的招牌,只见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枫火客栈。四个字银钩铁划,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燕戈行悻悻地拴了驴,又将琴匣解下来背在肩上,随便往马槽里塞了几把草料,便跟着师兄一起走进客栈里去。
“店家,这里可到枫火镇了”
常牧风笑着走上前去,跟柜台内打着算盘的店主搭讪。那店主只顾演算,看都不看他一眼,抬手指了指左边窗子外的一座木桥,冷眼冷面道:“这里叫枫火客栈,那桥叫枫火桥,过了这桥再行十五里,便是你要找的枫火镇了。”
听云道长曾告诉过常牧风,枫火镇再往南行七十里,便可看见朱阳城城门。他们要去朱阳城外的渡口,从那里坐船沿澜沧江逆流而上,再赶一千九百里水路,才能踏上白阳城的地界。
常牧风微微一笑,一边掏出银两登记入住,一边交代:“烦请店家给腾一间有窗的屋子!”
“带窗的二两,没窗的一两,酒肉管够!”
听了常牧风的话,伙计抬起头来看了二人一眼,伸手在常牧风摆在柜台上的碎银中挑出二两碎银,其余统统推了回来,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在他眼里只是粪土,他只取自己该得的。
“二楼,天字三号!”
店家话音未落,已有一名穿着短衫的小厮堆笑走向前来引路:“二位客官,请!”
跟着小厮上楼时,常牧风才发现,楼梯的另一侧是一个大厅,大厅里摆满了桌椅板凳,看来是住客们吃饭的地方。整个大厅空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着二人。这二人劲装结束,腰杆笔挺,均面朝窗外,似乎在等什么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常、燕二人当下也不在意,赶了一天的山路,此时脚酸背痛,早已有了倦意。只一心想着让小厮把酒菜端上楼来,吃罢了好早早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正所谓一分价钱一分货,二楼靠西的天字三号房足足比其他屋子大了一倍,房间里桌椅台架一应俱全,虽未入冬,却已架好了火盆,火盆里的木炭也是刚刚换过的。这天字三号房中最合燕戈行心意的,便是那两扇面西南而开的窗子了。那窗子外面,正对着的便是枫火桥。桐油木板搭就的枫火桥,两岸种满了枫树,此刻正置深秋,火红的枫叶在两岸延展开去,居然绵延了几百米的距离。桥下一条洗枫河,秋水澄澈见底,倒映着枫火桥和两岸的粉墙黛瓦竟如画中一般。也怪不得师父对这枫火桥记忆深刻,真真是终身难忘的景色。
“二位小爷,这眼看天就要黑了,入夜后凉寒,要不要先打两角酒来暖暖身子”
在帮忙把师兄弟二人的行礼码放整齐后,面带微笑的小厮问道。
站在窗口欣赏着街景的常牧风未开口,燕戈行叫道:“好酒好肉只管拿来,酒钱又不少你的,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厮点头应着,推门沿着不远处的楼梯蹭蹭蹭走了下去,不一会便端来了三斤牛肉,两坛竹叶青,一碟花生、蚕豆拼盘。
方才倒也没觉得什么,直到看见酒肉,燕戈行才觉饥渴难耐,少了师父的管制,当下便夺过一坛烈酒,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栖霞峰上,师父是不管他们吃酒的,因其本身就嗜酒如命,甚至自掘了一方酒窖,用酒曲酿酒。但索性把酒当成水喝,这还是燕戈行平生第一次。
“好了好了,不要只顾喝酒,肚里没食小心上头。”
常牧风走到桌前,按下了师弟手中的酒坛,将牛肉推向前来。
燕戈行却不管,胡乱抓了一把牛肉塞进口中,当下又提起酒坛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直到捂着肚皮打起了饱嗝,才长舒一口气,道出了一路上的疑惑:“师兄可曾发现,出了山门到这枫火客栈,少说也有三五十里的路程,行人为何如此稀少”
常牧风微微一笑,这一点他又何尝没有发现,单是楼下那两位浑身横肉的住客便有千百个疑点。好在,入店时自己试探过了,店家并不贪财,想必这枫火客栈也不会是家谋财害命的黑店。
既然师父交代过,出门在外莫生事端,只管好生睡上一觉,明日天亮起身赶路便是。刚下山来的他们哪知,三天前的深夜,一行锦衣官差以“沈党附逆”的罪名屠了附近柳员外一家满门。上下老小二十三口,人头挂满了门口的大柳树。这等多事之秋,又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徒生是非。挂在柳树上的人头是等人来收的,整整三日,却无任何动静。
一坛烈酒下肚,燕戈行已微微有了醉意,鞋子也不脱,便跳上床去,只问了句“师兄今日可还睡麻绳”便倒头大睡。
常牧风淡然一笑,收拾了一桌狼藉,起身去关窗时发现月亮已经升起来。
水光粼粼,风声轻缓,天上水里都是好一轮满月。
他把燕戈行掀到床内,自己蜷着身子睡在了外侧,窗外虫鸣不断,这些隐藏在墙根草丛里的夏虫霜降过后便会隐了踪迹,对它们来说,好时日已经不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之中的燕戈行突然听到一阵驴叫,暗道一声“不好”,刷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驴没了,驴的活可都要自己干了。
从床上跳将起来的燕戈行看见师兄正站在窗口,透过捅破的窗纸向着楼下观望。
听见师弟起身,他连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仿佛看穿了师弟的心事:“驴没事,刚才被马队惊了!”
燕戈行暗道“有好戏看了”,蹑手蹑脚地走到师兄身边,伸出食指将窗纸捅了一个洞,弓腰向着楼下枫火桥的方向看去。
不知何时,枫火桥上已集结了一队人马,一个个黑衣黑裤,皆是方便行动的短衫,手中的长刀反射着清冷的月光,让人胆寒。
“什么人啊”
燕戈行忍不住小声追问,常牧风摇了摇头。楼下的人群中,他只认识白日里收钱的店家,和那两位面相不善的住客。看样,那两位是早早就到了,一直藏在店里等待着其他的同伙。而这家店,应是一处暗哨。
“请门主示下,弟兄们就算是拼上这几十口性命,也要为柳员外一家收尸。那十三楼行事太过毒辣,两岁的娃娃都不放过。”
说话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被称作“门主”的正是收了常牧风二两银子的店家。
“切记,我们今天只去收尸,莫要节外生枝。”
店家门主低声说道,夜风潇潇,若不是常、燕二人擅长音律,耳力过人,定不能将他的话听清。
今日,他们是要去替柳员外一家二十三口收尸的,而他们在朱阳城的实力,远未到达能跟手眼通天的十三楼正面抗衡的地步。那十三楼毕竟是官家,太子一手着建,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又可使太子符节调动三军,是万万硬钢不得的。
“是!”
听了门主的训示,几十名黑衣人齐刷刷拳抵左胸,众口答道。
“去罢!”
一声令下,众人已调转了马头,奋蹄疾驰,向着
枫火桥对面行去。那些马儿个个摘掉了铃铛,四蹄裹了软布,蹄声棉弱。
常、燕二位看得清楚,马队刚刚行至木桥中间,对面却一下子升起了数百具火把,硬生生把马队堵在了桥上,霎时间喊杀声震天——
“十三楼在此,剿灭沈党余孽!”
正置此时,又有三五十黑影从桥下河水里跳将出来,他们个个身手非凡,轻功了得。只一眨眼,便跃上桥来,丢掉用来水下呼吸的芦管,抽出了腰间的马刀,在黑衣马队后方列队,截断了黑衣人的退路。其中四个小头目,已将落单了的店家门主团团围死。
“射!”
只听对面一声高喊,火箭攒射而出,飞火流星般向着马队扑来,话音未落,已有七八名黑衣人应声落地。
这边厢,店家门主已趁其不备从一位小头目手中夺下了马刀,利刃一横,已经割裂了身前碍手碍脚的长衫下摆,顺势一扫,两名敌手的喉管已被刺穿,呼的飞上了桥边的一棵枫树。震动之下,火红的枫叶刷刷飘落。只此一眼,燕戈行便断定这个门主的轻功马马虎虎,真正卓绝的高手身轻如燕,又怎会笨重如此,颤下这许多枫叶来。
&nbs
第6章:澜沧盟
朱阳城西的望夫渡,是三千里澜沧江上最大的渡口,原本最繁忙的地界,此时此刻却是一片死气沉沉。停在江面上的大小船只,宛若一池被麻翻了的鱼儿,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只有远处江心那块黑色的巨石还千年不变的守在那里,其上三个猩红大字——望夫渡。
“船家,船家,开船吗,我们要向西北去!”
好不容易寻了一位正在将蓬船泊进渡口的船家,背着古琴牵着驴的燕戈行赶忙上前,抬高了嗓门问道。
“不去,不去!”
“为何,我们给钱!”
船家已经泊好了船,一边跳上栈台,一边扫了燕、常师兄弟一眼,悻悻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如今就算老夫想挣你们那几两碎银子也去不得了。”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一看你们就是从外地来的吧,要想乘船必须得有澜沧盟的渡牒。今天我要让你们上了船,以后这澜沧水系九江十五湖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听到此,常牧风上前一步,作揖行礼道:“老船家,我和师弟的确是初来乍到,烦请告知,这乘船渡牒要去何处领取”
“看你二人倒也不像坏人,”老船家戴上了蓑笠,用手中鱼叉顺势一指对面百十米开外的朱阳城楼:“朱阳城内,去找澜沧盟段家,那段盟主私设了衙门,主管水路交通,一张渡牒三两银子。如今红莲教闹的凶,你们是要去西北,渡牒怕还是要看为段家那群狗儿们的心情。不过,就算是要去,老夫也劝你们三日后再去。”
言及此处,老船夫用鱼叉指了指江面上百余条横七竖八的船儿:“看见了罢,这几日段盟主家的女儿比武招亲,大宴三天,这一江靠水路讨生活的人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巴结盟主的机会,都备了厚礼去吃酒了,哪个不长眼的还会开船啊。再说,澜沧江下游浪大凶险,你们又要逆流而上,必要寻那能经得起风浪的官家大船。”
老船家顺势指了指停在远处的几艘大船,那几艘船足有两层楼高,甲板上大旗迎风作响,上书一个“段”字。
燕戈行还要再问些什么,老船夫却摆手去了,只背朝着二人,用一副波涛里练就的好嗓子喊道:“要找那段家却也不难,朱阳城内除了官府,门楼最高的那家便是了。”
望着眼前一片死水,燕戈行难免跺脚骂娘,何时比武招亲不好,偏选他们渡江的这几日。
师兄掏出一块硬得能硌掉槽牙的炊饼递到了燕戈行面前,燕戈行负气一扫,打落进了水中。
“这澜沧盟真是霸道,坐船还要什么渡牒,居然还私设衙门,官府也不管管吗”
燕戈行悻悻地骂道,常牧风却不答话,光天化日之下,澜沧盟能只手遮天,恐怕早就喂饱了那群山高皇帝远的官爷。
“别看了师弟,没船敢载我们这种没有渡牒的生客的,你没听那老船家说吗,万一不长眼载了咱们这俩红莲教的‘逆贼’,恐怕连命也要一起丢了。”
常牧风啃了一口生硬的炊饼,亦觉难以下咽,又解下驴背上的水囊,喝了几口水,才继续说道:“渡口周围阴冷潮湿,也没有过夜的客栈,我看不如就去那朱阳城落脚,顺道看看那段家到底是何许人也。”
“好,好,好!”
燕戈行连声答道,别说比武招亲,这上半辈子除了山下养鸡的农妇,他连女人都没见过几个。想来,能让男人们打得头破血流的,必是非同凡响的女子。澜沧盟大宴三天,也定是好酒好肉管够的。
“驾。”
眼下燕戈行已拽起缰绳,半拖半拽着那头鼻孔喷着白气的毛驴向着朱阳城门行去。天眼见的冷了,特别是这湿寒阴潮的渡口。
“哪里来的两位白面书生,模样怪是俊俏的。”
“姐姐快瞧,这二位少年长得真好看……”
“二位小兄弟,要不要去姐姐家做客啊,姐姐家可有好酒。”
与城门外的望夫渡不同,朱阳城内热闹非凡,时而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少妇从燕、常二位身边经过,无不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想来这南陲之地朱阳城的女人们个个都是**奔放的,居然没羞没臊地对两个男人指手画脚。
燕戈行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从驴背上抓起斗笠,套在脑袋上,顺手把师兄的那只也丢了过去。
这也难怪,朱阳城里的男子好勇斗狠,又时常跟澜沧江对岸的百越诸国打仗,全民皆兵。这传统整整持续了几百年,久而久之,男人越打越少,女人越来越多。便形成了与其他地方截然相反阴盛阳衰的民风,街上的女子,看见心仪的男子,恨不得直接抢回家去。这种情形下,段盟主的掌上明珠居然还能比武招亲,想来,那趋之若鹜的武林豪客们,定不是只看中了她的美貌。能当上澜沧盟主的乘龙快婿,九江十五湖,不失为一方水
上驸马。
被女人们看羞了的师兄弟只顾低头赶路,沿着长街一家家的客栈问过去,却都已客满。段盟主的女儿比武招亲,是九江十五湖的大事,各地前来报名的、看热闹的、趁机做生意的客商络绎不绝,已经住满了大大小小的客栈。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偏僻处的客栈还有空房,二人在后院拴了驴,将行礼丢进房间,收拾停当,带着斗笠走上街去。这客栈与枫火桥那家无法相比,竟不提供吃食。
也不知行了多久,只觉得街上越来越热闹,抬头看时,才发现已行至一处深宅大院门口。门口半里余阔的空地上,已自发形成了一个人声鼎沸的集市。集市中有喷火的杂耍艺人,有兜售胭脂水粉的小摊,有将桌子摆上了街的酒肆……五
第7章:比武招亲
澜沧盟段府的四扇朝南大门已经打开了。
虽已临近中午,打九江十五湖赶来的内家好手依然络绎不绝。门口一众千挑万选的精干水手,逐一排查着来人的请柬。
燕戈行这才知道,原来参加比武招亲大会也是要有请柬的。
这也难怪,自己的女婿总要知根知底才好。
若单凭武功高低,万一红莲教里的某位高手乔装打扮拔得头筹,他段家还不得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能得到请柬的除了那些想要攀高枝的年轻人外,还有一众前来做见证的江湖人士。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