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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云起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韩十三

    睡在身旁的常牧风连忙起身,打火点着了松油火把,紧张问道:“师弟,你怎么了”

    燕戈行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呕出了那口血后,身体比昨日清爽了许多。

    “你吐血了啊”

    常牧风看到了地上的血迹,打着火把前来照看时,却看见那口吐在了案子上的黑血,居然把案子蚀下去一个坑洼。

    “是毒血!”

    常牧风不敢怠慢,早已把对怪僧厚此薄彼的嫉恨抛到了九霄云外,赶紧去找怪僧前来,偌大一个破庙之中,哪里还有怪僧的踪影。

    “前辈,前辈,师弟吐血了,你在哪”

    喊声惊醒了后殿里的段非烟,二人喂了水服侍燕戈行重新睡下后,又在庙内前前后后找了个遍,依旧未能寻见怪僧。常牧风看师兄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不像有碍,只当怪僧又下山偷酒吃了,便请段非烟回到了后殿,双双睡下了。

    天大亮以后,早早起床的练功的常牧风才发现,原本拴在庙门口的毛驴也不见了,树丫上用麻绳悬着一封写在破布上的书信。

    常牧风取下来看时,才知道,怪僧竟是不告而别。

    “小兄弟体内恶毒已除,可以下山去了。老夫救你一命,牵了你的毛驴换钱买酒,自此以后,两不相欠。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切记,切记,切记!”

    他连用三个“切记”,提醒燕戈行提防人心。

    常牧风把书信握在掌中,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庙内叫醒了还在倒头大睡的师弟,将书信递上前去。

    看到毛驴被偷,燕戈行大叫一身,起身去追,茫茫十万大山之中,哪还有那怪僧的影子。不过,方才燕戈行那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脚步轻盈,反应迅捷,哪里还看得出是个中毒之人。

    “怪老头,还我驴来!”

    燕戈行朝着雾气缭绕的山涧中大吼一声,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收声,眼睛转了一圈,轻声对师兄道:“师兄,趁段姑娘还没醒,我们赶紧走吧。”

    不等常牧风回答,燕戈行已经蹑手蹑脚地向庙内跑去。

    没了毛驴,他只能用绳子拴起潜渊琴,背在肩上。

    潜渊琴和琴匣沉重无比,常牧风怕他大病初愈难以承受,不由分说地夺过来背在了自己身上。燕戈行正欲感动,却听背上了古琴的师兄,突然对着后殿段姑娘的方向大喊道:“段姑娘,我们要下山了,后会有期!”

    他那哪里是“后会有期”,明明是通风报信。

    话刚脱口,和衣而卧的段非烟已经挎着那柄苗刀,从后殿里冲了出来,袖手立在了脸色铁青的燕戈行面前:“想逃是不是我段非烟曾对着母亲的牌位发过誓,一定要嫁给英雄豪杰,一诺既出,万山难阻。就算你跑到了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把你追回来。”

    燕戈行苦笑:“我不是豪杰!”

    “我说你是你就是!”

    怒目圆睁的段非烟嘶吼一声,当下已夺过燕戈行手中的雪澈剑,向着门外走去。

    常牧风跟师弟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也快步跟了上去,燕戈行无奈,只好也悻悻地走出庙来。

    三人在山半腰的密林中猫身片刻,待发现澜沧江上没有十三楼的船后,才下山,朝着石佛峡的方向走去。

    水路到了这里,已不受澜沧盟的钳制,三人花了几两银子,搭上一艘西上的蓬船,一路向着白阳城的方向去了。

    水路两岸,壁如刀削,景色旖旎,当下自不必多说。

    三人又换了两次船,几天后,才在白阳城西的虎跳峡上了岸。虎跳峡虽说已是白阳城的辖区,却离白阳城还有差不多两百里的路程,三人若全凭脚力,等看到白阳城的城门,鞋底恐怕都已磨穿了。好在段非烟出门时带了厚厚一沓银票,刚下船,便向岸边的纤夫询问哪里有卖马的集市,按指引赶到集市中,买了三匹装具齐全的高头大马。

    三人在集市上吃饱了饭,策马向东北而去,待行了一半,想在沿途的茶馆吃茶饮马时,段非烟才发现自己的银票不见了。虽然三人明白一定是她在马市中露了富,被人偷了。可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又哪里去寻若是在那澜沧盟只手遮天的朱阳城,自己就算丢了一根针,第二天也自会有人乖乖送回来的。此时,段非烟才难免念起了家乡的好。

    “段姑娘莫急,我还有钱!”

    见段非烟跳脚大骂,常牧风赶紧把怀里的布包拿了出来,那里装着的是他和师弟仅剩的七两六钱纹银。

    段非烟颠了颠那只蓝布小包,苦笑一下,把银子丢回给常牧风,已经翻身上马,大叫一声“驾”,朝着白阳城的方向驰去。如今,也只有到了白阳城内再想办法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待三人策马赶到白阳城时,才发现白阳城居然城门紧闭,门外聚集了大量进不去城的人。众人议论纷纷,燕戈行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原来白阳城的守将得到线报,近日会有红莲教的人偷偷化妆进城。那守城的窝囊货,自分不清哪个是红莲教徒,哪个是无辜良民,索性紧闭城门,一只苍蝇也不让飞进去。

    “蠢材!”

    燕戈行大骂一声,悻悻地走了回来。

    三人没有办法,只得在城外将就着找歇脚的地方,等待开城那一日。

    可惜白阳城外流民众多,客栈又少,附近的住处都已满员。三人没有办法,只得打马追着落日,在一路经过的村镇中找着可以入住的客栈,向西北而去。

    三匹高头大马大约又行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在几十里外名叫古榆镇的镇子上找到一家客栈。

    镇口那两棵枝叶枯黄的千年古榆树下,是一片澄澈见底的内湖,湖畔恰有一家名叫“惊寒驿”的客栈。

    看到那家客栈的门口只拴着七八匹马,停着一架马车,燕戈行直道一声“有了”,便率先打马冲了进去。

    此时,天色已暗,院门口两只南瓜纸灯笼也已经亮起来,在北风之中轻轻飘荡着。用不了多久,那自玄

    阳城南下的寒风,便会将这里变成一片冰天雪地。

    “店家,店家,有人吗,住店!”

    燕戈行在门外下马,缰绳握在手中,对着客栈内大叫着,此时,段非烟和常牧风也已经下马,跟在他的身后。

    不多时,一位扎着围裙,腿脚利落,形容干练的妇人拍手大笑着从后厨直穿大堂,走了出来,一边迎着去牵燕戈行手中的马儿,一边抱歉道:“我家那老不死的去湖里打渔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被那磨盘大的黑鱼给叼了去,三位客官快先进屋暖暖身子。一会儿那老不死的回来了,给你们做鱼吃!”

    几人跟在她身后,看她把马拴好,又添了些草料,听那妇人自顾自地嘟囔着:“今天这是怎么了,往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个人影的,今天偏偏来了那么多人。”

    “老板娘,还有别人住店吗”

    段非烟忍不住问道。

    “有啊,早前来了几个人已




第19章:斯人如婳
    古榆树下,燕戈行打了一声饱嗝,月光将榆树的影子投进清澈见底的湖里,微风吹起阵阵涟漪,美不胜收。此情此景,他难免想起了栖霞峰中无忧无虑的日子,于是,笑着央求常牧风道:“酒足饭饱,师兄吹一曲吧,我记得未下山时,晚饭过后,你总吹箫的。”

    常牧风微微一笑,本就想找机会让段非烟另眼相看,如今既然师弟提议,自己便也不再推脱,抽出箫剑,除下剑鞘,吹的依然是栖霞峰中的那曲“烟云散”。

    一袭白衣的常牧风邻水而立,箫声悠悠,如世外仙人踏云而来,起承转合处仿似云雾缱绻,竟让听者无不感叹。

    师父曾说过,与刀剑相比,乐曲有时更能直取人心。

    身后的客栈里,几位客人被箫声吸引,不禁推开了窗户,向着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朦朦胧胧的月光中,只看见那位吹箫少年的背影。但听那箫声,吹箫之人也必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一曲奏罢,常牧风收了箫剑,朝听痴了的段非烟投去微微一笑。

    这箫声倒甚是奇怪,澜沧盟中自不乏擅奏各种乐器,自娱自乐的人,朱阳城西南的乐舞坊段非烟也曾女扮男装混进去过,可是他们所奏的曲子,却没一个能像常牧风的箫声一样,有那么一瞬,竟让段非烟忘了自己的存在。那箫声带着她,一会儿飞入云端,一会儿又潜入渊底,一会在风雪大漠策马疾驰,一会又乘船航行于无边无际的大海……

    段非烟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把目光投向了为师兄一脸自豪的燕戈行:“难道你师父只教了他吹箫,你呢”

    燕戈行挠了挠后脑勺,尴尬一笑:“我的琴留在山上了,太沉!”

    “平常你不是还背着一架琴”

    段非烟心有不甘,想起了那架潜渊琴。

    “潜渊琴是师父故交的,他老人家交代过,见到那人之前万万不能打开。”

    “嘁”,段非烟鼻孔里喷出一声冷气,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断定了燕戈行奏琴的本领肯定是在常牧风的箫剑之上的。从小被段玉桥宠坏了的段非烟,一向眼高于顶,觉得自己认定了的东西,便是世间最好。

    “你若喜欢听,以后就让师兄天天吹给你听好不好”

    燕戈行谄然一笑,忙替师兄筹划,无奈段非烟却不领情,抬起脚来猛踢向他的干腿,踢得他龇牙咧嘴,好不痛苦。燕戈行有意为师兄牵线搭桥,段非烟自是一肚子委屈,当下却也不好说破,只得提了苗刀气鼓鼓地向着客栈内走去。

    燕、常二位却也不追,待她走远了,常牧风才上前一步,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说道:“眼看白阳城就要到了,找到玉玦的主人送了潜渊琴后,师弟是怎么打算的”

    “还能怎么打算,回栖霞峰呗……”

    燕戈行脱口而出。

    常牧风摇了摇头,没有搭话。看样子这师弟还是没领悟到师父当日让他关了观门又打开观门的用意,山门开合之间,山已不是那山,人也已不是那人。心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回不到往常的日子了。如今,他之所以对这江湖了无牵挂,还愿回栖霞峰中做那神仙一样超然物外的活死人,是因为还没有遇见让他打开心门的那个人。

    “怎么,师兄不愿意回去了吗”

    常牧风摇了摇头。

    “若是带上段姑娘一起回呢,哈哈哈。”

    燕戈行本就是极其聪明的,早就看穿了师兄的心思,眼下不免拿来奚落。

    “找打!”

    常牧风笑骂一声,已经提剑追来,燕戈行也不含糊,想起栖霞峰中追逐打闹的快活日子,此时早已提气在胸,紧跑两步,呼的一下飞进了其中一棵大榆树中,长衫扫下一片细碎的黄叶,飘飘扬扬扑向了地面。那一跃,燕戈行自觉有如神助,难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脚,却见那腿还是那腿。

    “怪事,轻功怎么比在山上时好了那么多”

    燕戈行来不及多想,师兄已经追了过来,却也不打他,两人相视一笑,踩着树丫,并肩向着更高处的树梢飞去,坐在高端的一段光滑无刺的树丫上,远眺一盏明镜似的湖面。当初,他们在栖霞峰顶,亦是这么肩并肩看风景的。

    “好俊的功夫!”

    惊寒驿二楼边角的客房内,站在窗前的江寒心中不禁感叹,刚才他和沈雪吟被那摄人心魄的箫声吸引,打开了窗子探听箫声的来源,却看见了这两个英雄少年般的人物。远远看去,此时站在树梢的两个人,倒像是云端一对无忧无虑的仙鹤,让人好不羡慕。

    站在窗边的沈雪吟身材矮小,只露出半个头去,看着远处的两位少年,心中难免感伤——如果自己没吃那该死的玄清丹,也该是跟他们一样的好年华吧。

    她不知道的是,若按活在这世上的年岁来算,自己竟比常牧风还要多活了六年。

    沈雪吟不再多想,江湖之中藏龙卧虎,武功高强之人不胜枚举,湖边二人年纪轻轻想必跟红莲教没有恩怨,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到赵破虏,也不必无端生出是非。当下,她便给江寒使了一个眼色,让后者关闭门窗,自己坐回床上,按照师父教的心法打起坐来。少了草药的蒸煮,虽免了烈火灼烧的肌肤之痛,胸中却似藏下了一整座冰山,每个毛孔都奇寒无比,若不是沈雪吟极能忍耐,恐怕早就呻吟出声了。

    “圣使,要不要再加些木炭”

    沈雪吟点了点头,江寒便又往屋子正中的火盆里加了些木炭,同时,把窗户掀开一条缝,用以通风。

    “我再下楼去要些酒上来,圣使身子寒,免得……”

    沈雪吟招了招手,然江寒自顾去便罢了,似乎再不想听见“寒病”二字。

    此时,惊寒驿的大厅里,正热闹的紧。

    门外的马棚早已盛不下了,后来的客商只好把马拴到了马棚外,从白阳城赶来的行人,却依旧络绎不绝。

    店家没有办法,喊上那几位镖师,把柴房、米仓都腾了出来,房间却还是不够住的。

    眼下,便有两拨人为抢那柴房吵闹起来。

    “万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先来的,房子自然得留给我们。”

    一位年纪约莫五六十岁,商人打扮的老者叫嚷着,索性直接把手中的银袋丢到了柜台上,要多少钱老板娘自己取便好。他们一行三人自道是做朱锦生意的,今日傍晚刚从虎跳峡下船,却遇见白阳城封城,附近的旅店早就人满为患,只好另辟蹊径向西北找到这里来了。好不容易打听到还有一间柴房,也只得硬着头皮住下,却不想半路杀出来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竟然要抢柴房。

    江寒下楼时,那带着斗笠的哑巴正被三人挤到一旁,抢着付钱。

    那人背对着江寒,双腿微微分开,扎定了马步,暴喝一声,竟把为首的那名朱锦商人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直直丢了出去。

    楼下行酒吃肉的客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两声惨叫,老商人的两位随行也被一一掀翻在地,蜷缩呻吟着,好不痛苦。

    直到这时,那被人当作了哑巴的男子才开口问愣在一旁的老板娘道:“这下有房了吧”

    老板娘还在犹豫,那大汉已经朝着门外吹了一声口哨,霎时间三五个跟他一样装扮的男子便从门外冲了进来。

    见老板娘似乎还挂念桌子上的银袋,那大汉索性将银袋抢过来,丢给了倒在地上的商人,从腰间掏

    出一块金子,当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那金子虽小,却比锦商的一整袋银子还要值钱,老板娘试探着摸起金疙瘩,在嘴边咬了咬,便大笑着带几人向后院柴房去了。走了一半,却又折返回来,对倒在地上的老商人说道:“看你们几位也是做生意的,那几位爷爷着实不好惹,赔本的生意我都不会做,你们几位天南海北行商的难道还不懂这个理”

    见对方惹不起,老商人也只得摇了摇头自认倒霉,从地上爬起来,拿着银袋,在两位年轻随从的搀扶下向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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