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闲听落花
谁知道米福媳妇跟了赵安没几天,觉得赵安人有趣,对她又好,又是个身子强壮的,就生了和赵安过下去的心,怂恿着赵安半路调头,去南昌府做生意,谁知道刚到南昌府,赵安一病没了,米福媳妇拢了赵安的钱财,碰巧认识了王喜,就又嫁给了王喜,一起回到吉县。米福一路追到吉县,那媳妇嫌弃王喜只会死干活,还总嫌弃她好吃懒做,想想还是跟着米福好,就认了王喜拐带了她。
米福说,给府衙诸人,以及杨承志,都送了银子,求当场打死王喜出气。”
李文山看着李夏,声音低的几不可闻,“阿夏,这杨承志,就是从前的阿爹。”
李夏慢慢放下杯子,低低咽了一声,示意李文山接着说。
“人命关天,杨承志被锁拿进京,刚出南昌府没几天,就一病死了,杨承志太太得了丈夫的死信儿,一根绳子吊死了,留下一女一子,大女儿杨大娘子,当时只有十五岁,儿子当时9岁。”
李夏皱起了眉,怎么吊死了她吊死了,儿女怎么办
“杨承志是个极清廉的,杨家贫寒。”李文山的喉咙哽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杨大娘子带着弟弟,为了衣食,做了暗娼。”
李夏低低叹了口气,“背后之人,查了吗”
“嗯,府衙有个书办,当初受过杨承志恩惠,悄悄找了我,说杨承志出事前,赣水泛滥,水退后淤出了上千亩良田,因为这些多出来的良田,知府骆远航心腹幕僚洪先生往吉县去了三趟,有一回他正好撞上洪先生出来,说看洪先生的气色,极其生气。”
李夏紧紧抿着嘴。
骆远航是计相赵长海夫人骆氏嫡亲的侄子,这会儿已经调任京东东路,升了同知,骆家也是商人世家,骆远航的精明算计,心机之巧,她曾经叹为观止,只是,他的精明和算计,只有银钱利益,而全无人性底线。
她重用过他,把市舶司都交到他手里,是他和唐继明,支撑了南北同时的生死之战,唐继明投河而死当月,她抄了骆家,杀了骆远航一家十六口,听说骆远航杀头那天,江阴,明州,台州直到福州,鞭炮连天,比过年都热闹。
“阿夏”见李夏又怔怔出了神,李文山带着无数的痛心,低低叫了句。
“我没事,你接着说。”
“吉州一带没什么能用的人,我身份招眼,牵到骆家,就没敢再查下去。”顿了顿,李文山垂着眼皮道:“带杨氏姐弟回来,这事极不妥当,我当时不是没想到,只是。”
李文山看向李夏,“杨承志一家,和咱们从前……”
李夏眼皮微垂,点了下头。
“我实在不忍心。秦先生的意思,带回来有带回来的好处,也许用得上,我没想过这个,就是觉得……就是不忍心。”
顿了顿,李文山声音落低,“阿夏,这一路上,我想了挺多,从前,要不是有个伯府,有个栖身之处,咱们……”李文山看着李夏,“会落到什么地步能比杨家姐弟强吗你说从前恨极了伯府,我那时候觉得,是该恨极了,我听也,也是恨极了,现在想想,不该恨。”
最后不该恨三个字,李文山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李夏垂着眼皮,沉默不语。李文山也不说话了,两人都低着头,沉默良久,李文山抬头看着李夏,“我想,一会儿去看看老太爷,要是来得及,下午去一趟婆台寺,给老夫人请个安,要是来不及,就明天过去。”
“你要是为了份孝心,还是别去了,老太爷自从瘫在床上,只要看到有腿的,就得发怒狂骂,太医说了,不能让他多生气,老夫人么,连四哥和七姐姐过去请安,她都不见,听说不但不见,还得生半天气,说是,现在听到个李字就犯恶心。”
李夏斜着五哥,一脸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
“唉,这个这个……”李文山抬出一额头抬头纹,摊着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还是让人看看南城瓦子有什么新鲜样的折子戏没有,有就请回来好好唱几天,老太爷喜欢这个。至于婆台寺那边……”李夏顿住,“你离远点儿才是真孝心,六哥中了探花,你就别再去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唉!”李文山一声长叹,连连拍着额头,这叫什么事儿啊!
“说正事儿,”李夏挪了挪,手指在桌子上愉快的敲了两下,“先说六哥,我想让他去考庶吉士,然后进翰林院,不做什么承旨,就是翰林院好好当个翰林,先当几年再说,你看呢
第四百四二章 女德
秦庆先进来,侧身让到一边,接着进来的,是一个十分瘦小,隔着院子,都能看出来紧张的浑身僵硬的小男孩,这就是杨承志儿子杨兴了,杨兴后面,一个同样紧张的妇人垂着头,迈过了门槛。
“别怕,别多想,就是五爷的妹妹,九娘子。”秦庆低低交待了句,还是在最前,到台阶下,冲李夏长揖见礼,李夏欠身颌首:“秦先生辛苦了。”
“不敢当,”秦庆笑着又揖了半礼,指着杨大娘子和杨兴介绍了,李夏示意两人,“过来坐下说话吧。”
杨大娘子和杨兴落在秦庆后面两三步,已经跪倒在地上,磕了不知道几个头了,秦庆拉起杨兴,端砚急忙上前扶起了杨大娘子,又半扶半拉着她,上了台阶。
李夏默然打量着杨大娘子。
她今年不过二十岁,可她眼前的这位二十岁的杨大娘子,衰老灰败的象是四十,甚至五十岁,她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官宦之家,甚至小富之家女儿的气息,她和南城根下的那些年老体衰的私娼相比,都还不如一些。
李夏目光垂了片刻,才看向杨兴,杨兴过于瘦小了些,站在姐姐侧后,垂着头,站的一动不动。
“坐吧,大娘子坐这里,兴哥儿过来坐这里,端砚,把这碟子点心拿给兴哥儿。这是朱家老号的虾仁饼,在京城很有名气的,你尝尝。”李夏笑着招呼杨大娘子和杨兴。
端砚先手下稍稍用力按着杨大娘子坐下,又端了那碟子虾饼,拉着杨兴坐下,将虾饼送到他手里拿着。
杨兴拿了只虾饼,低着头吃,杨大娘子看他吃上了,神情仿佛松快了些,回转目光看了李夏半眼,就飞快的躲闪开,垂下眼皮,“先生和五爷是大恩人。”杨大娘子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大娘子客气了。”李夏笑容温和,“五哥昨天回到府里,就跟我说了大娘子和兴哥儿的事,把大娘子和兴哥儿托付给了我,不知道大娘子有什么打算。”李夏顿了顿,带笑道:“五哥只说了大娘子一家人的不幸,别的竟是一句没有,我想着,让人问先生,不如直接见了大娘子,当面问一问。”
杨大娘子脸上都是怔忡茫然,仿佛李夏问的这个问题,她没听懂,或者,是和她无关的事。杨兴低着头,吃完了一块虾饼,又拿了一块。
“你是太原府人”李夏见杨大娘子只有一片茫然怔忡,立刻转了话题。
“是。”
“老家还有什么人想回太原老家吗对了,你父母的棺椁,现在还在吉县”
“没什么人了,从来没想过,阿爹,说是葬在北九驿旁边了,阿娘原来一直寄在义庄,是先生张罗着下的葬,在吉县。”李夏问的问题极其具体,杨大娘子声调松泛了些。
“你父母的棺椁,还要送回太原府老家安葬吗”李夏看着明显松泛下来的杨大娘子,心里一阵悲凉,她不知道十五岁之前的杨大娘子是什么样儿,眼前的这人,没有未来,只有眼前,只有实实在在的一个一个的问题,其它的,大约早就忘记了。
杨大娘子脸上又浮起几丝茫然,“没想过……”
“嗯,人死如灯灭,入土为安也就安了,再惊动也不合适,咱们不说这个了,弟弟读书了吗”
“从前阿爹教弟弟念过千字文和百家姓,后来……”杨大娘子看了眼专心吃虾饼的弟弟,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李夏顺着杨大娘子的目光看向杨兴,笑道:“是不是很好吃这虾饼我也爱吃,你拿一个给姐姐尝尝。”
杨兴立刻放下手里的虾饼,拿了一个递给杨大娘子。
“兴哥儿还能背千字文和百家姓吗上面的字是不是还都认识”李夏看着他递了虾饼,接着问道。
杨兴点了下头,又点了下,却不说话。
“还想念书吗”李夏接着问道。
杨兴顿住,微微抬头,从眼皮上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李夏,李夏迎着他的目光,绽放出笑容,再问了句,“还想念书吗”
“想,把字写好,以后能替人抄书。”杨兴答的小心翼翼。
“以后想当个抄书先生”李夏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嗯。”杨兴这一声嗯,声音很重,低着头,看着好象又紧张起来了。
“怎么想起来做抄书先生你见过抄书先生”李夏语里带笑。
杨兴先点了下头,“是董大爹,
第四百四三章 一个大人物
秦庆送杨家姐弟出门前,见郭胜冲他使了个眼色,出了门,吩咐小厮送杨家姐弟回去,自己折回来,去寻郭胜。
郭胜刚刚送走李夏回来,和秦庆站在廊下,低声笑道:“安置杨家姐弟的事,交给我吧。”
秦庆眉梢挑起,打量着郭胜笑道:“怎么,你还要用一用”
“您可真敢想!”郭胜失笑出声,往院外努了努嘴,“就那一对姐弟,傻成那样,还用百无一用!您哪,想的太多了。
我不过是安排个人时常过去和这一对姐弟说说话儿,一来,教导教导这一对傻子,京城毕竟不是吉县那样的小地方,五爷既然把这一对姐弟带回来,姑娘又接了手,总不能让这两个再受人欺负,出了什么事。
二来,得有个人跟他们说道说道,教他们知道个好歹。让他们知道姑娘和五爷这样待他们,这是大恩,姑娘和五爷一向大度,随手之善从来没想过求知恩求回报。姑娘和五爷大度,咱们就得想的周到些,不求什么回报不回报,他们也没那本事,可也不能养出白眼狼,您说是不是”
秦庆一边点头一边笑,“也是,交给你最好,正好,也让人看着些杨兴,别学坏了,行了,这事你安排。”
郭胜笑着冲秦庆拱手以示感谢,侧身让过秦庆,将他送出院门。
李夏得了信儿隔天,新任江阴府尹马怀德的密信,也递到了苏烨手里,信里详详细细说了江阴军冯福海和利家这场官司,以及前因。
苏烨将信仔细看了两遍,傍晚,拿着信去寻父亲苏相。
苏相接过信看了,沉默了片刻,看着苏烨,“你的意思呢”
“马怀德刚刚就任,立足未稳,这案子又算是前任移交到他手上的,他这样就事论事,不旁出枝节,儿子觉得处理的十分妥当。”苏烨微微欠身。
苏相嗯了一声,点头以不赞同。
“既然冯福海志在那块坟地,这桩案子必定只是个开头,先除去利家最有前程的人,又抹掉功名,之后必定还会有动作,打死利平这桩案子,冯福海以有心算无心,又特意赶在新旧府尹交接的时机,天时地利,占了极大便宜,可之后,就没这么便当了,阿爹看,是不是趁机拿掉冯福海”
“冯家连着两代经营江阴军,冯福海和他父亲冯全,都是极有手腕的人,后续动作,也不见得能有多少漏洞把柄,江阴市舶司又在丁家手里,丁家和冯家两姓一体,马怀德初到江阴,又是刚刚提上来,年纪阅历都浅,让他对付冯福海,只怕反倒要把自己折进去。先留心着,以后再说。”苏相声音清冷。
苏烨凝神听着父亲的话,微微皱眉道:“若是睁眼闭眼,就怕往后翻出这桩案子时,马怀德要牵连进去。”
苏相眉头微蹙,带着几丝不满,看向苏烨,苏烨迎着父亲的目光,忙笑道:“跟阿爹在一起,总是想指着阿爹,是儿子懒散了。”
苏烨一边解释一边拧眉想了想道:“让马怀德往杭城报一报这事”
“嗯,”苏相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舅舅这一任眼看就满期了,这是个节骨眼儿,十分要紧,你交待好马怀德,这事儿,不要把你舅舅牵进去。”
“是。”苏烨忙答应一句。
他舅舅谢余城在两浙路宪司的位置上,已经连做了两任,这一任顺顺当当做下来,他和阿爹早就议定了,要推舅舅到刑部,替下唐承益。
“让他去找唐继明,唐继明是两浙路帅司,江阴军,他也是管得着的,告诉马怀德,不要多说,也不要明说,点到为止,和唐继明当面说一回就行了,唐继明是个君子,以后至少牵连不到马怀德。”
苏相只说了头一层,苏烨明了的看着父亲,嗯了一声,马怀德提醒过了,再有什么事,唐继明可就脱不开干系了。
杭州城里,利家老大利安抱着那包卷宗,面色灰败的从弟弟利平授业恩师王举人家里出来,出了巷子,迎着刺目的阳光,只觉得眼睛生疼,无数悲怆从心底冲出,直冲的眼泪夺眶而出。
利安踉跄了两步,小厮急忙上前扶住他,利安将卷宗抱好,推开小厮,“我没事,饿了,到前面坐坐吧。”
利安跌撞了两步,努力站稳,顿了顿,才稳步往前,看到间茶坊,就拐了进去。
利安胡乱吩咐了,掌柜摆了几样茶点,又送了两碗擂茶,利安端起擂茶,无滋无味的慢慢喝着。
他在这杭州城跑了三天了,头一天找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讼师,个个摇头,都说这案子就案论案,也是铁证如山,翻不了的,不就案论案,他们利家有什么跟冯将军比,就是鸡蛋和石头。
第二天他开始找能攀得着的任何关系,没人敢惹冯家,甚至,他们还板着脸呵责他,身为长兄,怎么教导出了光天化日之下,猥亵奸淫别家妻女的祸害……
这第三天,他把这座城里但凡认识的人,都找了一遍……
利安放下茶碗,双手抱着头,他这头突突跳着,疼的厉害,他这三天,是求公道,也是要为利家求一条生路,可现在,一条生路也没能求到,他这头上,紧紧笼上了灭门之灾,却毫无办法。
小弟是第一个,第二个是谁也行第二个就是他了……
“利大爷”从茶坊最里面一张桌子出来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经过利安,又倒退回来,带着几分不确定,伸头仔细看了眼,“果然是利大爷,利大爷这是怎么了”
男子有几分惊讶的打量着憔悴不堪的利安。
利安目光茫然的看着男子,他这会儿心神焕散,眼前的男子好象有几分面熟,可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男子的话落进他耳朵里,绕上几圈,他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利大爷您是不是病了”男子见利安两颊塌陷,眼里全是血丝,目光呆直的看着他,吓了一大跳,忙转身看向小厮,“你们大爷这是病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小厮看着利安,没敢答话。
利安总算恍过了神,下意识的站起来,冲男子拱手见礼,“您是”
“小的胡三,利大爷不记得小的了”胡三再次仔细的打量着利安,利安挺了挺后背,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些,紧蹙着眉,再次打量胡三,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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