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闲听落花
银贵低着头,只管喝酒,没理老莫。
“老葛,咱虽然认识的时候不长,可这交情,不是按时候长短分的,我拿你当知交,你把话说明白,你得把话说明白!”老莫伸出按在银贵正要倒酒的手上,声音急切中透着丝丝惊慌。
“我跟你说过不是一回了吧,我这个人,五弊三缺占了不止一样,孤独穷困,只怕命也长不了。”银贵沉着脸,拨开老莫的手,倒了杯酒,郁结无比的仰头喝了,又倒了一杯。
“为什么五弊三缺几乎占全了我跟你说过没有”银贵抬头看着老莫,“因为这个。”银贵抬手指着自己的双眼,“这双眼,净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老陈说他冤。”
老莫圆瞪着双眼,呆的木头人一样,片刻,拧头往左边看看,又往右边看看,声音微抖,“老陈……在哪儿呢”
银贵低头抿着酒,不说话也不抬头。
“陈哥!”老莫站起来,团团转了几圈,对着银贵站住,“你真看见他了”
第四百六三章 一人和一家
银贵陪老莫喝了大半夜的酒,老莫喝的大醉,第二天临近中午才醒,见他醒了,银贵交待了一句,拿着钓杆鱼食出来,接着钓他的鱼去了。
老莫认认真真洗的干干净净,换了身衣服,出来先去寻银贵。
“老葛,你陪我走一趟。”老莫找到已经钓了两条鱼的银贵,蹲在他旁边道。
“我跟老陈不认识……”银贵皱着眉,看着老莫,一句话没说完,叹了口气,“唉,你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行了,去就去吧。”
银贵一边说,一边收起钓杆,拎着那两条鱼送到小饭铺子里,洗了手出来,在旁边香烛铺子里买了两刀纸,和老莫一起往镇子另一头的老陈家过去。
老陈家的青砖院子十分气派,这会儿大门洞开,门上挂着白灯笼,大门里,僧道各站一边,嗡嗡的念着经做着法。
老莫垂着头,从大门一边进了院子就不停的掉眼泪。
院子正中搭着棚子,棚子下最显眼的,是那具黑漆漆,带着几分阴森的棺木,棺木两边,跪着十来个人,老陈媳妇一身重孝,半坐半跪在棺木前,厌恶无比的看着抹着眼泪进来的老莫。
老陈的儿子陈大拄着孝棍迎上来,没等跪倒就被老莫扶起来。
银贵跟在老莫后面,将两刀纸放到进棚子的长案上,上前半跪上了柱香,站起来,打量着四周。
棺木非常厚实气派,僧道人数众多,衣饰鲜亮,看来都是大寺大观出来的,香烛纸钱帷幔挽联,都相当不错。
这是场极其体面风光的葬礼。
老莫磕了头,站起来,拧头避着毫不掩饰对他一脸厌恶的老陈媳妇,轻轻拉了拉陈大,“大侄子,我有话跟你说。”
这会儿没什么来吊唁的人,陈大跟着老莫,出来棚子,站到院子一角,银贵跟出来,不远不近的站着。
“大侄子,你爹走前,醒没醒过留了什么话没有”老莫低低的问话里,透着几分卑微。
陈大脸上流露出几丝似有似无的鄙夷和厌恶,话却十分客气,“多谢莫叔,阿爹伤的重,从抬回来到走,没睁过眼,好在走的时候人平平静静,没受什么大罪。”
“大侄子,你爹是被人害死的。”老莫左右看了看,往前半步,低低道。
“莫叔别乱说。”陈大话接的极快,“阿爹跟人无怨无仇,谁会害他”
银贵看了眼陈大。
“十三四年前那件事,你爹跟你说过没有这十来年,你爹一直担心这事,怕被人灭口,大侄子,你爹,只怕这是被人灭了口。”老莫又靠近了半步,声音压的更低。
“莫叔别乱说。”陈大拧起了眉,“我爹从来没提过,莫叔也知道,我爹一喝多了酒,就乱说话。莫叔又不是不知道我爹,醉话不能当真。”
“不是醉话,你爹……大侄子,你爹,他冤啊,他是被人害死的,那……”
“莫叔别乱说。”陈大打断了老莫的话,“听说阿爹摔伤了,将军立刻就派了管事过来,请咱们江阴最好的大夫,又让人去杭州城请大夫,光老山参就给了好几根,自家人也没这么尽心。”
老莫张着嘴刚想说话,陈大抢过一句,接着道:“阿爹没能救过来,管事说将军难过的早饭都没吃,又拿了一百两银子过来,连这具棺木,都是管事帮着才寻到的,要不然,到哪儿找这么好的寿材莫叔别乱说。我守着孝,就不远送莫叔了。”
陈大说完,转身进了棚子,老莫紧追两步,却被银贵一把揪住,银贵一边揪着他往外走,一边低低道:“先出来,出来说话。”
出来陈家,走了几十步,银贵站住,左右看了看,示意老莫,两人蹲在一棵树下,老莫抹了一把眼泪,又抹了一把,“这孩子,怎么……”
“那孩子明白得很。”银贵接了句,“你也是个明白人,不过当局者迷。唉,你想想,你说老陈死的冤,是被人灭了口,你可没说将军,你那大侄子
第四百六四章 友
董老三跟在小伍后头,从树丛灌木中,猫着腰往前溜。
“进坟地了。”前面的小伍停下,往回一步,贴到董老三耳边道。
董老三嗯了一声,推着小伍又往前走了一段,依稀的星光下,勉强能看到老莫和银贵一左一右,抡着铁锨刨起了坟。
“去跟赖子说一声,人都调上来,把周围看紧了。”董老三声音微紧,透着隐隐的兴奋,总算有动静了。
小伍低低应了声,如同一只田鼠般,飞快的钻出去,又很快回来,和董老三俯耳禀报:“赖子说,请三爷放心。”
董老三嗯了一声,挪了挪,稳稳的蹲在灌木丛后面,看着用力刨坟的两人。
老莫和银贵一左一右,闷头只管挖。
没多大会儿,老莫手里的铁锨发出声沉闷的撞击声,老莫忙用铁锨又敲了下,示意银贵,“往这里挖。”
银贵两步过去,和老莫一替一锨,很快将已经腐坏的棺木挖出了一角半边,老莫转了个方向,前后走了两趟,度定了方位,示意银贵接着挖,再挖了片刻功夫,老莫示意银贵别动,自己蹲下,用手挖了几下,紧贴着棺材,拽了只黑乎乎的长匣子出来,用袖子抹了几下,拍了拍,放到一边,示意银贵,“找到了,把土填上,咱们赶紧走。”
银贵嗯了一声,两只铁锨飞快的将土填回的差不多,银贵提着两把铁锨,老莫抱着匣子,沿着来路,一路小跑融入了夜色中。
董老三没去追两人,看着两人走远了,走到坟前,围着转了一圈,搓着牙花子啧啧有声,刨成这样,这到天亮,还不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有人刨坟了
“你再找个人,天亮之前,把这坟收拾好。”董老三吩咐了小伍,自己沿着银贵和老莫来的方向,往镇子过去。
天还没亮,老莫就出了镇子,绕过江阴城,往杭州城赶去。
银贵背着他的鱼杆鱼钩,沿河而下。
老莫是赶在秋社那天,杭州城内所有的官员聚集祭祀社稷,感谢这一年的风调雨顺和丰厚收成时,在杭州城无数市井之民的瞩目下,身披写着血淋淋的冤字的白绫,高举状纸,厉声惨叫着,从社戏的戏台上跳下,一路冲到谢余城面前,递上的状纸。
在前后几十年的秋社日里,这是数得进前三的热闹事儿。
杭州城里,各家各人,都以能想得到的最快的方式,往京城递送这个令人震惊以及颤栗的消息。
江阴城外,冯福海面如死灰,直直的瞪着脸色比他还要死灰的黄参赞,“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都看死了”
“那个莫壮是陈庆小时候的邻居,哪能想到……莫壮跟陈家平时并不亲近,来往极少,实在没想到。将军,现在再说这个……”黄参赞舌头有点儿打结,“也没什么用了,得赶紧想想该怎么应对,说是看着莫壮抱了一大包东西,还喊着物证人证俱全。”
“他能有什么物证有什么人证人都死光了!”冯福海紧绷着脸,脸色好象好了些。
“当年经手的人,”黄参赞顿了顿,“但凡有一丝靠不住的,都没了,就连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人证这一条,凭他怎么也变不出,这必定是乱喊的,不必理会,物证……”
黄参赞拧眉看着冯福海,落低了声音,“将军当初挑中陈庆,就是因为陈庆聪明伶俐,有几分心计,莫壮那一包东西,只能是陈庆留下的,我让人去带陈
第四百六五章 事起和事了
“从利安被刺案到翻出这桩十几年前的剿匪案,步步深入,冯福海说被人算计,我觉得也是这样。”太子看着江延世。
江延世一声冷笑,“利安一案,是他算计别人吧,看中了人家的坟地,强买不成,随便找个由头,一顿乱棍打死了人,还要往人家身上泼一盆污秽,革了人家秀才功名,这是头一步吧他要的是坟地,可不是只是利平一条人命,这一条,瞎子也能看明白吧利安进杭州城求的不是明冤,是利家满门的活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是别人算计他冯福海”
“嗯。”太子看着江延世,眉头微蹙。
“利安被刺案,是王富年接下的,为这事,王富年专门给古翰生写了信解释前因后果,您也看到了。张成尾随利安到杭州城,就是为了杀了利安,再找个人嫁祸,竟然找到了胡磐石头上。”
江延世冷笑连连,“可真是会找,冯福海在两浙一带横行到什么份上,由此可见一斑,胡磐石是秦王府门下之人,他冯福海难道不知道要不是他目中无人,张成怎么敢把胡磐石这样明晃晃的秦王府门人,都看成他们砧板上的鱼肉
就是这样,胡磐石也只是把张成和利安交给了王富年,冯福海这积威,在两浙一带有多浓厚,可以想见。”
“你的意思呢”太子眼皮微垂,江延世和异母兄长江延锦一系的积怨有多深,他知道的很清楚,冯福海的大女儿,嫁给了江延锦。
“我没有要发私怨的意思。”仿佛看出了太子的心声,江延世皱着眉头道:“一,这件事是冯福海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自作孽不可救。二,就算如冯福海所言,是别人算计他,算计到这会儿,这一口已经咬死了,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嗯,咱们,你的意思呢”太子轻轻叹了口气,确实如此,这件事上,他更愿意是冯福海自己作死,真要是被人算计,这份算计,是借着冯福海,算计的他……
“杀平民充海匪邀功谋财这事,必定假不了,让冯福海上折子老实认罪,递上折子之后,交出家财,自己抹了脖子吧,一来,武将世家的这份担当和些许颜面,至少还能保住一二,二来,用他一人之命,和这几十年积下的浮财,替冯家其它人,留出一条生路。”
江延世声音冷淡,太子呆了片刻,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江阴军不能落到别人手里,”江延世看着太子,接着道:“得挑一个能接掌得下江阴军的人。这事比冯福海要紧。”
“嗯,我也在想,事发突然……”太子烦恼的拧起眉头,枢密院掌在柏景宁手里,这种变动,对他们来说就十分被动了。
“我去找魏相商量商量。”江延世站起来,“冯福海这边,既然他把信送到您这里,您让人捎话过去更好一些,我捎话过去,怕他想多了,再生出什么事来。”
“嗯。”太子这一声嗯尾声往上,“我看,让老爷子捎句话最好。”
“是我疏忽了。”江延世立刻拱手躬身,“我先回去一趟,再去寻魏相。”
太子应了,看着江延世出了屋,呆了片刻,叹了口气,他的执拗和他阿娘的执拗,没有分别。
苏烨手里拿到的竹影纸,比
第四百六六章 嫁一
离大婚的日子没几天了,礼部郑志远将大礼细节,诸般琐屑细细过了一遍,又事无巨细亲自查看了一遍,才舒了口气。
郑家和金家从前朝就相交极好,这百多年来,两家姻亲不断,虽说时不常有些小过节,可两家从来没生份过。
这生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郑志远站在廊下,看着忙碌的竟有几分喜气的礼部院子,有些出神。
他七八岁的时候,小叔成亲,他记得清楚,长沙王府和他家几乎一样热闹,金家子弟和他的兄弟,以及堂兄弟们混在一起,分不清,也不用分你我,这生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象是先皇登基之后,金太后嫁进皇家,成了先郑太后的儿媳妇之后,金家,长沙王府,就和郑家一天比一天疏远……
郑志远长长叹了口气,他不知道金家为什么要疏远郑家,先皇和金太后这一对夫妻是不怎么和美,和这关先郑太后什么事儿又关他们郑家什么事儿
算了算了,不想这个了,想了几十年也没什么头绪,再想上百年,大约也一样没头绪,不想了。
作为郑家如今的当家人,他极其怀念郑家和金家如兄弟一般的时候,秦王爷的大婚,是这几十年来,唯一一个他能靠近靠前,尽心尽力的机会,他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尽好这份心,向金太后和金家,表达自己和郑家的善意。
礼部如家人般的体贴,事无巨细的周到,让严夫人轻松了不知道多少。
正日子前几天,严夫人和徐太太,以及霍老太太,亲自去了趟秦王府,在陆仪的陪同下,再次查看新房院子各处,确定了陪嫁家俱抬进来后,能够处处妥当,又往院子里转了一圈,回到永宁伯府,再看了一遍陪嫁家俱,这才落定了一处心,赶紧去忙别处。
大婚前两天,旨意一份份降临至永宁伯府,作为秦王妃,李夏的阿爹李学明,封了一品虚衔,徐太太成了徐夫人,霍老太太成了霍老夫人,李文松领了从七品衔的恩荫……
永宁伯府里,如烈火烹油。
李夏带着端砚,站在一间绿树掩映的亭子里,看着眼前有多热闹,就有多繁华的永宁伯府。
明天就要发送嫁妆了,这会儿的永宁伯府,处处崭新亮丽,张灯结彩,能站人的地方都搭满了芦棚,她的嫁妆已经一抬抬摆放整齐,从二门内,一直延伸到园子中间,没摆上嫁妆的地方,就都是人了,丫头婆子个个脚底生风……
李夏看的一阵阵恍惚。
前生今世,这是她看到的最热闹最喜庆的场面了。
从前,她三十岁生辰那天,宫里好象也是这样,处处张灯结彩,宫人女使个个衣履鲜亮,衣带生风,笑容明丽……
只是,没有这份触手而暖的热闹,那些喜庆,和眼前的喜庆比,好象差了什么。
李夏出了亭子,慢慢下了台阶,走到那排成蜿蜒一条的嫁妆旁边,慢慢的一抬抬的看着,信步往前。
“九妹妹!”隔着嫁妆队伍,八姐儿李文梅兴奋的叫了一声,踮起脚尖,左右看了看,提着裙子从前面空出来的缝隙中挤过来,迎着李夏笑道:“我正找你呢,这么大大方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自己的嫁妆的,除了七姐姐,也就是你了。”
嫁人之后,李文梅话比从前多,人也比从前胆大开朗了不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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