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入宫墙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青铜引
刘骜坐在我身边,陪着我沉默,寝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幽微的风声,我委顿地靠上他的手臂:“主上,你不担心我和合德会变成很可怕的人吗”
“不会的,你永远是我的飞燕。”
这日是太后的寿辰,我和合德虽然早早起床准备,却未急着去长信宫拜寿。
“姐姐,太后居然想离间我们姐妹,太可恶了,我才不要讨好她。”
合德噘着嘴,为我在发髻上簪了一支琉璃钗。
话虽如此,但得罪太后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因此合德还是悄悄打听了她的喜好,为我们细心挑选了衣裳和佩饰,做出端丽素雅的装扮,争取让太后别觉得我们妖(魅)惑主。
我们穿着式样相同的曲裾深衣,合德是水蓝衣裙檀色腰带,我则是玉色衣裙绯色腰带,柔和而庄重。发髻也不敢太高,遂梳了灵巧的百合髻,我左边她右边各簪了一支琉璃钗,一支珍珠金步摇。
“姐姐你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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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伎泪,谁道飘零不可怜
众人一阵唏嘘,我慌忙稳住心神,用指尖撑住金盘的边缘,整个人宛若一只栖息的蝴蝶,轻巧地落在金色的荷叶上。
合德暗松了口气,开始拨动琴弦,清越的琴音漾开,似潺潺春水、铮铮环佩。我目光流转,又忍不住朝刘骜看去,他的手紧紧按着膝盖,脸上还残留着惊惶之色,是被我方才的动作吓到了吧。我的心一震,仿佛有一脉温泉在涌动,昔日在公主府,倘若献舞时出了差错,只怕会被打的半死,但是方才如果摔倒了,情形肯定会好上许多,因为我已是他的飞燕。
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么我是他的飞燕,是他的妃子,与合德从同甘苦的姐妹,变成了同宠辱的“姐妹”……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合德轻启檀口,黄莺出谷的歌声随着琴音在殿内娓娓流淌,整个大殿都浸在了幽婉的柔波之中。
我收起思绪,将身体的重心移回足尖,双手甩动绸带,两束桃红如彤云般飞舞起来,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地凌空而下,还未飘落,又被那旋转翻飞的裙裾掀起,洒下漫天霞光。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殿内鸦雀无声,连合德那曼妙如丝的歌声也变得幽远起来。我摇曳着身姿,只觉眼前人影憧憧,烟霞渺渺,人也跟着惝恍起来,仿佛自己真的化身为一只飞燕,已分不清是在金盘上起舞,还是在云雾中穿梭
琴音骤疾,似淋淋急雨般倾泻,我也跟着如旋风般疾转,手中的红绸更是舞得缤纷绚烂、如梦似幻……众人缓缓回神,发出惊叹之声。快结束了,我轻吁了口气,正欲将动作放慢,脚下的金盘却倏地一晃,此时我只有一只足尖着力,这一摇晃,简直就是致命一击。
惊吓中,我想到初见刘骜时跳的那支舞,即刻纵身一跃,将手中的绸带往梁上抛去,红绸如火焰般上升,又如彩虹般徐徐垂落,而我也缓缓跌坐在金盘中,宛若一朵夕阳下的睡莲,朦胧又倦怠的美丽。
“真是太美妙了。”班婕妤发出梦呓般的赞叹,众人亦纷纷跟着赞许,只高台上的三个人没有说话。
太后的脸上还留着惊讶之色,但眼中仍倒映着那面昏暗幽寒的铜镜,冷冷地审视着我。许皇后则是忧心忡忡,只怕还陷在王美人有喜的阴影里,她真的岌岌可危了吗
合德从琴座中起身,我也轻轻跃下金盘,一同恭祝太后千岁。刘骜的目光却越过我,愤怒地落在捧着金盘的舞姬身上,莫非他注意到方才金盘摇晃的情形我不禁一阵感动,当所有人都在观赏歌舞的时候,唯有他感受到了我的慌乱和无助……
“合德,许皇后如今的处境是不是很糟”回宫后,我悄悄问合德。
“当然啦,这些年太后一直大肆封赏自己王氏家族,结果天象有变,朝臣都议论说是外戚掌权,上天发出警示。王家就勾结了一些大臣上奏,把这些凶象全都转嫁给许家了,以至许家待遇一减再减,许皇后的父亲也被迫辞官了。”
“啊王家人怎么这样啊,我还以为太后一直在长信宫静养呢,没想到她还干涉朝政。”我皱起眉头,对这些事还真是不了解,好在我们父母已逝,义父只是阳阿公主府的管家,不用参与到这些权势纷争里来。
合德冷哼一声,眼中满是鄙夷:“我们这位王政君太后可不是省油的灯,还有那一批王氏族人,只知道争权夺利、排除异己,什么缺德事干不出来。如今王美人又有了喜,无子的许皇后当然要倒大霉咯。”
“王美人、是她们王家的人怪不得太后今天那么高兴,许皇后却像听了噩耗一样。王美人如果生下皇子,她们不会废了许皇后立她为后吧”
“姐姐,王美人才没有当皇后的命。”合德的手镯碰到妆匣,发出清脆的声响,其实声音并不大,我却莫名有些惊心。
“两位婕妤,陛下请你们去澜月宫。”刘骜的心腹徐内官走了进来,声音压得很低。
我和合德不由对望一眼,刘骜来昭阳殿不就好了,为何夜里宣我们去其它的宫殿呢
“两位娘娘请快些上马车吧。”徐内官催促着,似乎此行比较隐秘。我和合德只好披了外裳,让贴身侍女打着灯笼,悄悄出了宫门。
“澜月宫位置比较偏呀,平日也没有人住,主上宣我们去那做什么许是挖空心思向我们赔罪呢。”合德扬了扬眉毛,纤纤玉指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发丝。
“赔罪”
“是啊,太后要我们献舞,他也不设法庇护。更可恶的是还让别的女人怀了孩子,再不认错,我就不要理他了。”合德鼓着嘴,她负气的时候总是一副娇蛮模样,让人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合德还是小孩脾气。”我拥着合德,她也乖巧地靠在我的肩上,马车徐徐前行,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爹爹突然离世,他的妻还未将他下葬,便和仆人商量要将我们姐妹
卖掉。我们只好连夜逃离江都,雇了一辆破旧的马车赶路,夜不敢寐,就这么紧紧地拥着彼此,泣不成声。
“合德,我们如今身处皇宫,陪伴的又是主上,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
“反正有姐姐和主上宠着我,我为何不能任性。”合德摇撼着我的胳膊,粲然笑着,美丽的脸颊宛若明珠生晕。
“两位娘娘请下车。”几个宫女打着灯笼将我们引进了澜月宫。
没想到宫内居然十分安静,清冷的月光洒在石板上,夜风吹拂着墙角的山茶花,丝丝缕缕的馨香袭来,我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恬逸自在。这是皇宫中最幽静别
舞伎泪,伫倚危楼风细细
我惘然抬头,却迎上刘骜关切的眼神,他俯身将我扶了起来,又伸手拭去我额角的冷汗:“怎么坐在地上,不舒服吗快传太医。”
“主上,王美人她、”我未及说完,一个内官便匆匆跑过来跪下,他神色慌乱而悲恸,我知道大事不妙,攥着刘骜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陛下,太医说王美人的胎息微弱,龙种、只怕保不住了……”
一片死寂,我清楚地听到刘骜的呼吸声在耳畔徜徉,一下一下,似我茫茫无主的心跳。
“飞燕,我过去看看,你先回寝宫休息吧。”刘骜轻抚我的肩,声音依旧温柔如泉。
“嗯。”我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阳光将他的背影拖得很长,有诀别的意味。再见面时,心境就会两样了吧。
“婕妤,是不是该同陛下一起去才好王美人的侍女若是胡乱状告,你也好赶紧应对。”小蕊焦急地看着我。
“算了吧,我不善言辞,去了情形只会更糟。”我蹙着眉,只觉千头万绪萦心,眼前一阵发黑。
“婕妤”
昏昏沉沉间,我头疼欲裂,合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姐姐、姐姐,不要撇下合德……”合德嘤嘤啜泣着,我一阵揪心,想握住她的手,却握住了一片虚无。
我竭力回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应该是在回宫的途中晕倒的,可是、为何呢自己确实因为王美人的事忧心和冤郁,但也不至于病得如此厉害啊
突然,尖锐刺耳的摇铃声传来,像银针般扎着我的太阳穴,是降魔铃吗,奇怪的唱咒声似鬼魂在呜咽,我恐惧地摇头,想逃离这诡异的黑暗。
“别吵了……快停下……”我挣扎着摇头,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飞燕,你总算醒了!”刘骜目光欣喜,眼中却带着血丝,脸上则更是憔悴。
“主上、”我抓着他的手,依恋地靠着他温暖的胸膛:“合德呢对了,王美人她怎么样了”
见我声音沙哑,刘骜便执起茶盏喂我喝水:“合德这几日一直照看你,累得不善,我让人扶她去休息了,别担心。”
他不提王美人,但对我依旧温存,未有丝毫的误解与责怪,莫非孩子保住了我正想松口气,却瞥见一旁几个装扮得“凶神恶煞”的驱魔法师。
“别怕,这些法师是在帮你驱除身上的邪气,你好生休养,很快就会康复的。”
我吃了一惊,他们怎么会以为我中邪了难道我这几天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姐姐!”我正一头雾水,合德已经飞奔到榻边,扎进我怀里:“姐姐,你可算醒了,你梦里一直说胡话,说有红衣女鬼要杀你,真是吓死我了……”
合德抽噎着,紧紧抱住我,似乎被吓得够呛,我的头却疼得愈加厉害,红衣女鬼我有梦见过么,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主上,姐姐还是有些恍惚呢,我好担心!主上一定不能让姐姐有事……”合德攥着刘骜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我揉着刺痛的太阳穴,一道冷冽的目光射来,丝毫不亚于锋利的刀尖。我抬起头,史彤仍像那日般立在门边,眸似寒潭,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她看穿了什么,还是谋划了什么心倏然一凉,身旁的刘骜还在悉心安慰合德,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合德,你能安排史彤去别的宫院么我不想再看到她。”
“姐姐,再等一阵子如何,她这会还能用得上。”合德将药碗递给我,我们两人的脸都倒影在深褐色的汤药里,好似一对被幽囚的姐妹。
“你利用了她”我的
声音很浅,心在慢慢地下沉。
“是啊,利用她想利用我们的心,把她给利用了。她确实有几分机灵,怪不得太后会挑中她。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合德唇角轻扬,明艳的脸颊似染了霞光的花朵,我低头喝了口药,真苦。
“合德,我没有梦到红衣女鬼。”
合德竖起食指按住我的唇,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姐姐,你必须要梦到。”
“王美人落胎了,这件事决不能让她们加以利用,嫁祸到我们头上。”合德握住我的手,很紧,像爹爹离世那夜
舞伎泪,薄情转是多情累
“不、不是我们娘娘做的!”一个宫女哭喊着,跪到刘骜面前,磕头不迭:“陛下,真的不是我们娘娘做的,真的不是……”
她磕得额头淌血,我实在不忍,刘骜握住我的手,叹了口气:“先把她带下去,即刻派人暗中搜查椒房殿。”
“飞燕,我会处理好的,你回宫好生歇息。”刘骜轻轻拭去我额角的冷汗,让内侍送我回宫。
直至入夜,合德都依言未来见我,可我依然心绪起伏,难以平静。史彤端了药过来,见我仍坐在窗边凝神,遂轻蔑地开口:“怪不得当初你那么急着把赵合德引荐给陛下,因为没有她,你在这皇宫里随时都会死。”
“你把药喝了。”我沉默了一会,突然淡淡开口。
史彤显然十分诧异:“你胡说什么,这可是你的药。”
“怎么,我说话不管用”我蹙着眉,眼神虽没有她冷蔑,但疲倦和厌烦掺杂,也有一定的威慑力:“不论以后怎样,今天你至少还得听我的。”
史彤怨愤地喝了药,没一会便在榻边睡着了。我踏着清冷的月光出了房门,却不知要去哪里,只觉满腔愁绪都压在心间,除了默默忍受,没有任何选择。
我从偏殿的小门出了昭阳宫,一路往静谧之处走去,夜凉如水、月寒似霜,重重心事却还是像火焰般在心中焦灼,透不过气来。
倏地,一阵冷风拂过,带来清浅疏离的幽香,我寻香而去,来到一片幽静的花园。月光在叶间徐徐流淌,零星的白花闪烁着影影绰绰的光。
是茉莉花么,我轻抚柔嫩的叶子,心也跟着柔软起来,一颗冰莹的露珠从指尖滑落,似泪。
“妹妹怎么在这里”
我惊讶地抬头,看到了如茉莉般清逸秀丽的女子:“班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也睡不着么,莫非白天的事她已有所听闻,我如是想着,心中不觉有些羞惭,轻轻低下头。
“妹妹亦无法适应这幽冷的深宫吧。”班婕妤轻叹了口气:“可是即便我们永远都不能适应,却已注定要永远困在这里……”
她一袭白色丝裙,亭亭立在被月色浸染的草地上,宛若寂寞的嫦娥。
“班姐姐。”我走到她跟前,想牵起她的手,却还是歉疚地停住了:“已经开始暗查许皇后的椒香殿了,你也要当心。”
她握住我的手,目光惋然:“谢妹妹提醒,你也要当心,今后的路还那么漫长……”
跟班婕妤告别后,我心中愈加伤感,更兼我们的寝宫一个偏东一个偏西,这样相背而行,真像诀别。
有什么东西落在发髻上,我抬手拈起,是一片枯黄的树叶,宛如折翼的蝴蝶。才初秋呢,这么早就落了么,生命还真是短暂。
“主上,这会儿能舒心些了吧别再愁眉苦脸了,显老。”
“呵,这可真糟糕,合德嫌我、”
掌心的枯叶被风吹落,我下意识地去拣,刘骜和合德的身影在几丈外站定,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静默了许久,他们两人都没有开口,我不想再僵持下去,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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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我走在前面,刘骜和合德跟在几步之外,这段距离,此后便一直横桓在我和他们之间。
回宫后,合德推说要沐(浴),让我和刘骜先就寝。宫娥内侍在侧,我不好婉拒,刘骜便执起我的手回了寝殿。
史彤还在榻边昏睡,药碗翻在地上,我的心咯噔一跳,这个药竟然这般厉害。
“主上、”我还未及解释,刘骜便摆了摆手,对内侍道:“把她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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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伎泪,一阙悲歌泪暗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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