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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鹤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永恒的夏亚

    我们在房间的角落里又找到了一道小门,它就藏在一扇铜牌的阴影中,那铜牌像是屏风一样竖在房间的尽头,上面密密麻麻铸满字符,别问我,我都不认识。不过在铜牌一侧的石柱上,被人歪歪扭扭刻了一些字,那个我倒认识,我还记得一点,你容我想想……至元元年三月已亥杭州,五月丁亥河间,六月癸亥高邮,后面还有一长串,我都记不得了。杨霜后来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但是,我真的记不起石柱上的文字,另外它刻得也太乱了,天知道是什么人在匆忙之中留下的。

    杨霜拿着蜡烛往门里面照了一下,只看到一圈螺旋向下的狭窄阶梯,这地下室究竟有多深?杨霜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我们手上拿着从石屋里找到的蜡烛继续向地底深处进发,我本来就不喜欢幽闭的地下环境,走了没多远,我就觉得越来越喘不上气。后来我发现,那全是我的心理作用,对,很快你就知道原因了。

    为了缓解我的压力,抑或为了在另一个方向上增加更多压力——这全看你站在哪个立场去理解,杨霜一面在幽暗的烛光中蹒跚向下,一面开始向我讲解他之前搜集到的关于洞庭的传闻。“我还是低估了这次调查的凶险程度。”他对我说。这个白痴!他真正的凶险是我!他距离被我推下阶梯只有一步之遥!

    “我们之前登船的渡口,是一个古渡,在尧舜的那个年代,被称为搭琅津,这名字古里古怪的,听起来像是象声词。大禹治水时期路过洞庭,在湖中囚禁了一只兴风作浪的水妖,并雕刻了五座石人镇在水妖头顶。到了秦代,始皇帝巡游洞庭湖,夜里连发噩梦,惊骇下将国玺投入湖中,至于他到底梦到了什么,始皇帝一个字都不肯透露。汉高祖平定天下后,很快发现咸阳宫中的国玺是赝品,到了孝昭帝时期,霍光派手下秘密前往洞庭查访国玺下落,但是在看了手下发回的密报后,霍光忽然改变了主意,转而让手下铸出四头巨大的铁牛沉入湖中。当然,他很可能是被大禹囚禁水妖的故事吓到了,当地人相信,那东西下半身是长着八条腕的巨大章鱼,上半身是一颗肥硕的……”

    杨霜说道这里时,被我硬生生打断:“你闻到了什么没有”他先是一愣,然后用力嗅了两下,“是不是有一股酸味”他将信将疑地问。我朝他肯定地点点头,对于我的听觉与嗅觉,我一向是很有自信的。顺便说一句,对于打断他抛书袋这件事,我心里没有一点愧疚,




第七章第二十四节【大雨之后】
    ..,

    周问鹤跟猫三在泥脸后面又听了一会儿对谈,外面的雨势逐渐小了。莫声谷随着陈家人一同离开,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才又折了回来。

    “出来吧,他们都走远了。”他朝泥脸那里喊了一声。

    周问鹤急忙从泥胎后面走出:“参见师叔。”接着他才发现猫三并没有跟在的后面。绕到后一看,那丫头正在艰难地挪动她发麻的双腿。

    莫声谷坐在一张小马扎上面,脸色有些苍白。这马扎略微见小,现在的少年没有半点遇真宫里的威严,倒添了几分童趣。他还是老样子,板着一张面孔,让人看了就心里发毛。

    “长话短说吧。”莫声谷道,“你能不能回武当”

    周问鹤摇摇头:“我今天回去了,后半辈子都会被当成凶嫌。”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莫声谷点点头,这小大人的表情既不是赞赏也不是责难,仿佛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顺理成章的,“哦,对了,你师父已经先一步前往洞庭了。”?“师父他们……还好吧”

    莫声谷笑了,在道人记忆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露出笑容。这笑容依旧没有天真烂漫的影子,只有一个老江湖的从容:“晚晴,我知道我这个岁数其实没资格劝你,以下的话,其实是你师父和师伯让我带给你的——只要你认为对的事,你就尽管去做,做不到的,武当会在后面帮你。”

    一瞬间周问鹤的胸口洋溢起一阵暖意,同时又夹杂着一阵心酸,他像个孩子一样几乎要被这股感情压垮,这里面有对长辈们的感激,有对师父于睿的想念,或许还有对所有人的愧疚。

    察觉到道人面色有的沉重,莫声谷站起来,走上前轻轻敲了周问鹤一拳:“怎么愁眉苦脸的其实,我还要好好谢谢你。”

    道人疑惑地看着他年幼的师叔,莫声谷低头拍了拍脑门,然后像是个大人一样抄起双手,接着他说:“自我从娘胎里出来到现在,玄冥寒气就一直扎在我的心脉间,每隔数月就要发作一次,我没法像正常孩子一样玩耍,甚至连站久一点都会伤到身子。从小到大,师父带着我试过了各种方法,无论是氤氲诀还是武当九阳功都只能减缓我的痛楚。我的内功是七兄弟中最高的,纵使如此,依旧做不了一个正常人。‘武当七侠,莫七为首’呵,笑话而已。所以,不管外面是何等的风起云涌,刀光剑影,我都只能坐在那里,看着一切发生。很多人以为,我昼夜练功是因为要强,其实我根本不要强,我只是,害怕给师兄们添麻烦。”

    莫声谷接着拍了拍道人的肩,即使是同龄人里,他也不算高大,所以这个拍肩的动作看上去颇有些滑稽:“所以我要谢谢你,给我一个下山闯荡的借口,我更要谢谢你,替我做了这些我一直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在那一刻,周问鹤从这个少年眼中读出了长久以来的压抑与负担,就是这些,逼得眼前的少年变得如此乖张刻薄吧。他很想对这个孩子说一句,你太累了,不用这么拼命其实也可以,但是他知道他听不进去,因为这就是那孩子的生存之道。

    “所以有什么要师叔帮忙的,尽管跟我说吧。”莫声谷咧开嘴笑了。他显然不是笑惯了的人,平心而论,这笑容非常地不好看。

    “其实,师侄真有一件事有求于师叔,既然这样,那师侄就不客气了。”道人刚说到这里,猫三就扶着泥脸摇摇晃晃走了出来。道人见状飞快对少年耳语了一番。猫三白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说:“好好好,我不听。”然后嘟嘟囔囔地又转回了泥脸之后。

    莫声



第七章第二十五节【泥塘问答】
    让周问鹤万分庆幸的事,两头驴子都没有跑丢,它们还老实站在土路一边,心平气和得像是两个有境界的智者。从两头驴子身上的干燥程度来看,它们似乎是去别处躲了雨,然后又回来等在这里,如果不是担心被人看到,道人说不定会抱住驴脖子大声道谢。

    周问鹤牵着驴子走回破庙,远远就看见庙中又燃起了火光,可能猫三用他留下来的火镰生了火,说不定还为他准备好了晚上的干粮。心里想着终于可以安安稳稳休息一下了,道人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说真的,”周问鹤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破庙前进,一面喃喃自语,他不知道杨霜的意识还有没有留存在这幅躯壳里,所以他当做杨霜还在:“杨晚晴先生,我终于知道你喜欢她哪一点了。”

    破庙的中央确实有一团新生的篝火,但是猫三不在火边,事实上她根本不在庙里。周问鹤只看到一个粗壮的泥腿汉子,他还依稀记得,这人也在洞庭派前往武当的几个人之中。

    那个汉子有些木讷,看上去还有些惧怕自己,“我用了你的火镰。”他说着,把道人的包袱递了过去。

    周问鹤没有伸手接,那人只好把包裹扔到道人脚边。

    “司空陡呢”道人问,他尽量压住心中的怒火,然自己看起来处变不惊。

    “刚走,现在,已经陪着猫三小姐前往荆江了,他要我转告杨先生,猫三小姐会在巴蜀等你。”?“他为什么这么做”

    或许是听出了周问鹤语气里的严厉,那汉子声音里明显带出了一丝胆怯:“司空先生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杨先生,他……希望你离洞庭湖越远越好。”

    周问鹤恍然大悟,站在司空陡的角度,他当然希望田孤人烂死在君山岛上,不管君山上面出了什么事,他都不希望杨霜过去节外生枝。

    “杨先生还不动身吗他们此刻,正在公安渡。”那个人问。

    周问鹤捡起地上的包裹,然后看了那人一眼:“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司空陡的”

    “跟他说我话都传到了。”那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人沮丧地意识到,这人就算立下了传话之功,以后也难有作为,他们派他来,就是因为他的死活无足轻重。

    周问鹤点点头,背上包袱走出门,最后看了庙门口那两头驴子一眼。“希望还来得及。”他心里这么想着,然后运起纯阳轻功发足狂奔起来。

    太阳渐渐西沉,刚下过雨的土路一片泥泞,有好几次,道人险些跌倒在泥洼里。回想起刚才他还盼着能安安稳稳休息一下,忍不住都想对着自己嘲讽一番。现在连夜赶路能不能追上司空陡都是问题,至于追上了之后,能不能把猫三救出来,他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他就这样一面承受内心的煎熬,一面脚下发劲,转眼已经跑出三四里。那段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他什么都没想,各种不着边际的思绪像是打在沙滩上的海浪一样,一层退去一层又迅速盖上来。

    忽然之间,一股电流窜过道人全身,他腿一软,整个人就跪倒在了一片水洼里,泥水溅了道人一身一脸。周问鹤重重喘了两口气,把嘴里的泥水吐了出来。他感到自己就像是染上重病,从头到脚一阵一阵地发凉,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抽搐。

    “你一直在跟着我”他对挡在面前的人说。但是发出的声音太轻了,他不确定那人有没有听到。

    “对。”他头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人调动起全身的斗志,才没有立时瘫软在地,他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人,他的心里只有恐惧,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恐惧,没有余地防抗,没有余地思考,就如同万钧的铅块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起来!起来呀!”他咬着牙对自己说,“你以前不是这么没用的!邪神你都亲眼见过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杨霜!杨霜啊!你要是听得见,就给我起来!”

    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周问鹤的身体又燃起了抗争的斗志,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慢慢抬起眼睛,直面这个在他心中掀起山崩海啸的恐惧之源。

    白牡丹是个美人,但并没有道人原先预料得那么倾国倾城。她脸有点长,颧骨有点高,眼睛也略显小。她的美更多在



第七章第二十六节【由此开始的追踪】
    “那么,能请你把路让开吗”周问鹤鼓起勇气问,他很庆幸自己的舌头没有打结。

    白牡丹摇摇头,秀眉微蹙:“周道爷,你走的方向不对,你应该去洞庭。”

    “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小女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周问鹤从那女人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猫儿戏鼠般的顽皮。

    道人猛地拔出“无弦”:“猫三还在他们手上!”

    白衣女子却又摇了摇头,淡淡说:“这我不管。”她摇头的幅度很小,透着一派淑女的典雅。

    接下来的,就只有动手了,周问鹤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拼个鱼死网破的资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把剑握稳,彭和尚有一句话说对了,白牡丹真的是人类的天敌。道人的脑筋在艰难地转着,他不能白白送死,他还要去救猫三,但是怎么去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淌过道人面颊,他觉得自己的五脏正在瓮中被慢火烹煮。他从来没尝过这种味道,连坐以待毙的权力都没有,只能任由绝望一丝丝地侵占他的思绪。怎么办他疯狂地压榨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心智,这感觉就像是试图用一双颤抖无力的手从一块干布里绞出水来。

    “我说……前面是杨先生吗我是不是来晚了呀”当背后传来似曾相识的人声时候,道人几乎要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将信将疑地回过头,泥泞的土路上正艰难地走来一个行脚商打扮年轻人。这身影如此熟悉,道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张”?白牡丹看到来人,也是一愣,接着她端庄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怒意:“又是你!多事!”只是这怒意并不像是看到了冤家对头,倒像是一个人在嫌恶一条恶犬。

    老张三步并两步跑到周问鹤身边,脸上全是率真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道人问。

    “替秃驴处理烂摊子。”说话间老张已经站在了道人与女子之间,“白姑娘,别来无恙啊。”

    “你要干什么这是彭和尚的意思吗”白牡丹冷声问。

    老张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老彭是老彭,我是我。”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挽起袖子,样子就像是一个童心未泯的汉子正要做游戏一般。道人惊讶地发现,他竟一点也不受白牡丹的影响。

    “老杨,你快走你的,白姑娘由我留在这里。”道人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老杨,或许,这就是他称呼自己人的方法吧。他双手抱拳,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回过头问老张:“好兄弟,你告诉我一下真名行吗”

    老张哈哈一笑:“沔阳人张定边。”

    这时周问鹤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如果他说自己是周问鹤,一时半会就会掰扯不清,如果他说自己是杨霜,难保不会被白牡丹揭破,他只能用力点了点头,用一种“你知道我是谁”的眼神看了张定边一眼,然后飞也似地跑了。

    周问鹤运起轻功在土路上飞驰,说实话,他心中一点底都没有。他不是知了,他没有那种飞掠奔袭的速度,不管他如何催动内功,公安渡仿佛永远都遥不可见。他原来下决心要在一碗茶时间内赶到,之后变成了一炷香时间,之后又变成了两柱香时间,在现实面前,一个人就是这么无力,他能做的只是不断变更预期,眼睁睁看着希望越来越小。

    日头原本还高高挂在西南天际,给他一种时间很充裕的错觉,但不久之后,它就以肉眼能够分辨的速度渐渐下沉,暮色中,倦怠的金光洒在土路上,把周围一切东西的影子都拽得老长。道人觉得他像是一场竞跑中被遗忘的选手,其他的人早就在终点庆祝完散去了,他却还在路上焦急而徒劳地飞奔着。此时道人心中只剩下了一个乞求般的执念:“别走!别走!再等一下!”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当他终于赶到公安渡的时候,渡口果然一艘船都看不到。道人茫然站在岸边,心彻底凉了,“这不是再自然不过的结果吗”他在心里自嘲,“如果那艘船还留在这里,那才奇怪



第七章第二十七节【一部分的重逢】
    麸子李跟李无面确实是同一种人。他们冷酷,却又暴躁,遇到问题,难以把自己的情绪抽离出来。认准一件事,他们就会一条路走下去,从不停下做额外的思考。李无面为了杀周问鹤,可以不顾一切,天塌地陷都能用一句“我不管”来嗤之以鼻。麸子李为了师父和师叔伯,可以把个人好恶放到一边,全心全意帮助他不屑一顾的师兄,去拯救他眼中的一个祸害。

    在追踪的两天两夜里,他一直扮演着冷静的旁观者,帮周问鹤在焦躁中看清局势。两天下来,他们打听到的都不是好消息,他们的目标确实是一艘大船,而且,确实在离他们越来越远。

    “我们没有办法,”他对道人说,“距离确实在变大,但是如果我们停下,距离会更大,我们能做的只有咬住不放。我已经跟三个船工说好了,我们五人轮班操船,昼夜不歇,接下来,多想无益。”

    操船比他想象中还累,但是更折磨人的是绝望。他们正一步步地被带离洞庭,一切正如司空陡预料的一样。周问鹤还是没能从愧疚和无力中走出来,他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这艘船上,这也是麸子李教给他的。

    连老天爷都似乎放弃了他们,连续的两天都是阴雨连绵,江面上一片阴沉,浑浊的江水和灰暗的天空像是要融为一体。时不时还会洒下一场小雨,在江面上搅起一阵恼人的风浪。阴冷的雨点钻入道人的领口,像是小虫在噬啃着他的头颈。

    两天后,就在这五个人筋疲力竭的时候,他们的努力有了确实而又怪异的回报。清晨时分,顺着水流,从上游漂下了一具尸体。“洞庭派的人。”麸子李高喊了一声,他只是叙述事实,语气里没有期待也没有惊恐。众人合力把死人捞了出来,**地搁在甲板上。尸体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了,一股夹杂着浑浊江水气味的腐臭扑鼻而来。麸子李蹲下身,伸手扶住死者的下巴,将他的头左右扭了一下,又摸了摸锁骨和肋骨,坑坑洼洼的脸上一副严峻的神情。“外伤,一击毙命,颅骨被拍碎了。”他站起来长叹一声:“行凶者好硬的一副手掌啊。”这时,周问鹤看到了另一具尸体,只是距离他们太远,他们只能遥望着它一浮一沉地漂向下游。

    “师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麸子李手扶船舷,看着那漂子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天水之间,他的语气异常凝重。“事情有变数。”操着船的周问鹤沉声说,这有可能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天大的坏事,他们两人都意识到了这后一点,但是都没有说出来。

    这时,轮休的船工忽然醒了,他走上甲板,指着前方的江面喊了一句土话。两个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都吃了不小的一惊。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蜿蜒的下荆江,辽阔的江面上,一艘大船在晨雾中半隐半现。?“师兄,希望你还有体力打一架。”麸子李说着,脸上露出了半是坚毅半是残忍的表情。周问鹤舒展了一下酸痛不堪的腰背,一手操船,把“无弦”握在另一只手里,此刻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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