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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鹤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永恒的夏亚

    那石像约莫三个人高,雕刻技法极为粗狂简陋,勉强能够看出这是一个盘膝而坐的人,这个人裸着上身,赘肉一层一层叠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就像是用油脂胡乱堆砌而成。它的头极大,但是这大头上,却长了一张极小的脸,五官都凑到了它面部的中央,面部四周却全是空白。这张脸很俊俏,也很和善,对着两人眉开眼笑,如果不是长在这么一颗大头,这么一团肥油腔子上,那这张脸一定很讨人喜欢,但是现在,它太假了,这五官简直像是画工描在这颗脑袋上的,而这个粗心的画工只考虑到了面孔的美丑,丝毫没有去关心它与整张脸的比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蝉鸣停了,月光下万籁俱静,两人与那石像对视着,那石像喜气洋洋的表情像是要用最荒诞最谬妄的方法勾起两人的笑意。一阵轻风无声地吹过,猫三忽然觉得丝丝寒意裹住了她的全身:

    “是它”

    “什么”道人问。

    “我怎么早没想到。”猫三的声音犹如梦呓,“君山里的东西,竟然是它!”

    “你知道它是什么”

    猫三点点头,神色异常严峻:说来话长,我们最好还是快些先找到石屋……”话音未落,忽然耳听得一声尖啸划破夜空。

    “响箭”两人对望了一样,立刻朝声音的方向飞奔而去。

    响箭是在石屋前升空的,它就坐落在不远的山坳里,与怪人的巡游路线仅仅偏差了一点。它还是那么完好,看到它的第一眼,道人想到了“不动如山”四个字。

    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正站在石屋的门前,他一身劲装,腰挎短刃,像是随时准备与人动手。“司空陡!”猫三看到他不由出声轻呼。

    司空陡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们,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方寸大乱的神色,但是这老狐狸旋即恢复了常态,冷哼一声向两人抱拳:“两位好慢呐,在下已经恭候多时了。”接着他又指着周问鹤说:“杨先生当日说好了随我们一同来,为何言而无信啊”

    道人心中升起一股怜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司空狸山,不用胡搅蛮缠了,你无非是要拖延时间,好等到到陈家的人过来助你。你怎么这么傻陈家的人不会来了。”

    司空陡的脸上顿时失了一片血色。

    猫三此刻也已明白了大半:“狸山先生,您真是利令智昏呐。”

    周问鹤接口说:“你也不想想,田家已除,陈家有什么理由再留你这么一个外人”

    司空陡的脸色此时难看之极,他咬着牙,还是一声不吭,站在那里,僵硬得像是一个木人。周问鹤又说:“你一定是看着今晨雾散,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吧可惜,不管你响箭是射给谁的,他们恐怕都来不了了:陈友谅已经封锁了湖面。惭愧啊,我们三人都中了一个小孩的圈套,我早就应该想到,那娃儿放我们进君山,原来就是要借我们的手除掉你。”

    司空陡沉默不语,原本煞白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一对吊睛死死盯着地面,半晌他才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小畜生,安敢如此!”周问鹤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猫三身处这里,他可能早就破口大骂了。虽然被陈友谅算计道人心里有些不快,但是能看到司空陡的狼狈相,他还是颇为痛快。道人冷笑一声,“无弦”出鞘:“司空先生先前盛情招待我们猫三小姐,今天,就让在下好好报答一下先生的厚谊!”说罢他一拧身,功架正是胡笳十八拍的起手“一会一拍”。他这些日子就算身处绝望,也没有忘记对于杨霜剑法的揣摩,不出手则已,如今用起来,早已融会贯通。




第七章第三十二节【近似朋友】
    ..,

    周问鹤话音未落,一枚巴掌大的石砖快若流星一般从树林疾飞而出,众人还没看清,它就已经结结实实砸在了司空陡左腕上。司空陡尖叫着倒退好几步。短刃“砰”地一声落到地上,他也顾不得捡,右手紧紧握着自己变形的左腕扯着脖子惨呼起来。

    一个铁塔般的男子从林中信步走出:“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他的声音如有魔性,寻常几句话,已经把一旁司空陡的大呼小叫压了下去。

    “快……救救……”周问鹤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彭和尚抬手打断:“不忙,有我在她就不会死。”说完他回头看向司空陡:“你左手已废,还系着那袋钉子做什么”司空陡这时也停止了鬼叫,呲牙咧嘴地瞪着彭和尚。

    “我也不杀你,你走吧,好自为之。”和尚说完这句话,已经背向司空陡,大步朝猫三走去。司空陡的脸上写满了不甘与仇恨,但是他没有争辩,连一句狠话也没撂下,拔腿跑进了树林里。

    “你为什么不杀他”道人问。

    “没了暗器,他那点刀法只能算是三流。整个洞庭都是要杀他灭口的陈家人,还用我动手吗”彭和尚说着蹲下身,仔细检查起猫三的伤势。

    “怎么样”道人问,声音里全是担忧。

    “怎么说呢……比我想得还轻。”和尚漫不经心地回答。

    周问鹤这口气才总算松了下来,他看着彭和尚两根手指在猫三伤口处一挑,一枚暗红的钉子就落了出来。彭和尚迅速用布抵住潺潺流出的鲜血,一面带着调侃的语气问:“杨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拜访襄阳你的宅子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了。”

    彭和尚看来颇为意外:“哦为什么”

    “我们在拜访了周子旺母亲之后,赵大哥说,至元年间,你让他们几个月内在镇江,河间,杭州三地来回跑。刚好几天之前,我还跟猫三聊过洞庭石屋内发生的事。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块铸有意义不明字符的铜牌,铜牌旁的石柱上则被人潦草地写下了一连串时间和地点,我发现那些地点跟赵大哥所说的大致吻合,而它们所对应的时间,刚好也几乎相同。

    “于是我想办法寻来了你行船的账册,找到当年条目,与猫三小姐所说一一印证,却发现有一个地点对不上。石柱上的地点是镇江,河间,昌国。镇江杭州确实相隔不远,但是这一条路下去,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昌国。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想要让你的人在往来镇江河间的半路上迅速从陆路到达昌国,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根本做不到。这件事困扰了我很久,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犯了一个很蠢的错误,猫三告诉我,你们走的原来是海路。我眼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海路来回镇江与杭州,快的话只需两月,而昌国就在这条路线上。所以如果你的船能六月从河间出发,你完全可以在一个月之后到达昌国沿海。

    “我的猜测是这样的,你曾经来过石屋,甚至,田孤人口中所说的那个‘再不来就来不及’的人,指的就是你。或许就是你在解读铜牌符号的时候留下了石柱上的计算结果,或许你也只是刚巧看到那些墨迹。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都让你驱策着你的人按照铜牌留下的讯息在特定的时间到达特定的地点做某一件事。

    “另一件让我不解的事情是你的货物,我实在没法从货物清单中找出跟铜牌的联系。打通我思路的,依旧是猫三那句话。即使你在六月已亥到达了昌国外海,你的人跟你的货物也肯定没有上过岸,所以我在想,或许你的货物只是障眼法,你真正要在规定时间送去的,是那艘船。”

    彭和尚哈哈大笑起来:“‘白衣书生’杨



第七章第三十三节【彭和尚的回忆,第一部分】
    ..,

    老田是个好人,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他是个有担当的人,也是个有侠气的人,还是个孝子。所以,他必须去完成田前辈几年前就应该做的事。

    我们在那一年夏末划着小船登上君山,就我们两个。动身那天,湖岸上来了不少官差,后来我听说,搭琅津捅死了一个喇嘛。只是在当时,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

    我们按着田前辈留下的指引,很快找到了目的地,那所来历不明的石屋,据说那屋子已经在密林里伫立不知多少岁月了,但是知道它的人寥寥无几。当年陈家祖上也是因为这个地方隐蔽,才会找上此处。

    我们当时都以为这件事不会耗费我们多少时间,但是当我们走入石屋之内,忽然陷入了离奇的困境:我们进不不田前辈所说的房间,无论我们沿着回廊走几次,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走到石屋之外。

    几次碰壁后,老田提议我们走另一条路,他自我安慰说,也许是他的父亲把路线记反了。我当时虽然不相信这种说法,却也找不到其它的解释。我们将信将疑地再一次走进石屋,这一回,我们走了反方向,然后……对,你猜得没错,我们就一路到达了地下室。

    铜牌边,石柱上那一连串时间地点,确实是我跟老田留下的。老田用他从父祖那里传承下来那些知识与技艺成功解读了铜牌上的字符,他说,那些符号跟梵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似乎比《金飚记略》上的更为古老生僻。他声称这是一串历法,但却与寻常的历法大相径庭,它的一年,相当于我们的十二年。而历法中日月星辰的位置也全都不对,尤其是它的太阳,从运行轨迹看,几乎远在天外。

    老田的家学渊源确实了得,他家先人为了解开《金飚记略》,一定涉猎了许多奇闻轶事,几乎摸索到了各类知识的晦暗边缘。所以当他看到地面上那些圆点后,他几乎脱口而出了“乾宫”二字。随后,我们从铜牌后的门洞走进去,沿着台阶一路向下,来到了督邮峰的山顶,当时我跟你们一样吃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望着湖面上的浓雾,我萌生了退意,但老田不想走,他执意要完成父亲的遗愿。我们只能绕着督邮的山顶四处瞭望,我当时企盼着我们找错了地方,另有一间装满了炼药器具,普普通通的石屋正安静躺在岛上。怀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希望,我们在山顶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石屋,当然没有。我们看到那东西……

    你以为我会向你描述那个在君山岛上匍匐的东西吗我不会,我不愿意再复述一遍那种东西的样子了,哪怕在脑海里重新勾勒一次它的轮廓都不行,如果我能做得到,我宁愿把我脑中印有它形象的部分直接切掉。

    我能告诉你的是君山岛的地面,至少有四分之一不见了。土地上豁开了一个黑色的大口,有一个痴肥的庞然巨物正在从那个豁口里往外爬。它偌大的头颅与宽阔的颈项已经暴露在外面了,我永远忘不掉它那双月牙一般的弯弯眯起的双眼,还有向上翘起的嘴角,如果不是那张让人惊厥欲死的巨脸,我会说它笑得像是一个憨厚慈祥的老人。

    我只望了它一眼,但我望的仿佛又不是它。我朝那个方向望去,我看到的是它的过去,它的未来,我望见了无数个它,它的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漩涡,所有的时间都被吸了进去。漩涡当中的一切从我这里看都是扭曲的,时而镶上青边,时而镶上紫边,就好像我两眼发花看出来的东西。一切都失真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在发软,是我的双腿,还是整个地面,我仿佛看到了时间本身,我在它的身边碎裂成了数不清的自己,我听到了自己婴孩时候的啼哭,我听到了行将就木时候自己的喃喃自语。我看到了一个挂满铜镜的房间,无数个我在同一个房间内相互对峙,而转眼间我又看到了无数个这样的房间,每一个房间内充斥着相同数量的我,我是无尽,我是瞬间,我在我死去之后,我在我出生之前,在疯狂的天旋地转中,我的魂魄被牵扯到了无数



第七章第三十四节【彭和尚的回忆,第二部分】
    ..,

    你知道吗你可把我骗惨了。当日洞庭湖中你在昏迷中说的那些话,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武林,有一阵子,我真的以为我当初看到的那个东西是摩利支天。一直到今天我看到了岛上那尊雕像,我才恍然大悟,它不过是摩利支的一个分身。魏晋妖僧罗浮在《异客图》里也提到过它,他把这种东西统称为“伪神”,是与异客争夺信徒的乌合之众。它不像缸婆包罗万象,也远没有摩奴那么古老,但是,它亦有着它独特的地方。

    遇时而兴或许可以这么形容那个东西。就像水猿从水中汲取力量一样,这东西的力量来自时间。只要它那粗糙的厚皮接触到一点时间流动,它就能清醒过来。

    而现在,喇嘛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够安抚那个东西了,它就要从那片虚无中回来了。

    我跟老田对望了一眼,那时候,我们都年轻,认为这世上有些事是值得豁出性命去做的。我从他的眼中读到决然,我想我自己的眼睛里一定也燃烧着同样的东西,有些话虽然没有说,但我们心里都懂它的意思:绝不能把那妖魔放出来。

    我的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凶险,诡谲,死里逃生。但是,我觉得没有一次能够跟那天晚上相比,在那一天,我已经榨干了我身上所有的恐惧与彷徨,绝望与疲倦,我可能被杀,却再也不可能被打倒了。

    如果当时有人告诉我,我之后还能活下来,我一定不相信。所以当天光破晓,我跟老田相互看着伤痕累累的对方,都有两世为人的感觉。在一个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帮助下,我们成功安抚了那个东西。金铃被重新挂起,只要铃声不绝,它就不会再有威胁。

    你想知道安抚的过程吗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怕你知道之后,会再也睡不着觉。当你走得足够远,你就会发现,在正常世界的边缘,任何的常识都会崩塌

    在离开君山的时候,老田要我保证,不管是十年,还是五十年,只要这东西又有复苏的迹象,我们两个就要回来再一次面对他。老田到底是公子哥出身,有时候我真佩服挺他,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那么天真。

    十二年之后,就是至元元年,老田没有通知我,一个人去了君山,这一次他已经驾轻就熟,轻轻松松就安抚了那东西。至于我,你应该知道那时我在干什么。

    你之前没有猜错,那一年赵普胜的跑船路线,确实是根据石柱上的时间地点而定下的。我的大徒弟周子旺按照我的吩咐,往来于中国南北,其实是为了在特定的时间与地点对“乾宫”进行测望,这样的机会,十二年才有一次,所以,我才不得不抓紧时间,因为“乾宫”对我的大事,至关重要。

    测望本身是保密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跟周子旺。他是我最早的弟子,跟着我无数次出生入死,是我最放心的人。我原以为这件事万无一失,结果还是出了意外,周子旺在连续两次观测了“乾宫”之后,忽然失心疯发作,在昌国外海投



第七章第三十五节【好人的边界】
    ..,

    猫三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呼吸也变得平缓通畅了许多。那丫头服下彭和尚带来的药丸便沉沉睡去,此刻还能听到细微的鼾声。

    “大师,有一件事我不明白。”道人问,他怕吵到猫三小姐,故意压低了声音,“你说‘乾宫’对你那个大事至关重要究竟什么大事”

    彭和尚闻言,脸上头一回露出了郑重的神色,这也是周问鹤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此等表情:“为了找一个人。”他顿了顿,越发显得肃穆,“胡虏篡汉,神器易主,已近百年,如今鞑子国运已衰,天道归正,而我若到找这个人,定能重振华夏精神,再养浩然之气。”

    这话说得一派慷慨,几乎就不像是出自和尚之口,周问鹤不由冷冷一笑,语气里满是不屑:“老彭,彭大师,你为了一己之私,用尽威逼利诱的手段,骗着我们来洞庭湖当你的替死鬼,你这样的人说大义,不觉得太讽刺了吗”

    彭和尚被当头一顿奚落,却半点都没有恼怒,他又恢复了以往轻松诙谐的腔调,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人:“哎!杨兄此言差矣,不是替我去死,是替我去冒险,这里面有很大的不同。你瞧,因为担心你们,我自己不也来了吗我可是好人呐,当然啦,比不上老田那么好。”

    “如果不是司空狸山搅局,你是不是打算只躲在暗处,一路目送我们上督邮峰”

    彭和尚双手一摊:“莫要忘了,我只是把你赶下武当,是你自己要来君山的,我又没有逼你。”然后他又叹了口气,道,“要把二位引来此处,当真是不易,先有张定边自作聪明,后有司空陡节外生枝,我这一路上为了你们操碎了心啊,好不容易你们到了这儿,猫三又伤了……”

    周问鹤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眼前这个和尚并不是在强词夺理,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没有错,以至于他心里全无愧疚。道人一生中,从来没遇到这种行事做派自成一家的人,他的道德与准则走在与旁人完全没有交集的轨道上。忽然,一个心中埋藏很久的疑问浮了上来,从离开茅桥老店之后,这个问题折磨了他无数次,让他一再陷入纠结,他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从这个问题里走出来了。“或许,”他心想,“这个人能回答我”

    虽然念头转到这里,但是道人嘴上却依然在逞口舌之快:

    “我以为田掌门是你的朋友。”

    “他当然是我朋友。”

    “生死之交”道人揶揄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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