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鹤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永恒的夏亚
见
第十章第五节【偿债】
大雨在第二天早晨收住了,太阳却没有出来。阴沉的天幕就像一个哭累了的妇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再次泪如泉涌。
你打开房门向外远眺,只感到一阵黑云覆顶的压抑。从这里可以遥遥望见“青泥小筑”的屋檐,它立在湖心,门窗日夜紧闭,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森严的堡垒。
封家远亲贾老板染疫多日,就是在这栋房子里静养。除了一个专门的佣人,谁都不允许跨过那扇门。当然,也没有人愿意跨过去,甚至都没有人愿意住在“青泥小筑”附近。谁都不清楚贾大爷染上的究竟是什么疫病,所以湖心小岛那里,几乎已经是一片无人区。
你走出自己的房间,打算去厅堂用膳。但是兜兜转转一阵之后,你发现自己彻底迷路了。如今矗立在你眼前的,是一座朱门青瓦的独立楼宇。你尝试着推了推门,结果它轻易就打开了。
映入你眼帘的,似乎是一座家庙,昏暗的屋内只点了一对白烛,微弱的火苗在沉闷的空气中挣扎跃动,仿佛病危者最后的一口游丝之气。房间另一端立着的案台上面黑森森地摆了一列牌位,案台后面的墙上,还悬挂着许多幅褪色的画像,你看着画中那一个个呆板的人形,感觉他们不像是接受供奉的家庙主人,反倒像是此地的囚徒。
你跨过门槛,走入这方死寂的天地。庙中的摆设全都擦拭得一尘不染,案台前供奉的蔬果也十分新鲜,你心中嘀咕,那些古怪的佣人对于这个地方倒是相当恭敬。
此地的空气比你想象的还要浑浊,你感觉有一种看不见的污秽慢慢淤积到你的心肺里,让你几乎喘不上气。但你还是忍不住往里面走了几步,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自己的魂被那些画像勾走了。
“这些都是封家的历代祖先。”你身后响起了一个平缓得近乎没有起伏的声音,你转过头,瞧见小红禅师站在门边,他鲜赤的僧衣就像是披了一身灾厄的血光,让看到的人心胆具颤。他提脚跨进家庙,步子迈得异常端正,如果不是这身打扮,你一定会以为他是个规矩和尚。
“最中间那个,乃是封家天祖,就是他开创了封家的百年富贵。”小红禅师轻咳了一声,显然也对这里的空炁无从适应,“相传他为了娶晋阳大户之女,把刚生产的发妻连同诞下的婴孩,一并扔在这座山的深处,从那以后,山上就开始闹猴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猴子”你问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问题。
“说法很多,但是没人真的见过。封家好几个子弟都在孤身上山的途中,被猴子撕得粉碎,当然,其中包括了那可怜的封老太爷独子。”和尚说着,将双手藏入袖中,轻蔑地打量着墙上的画像,画中那个呆板人形在和尚的逼视之下,仿佛越发落魄了,“猎户们见过死者后,都说伤口很奇怪,但是最有可能留下这种伤口的,终究还是猴子。自古以来,这座山上偶尔也会有猿猴攻击行路客的传闻,但是杀人,肯定是从封家这里开始的。”
和尚又走到另一块神主前,歪着头毫无恭敬地努了努嘴:“这位,是封家天祖的幺儿封思水,他在两个兄长死后,去半山建了精舍潜心修道。这人是封家子弟里寿命最长的,一直活到了九十二岁。但是子孙辈们,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封思水生命的最后三十年里,他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偶尔有采药人隔着山头望见他在精舍附近活动,身形动作都犹如老猿。
特别篇:谈录一【《文艺报》1929年8月刊】
各位《文艺新报》的读者大家好。鄙人名叫王策,很高兴在《新谈录》栏目里与大家见面。
3年前,鄙人曾经在《新青年》报上连载过一篇拙作《白衫郎》,因为时局动荡,连载最终没有能够完成,这也成了鄙人最大的一桩憾事。所幸得蒙《文艺新报》主编袁泰州先生错爱,不但派记者刘文辉先生就《白衫郎》一事前来采访鄙人,还专程修书一封,邀请鄙人为《文艺新报》撰写专栏。鄙人才疏学浅,本不愿在报纸上露拙,无奈袁主编的盛情难却,只好硬一硬头皮,厚一厚脸皮,借贵报一方宝地武弄几下文墨,讲两句新谈博君一笑。
本专栏开办的宗旨,乃是搜罗上海滩上新近的奇闻异事品评一二。然则我辈如今都是新国民,自当有新气象。若是再扯弄些鬼狐精怪,土地城隍,总与我辈新思想格格不入,鄙人辗来转去,还是决定抛开旧例,以新头脑在十里洋场上找一找新故事,所以,我这栏目才唤做《新谈录》。
今天鄙人要讲的,乃是两个月前公共租界里发生的一桩奇事:上海滩名媛戚少婉小姐在参观美术展的时候,拍到了一张怪照。
事情起于一个礼拜五晚上,戚少婉与话剧社的一班小姐妹们聚餐完毕,独自一个人路过卡德路上的环球中国学生会。她很意外地发现,江小鹣先生的天马会正在里面举办美术展。戚少婉的老师刘海粟先生平日里对天马会不吝褒赞,今天有幸撞到了,自然勾起了戚小姐很大的兴趣。
早先在聚餐中,戚小姐已经喝了不少酒,她对于那天的展厅只存着很模糊的印象。万幸的是,戚小姐的友人前些日子送给她一台德国产的b型徕卡相机。而戚小姐对于这台相机可以说是爱不释手,几乎走到哪里都要随身携带。
根据戚少婉的记忆,那天她在美术展上看到了好几副让她欣喜的西画,尤其是一副黑暗主题的巨型画作,她看后倍感震撼。当然,这些画全都被微醺的戚小姐摄到了底片上。
隔天酒醒后,戚小姐第一时间就前往拜访刘海粟。连拽带哄地一定要让恩师去环球中国学生会里看看她口中这副杰作。然而,当师徒俩抵达那里后,戚少婉非但没能找到她要找的画,甚至连昨晚悬挂画作的那堵墙都没了踪影。戚小姐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搜寻,最后却走到了一个放置灭火器材的转角前。
在老师面前出这么大的丑,戚少婉自然是不甘心的。她在学生会大楼里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圈,累得汗流浃背,连一副相似的画都没有找到。一旁的刘海粟先生起先还在取笑宝贝弟子宿醉未醒,但后来看到戚少婉惊慌的模样,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他找到负责本次展览事宜的天马会联络人,亦是他个人好友的刘亚农先生,问他是不是有一副名叫“那落迦”的巨型油画参展。刘亚农把参展名册前后翻了好几遍,结果一无所获。不仅如此,就连戚少婉昨夜在标题下看到的作者名字周云,刘亚农也很确定天马会中没有这么一号人。
事已至此,连戚少婉也开始怀疑是不是酒精让自己的记忆有了偏差。她向师父和刘亚农诚恳道歉。刘亚农也并没有为难伊,只是善意告诫说,天马会的美术展是不允许照相的。这件事如此就算是告一段落,成为了上海滩交际圈中的一桩笑谈。
事情就这样平静了一阵子,直到五天后,戚少婉拍摄的照片洗了出来。当戚小姐重新翻阅这些让她闹出大笑话的相片时,震惊地发现,那副“那落迦”的照片就混在其中。
当时刘海粟已经远赴巴黎,戚少婉只能带着照片登门拜访刘亚农。刘亚农看过照片后也十分惊讶,他断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副画。可惜由于光线和拍摄技巧的原因,照片并不十分清楚,两人当即决定要冲洗出更大的照片,然而就在第二天夜里,戚少婉却因为歇斯底里被送进了医院
第十章第六节【随风而逝】
“‘淹僧’”孙百丈睁圆了眼睛,不自觉地搓起他那双大手,“现在还有这种东西”
“那是什么”贝珠问,尽量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刚才你进门的时候,她迎上来的架势简直就是要贴到你的怀里,如今困在和乐山庄中,唐门出身的你显然已经成为她倾注最多兴趣的男人。
“这个词来源于前隋时期在岭南活动的一群邪僧,似乎是其中人对大宗师的称谓。他们的组织原本规模不小,但是武德年间庞孝恭冯暄做乱,大部分的邪僧都被乱党赶下海里喂了鱼,书册典籍也全都被扔进海里了。三年前,东瀛来了一个鉴真大和尚,他的船在海上撞见大风,随波逐流漂了十四天。结果阴差阳错下,他们漂进了振州一处被遗忘许久的海湾里,那儿似乎是这帮邪僧最后幸存者的居住之地。根据海湾里找到的遗物猜测,他们中有些饥病而死,有些扬帆入海下落不明,可惜留下的只言片语太少,没法勾勒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当地府衙在海湾里抓到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但是因为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妇人被押入崖州大牢后连续五日水米未进,最终虚弱而死。那些藏于海湾中的信仰,自此彻底失去了传承,全都随着崖州的海风消散了。”
“我们客栈里有一个伙计,祖上曾经在岭南做过不良帅。他跟我说,天下邪教,就数这一支最为不可理解,按照他们组织的说法,他们的神,很早以前就不存在了。他们当年聚众为伙,也不知是为了哀悼,为了复仇,还是为了重生。”孙百丈漫不经心地挫着手上的老茧,样子完全像是个人畜无害的庄稼汉,“我猜,也许此地的佣人里混进了他们的余孽。也许那些出海的邪僧曾在南洋落过脚,他们的遗物被封二老太爷带了回来。总之,我不相信亭岳老爷会与这种事有牵连。”
即使封家过去有着罄竹难书的罪恶,即使这个山庄数代以来都被斑斑兽行所淹没,依然没有谁会去怀疑封亭岳的为人。他在江湖上急公好义,慷慨疏财,不知解了多少朋友的难处;他行事公道平正,黑白两路都敬他是条磊落的汉子;他处事体面周全,见过的人无不心服口服;虽然不以武功见长,但他的名声早已传遍武林,这样一个人,当然不可能跟什么异端邪说扯上关系。
孙百丈正要再往下讲,席地而坐的苏横忽然放肆地打断了他:“他们什么时候能把栈道修好小爷我已经呆烦了!”所有的人都朝那少年投去讶异的眼光,这孩子竟狂到如此地步,连江洋盗首都没有放在眼里。
孙百丈没有做声,他只板起一张脸盯着少年。才几个呼吸时间,少年就已经被他的目光迫得心惊肉跳,无地自容。你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想或许这就是癫子和杀人魔王的区别。何况苏横根本不是真癫子,他只是在逞凶卖狂,本质上,这人就是一个不知深浅的泛泛之辈,带着乳臭未干的偏执。
少年在孙头领目光的咄咄相逼下逐渐恼羞成怒,眼看情绪就要失控,贝珠适时地插进来:“呃……封家在此地养了一队匠人,如果一直不下雨的话,少侠明日就可以下山。不过如果雨又下起来的话,抢修就不得不停止。另外,苏少侠不打算见一见苦沙大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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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七节【苦涩之沙】
你猜得没错,张谬并不在他的房间里。
他也不在平常会去的其它几个地方,简而言之,你暂且可以认为那个土夫子失踪了。
你并没觉得有多意外,张不详本来就对这座山庄抱着不合常理的浓厚兴趣,如果他在探寻此地某个秘密的时候遭遇到不测,你想你不会为他感到惋惜。
下午的雨急一阵缓一阵,却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样子。隔着雨幕,你依稀可以看到远处一座漆黑的两层小楼。根据小红禅师的说法,那里曾是封树昆被囚死的地方,但是现在,小楼已经被推倒重建过了,如今住在里面的,是被封亭岳老爷重礼请来的苦沙大师。
十年前,苦沙大师师兄弟六人,跟随他们的师父,天竺高僧鸠图衍不远万里来东土传法。他们在五烽前的沙漠里遇到惊驼,丢失了所有饮水,鸠图衍当时年事已高,不堪焦阳干渴之苦,虽经弟子百般救护却终究回天乏术,便在沙漠中圆寂了。剩下的六人埋葬了师父,凭着意志一路走到五烽下才获救。当他们进入长安时,获得了英雄一般的礼遇。
苦沙大师与他的师兄弟并没有沉迷在护经的荣耀与大唐的繁华当中。他们向今上要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开始潜心译经。虽然经此劫难,有大量的经文散落在了沙漠中,但六位高僧还是舍命保存下了一部分,在最艰险的那段行程里,他们把经书贴肉携带,一步一步走出了茫茫沙海。
因为在沙漠里落下了病根,苦沙大师的几个师兄弟来到长安没几年就先后辞世,繁重的译经工作便压到了他一个人头上。从此,他闭门谢客,改号苦沙,发下宏愿要用一己之力译完带回来的所有经书。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来,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位天竺僧人。苦沙大师初到长安,奉上命开坛时人山人海的盛况早已被淡忘,反倒是一些奇怪的流言开始在市井中间不胫而走。
有一种说法,鸠图衍当年并没有死在沙漠里。他们在沙海中听到梵音自天边传来,鸠图衍听得着了魔,抛下众人,只身追逐梵音走进沙海深处。众弟子当时已经精疲力竭,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迈的师父消失在狂沙漫卷中。事后这些人回忆当时情景,更是越想越怕,他们仓皇地重新踏上前往五烽的路,把失踪的鸠图衍留在沙漠中弃之不顾,又编了一个传法殉难的感人故事,并且相互之间立誓,永远不把那天的真相说出来。
这种流言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自汉代起,就有人相信五烽前的沙漠下藏着东西,驻守烽下的将士们有时也会在无风之夜看到沙海凭空翻腾起滔天沙浪。有人曾在长安西市看到过一卷据说是鸠图衍弟子遗书的抄本,他要求把他的尸体用金漆塑入缸内,埋于一棵百年槐树下,并且再三叮嘱缸中绝对不能混进黄沙。那个弟子圆寂时,你有一个朋友刚好就在他身旁,他告诉你说抬进缸中的尸身犹如一个百岁老人,如果不官府把那僧人的年纪弄错了,那么他一定是在昼夜忧恐中彻底毁掉了自己的身体。
奇怪的还不止这些,苦沙大师拒绝把译成的经书公布出来。那些经文都被他锁在一个盒子里,由他一人保管,半个字也不许别人观看。三年前,长安富户窦岚幼子患上麻风,眼看已经无药可医。苦沙大师破天荒地把孩子接入寺庙,对其日夜宣经,两个月后,窦公子的麻风竟然不药而愈。虽然小公子本人比起过去似乎木讷了许多,但是窦家请来多位郎中检查后一致认为,小公子的身体非常健康。
从此,苦沙大师的经文能治病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上门求经的人络绎不绝。大师终
第十章第八节【两起失踪案】
下面我要讲的,是你入睡之后发生的事情。虽然这些事与你最后的命运没有关系,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或许应该知道一下。这件事发生在“青泥小筑”里,就是传闻中安顿着染疫商贾的地方。
“怎么回事!”天先生看到眼前的画面,惊得呆立在了原地,“你究竟干了什么”
地先生站在他身后,瞧他的样子已经完全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
玄先生并没有回答天先生的问题,他只是抬脚轻轻一踢,躺在地上的张谬立刻发出带着颤音的呼号。
玄先生这一脚远远没到把土夫子踢伤的程度,张谬的惨叫绝大部分是缘于恐惧。此刻他的双眼被蒙,手足遭缚,嘴里还塞进了一大团麻。天先生见张谬的手臂面颊都有淤紫,便知道自己进来之前,玄先生已经拷问过他了。
“我们是要……我们不是要抓人!”情急之下的地先生险些把“监视”两个字说出口,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地上的人眼睛虽然被蒙上了,耳朵可没聋。
玄先生也不解释,径自走到屋漏处,飞起一脚将摆在那里的木箱踢飞,露出底下一个两尺宽的盗洞。
“怎么,”天先生看了看洞口,再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他挖的”
玄先生还是没有回答,他走回来又踢了张谬一脚,后者马上鸡啄米似地点起头来。
天先生已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土夫子或许以为山庄里有什么财宝,便托辞身体不适,朝食后匆匆跑回屋,祭出地鼠门赖以为生的打穴本领,结果这洞挖来挖去就挖到了这里,被玄先生抓个正着。一念及此,天先生也不由咋舌,一天之内能把地洞打到这个地步,这些下九门中确有神技啊。
老者又看了一眼玄先生,他还是漠然站在张谬身侧,黄铜面具后面察觉不到一丝感情。但是天先生总觉得那件黑袍下,流窜着无声的狂躁。当玄先生把痛苦加诸张谬身上的时候,天先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这让天先生想起以前见过的一个杀手,雇主只要他杀死某个人,他却把目标活生生切成了百余块碎肉。现在他猜测玄先生就是这种人,他们不会冲动地把事情搞砸,却会在允许范围内千方百计地满足自己的兽欲,他们就像恶犬,日夜祈盼着听到把别人撕成碎片的命令。
玄先生这时已经掏出了匕首,轻轻在张谬身上划了一下,张谬连皮都没有破,却发出了死到临头的哀鸣声。
天先生一把按住了他:“你干嘛”玄先生把黄铜头脸转过来看着前者:“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声音里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暴躁。
“你怎么知道”天先生寸步不让。
“哪有那么巧啊他刚好一挖就挖到这儿山庄里谁不躲着这里”
“如果就这么巧呢”
玄先生听到天先生所言后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像是强行把怒火压了下来。
这时地先生凑过来将二人拉到墙角,为了避过张谬,他把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天先生,不管他是不是目标,这里已经暴露了,留他不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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