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无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今出岫
春无价
作者:今出岫
“辛湄?”萧望尘突然看着她,目光灼灼。“辛湄。”萧望尘又唤她一遍,用指尖滑过她的眉眼。不思量,自难忘,一瞬间,泪流满面。原来,谁都不曾忘记。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我,辛湄,一直是大绥的凤,欲舞九天。曾经……曾经,我的长裙曳过雕花青砖。曾经,我的珠钗叩响九曲回廊。曾经,那是我的江山如画。
第一章 青杏1
连月的雨,让三月的清河见不到春意。到底是雨下久了,斑驳了院门上的崔府二字,望族的高墙竟也显得冷清。
冉猊香抬头看了一眼檐头上雕着的妙音鸟,见它依旧如来时那般端庄,仿佛是在指引着人们去找那西方的婆娑宝树,便不禁叹了口气,对身旁同着素衣女子说道:“姨娘,走吧。去长安。”
冉猊香和颜知洲都是崔府的舞伎,自冉猊香九岁进府,已在清河一连住了八年。
崔靖年在年轻时做过绥国的大司空,向来就有蓄养优伶的癖好。但他自辞官以来,便信了新传入的佛教,所以平日不过是让府中伎子排些宗教舞曲,也任其去留了。
于是崔府便如倡优们的庇护所,潦倒时来,优渥时走。这其间的来来去去,早已让人见怪不怪了。
“不拜别大人了”颜知洲素日以纱掩面,只是光一双美目就能让人知晓其倾城之貌。她肤色白皙,身段窈窕,竟不像是二十有六的女子。
“拜别又如何”冉猊香反诘道,“终须一别的。日后见与不见都是未知数,何必走得拖泥带水”
她说完再也没有回头,径自上了马车。
颜知洲知晓冉猊香年纪虽轻,但做事从不失章法,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想着,终是要离开清河了,去路如何,但愿是平安顺遂吧。
同是三月的长安与清河确是截然不同的光景,渭水两岸桃花比往年开得要早,一朵朵碧桃鼓胀着花苞儿,有如在蓄势争妍斗艳。
是了,今年又值宫廷选秀,不过不是为了年近半百的惠帝辛戟,而是为了时值弱冠之龄的太子辛鸿。
辛鸿在三年前已册宗正白思安之女白婉秾为正妃。如今年岁渐长,顾皇后便开始迫不及待地为嫡子挑选各地家人子了。
此时沧浪楼内也是一阵手足无措的慌乱。作为长安城中唯一一家由皇家出资而建的舞坊,平日里也只是由坊主齐青云在逢年过节的日子里奉召带领一批舞姬进宫献舞。
只是前几日来了位宫中的宦官,说是太子想在寒食节亲临舞坊,这便让一众原在备着上巳女儿节的舞姬们不得不抛却芍药与花灯,转而日日一心一意苦练舞艺。
冉猊香和颜知洲抵达长安的时候也不过是三月三,渭水之畔少男少女互赠芍药的时节。
齐青云作为沧浪楼的坊主,近日也时时在舞坊督促舞姬们排练寒食节夜宴上的舞曲。
此时他本是顾风尘仆仆赶来的冉猊香和颜知洲二人,但冉猊香只顾款款走去,竟让他想到了诗文里所说的“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冉猊香虽是二八韶华的妙龄少女,但因素不施粉黛,不着妍艳华裳,所以便显得有些清冽寡淡,更与惊艳无关。只是她的身段确是极为姣好的,是旁的女子自幼练舞也无法达成的天赋异禀。
所以齐青云便不禁多打量了两眼,问道:“学过跳舞么”
“回大人的话,婢子仰赖清河崔大人的照拂,便自幼在其府中练习舞曲。所以寻常舞蹈,譬如《激楚》《结舞》,还是会的。”
“清河……崔靖年”齐青云听了冉猊香的话,细细思考了下,似乎在内心深处尘封的角落想起了这个陈旧的名字。
想来也是挺久远了,自从那年绥怀帝和静安皇后崔氏崩殂后,崔靖年便辞官回了清河。崔靖年骤然失了嫡女,便对官场不再留恋,只是留了些旁支的小辈在朝中做着些无关紧要的文职。
所以即便清河崔氏本为绥国第一世家,但是猝然失了一个皇后,对其的打击也是极大的。
“大人,您看我们可以留下吗”冉猊香见齐青云陷入了思考,忙问道。
崔府里的舞伎,想来家底也是清白的。
所以齐青云也没有犹豫,点点头说道:“等会我叫温娘带你重新梳妆,晚点我要看你舞蹈的。至于你这位姨娘,也是个伶俐的人,便一并留下吧,平时也可帮衬着点那群绣娘。最近要准备寒食节晚宴上献舞时的衣裳,绣房那边也是极其缺人手的。”
齐青云吩咐完,便转身走了。冉猊香和颜知洲只在原地等了片刻,便进来几个舞伎打扮的少女。
“颜娘子随我去绣房,温思和叶初一同带着冉娘子去梳洗吧。一路风尘,二位娘子辛苦了,洗过热水澡,便去吃点东西果腹吧。我叫云翎,平时也算是帮齐爷看着点沧浪楼。你们像她们一样,叫我名字便好。来了沧浪楼,咱都是一家人。来得迟或早都不打紧,这里的姑娘都是你们的姊妹。”
云翎说话温柔似水,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风韵,几句话便消解了局促。
云翎带着颜知洲走后,两个舞伎一个年纪较小的一下便挽住冉猊香的手臂,说道:“走吧,不要怕。云翎姊姊说得对,到了这里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叫魏叶初,她是温思,她酿酒厉害得很,你一定要尝尝。长安,比清河热闹,你没见过长安九市的盛况。时间久了,你会习惯在天子脚下生活的日子的。”
冉猊香见魏叶初怕自己乍离清河,极力地在安慰自己。一旁的温思虽也不言语,但还是挽住了自己另一边的手臂。
初见便有如此暖意,冉猊香对在长安的生活也多了一份安心。
日子在一天天变暖,除却渭水之畔的碧桃花灼灼其华,整个长安城尽是芳华。新燕衔泥筑巢,蛇虫惊蛰而动,是一年之中难有的盎然生机。
冉猊香在沧浪楼内已有月余,除了日常编排舞蹈外,日子倒也过得清闲。
相较于冉猊香的清闲,其他人处却有截然不同的光景。舞伎们在为寒食节的献舞做着紧张的准备,只求能得太子的青眼。
只要心里头稍能明白些的也知道,太子妃白氏三年不育,各地家人子又出身世家。若是将新进宫的家人子诞下的皇嗣交予太子妃抚养,各个世家难免心生不满。
而沧浪楼本就由皇家出资而建,舞姬们又个个出身清白,所以从舞姬中挑选一二作侍妾来育皇嗣。虽说皇嗣难以肩负登上大宝之重任,但养在太子妃膝下,于其也是一份慰藉。况民间素有招弟之说,先养后育,并无不
第二章 青杏2
“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在沧浪楼,我们一如平日所排练的,今日第一支舞由我领,没有什么可紧张的,年年都是献舞给皇上皇后的,太子也是年年见的。所以,做好自己该做的才是最要紧的。”
虽然云翎这么说,但魏叶初心中还是没有感觉到一丝安慰。
“阿姊,怎么办,她们一个个都比我跳得好,早知今日我当初便不多下点功夫了。如今这般,我怎能妄想入了大将军的眼呢?”魏叶初焦灼地问道。
冉猊香看得心疼,这一个多月,魏叶初日日起早贪黑,有时一连几天只为练习一个动作,如今却还是在埋怨自己不曾努力。
“别妄自菲薄,你跳得很好。”冉猊香安慰道。
魏叶初听了摇摇头,说道:“这舞坊里的每个人都跳得很好。阿姊,我实在是慌乱了。我只想让大将军看我一眼,或许日后他还能模糊地记得这一幕。从前说与你听的,想要有朝一日能够做他的妾室,其实我也明白这件事情怕是没有可能的。我真的,真的只想让他看我一眼……”
魏叶初说到最后,开始语无伦次,冉猊香不禁动容。
冉猊香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可知绿腰?它本为舞曲《录要》,但后人误传,竟讹为绿腰。你想啊,女子一袭洁白的舞裙,再系上一束绿绸,纤腰盈盈可握,可不是世间一大美景?你莫急,等会儿去寻条绿绸,定能艳压群芳。”
“绿腰……”魏叶初在嘴中呢喃了一会儿,欣喜地说道,“阿姊,你果然是最有办法的。太谢谢你了,我这就去找绿绸。”
看着魏叶初眉头舒展地离去,冉猊香只顾兀自浅笑。
“见你这几日在弹琴,怎么会有如此的闲情逸致?”说话的人声音清冷一如往常,冉猊香抬头一看,果然是颜知洲。
“姨娘。自从进了舞坊,我与你也鲜少见面了,今日你倒是得空。只是你在绣房确实可以忙好多事,我在这里能做什么?齐青云又觉得我是新来的,没有让我在太子面前献舞,所以我有什么可以焦灼的?”
颜知洲坐在冉猊香身旁的蒲垫上,问道:“这齐青云不是挺欣赏你的吗,这会儿又是怎么了?”
“欣赏归欣赏,他哪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让一个刚入京都的女子献舞。稍有差池,冒犯的是天威,丢的是他自己的脸。像他这般精明的人怎会甘愿如此冒险?”
“这样说来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你答应了魏叶初的请求,甘愿为他人做嫁衣,其实是为自己也做了谋划?”
冉猊香这会儿却只能苦笑着答道:“兵行险着罢了,但愿不要弄巧成拙。”
“只是也想不到,这位居然还能让沧浪楼运营这么多年。我以为静安皇后一薨,这长安城再听不得半点歌舞声了。”
“歌舞升平是盛世,禁歌舞哪犯得着?只是我倒觉得,让太子在沧浪楼选侍妾,倒像是顾皇后的手笔。她太想要一个嫡孙了。皇上不愿意在有一个顾氏皇后的同时再有一个顾氏太子妃,自然是皇上不愿外戚乱政。所以顾皇后于政治,手中拿的便是一盘死棋。她或许是动了颐养天年的心思也未可知。”
绥国皇后顾启瑶和太傅顾启珏是两兄妹,顾启珏也有一对儿女,顾锦川和顾锦书。
顾锦书是太傅的独女,又是皇后的亲侄女,早早被封为昌仪郡主,自然名动长安。更有甚者在前几年说她三岁便能写诗,七岁便能作赋,又有倾城之姿,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女子,定会嫁与太子为妃,将来母仪天下。
只是没想到皇上指婚给太子的不是他的表妹顾锦书,而是位列九卿的宗正白氏之嫡女。
所以总有人会觉得,是皇上不愿意让顾氏再出一个皇后了。
只是这些似乎对太傅也没有太多影响,他也没有汲汲钻营如何做日后的国丈。
如今人们猜测的反而是他是否是看中了骠骑将军萧望尘作他的乘龙快婿。
萧望尘是怀帝时期太傅萧如基的遗孤。而萧如基作为怀帝的亲信,冲进火海去救圣上皇后,却不料一去不复返。
当时萧望尘才十岁,所以顾启珏便把他养在自己膝下,认作了义子。
如今匆匆已有八年,他一路看着萧望尘跟着顾锦川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成为了如今的骠骑大将军,心中更多的自然是骄傲。
况萧望尘与顾锦书自小青梅竹马,最后能够结连理,也是意料之中的。
“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绣房了。”颜知洲说道,“我对你只有一句话,万事小心,徐徐图之。”
冉猊香点头说道:“我心中有数的,你放心。”
冉猊香看着颜知洲离去的背影,心中想到,终是要与虎谋皮的,迟与早,都无妨。
舞曲一支一支排得紧锣密鼓,因冉猊香一行人需要在偏房里等着云翎来传唤,所以也便不知道宴席上是个什么情况。
冉猊香抚了一下案几上的七弦琴,它虽饰以珠玉,但却没有绿琦那般令人惊艳的音色。寻常人可能会对它加以赞赏,但冉猊香在绿琦以后才明白,琴也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遗憾。
时间一直在过去,冉猊香一直到进场前都还在想着当年母亲娴静的笑容,给她讲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这把琴见证了司马相如的痴心,也见证了他的负心。
那时候冉猊香还小,总是问母亲为何司马郎君不能一直爱着卓娘子,至死不渝。
可是后来她才渐渐想明白,诗文里的“结发为夫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要真的相信“恩爱两不疑”,那便会在这个过程中累积越来越多的失望。
冉猊香坐在琴前,望着密密匝匝一道又一道的珠帘,又把心思拉回到了宴席上。她起手拨弦,触着弦上传来的一阵沁凉。
弦音丝丝入扣,是那时候初相见,司马相如给卓文君弹的: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冉猊香在心中想着,何必要遮掩目的呢,这坊中哪个人没有着自己的盘算?她也是汲汲于后宫,才会弹这一曲《凤求凰》。
司马相如可以由这一曲《凤求凰》求得未曾谋面的卓文君的欢心,那自己只能在帘后抚琴,是否能够赢得太子一顾?
从清河到长安,这一路风尘仆仆,只因听说太子要于寒食节摆驾沧浪楼。
她自小练舞,直至如今的十七岁。于外人看来她可能是天赋异禀,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但她在清河的八年,那数以千计的日夜,无不在咬牙拼命。她虽为舞伎,但每日都提点着自己要练舞、练琴、读书、写字,逼自己练出最美的笑容,一日都不肯落下。
以色事人,只要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能永修静好也无妨。
一曲将要终了,冉猊香却开始有些底气不足,太子是否能够听出这弦外之音。
“帘后抚琴者是谁?”终于,还是有人问道。只是此话一出,四座皆寂。冉猊香起身,却忽然意识到这不应该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难道不是辛鸿?
冉猊香一时间来不及细想,便移
第三章 青杏3
歌舞只在觥筹交错间,如今宴席散场,舞伎们也作鸟兽散。转眼,偌大一间宴会厅只剩下了冉猊香和温思。
温思在魏叶初走后急忙跑到冉猊香身边,宽慰她道:“叶初还小,必是一时想不明白才会如此口不择言。你要想,平日里我们几个最要好,她又怎会是真的与你伤了和气呢?不过今日之事我们确是难以预料,但你要想,陛下未曾降怒于叶初,反而封她为采女,她进宫也未必可怜。等她来日想明白了也不至于再责怪你,你要想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
冉猊香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笑得有些苍凉:“你明明知道她怨我的,是让她断了对顾锦川的念想。她今朝为帝妃,便生生世世是天家人了。你说叶初年纪小,那她在这个年纪又怎会甘愿如此草率地成了定局呢?”
“你想太多了……”
温思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只得继续安慰冉猊香,却被她打断:“思思,别说了,我不会过于自责让自己不好受的。我只求,她今后在宫中一切安好。你替我拿点酒来吧,我要喝你酿的酒。”
温思见冉猊香语气忽而娇憨,便放下了心,说道:“真是胡闹,半夜还饮酒。不过长夜漫漫,地上寒凉,喝点酒暖身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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